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金穗>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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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母亲跟着也和我打招呼:“小金,好久不见了。”

  她们认识我,那又又又是谁?那位母亲的下句话给出了答案:“你跟小霍都搬走了呀?你们俩怎么了,搬走也不打声招呼,联系你们也不回话,这么见外呀。燕燕还常念叨你们呢,怪我把你们藏起来了,不让你们给她辅导作业。”

  是那个姓霍的前男朋友,叫霍双,我想起来了。

  母女俩皆是略带嗔怪的眼神与熟稔的口吻,耳边的消息与眼前人结合起来,对于这个谜一样的霍双,我有了新的认知。

  我和他同居过,眼前的这对母女应该是邻居,并且走得很近。

  “确实好久了。姐,对不住,中间有点事,手机号换过了。”我顺着话题抛砖引玉,“我们什么时候搬走的来着?”

  “年纪轻轻,这么近的事都不记得了啊?”她们的饮料做好了,她接过包装袋,一手去搂她女儿。“今年三月份呀,我记得是3月上旬。”

  三月份,我出事不就在三月份上旬。我脸色沉了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燕燕抢着说,“又又哥陪唐师傅去取经了,然后你就去找他们了!”

  唐师傅又是谁?对了,程奔说过霍双在什么青峰寺长大,她提到取经,那唐师傅大概是个……和尚?

  “看看,下次来喝什么?”燕燕妈将一张菜单推到孩子面前,轻轻摁了她的头,等孩子专注地挑选起饮料,她才挪近过来,脸上泛起忧色。“我没跟孩子说。小霍没事吧?人找到了吗?”

  这话怎么听着不对头。我蹙了眉,一时没支声。

  见我吞吞吐吐的样子,她更关切起来:“还没找到吗?警察那里怎么说?”

  警察?我心里咯噔一下。

  “哦,哦哦。”我歪头蹙眉,呆木的样子像被夺了舍一般。

  她脸上打出一个问号。

  “姐,真不好意思,我前段日子发生了事故,住院去了,人现在还有些迷糊呢。”她们母女俩的说辞与我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出入太大,我干脆实话实说。“霍双我好久没见了,当时是怎么了?”

  她惊讶得合不拢嘴。想想也是,年轻失忆人这种生物一般只存在于小说和电视剧里,我这个现成的委实有点震撼人。

  “姐,能告诉我吗?”

  半天,她也“哦,哦哦”了几声:“小霍那会去找他师傅,路上出事了。我看你焦心的样子,也不敢多问。没过几天你人也不见了,我们家还去报警了呢。”

  “谢谢。”

  “远亲不如近邻嘛,应该的。”

  “后来呢?”

  “后来……”她想了下,“过了大概半个月吧,一群不认识的人进你们屋子收拾了一通,你们那房子就转出去了。”

  真可谓扑朔迷离。

  我掏出手机,“姐,咱们再加个微信吧。咦,今天不是工作日吗,燕燕不上学呀?”

  “明天去秋游,今天中午就放了。”燕燕妈扫完我,抬眸关心“什么病呀,没事吧?”

  我说没事,你看我这不活蹦乱跳的么。

  “没事就好,多照顾好自己呀。”她稍舒了口气,搭着燕燕的肩朝路上拐,边和我摇手。“我还要带她去超市,就先走了。以后常联系!”

  饭店离得不远,我双手提着饮料往回走。雨水一过,日头又热起来,湿蓝的天照褪了色,白云蛋花似的都散了开来,的确是个出游的好天气。我的心境却还像前两天那般乌云蒙蒙。

  按那位姐姐的说法,我与霍双没有分过手,霍双也在连城工作过……

  我脊背开始发凉。

  我想到了一个可能,我希望它别是真的。

  会不会和张霁鸿有关?人被弄到哪去了?还……活着吗?

  在得知有霍双这号人物时,我已经跟程奔在一起了,灌输于我的信息中,霍双一直都是个淡淡的过去式的影子,他从未露过面,我顺理成章就以为我们分了,不再往来。

  现在分没分手是一码事,人失踪,性质就完全变了。

  程奔遮遮掩掩,是出于现任对前任的忌讳,还是故意隐瞒?

  从程奔嘴里想是撬不出什么来,我发短信给舒怀意:从国外度假回来我就去青峰寺。

  满怀心事,我如游魂般慢吞吞踱到店门口,李沫上前来接袋子,朝里头看了眼,哎呀了声:“有一瓶漏了,一袋子奶茶。”

  “是吗?”神思拉回,这才察觉到袋子里一包的水。“那我不喝了,你拿进去分。”

  “穗穗,你没事吧?”他奇怪地看我。“魂不守舍的。”

  “没事,没事。”我说。

  “你一个朋友在店里等你。”他说完转过身,拎着两袋饮料,举步维艰娇喘连连先进去了。

  这两袋饮料,客观上讲其实不重,何况李沫常年健身,网球打得极好,这点分量对他来说根本不足挂齿。他就是爱在我面前表现,表现的不是他干活有多得力,而是有多卖力辛苦。无论什么活,哪怕铺个碟子,他都干得好像刚生了对双胞胎,气喘吁吁,然后眼睛亮亮地等我为他倒水,问他累不累。

  客人在大厅最靠里的一张桌子上,绕过屏风,就看见一个大块头,拉着脖子朝屏风后面张望着。原来是一百斤。

  一百斤是我一个做自媒体的朋友,专攻美食探店栏目,网名叫“再吃就瘦一百斤”,我们都叫他一百斤。我与他初相识时,我刚创业,他投资失败,刚转行做up,两人都很困难,因此惺惺相惜,常常抱团畅想中一百万彩票后的富贵生活。过了两年,我还在艰苦打拼偿还债务,他已飞黄腾达成了网红。有苟富贵勿相忘的约定在先,他前前后后帮了我不少忙。

  一百斤也是我换了手机之后,第一批重加的联络人。

  一百斤近来正和他供稿的视频平台闹得不可开交,事业进入低谷。他这个体量的博主,价值已达到巅峰,没有多余可以压榨,平台急于孵化新流量,便拿他这批老人做嫁衣,原本该有的商务资源和推广都喂给了新人。一百斤能赚钱,一百个一百斤能赚更多更多的钱,他们是这么想的。一百斤是个有话直说的个性,故而遭到有意无意的针对,协商难度不大的版权问题一拖再拖,同频道的抄袭行为被冷处理,他那段日子穿的小鞋,送给蜈蚣都能整一柜子。

  咽不下气,他就联合其他几个同行声讨平台,两边撕得天昏地暗。最后闹得两看生厌一地鸡毛,一百斤便提出提前解约,目前正面临巨额解约金。

  “损失点钱倒也算了,关键是对面整我。”他忿忿嚼着一颗奔子爆米花说,“各种造谣我,一会说我违规接软广,一会造谣我性骚扰粉丝,他妈的P出来的对话框都是歪的。”

  这事我知道。反转前那几天一百斤都快被冲烂了。作为亲友我自然挺身而出,成为了转发中为数不多“睁眼说瞎话”的显眼包,还得到了一堆“有钱一起赚”的问候。

  我自认在同龄人中绝对算得上成熟,但那是对待自己的事,一到了朋友身上不知怎么就分外容易上头,失去冷静,比当事人还急火攻心,一百斤发完声明便下线保清净,我金凯瑞敲键盘同一帮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幼稚地打到半夜,直到程奔不耐烦地催我睡觉。

  程奔:“还在看手机,健指如飞的,你在干嘛?”

  我说我在吵架!

  程奔听了直摇头:“多大人了,上个网面红耳赤的。”

  我:“好了,不吵了。”

  “这么快就调节好了?”

  “我号没了。”

  他哧地笑了出来:“下次认证个V。”

  “认证什么身份呢?”我还真考虑起来了。

  “……武林盟主?”

  我让员工拿了几个小吃,又做了两杯饮料端上来。“尽管吃,免费的。那新东家找了没?”我问一百斤。

  他摇头,一筹莫展。“找我的有几家,但没决定呢。已经起来的大平台这一块的人都饱和了,再说风格不一样,我怕水土不服。”

  我开动脑筋细细想了想。“新平台呢?我爱人有个新项目,也是做社交视频的,正在拉人呢。你这个粉丝数的能入驻,肯定重视。”

  虽说资本到头来都一个德行,可有几年安稳日子还是好的。

  “我就来找你吐吐苦水,一起骂骂人解气,你还帮我呢。”他不好意思地嘿嘿笑。

  我抢了最后一块饼来吃。“这么多年你帮了我多少,应该的,客气什么。”

  “那好,我就静候佳音了。”

  前台的员工拿着一杯没开封的奶茶上来。“老板,奶茶还多呢,喝吗?”

  “给你吧,我不喝了。”我接过来给一百斤。一百斤忙忙摆手:“我也不喝了,三天两头下馆子,平常得控制体重。”

  我把李沫叫了来,把奶茶给他:“你不是前两天还念叨这个口味吗,还喝得下吗?”

  “不喝了。”他乖巧地贴着桌子站。

  “行,那我喝。”我剥开吸管外面的塑料纸,把吸管扎进杯子里,刚扎好,奶茶就被李沫抢了过去。

  “忽然又想喝了。”他眼睛眨个不停,嬉皮笑脸的。

  我无语了,“你就是想让我帮你扎吸管吧?”

  过了吃午饭的点,店里没几个客人可张罗,闲来无事,李沫爽性捧着饮料到我身旁坐下。

  李沫与一百斤先前见过两次,不算生,落座后便一道侃侃聊起来。

  “你们网站的公关团队够阴间的,怎么这种损招都想得出来?”李沫叼着吸管问。

  一百斤素来热衷八卦,李沫一问,他一脸“你有所不知”,有声有色地议论起来:“我这老东家从前虽然抠抠索索,可也没这么不体面。大概半年前吧,原本管事的那人被强制执行,成了老赖,被封在一个偏远镇上,火车票都买不了了。现在这个。”他恨恨地举起筷子戳了下藕片,“叫郑欢的狗东西,我这个无名小辈倒还轮不着他来关心,可他手下带的人没一个正经东西。”

  “郑欢?”我叫出了声。

  “你认识?”一百斤好奇道。

  “不认识,你接着说。”这种重名度高的大众姓名,我也说不准。

  “这是个关系户,他亲戚混政商的都有,有个是这家公司股东,靠关系给了他任命。他接手之后就一顿瞎搞。”言至此,一百斤忧心地摇了摇头。“他一个外行,瞎掺合什么呀?这人从前是搞医疗设备的,就没干过媒体。”

  我听了心内一沉。舒怀意向我提的那双煞,张霁鸿我见过其人,郑欢我好奇心作祟搜过资料,还真是搞医疗设备的,难说就是同一个。

  送走一百斤,接到了程奔的电话。

  “下午临时要去外地,晚上赶不回来了。”他道,“明天麒麟酒店有个行业交流会,我要在会上讲话。会后酒店里安排了自助餐,那里自助餐味道不错,你也来吧?”

  “嗯。”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我答得敷衍,他多问了句。

  我和程奔目前虽谈不上情深似海,尚且也算有恩有爱,和睦融洽,我不可能捕风捉影听几句话就给他打上多么负面的标签,可来回反复的疑问、解释,终归是消耗。他说什么我当然会信,不然我信谁?可两人过日子,合该是经营类游戏,外面辛苦里面舒坦,倘若里面都成了迷宫,那么共同搭建的意义又何在。

  “没什么,今天店里忙。”等他回来再说吧。

  他迟疑了下,留下一句“那早点回家休息”的叮嘱,挂下了电话。

  心里虽想着从长计议,一双脚却闲不住,我去了连城。

  我与霍双在连城共事过,我想去寻觅些线索,至少对下时间线。

  我好歹是前一把手,现今程奔的爱人,那里不敢怠慢,进了大堂,都没上楼,现任总经理便亲自迎了上来,后边还跟着几个领导模样的人,兴师动众,搞得我后悔难当,这也太注目了。

  回过头想,不论兴师动众还是偷偷摸摸,程奔总会知道的,故地重访也用不着偷偷摸摸。

  现任总经理是个前额微秃,精明相的中年男子,姓关,风风火火上来的架势仿佛很熟似的。

  “金总,幸会幸会,上回您来没好好招待您,真是对不住。”他强有力地伸出一只手来。

  我便和他握了握。“也没什么事,就随便转转。”

  “那我让人陪着。”他说着叫来一个领班打扮的女子。“给金总安排个大包房,累了可以休息。”

  “不用劳烦了,我去人力看看。”我单刀直入。

  他愣了愣,脸上热情稍有退却。“那我让卢总接待您,您要看档案吗?”

  我眼下既非内部人员,更非公职人员,原则上无权调阅档案,可偏偏我身份特殊,姓关的不敢拒绝,左右为难。

  “就我个人的一点事,随便问问。”我没有交代太多,人力部领导官小一级,更好商量,我打算到了办公室再周旋。

  姓关的欲言又止地放了行。

  到了人力办公室,我对卢总说:“我入职离职的文书丢了,想复印一份自己留个底,别的没什么。”

  “原来是为了这个,小意思。”卢总笑容尚有些存疑,但轻松了不少,他喊了助理进来:“小陈,把去年下旬到今年初的档案搬出来。”

  过了五分钟,办公桌上多出一沓厚厚的文件。卢总继续吩咐小陈:“帮金总把他那份挑出来复印。”

  “不用了,耽误你们。”我婉谢他,“我自己来就好。”

  他坚持道:“这怎么行呢,助理的活就该让助理来干。”

  我长长地看了他一眼:“我自己来吧。”

  他极小幅度地压了压唇角,又重新微笑:“那好,金总您自便,我先忙我的。”

  我们隔着张桌子,我翻阅我的档案,他发他的邮件,不时瞄过来几眼。察觉到对面余光扫过来,我便看回去,几次目光相撞后,我笑着保证道:“你放心,保准给你收拾得跟拿出来一样。”

  他讪讪笑了笑,转回屏幕不再试探。

  出了连城大门,没约的车,我沿着林荫道向路口慢行。闹市区路上尽是汹涌的人流,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近到仿佛所有人都彼此认识。刚从大路上来,没觉得有风,到了树荫底下,只听见头顶淅淅沙沙响个不歇,日光透过叶缝,纤弱的白线像是蜘蛛搬家后丢弃的乱丝,东一团西一团到处垂挂,落到人身上,又将每个人孑然地分开了。

  霍双与我同天入职,又在2月底同天离职。

  燕燕妈的话看来八九不离十,可信度很高。

  回到家,换衣、洗澡、吃饭,我有意无意等待程奔来电。吃过晚饭,他打来电话,接通后的片刻中,双方皆是缄默,静等对方先开口。

  最终都绕开了我今日的行程。

  “我等你回来。”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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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斤上部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