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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粗心大意,别乱动。”他嘘我。“等会我来开门。”
我听话地嗯了声。
“别嗯。”
我:……
我依他的话,凝神屏息听外面的动静。
“成了。金总,我来护送你们回去。”黄伯的声音。
“我们都安全了!”我第一时间向守护者呼告,以自己人对自己人的口吻。
他仍未放松警惕,护着我开了门。
门外,是黄伯与冠文泰。月光冲刷过一切喧嚣与污秽,安宁纯净地洒在他们的脸庞上。
我大松了口气。严格来说不是一口气,是喘了好几口。新鲜空气一股股涌入口鼻,如同无数双透明的小手拥抱、挤压体内的每一寸血液,我整个人都沸腾起来,骨头在抖,肉在哆嗦,我感到我快要哭出来了。
但最后一线逼格还是要守住的,我表面上处变不惊实则热血澎湃地打招呼:“晚上好。”
在G市,被追杀的程奔也这么和我打招呼。晚上好。
冠文泰满头的血,怪恐怖的,他开口说话,底气稳厚,看来那血不是他自己的。“裘路衫死了。”
头儿在身后轻轻舒出一口押宝正确的气。
听到这个死讯,我心中只有残酷的平静。这个人对我开枪、剥夺我的自由,随时准备消灭掉我和程策,他把霍双的命当作自己晋升的筹码。在较量被推向仇恨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中,我对他作为人的尊重被一点一滴抹除殆尽。我没有多言,没问“你们干嘛不把他抓起来呢?”。我预设过他被抓起来,如果是那样,我自然能够登上绝对的道德高地。而除此之外,我也考虑过他会被杀,我仍然那么去筹谋了。既然如此,再去要求那个更无瑕的结局,不过是自欺欺人的伪善,我掉不出鳄鱼的眼泪。
裘路衫的死就像浮云翻卷般轻飘飘地翻篇了。
我朝里边拍了拍掌:“安全了,都出来吧。”
程策在众人围护下从客厅里出来。后头灯光比灵堂还黝暗,忽然涌出一大帮人,配合前面程奔微笑的黑白大头照,那场景跟阴间开门了一样。
“我和策子都没事,多亏了他们保护着。”我搭着那头儿的胳膊,向黄伯做背书。“他们有他们的难处,你们要讲理。”
黄伯很上道:“那肯定,你放心。”
程策还记得帮我把拐杖带了过来。其实一周前我就用不着这玩意儿了,只是不想手无寸铁,随身带根打狗棍。
见到拐杖,黄伯还道我脚没好,上前来搀扶我。
“不用。”我接过拐杖,熟练地拄好。这动作都快刻进DNA了。“你们先上车,我留冠文泰讲两句话。”
人群三五成伙退了出去,宅子成了天下大赦后的空牢,死气里夹着荒唐的喜气。
我拄着拐杖往里走了几步,到程奔遗像前停下。
“还用它做什么。”冠文泰觑了眼我手里的拐杖说。他有些功夫在身上,一眼就从我走路的姿态上看出我装的。
“习惯了。”我举了举拐杖,又戳了回去。“一拿上感觉老了五十岁。”
“像个小老头。”他面无表,说着大实话。
我嘶了声:“你说话这么难听,是怎么找到女朋友的?”
“我又不喜欢男的,对你说什么好听话?”
哎,我就不该说他。“接下来有打算吗?后路找了没?”
我以为他会无礼地让我少管他闲事,他却坦诚道:“我通过了考验,张霁鸿要我。”
“那就好。程家那边要是为难你,我会说话的。”
他哼了声:“管好你自己吧。”
我提起拐杖要揍他了:“嘿你——”
“谢谢你。”他突然说,正视着我。
我被他整不会了,呆了几秒,我客气地笑笑:“你给我行方便,我也给你行方便,没什么。”
“当时霍双车上的人是我。”
“我知道。”
“你……?”他少见地磨叽起来。
我目光回到程奔的照片上。“我不是他们。”“不做好事的好人”……什么人就做什么事,搞那么复杂干什么。
“嗯,你和他们不一样。”他郑重地说。
“不过,我想向你要件东西。”
“你说。”
“给我把枪。”我朝他伸手。“你有两把,给我一把。你说的对,我要管好我自己。”
下了岛,要去程家,那里是程策的家,不是我的。只要不是朋友,我都得防一手,人间有时候真是可怕。
想到此处,我指着照片里程奔的鼻子骂了出来:“都是你,死鬼!”
冠文泰给我逗笑了。
这个点渡轮停摆,只有走直通陆地的高速公路。上了车,漫漫一程。路上,黄伯怕我们仍旧惊魂未定,时不时聊起轻松又无聊的话题。程策从前坐在车上总是过于活跃,东张西望,叽叽喳喳,这会却沉闷得很。他长大了些,学会了安静与隐藏。
我翻了会物归原主的手机,看裘路衫是怎么找人模仿我应付联系人列表的。事实证明掌管我手机的人绝对是个表演天才,每个对话框切进去都是一期百变大咖秀。
……等等,完了。完了完了。
我相册里有些照片……就,都成年人了,谁还没几张艺术照呢。怪不得裘路衫看我的眼神哪里怪怪的。
一百只土拨鼠在虚空中发出社死的尖叫。
啊!啊!啊!
我脸色大变,程策看了关切地问我:“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我累了。”
这倒是真话。这几月的岛上生活虽然作息规律,有吃有喝,可我累得就像没阂过眼。都说脑越转越灵活,我怎么感觉脑子里的螺丝钉都快飞出来了。我的身体构造就不适合脑力活动,就适合嘿嘿地挥拳。
程策把我的头按到他肩上,说睡吧。又嘘黄伯,命令他安静。我在程策的肩颈上倒头就睡。
许多个夜晚都是这样过来的。程策的肩胸练得硬邦邦的,远不如枕头松软绵柔,但就好像第一次离乡坐火车,非要抱着家里带出来的,油纸袋装的水果才能睡着一样,那种舒适感来自于温暖的寄托。
一觉醒来,车子已降速驶入小区,葱茏树影夹着铅黑的柏油路,在黄彤彤的车灯照射下一尺尺地往前推。
程宅就在不远处,灯火通明,如同半夜闪现的一场白茫茫的梦。
停下车,黄伯引我们进去。院子里的草坪灯齐数都亮着,绿莹莹的小眼睛默默于地上瞻视。威廉拴在廊下,见到程策,立即拽直了牵引绳又跳又叫,叫声如同哭号一般。
程策一抹眼角,哭了。
宅子里面静得出奇,不是空,而是严肃的静。
“里面有人吧?”我问黄伯。
他颔首做了个请的动作。“您进去就知道了。”
室内亮得泛白而刺目,我在门外停下来,先适应了一下。
门框里梦境般的灯火中站着一个背影。近一米九的高度,穿着长风衣,戴着驼色圆檐帽,宽阔的肩膀随着深呼吸而沉重耸动。
他转过来,掀下帽子。
是程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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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子:观众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