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也才看清楚我,当场也愣了。“小鸡腿?”
“什么小鸡腿?”
“外面危险,快进去。”他推我进去,背身关上了门。
玄关狭窄,地上又是食物碎渣,两人一同避着走,脚不当心就踩在了一处,他踩在我脚上,我打了个跌,险些摔倒,为了卸消冲劲,手顺势在他肩头挡了一把。
摸了一手的血。
“我,我没伤着你啊?”血液粘稠地糊在手掌上,腥甜刺鼻,刚打斗时我内心很太平,熟极而自发地思考、出招,可一见到血,我就心惊肉跳起来,说话也不利落了。
“不是你,没事。”他轻快地安慰我。
他这伤口虽然新鲜,但已流了不少血,嘴上说着没事,身体的虚弱还是瞒不过人。我去搀扶他,他没有拒绝,由我臂弯引着到单人沙发上坐下。
眼下房里有伤员,而我无恙,所以应该由我来妥当地安排好一切。“我去找找医药箱。”我简短有力地对他说。
这种规格的旅馆自然没有医用急救包。我脑子里飞快转过一转,继而指挥他:“走,进浴室清洗一下,有毛巾。”
他歪着脑袋,一路好奇地注视我,我拉起他,他迟缓而吃不准地吐出个“你……”又改口“我随身有药的。”
“那就好。”我飞快地与他对视了一眼,口气像个战场上视众生平等的医务员。他神色变得有点哀伤。
所幸伤口并非枪支造成,不必往里面取弹片。
不过。
穿着衣服看不出来,乌蒙山连着山外山,这胸怎么这么大。
两片胸膛精壮之余,更吸引我注意的是上面横错交叉的伤疤。有锐器留下的,还有弹孔。而他明明生了张到小区门口买早饭会碰到的邻家男孩的面孔,和刀尖舔血的硬汉毫不相干。
“刺伤,不深。”他及时解释道。
但创口挺大,浴室里小件的毛巾没揩几下就全染红了,冷光灯照射着,触目惊心。这么大的口子,他却浑然不觉,神游他处,可真是条好汉,衬托得我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全程盯着我腕上随着动作不住晃悠的手串看。“换了新手串?这石头好像不是我们河里那块。”
从语境分析:我有串旧的,上面也缀着石片,那石片来自他“河里”。
我沉吟不语,默自在脑海中寻找与之对应的信息。我初醒的那段日子,总是不自觉地抚摸手腕,那是惯常佩戴腕饰的人会有的习惯性动作。后来这个习惯在程奔坚持不懈的纠正下改了。
所以中枪之前,我确有长时间佩戴手串。
他送的手串。
手串去哪了?舒怀意照模照样地再送我一串,还叮咛我务必戴着……
“穗穗?”霍双叫了我一声。我神色因思索而呆茫,仿佛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你是怎么了?”
“我脑袋被人打过,忘了很多事。”危机我想还没解除,当下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我便长话短说。“我……不记得我们的事了。”
说完才意识到,倘若他对我的近况一无所知,并且还怀有感情的话,这话听在耳中有多么残忍。
他听完之后的反应完全对上了我的预判,他从面部到肢体都停摆般地愣住了。
楼下零零碎碎还在打斗,我速战速决地帮他敷药,手忙脚乱,心里更乱。“你在这里工作?”
他缓了几秒才答话:“不是。我在纽约唐人街工作,来这里办事。”
跟人干架,还随身带药,不像在干好事啊?
“什么工作?“我脱口问了出来。
“你不会喜欢的工作。”他眨动两下眼睛,像是心虚。
霍双的面相很好,堂堂正正,不像会干坏事,我不禁更加猜疑,他车祸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接了个电话,说的粤语,我听不懂,但隐约能识辨出内容,两边在接头。电话很短,交谈了没几句,那头便挂了电话。
“我们得马上离开。”他把手机放回口袋。
“我们?”我正用他从衬衫上撕下来的布条里三圈外三圈,裹性子似的替他包扎伤口,听他说要立即动身走,手上一顿。“哪个我们?”
“我和你。”他说。
话音刚落,外面有人砸门,听声音是操纵了锐器,不光门哐哐直叫,整个房间都被撞得摇晃起来。
我直愣愣对着霍双。那看来我确实得跟着走,不然等程奔的人赶到,我就只剩下三分热了。
“别怕。”霍双安慰我,他从口袋里掏出把枪来。“我也有这个。”说着还“biu biu”了两声。
程奔:可把我牛逼坏了。
霍双:biu biu。
这里还有正常人吗?
“哦。我不怕了。”我哭笑不得。
我和眼前这人的恋爱模式我都能想象出来,“你是我的优乐美”这种。
外面的攻势逐步凶化,霍双快速穿回衣服,拉起我的手。“走!”
门走不了,就只能跳窗。这间房位于三层,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全看怎么跳。
霍双推开窗,手十分自然地揽向我的腰,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我带你?一起下去?”很有礼貌的请问。
我扶着窗台眺望楼下,一到三层只有垂直的墙面,连个作为跳板的阳台都没有。雨停了,这倒是好事。
“这也不好跳啊?”两个大男人,就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实在算不了什么,现在保命最要紧。但两人抱着跳下去岂不是更重?我能想到的办法,就只有把床单扯下来,拧成绳子,一端扎在窗栏上,人拽着另一端落下去。
床单的长度约摸能放到二楼,从二楼跳到地面,伤不着人。
但,我们有这个时间吗?
我搜肠刮肚着,转眼却见到霍双捋开了袖子,他手腕上戴着一只表面略嫌宽大的手表,他打开表盖,按了下里面的某个零件,表内嗖地竟飞出一根极细极长的钢丝。那钢丝原来是一匝匝绕在里面的,而那枚零件其实是可伸缩的钩。
他拎着那个钩,向窗上一甩,钩子带动钢丝,蛇一般飘而有力地咬向窗栏,笃一声就挂在了上面。两人的重量一只手腕难以承受,他便取下手表握着。
我看得目瞪口呆。
是……双姆士邦德!
“喜欢吗?”他有点小得意地问我。
“你什么组织的?”我十分捧场地大惊小怪道。
“喜欢的话,有个东西可以送你。”他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仙女棒。“给。”
真的就是粉红色仙女棒,棒头还有个爱心,外形上非常像90年代产的玩具。
这谁看了不迷糊。
想到他一个把命提在裤腰上的人,随身用品必定都是救命法宝,总不可能真揣个玩具在口袋里吧,这里面难说暗藏了什么玄机,我虽犹豫,还是收下了。
正在纳闷这家伙怎么使,门被訇然撞开,木屑飞得满玄关都是。
此时霍双一条腿已经跨到了窗台上,手搭在我腰上准备带我,我整个人还站在地上。冲进来的那伙人认得霍双,对我却面生,双方都愣了一愣。
房内空间狭小,对面上来动手两秒钟都不用,我们两人要想抱团跳下去,鉴于默契度存疑,我估摸着最快怎么也要10秒钟。而目前霍双的姿势显然不能立刻做出反击,他得先把脚撩回地面,再从我腰上收回手,往衣襟里掏枪——怕坠落的过程中掉枪,他把枪从裤袋转移了地方。
那就只有靠我了,我随时免费。
我还有一根仙女棒!
可是这……这玩意儿怎么搞?我拨了几下,也没见有任何神奇的东西飞出来。
事实证明这个霍双与我的默契度为零,不能更多了。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就是一点提示都不给我。没办法了,我只能按照自己对这类物品的理解,将仙女棒往身前一挡,大声吼道:“盖亚!”
一声盖亚,惊艳了全场。
结果就是神迹没有发生,我的身体也没变大,一屋子人看傻逼一样看我。
霍双干咳一下,小声:“用力揿一下那个爱心,它是把匕首。”
不早说。
可对面拿的枪,我用头挡吗?
感觉这刀暂时是没有用武之地了,只能另寻他法。我假模假样望了眼窗外,装作大惊失色:“条子来了!”
那伙人虽擎着枪,但假若要取命,早就扣扳机了,由此我大胆猜想他们就是想拿个人。
果不其然,那伙人迟疑片刻,脚上便露出后退之势。
觑到这个空,霍双重新抱住我的腰。“走!”
下一秒我们:变成猴子,荡树藤,飞下高树。
他还“呀呼!”叫出声。
我们咿歪一声落在一辆车车顶上。那车都没有警报功能。
“没关系,这是我的车。”他说。
我们刚跃出来的窗口,两个男人飞快地现了现身,又倏然隐入黑暗,取而代之的是两杆细细的枪嘴,瞄准了我们。
“我来开车。”我自告奋勇。我虽有半年多没摸过方向盘,可转头一看霍双脸苍白得跟鬼一样,除了我还有谁能胜任呢。
我们就在枪林弹雨的欢送下驶离了旅馆。
上了路,我才感觉到上车前的决策做得不对。
我太久没当驾驶员了,高速上又不能开慢,我一颗心全程悬得慌。而霍双上了车就没消停过。一路后面都有追兵,追一阵,放一梭子弹。霍双这辆车外表低调,功能性却很强,坚固灵巧,子弹乒乒乓乓敲在后车窗上,下冰雹似的,愣是没砸出个孔来。后车座上,霍双一会爬到左车窗,同对方交火,一会爬到右车窗,再补几枪。两边看样子都是老手,有几枪子两颗子弹对冲轰击,骇人地惊吼着甩出夸张的弧度,最后打在不可能打到的地方。
“你要不歇一会?”我出声提醒。“伤口还开着呢。”
“不碍事。”他又biu biu地放了几枪。“我们这里没动静,他们就以为我们弹尽粮绝了,那还不赶尽杀绝?”
老兄,现在就是赶尽杀绝吧?“那你子弹够用吗?”有个成语叫挥金如土,他这消耗的速度可以叫挥弹如土了,我听着都心疼。
他拍拍座椅。“沙发盖下面全是,怕什么。”
啊这。“你是通过地壳运动跨境的吗?”
他嬉皮笑脸地嘿嘿两声。
“你可以……”我想说你可以不要干这行吗。不管他自愿与否,不管我们重逢不过一小时的时间,我能体会到他人很好。太奇怪了,有的人只需打个照面,浅交几句,就能判定他是好人。好人不该干这个。可我们当前的关系实在一言难尽,就像他方才不敢把手揽上来一样,我没有立场去奉劝他什么,只怕帮不上忙的关心会是逾界的刺伤。
他微妙地读懂了我的心思,接了句:“我很好。”
真的吗?方才说到弹药充足,他还底气十足兴冲冲的,这会声音明显地飘浮起来。不期而至的冒险诚然令人亢奋,那促使血流加速的短暂快乐就像海浪打起的泡沫,又蓬又空,散开来,下面仍是深褐阴潮的岩石与冰冷的虚无。
我同样微妙地能够听见他几经辗转没有出口的真话,这不是他所愿望的。
他向窗外开了两枪,调回身扫了眼仪表盘。“再快一点!”他用兴跃的语气把话题跳开了。
好吧,那就先好好开车,问是要问的,我决定待会安定下来再问。
各干各的,曲曲折折又是一程。
这段路战况尤为焦灼,电光火石轰轰烈烈,恍惚间我都产生了在开星际飞船的错觉,又像在除夕夜鞭炮齐放的巷子里撒腿跑路。
纷争持续了约有20分钟,之后双方猝然停止了攻击。
“要补点火吗?”我关心了句。
话还没问完,就听见后面哐当一声惊响,继而是爆炸声。瞄了眼后视镜,冷湖似的镜面上赫然照出熊熊的火。
“看样子不用了。”霍双也是惊讶不小。“他们的车被袋鼠顶翻了。”
打了一路,我怕警察要到了,持续加速。
枯黑的公路烟囱般通下去,前方渐渐能看见萤火虫似的星星点点的灯光,两边开始有了人家,商铺,浓厚的烟火气扑面而来。
程奔打电话过来,我按了免提。
“你人呢?”程奔语速极快,十万火急那么快。
我和霍双在车内后视镜里对视了一秒,他摆摆头,示意我不要提起他。
“我开车跑了。”我给出了个保险的答案。
“到哪了?”那头追问。
我抬头一看路标,纽卡斯尔。
《您已到达目的地》。
球进了!
----
连更三天的我想看到右上角那个会一亮一亮的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