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金穗>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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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城要至少歇业一个月才能重新开张。这一个月功夫里,员工领着基本工资在家抠脚,一个个过得都挺巴适,我这个总经理急得原地追着自己尾巴打转。

  巴适是哪的话来着?看我被霍双带得。

  那天吃饭程奔看好指标,我还卖乖说还有三个月呢,老天见不得我嚣张得意,反手就扣了一个月。我这嘴,我真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那间花园小洋房的改造工程倒是如期竣工了,原本是为了吸引年轻客户群体,临了我有了新主意,我打算约莫望守来做一回内测玩家。正好主营生意尚未开张,闲杂人少,方便动手。

  舒怀意常年定居海外的祖母最近身体抱恙,分外思念孙儿,舒怀意正收拾着准备出国。临行前与我单独会了一面。

  我主动约的,他回复“我也这么想,见一见。”

  现在我把舒怀意当作半个占卜师,关键时刻找他算一卦。他呢,与历来指点迷津的高人一个尿性,语焉不详,故弄玄虚。

  这回见面我终于问他:“你为什么不能一次性都说清楚呢?是什么……天机吗?”

  他用麦管吸了口饮料,垂下眼。“那次让你暂避一段时间之后,很多事的轨迹都变了,和第一次不同了,我也失去了方向。”他眼眸又抬起“上辈子我们并不亲密,甚至……很不好,你的很多场合我都不在,你的情况我不是那么了然的。但我保证,我只要想得到,一定都告诉你。”

  他这一说,我不由浮想联翩,看他一脸心诚,又觉得自己唐突。既然他与我本就疏远,关系不算友好,那么,他当然没有责任替我考虑什么,何况这样依赖一个人的指引不是长久之计。

  “不过。”他推开饮料,在桌上抱着胳膊,摆出学生在课堂听讲的姿势。“有一点可以明确,你正在忙的事,程奔会全力支持的。在这之后,尽快。”他顿在这里,斟酌了几秒。“离开他。”

  “我最近在店里搞了个新项目,想请您来验收一下,提提意见。”与舒怀意分别后,我给莫望守打去电话。“您看,您一走,店里一堆破事,房子都烧了。您是活土地公呀,来帮我们冲个喜。”

  莫望守在电话那头听得呵呵直笑。他笑声与以往不同了,像耗子叫。“一定捧场,一定捧场。许久不见了,你看你都不来个电话,生份了,咱们单独叙叙旧。”

  “单独”和“叙叙旧”之间他隔了个空。

  约定日当晚,我吩咐我的人埋伏在修缮到一半,夜里休工而黑洞洞的主楼里,以防有闪失。莫望守倒是没带多的人,除了司机随身只带了个助理。但这是表面上,假若还有帮手,也不可能明目张胆亮出来给我看见。

  一进洋房,他先嘶了声,四向环顾。“装得挺别致,就是氛围还要再调调?缺点喜气。”

  我笑了笑说:“你不知道,这地方以后面向年轻客户,现在年轻人口味怪。”

  无意中的实话,他却咂摸了片刻,话里有话地说:“是啊,现在的年轻人都挺奇怪,哈哈,让人越来越看不懂了。”

  我陪他在一楼转了转,随后提议:“既然年轻人的东西莫经理不感兴趣,那就上二楼,找个包间坐坐。”

  他方才耐着性子听我讲解每处的设计思路,但其实等这一刻等很久了,立即便说:“正有此意。”

  这回我还安排了服务部几个靠得住的男女员工,穿着改制过的白衣,打扮成护士模样。男员工不排除今晚要出力,因此数量居多,莫望守对肌肉撑在薄衫下块块绷起的男人并不感冒,眼神中透露出前浪被时代拍死在沙滩上的迷惑。

  裘路衫执意要来,我问他:“我没通知你呀,你怎么知道今晚要招待客人?”

  他不语,稍稍后退,摸了摸后脑勺。

  我又说:“你现在是保安部领导了,不合适。”

  他往前探回一步,说:“ 程总让我尽量帮上忙。”

  他什么时候直接听命于程奔了?我不由沉吟,既然程奔想他帮我,那就让他帮。“行,你就穿服务员的衣服。”

  他见我沉默不言,先是有些紧张,我答应了,他又表现得求之不得。“好,好,金总你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我可不敢再支使他,我笑笑,说没事了。

  他在一行男服务员中煞是扎眼,白衣小鲜肉里杀出个白衣屠夫。

  密谈,莫望守与我的双方下属都在包房外守着,我们两个单独进去。

  里面当地钉了一张圆桌,圆桌三面围着沙发,用来集会解谜。墙壁上镶满了大面镜子,人一坐下,镜面上就浮出不同角度的面孔。莫望守生了张白净的方圆脸,五官排布疏朗,正面和善讨喜,只可惜下颏短小局促,侧面看有点瘪嘴,又显得凶相。

  他注重养身,又要防着我,随身带了药酒。我用牙齿开了瓶德国黑啤。

  小酌几口,他缓缓放下酒杯,眼睛像枪口突然指上来似的对准我的脸,问:“陆永开人在哪里?”

  我们刚聊的话题是今日的天气、交通,还有装潢费用。

  他神采与往前判若两人,狐猾,阴鸷,含着压迫性。程奔耍威风的时候,那股气势就像一口铡刀凌空放下来,一般人不由地会缩一缩脖子。莫望守释放出的压迫力与程奔的不同,他的更像夜空中绵密的暗器,细微而无孔不入。

  我觉得我也有这种东西,它也像铡刀,不过是狗头铡。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我绕着圈子反问他:“你觉得我金某人有这本事吗?你那么亲近的手下我能藏得连你都无处可寻?我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

  他哼地笑了声,连着又是两声哼哼。“那我换个方式问你,程奔把他藏哪儿了?”

  我嘟起嘴摇了摇头。他侧回身又去喝酒。

  “怎么不直接问程奔呢?”我掏出手机,“我帮你拨电话?”

  他按下我的手机。“我问他,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呢?”他身子微微弯下去,手撑在腿上。我怀疑这个动作他是从程奔那里学来的,而且学得有几分模样。我这个年纪就做不出来,会像肚子疼。

  “说吧。”他干脆地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你给不了我。”我说。

  他面容一舒,敞开臂膀,露出海涵的笑容。“但说无妨嘛。”

  “我想要……”我幽幽地靠近他,“好好活着,你能帮我么?”

  他嘴角收缩到一个意喻不明的角度,然后他突然解说起了自己的人生走马灯。“我最早也这样,就想好好活着,赚点钱。直到我得罪了一个”他食指朝上,指了一指“上面的人。当然,那个错误不算大,我就帮了那人一点小忙,来抵消过失。可那个小忙比我以为的要大,我做得不够圆满,搭进了更大的麻烦里。为了解决这些麻烦,我又帮了一个又一个小忙。后来我发现忙是帮不完的,我解决麻烦越来越熟能生巧,小忙渐渐就变成了大忙。我一个人独木难支,于是我想了个好办法,我把每个大忙分解成若干小忙,让陆永开罗易勇这些人一起来做。”

  我静听不语。他自嘲地笑了笑,又自作聪明道:“你也一样,对吧?一开始就想着百万一年,到外面吹吹牛,一个农村出生的穷孩子,年纪轻轻混成了个人物。哦。”他似乎想起什么,“还有帮你那个同乡赎个自由身。”他戏谑地笑了声。“那个女人挺有意思,长得不漂亮,但就是讨人喜欢,陆永开都不肯给别人。”

  说的什么狗屁话,嘴巴跟涂了粪一样。“你错了。”我也笑得阴阳怪气,“我一开始就要干掉陆永开。”

  他愣了愣,稍显尴尬地应道:“哦,这样啊。”又把话题兜了回来。“你有程奔养着你呢,怎么还要看我面子活呢?”

  这人怎么回事啊?包养包养,人身攻击就这一套。我也开始了。我嘻嘻笑着说道:“你以为我是你呀,一辈子给人当狗。”

  “罩着你的是什么人,有多大能耐,我不感兴趣。”其实我都已经知道了,但我这个乡下人没见过世面,陆永开向我科普,我的想法就只是“好牛逼,没听说过”。无论听没听说过,有些道理很浅显。“我只知道,人再有旺的时候,总有退下来的那天。当官的要退休,富人也不过传三代。更不用说你这几个狗主人现在被上面盯上,上面有意要拖他们出来杀鸡儆猴。不管是被人拉下马,还是功成身退,人一旦从位子上下来,就没有了价值,一个虚的头衔顶什么用呢,围在身边的人迟早也会散的。你的年龄够生下一个我了,这种市侩的道理你应该比我明白。”

  说到他的年纪,程奔天生少白看着显大,实际上莫望守比程奔大了不少,健康状况更不可同日而语。因此程奔目前还没考虑到家业传承问题,他自觉如日中天来日方长,莫望守却早有这层忧虑心理,言语眸梢展露过许多回。

  “你一个没背景的人,光都是从他们身上借的,人把狗喂得再好,也不会让狗当接班人,更不会在自顾不暇的时候和狗共进退,你接下来怎么办?再舔下一个?老狗还不侍新主呢。就算你找下家,人家优先也要挑年轻有前途的。你身体又不好,人家挑得上你吗?”

  我从鼻子里笑了一声。“要不你自己争口气,当家作主,你能吗?有的人养人,有的人伺候人,你是哪种呢?”说到此处我脖子一扬。“不是我说大话,我往后怎么样,还真不用每天祈祷程奔万寿无疆。”

  我进连城前也是个小老板啊,怎么不算当家作主了。

  他静默了好半天。

  我好刻薄,可我好爽。我还有点弹药没发射完,于是我接着打击他:“听说有一个都润到国外去了?你们放弃罗易勇,你说他们会不会放弃你?”

  在我长篇大论中,他有显露过赫然的怒意,但很快烧红的怒晕就从脸颊消散。他徐徐看住我,嘴唇猫一样眯起。“接着说。”

  我瞟了眼手表,离电视台举办的室外民间汇演开演还有一小时。

  “我家里是你的人进来的吧?那枚袖钉也是。我觉得你倒不会傻到真想嫁祸我,就是想让我缓几天,你好想对策。你今天愿意来我地盘上,不怕我摆鸿门宴,说明你山穷水尽,还没想到办法,你今天就是来向我问路的,我说的对不对?”

  他的动机,我并不十分确定,但我这么一问,他斟酌了,说明我分析得大差不离。

  他先哼了一声。“你这套都是向程奔学的吧?我的那点‘勾当’,你不会以为程奔没有从中得到利好吧?”

  我不为所动地歪了歪头。

  ”如果我放过你。”他尝试性地妥协道。“你和程奔能放过我吗?”

  “我没这本事。”我实话实说。相对应的,他也没能力保我,这都已经摊在了明面上,他不会看不透。他表面上与我求和,实则是想通过我向程奔求情。但很可惜。“程奔不会放过你了。”

  他怵然,嘴角放了下去。他左手边是个墙角,两面镜子交在一条线上,他的侧脸映在其中一面上,我的在另一面上。我留意了一眼,这个角度的他非常苦相。我的脸也憋红了,这一侧目,我才后知后觉感觉到脸皮烫得发刺。刚说那一大堆话,我精神一度高度紧张,生怕中途不是舌头打结就是大脑一空,右手暗暗紧捏着左手手腕上的卵石挂坠,把石头都捂热了。

  收回目光,我轻飘飘地说出一个地方。“那家妇产医院。”

  他眼珠里光芒沉淀下去,变为一种浑重迷惘的黑。“那个孩子,我把他养大,养得不好吗?”

  我脸上的表情:懂王早已看穿一切。

  我内心:卧槽!卧槽!所以莫河川才是程奔外甥?

  难怪。难怪李沫和程策找莫河川算账,程奔会派人去阻止。难怪程奔对莫家父子如此厚待。难怪莫河川有那胆量打李沫和我的主意。

  可程奔为什么不把莫河川带回家抚养?而且看程简两兄弟的态度,莫河川的真实身份他们也蒙在鼓里,要不然就程策那张大嘴巴,早就叭叭说出来了。

  吃瓜分泌出大量唾液,我咕噜咽了下喉咙。这一下吞咽动作相当明显,只是莫望守正忧心自己的处境,没注意到。

  “那你找我来,想谈什么呢?”他依旧维持着镇定,但说话时稍稍颔首,又是让步的姿态。

  “两条路,要么去自首,进去了反倒安全。要么也逃到国外去。”我很想说“学你主子润出去”,可既然是劝降,不能把话说得太难听,我忍着没这么说。“不过程奔不会让你逃出生天的,他做得到。”

  他对我的建议十分失望,他冷笑了声。“还有别的吗?”

  我不禁叹气,这人没救了。“那就只有这样了。”我手探到他那把沙发的扶手下,扳动机关,他被沙发吃了进去。

  我打开了手机监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