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金穗>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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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哥是我二舅的独子,名叫金詹久,是我们老家读书最好的孩子,成绩的门面。

  我妈那户人家沾血缘的读书都在行,只有我一个掉队。我妈还是他们三兄妹里最会念书的,只可惜从小多病,也只读到高中。我跟我妈凑不出一张大学文凭。

  表哥在G市工作已有五年,最近刚从原岗位上辞职,待业在家寻觅新方向。我打电话过去找他,他很高兴,说正好空闲,可以多陪我转转,喝喝早茶。

  安顿好店里的事物,周五我就飞去了G市。

  表哥住在某处创新园区边上,租的单人公寓,我去之前特意帮我加了床。

  他那间公寓虽面积不大,却装修得别具一格。我这个表哥虽然家里条件一般,但从小生活习气上就比同龄孩子要精致,仿佛是与生俱来的追求。

  他外语成绩优异,对语言课也感兴趣,初中就接触英美剧,学着里面的人穿衣。本身就一表人才,又会打扮,追他的女生很多。

  我当时在他身边就很不起眼,经常鼻青脸肿,人在地里滚得脏兮兮的。我还记得我俩有次结伴经过一户人家,女主人带着孩子在院门外乘凉。那女主貌似在教孩子学词汇,暗中指了指表哥说“这是精致”,又指了指我“这是潦草”。

  表哥一切都很完美,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小缺点,就是有些虚荣。工作头一个月饿着肚子拿工资买了名贵手表。

  我那时刚进社会,没什么见识,就觉得那手表闪闪发光的晃眼,不觉多看了几眼,心想表哥真出息真厉害。他把手表褪下来给我把玩,还说等再攒点钱,给我也买一块。

  可我也只是看着新奇,并不渴望拥有。这一块手表,都够我舒舒服服过好一阵了。我把这个想法说了出来。他听了一乐,说“穗子,你刚从老家出来,刚迈入社会,很多人情世故还不明白。有这样一块手表,人家看你眼神都不一样了”。

  那时我确实不懂,后来懂了。懂了,但依旧觉得荒谬。

  我收拾行李,把衣裤取出箱子,他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穗子,你出息啦。”他欣慰又唏嘘地叹道,“比哥哥出息多啦。”

  有句话说得有理,人靠衣马靠鞍。

  我从刚进城四处打零工到自己做开店生意,原本条件就提升了一大截。但赚来的钱,除了支付基本开销,大多都汇给了我妈。

  我也确实没地方可花。我物欲很低,对生活品质的追求也不高,一件冬外套能穿五年,手机修到不能再修才换新的。表哥给我买新衣,我连牌子都搞不清,还闹过笑话。

  跟李元好上之后,吃穿用度都更新了一遍,渐渐也识货了。生活一变,人的风貌也变了,怎么变了很难说,我起初没觉得,直到看早年的照片才发现变化很大。好像贵了点。

  我跟表哥有近三年没好好见过面,这一变化在他眼中也便格外明显。我从行李箱里掏出的东西都不像我金穗会用的东西。

  他发出感叹的时候,我明白他感叹什么。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便说都是A货。

  次日一早,他兴致盎然地带我去吃点心。

  在此地呆了几年,他已算活成了半个当地人,上面的衣着固然讲究,底下趿着人字拖。吃早饭点一壶茶,一碟点心,慢慢进食。

  “想吃什么尽管点,哥哥请客。”他清楚我胃口大,一脸纵容地说。

  我跟他之间没什么好客气,实实在在点了好几屉食物,啊呜啊呜地吃,鼓腮抬牙,无不流露出一股野蛮的外地人气息。

  等我缓解了饥饿,我们便聊起这几年各自的经历。我讲了自己的店,结识的朋友,李家相关则一笔带过。

  我本就不擅长谈论这类话题,说起来总觉得害臊,再加上刚遭遇一堆糟心事。表哥却似乎很感兴趣,但他很有分寸,见我神色躲闪,就没仔细询问。

  关心完我的近况,他才讲起自己的。他说这地方待腻了,想换个城市发展。边说着,边眼睛看着我。

  示意性的对视。

  我马上反应过来,他想转来S市找工作。

  “要不来我们这?”我说,“机会很多,就是生活成本更高些。”

  他就等着我这句,爽快地接话:“这倒不是问题,我有存款,够用。”

  我点头,“有什么要帮忙的,就一定要跟我说。”

  “出息了啊,口气都大了。”他开玩笑着说,脸上很自信。

  说到这,我想起来此的目的。“这里很不错,适合生活,尤其像我妈那种老年人。”

  表哥是聪明人,不消我细说,便会了意。他很奇怪:“可你们那儿医疗条件好啊。”停了下,又说“我有两个同事,家里有人在医院工作,我帮你去问问。”接着又关心起我妈的状况。

  我的两个舅舅对我妈这个妹妹都很照顾,但是大舅丈母娘身体不好,每年维持着巨大的医疗开支,搞得手头拮据,对我家的经济向来都是爱莫能助。二舅家的家财都归二舅母管,这人是我们那出名的周扒皮,连对老人的赡养都很吝啬。二舅怕老婆,每次借我妈钱都要偷偷摸摸,有两次被逮着了,两兄妹还被阴阳怪气。

  我妈本来是很要强的,为了供养我才厚着脸皮借钱。她受气,我从小看在眼里,那时只能气抖冷。后来有了工作,我无论如何也不让我妈去借钱了,我可以挣。

  但我妈得了癌,知道我家的困难,二舅,表哥还是想尽办法支助我。表哥对我妈关怀是真心的。

  所以我妈的情况,我也就毫无保留地说了。他听得直皱眉头,神色也很沉重,他手腕上常年戴一串红绳,那好像是庙里求来保平安的。一焦虑他就把它捋上捋下。“穗子,我知道你最疼姑妈,想让她好起来,但……”他迟疑了一下,“很多事要有心理准备,多替老人着想。如果实在没办法,最重要的还是别让老人太受罪。”

  虽然不中听,却是非常成熟的劝告。我凝重地点了点头。

  他又狐疑道:“穗子,你现在不缺钱,治疗条件肯定给了最好的,你那个……爱人好像待你也不错,而且你生意听着经营得挺好,怎么忽然想换地方?”

  我沉默着。

  “有什么难处吗?”他又问。

  要是不知道李元的事,我还真没难处。而这又不在我们能讨论的范围内了。

  “没什么。”我说,“我现在是病急乱投医了。”

  也算是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我脸上并不自然,表哥多看了我一会,没再往下问。

  他辞了职,这晚几个同事给他办送别会,他让我一起去。我说我也不认识人,还是算了。他没强求,留了钥匙给我,让我闲了可以自己外出逛逛。

  吃过晚饭,又看了半场球赛,我便出门去了。家里水果正好吃光了,我去菜场边上买,骑着表哥用旧的一辆摩托。

  菜场外面白天是大路,晚上就围起一行行摊铺,因为是周末,出来散步的人多,熙熙攘攘一片,我连摩托也开不进去,只能停在街边再走进去。

  吃了两道小吃,喝了饮料,又买了水果。

  接油纸袋的时候,背后一个人撞上来。

  不对劲。

  我闻到了血腥味,在本就香甜的空气中神秘地铺开。

  被撞到的地方,湿了一片。

  回头,却看见一张不该出现的面孔。

  是程奔。他手捂着腹部,脸色苍白,看样子不是被人砍了就是挨了枪子儿。

  他来这里做什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他这样的人不该被人围着保护得好好的吗?

  来不急想,他低声开口——

  我以为他会解释,然而他的第一句话是“晚上好”。

  我状况外地打量他。“你看上去可不好。”

  “有人追我。”他瘪着声音道。那声音听去,人已经开始虚弱了。

  “是警察还是仇人?”我直白地问。

  他不禁苦笑:“是警察你还要做热心群众对吧?”

  我说是的。

  “是仇人。”他有仇人并不奇怪。他那张脸看着仇人能从脚下排队到巴黎。

  他们道上的恩怨我本不该参与,可既然一个血糊糊的人送到眼前,我又不能见死不救。“我带你去报警?”

  “你想把我也送进去吗?”他叹气。

  “他们不是有枪吗?我打得过?”我嘟嘟囔囔着转身,向水果铺老板要了一根甘蔗,叫他砍得长点。

  “有打算?”程奔神神秘秘的口吻像在演黑道片。

  这时两个穿黑T的大汉拨开人群,冲了上来。

  我捞起甘蔗,回头就是一棍。

  “这叫打狗棍。”我告诉程奔。

  话音刚落,才发现下劲太大,甘蔗棍被我劈成了两段,两段中间还连着块皮。

  我出糗地对程奔笑了笑,拎起对半开的甘蔗。“这下成双截棍了。”

  程奔听了,血淋淋地笑了出来。“走吧,有车么。”

  我说我有,路口那辆粉红的小绵羊摩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