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历史军事>争魏【完结番外】>第七百章 试探

  不出意外,西域的整合并不顺利。

  这年头没人愿意放弃手中的刀子。

  最主要还是杨峥的名声,让西域诸国心中不安。

  以前他们臣服大汉,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期间不断掀起叛乱,西域三通三绝。

  现在也是一样。

  西域国王们也不是蠢材,知道大秦的彻底崛起还差一口气。

  在没有解决另外两家时,无法将精力放在西域。

  他们采取了一个很好的策略,拖!

  法令一条一条的拖,一个字一个字的扣。

  遇到双方都不妥协之处,使者就操一口蹩脚的汉言,“陛下说的有理,但西域有西域的习俗和形势,陛下稍待,外臣回禀我家国主,然后才能答复陛下。”

  一来一去,半年就过去了。

  对这些卫瓘早有预料,“夏国没有站稳脚跟,高昌防守有余,进攻不足。”

  鲁芝以为卫瓘又主张远征,连忙劝止,“中原若固,西域自来,不可舍本求末。”

  杨峥也没这个心思远征,能不动刀子当然最好。

  有远征西域的精力,还不如发动统一大战。

  秦国正处于积蓄国力的关键时期。

  劳师远征当然不可能。

  鲁芝说的也对,中原一统,西域自己就会跳进锅里来。

  “那就跟他们磨一磨。”杨峥倒是无所谓,很多条款其实已经形成既定现实。

  只要秦馆立着,相当于牌坊立住了,时间站在大秦这一边。

  刚说到西域,庞青在门外低声道:“陛下,宣义令胡渊有急报。”

  安定胡氏家学渊源,其子弟果然非同凡响,当初派出去的宣义郎,胡渊功绩最大,能文能武,处事灵活,秦馆最早也是他提出来的。

  所以顺理成章,被升为宣义令。

  “发生何事?”

  庞青只有侍中之衔,没有平尚书事加身,所以没有杨峥的特许,不能参与最高级别的议事。

  庞青推门而入,“龟兹暗中联络大宛、康居将围攻夏国!”

  七河流域算是西域最肥沃的土地之一,即便在一千七百多年的后世,也是富得流油之地。

  以前乌孙因为躲避漠西鲜卑的袭扰,向天山发展,侵犯了康居和大宛的利益,三国打来打去。

  现在这块沃土换了一个更强悍的主人,周围的野狼自然心有戚戚。

  加上龟兹在其中串联……

  杨峥记得白虎文就是龟兹人,白姓是龟兹的王姓。

  龟兹胡一直是东迁胡人的主力。

  大宛在费尔干纳地区,康居在河中地区。

  实力最强的就是康居,自东汉起,便是西域大国,领地广袤,人口众多。

  麾下控制的小弟嚈哒人西迁后,击败了如日中天的萨珊帝国,然后反攻西域,与柔然人争夺高昌。

  总之在西域混发达了,一般都会东侵。

  对杨毅的考验来了。

  想要在百族林立西域站稳脚跟,一场大战当然不够。

  杨峥看了一眼鲁芝和卫瓘,两人目光都比较平静。

  救援肯定来不及。

  杨毅手下有三四万大军,若挡不住几国的围攻,说明敌人兵力至少十万规模,长安不可能发十万大军去救援夏国。

  “既然是朕的儿子,总要经历这些。”

  后世不是有句烂大街的名言吗?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既然是夏王,那么就要有自己处理危机的能力。

  杨峥不可能遮护他们一辈子。

  “陛下不出兵?”庞青一愣。

  “西域之事,让杨毅和尹春自行决断。”三四万的羌骑和府兵,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加上留下来的一千五百龙骧营精锐,配合尹春,应该能抵挡。

  动不动就要长安救援,那当初立这个夏国干什么?

  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能动摇大秦的国策和战略方向。

  政治是政治,父子是父子。

  换个角度,不能因为杨毅受到威胁,就把秦国的国力往他身上倾斜。

  鲁芝冲杨峥拱手一礼。

  卫瓘捻须道:“陛下其实不必多虑,夏王麾下四万大军,暗中还有宣义司镇抚司协助,三国原本就不齐心,岂会死战?无非是西域诸国联合葱岭以西势力的一次的试探而已,为的是逼陛下让步。”

  政治是战争的延续,战争也是政治的延续。

  杨峥冷笑道:“朕岂会让步?”

  大秦现在也是大国了,战略定力不能少。

  夏国能守住就守,守不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汉朝那么强大的国力,都三通三绝,更何况现在的秦国?

  只要不放弃西域就可。

  现在的秦国与西域联系紧密,也不可能放弃西域。

  那是遍地的黄金和瓜果,也是各大文明的进取之地。

  你放弃了,别人就会进来,成为中土的巨大威胁。

  古今莫不如此。

  “西域诸国战力低下,羌骑剽悍,府兵骁勇,他们只会自取其辱。”鲁芝淡淡道。

  杨峥点头称是,“诚如伯父所言。”

  “此番陆抗击败羊祜,至少为东吴延续国祚十年,陛下当年对羊祜青眼有加,其人不过如此。”卫瓘把话题转到荆州。

  “尺有所长寸有所短。”杨峥苦笑,只能说各有所长。

  陆抗长于军略,羊祜长于治理。

  经历此战也不知道羊祜会不会被司马炎治罪,毕竟八万大军没有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然,如果陆抗被击败,杨峥相信杜预一定会出手。

  荆州可以留在东吴手中,但不能被晋国拿去。

  不然江东就成了晋国的瓮中之鳖。

  司马炎在西陵屯驻重兵,扼守三峡,就可以一口一口吃掉江东。

  不过,晋吴的较量没有结束。

  建业的细作来报,孙皓有出兵攻打寿春之意,被钟会劝阻了。

  但以孙皓的性格,只要动了心思,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吴晋应该有一场好戏在后面。

  今年关中发力,田赋加上屯田司,一共收上来六百七十万石粮食。

  这在以前根本不敢想象。

  府库的空虚得到极大的缓解。

  还有三大牧场出栏近三十万头牛羊。

  从代郡、河南地、乌孙掠夺回不少牲畜,今年终于可以过上一个肥年了。

  气候一向具有连贯性,要么持续几年大旱,要么持续几年风调雨顺。

  煌武元年年底,一场大雪如期而至。

  也预示明年的年景不会太差。

  第七百零一章 名士

  正事谈完,众人退去,赵阿七才悄悄的进来。

  脸色有些难看。

  反正每次见到赵阿七和庞青都有事,而且是坏事多过好事。

  赵阿七将一捧白色粉末放在案几之上,白中略带黄色。

  “五石散?”杨峥眉头一竖,赵阿七把这玩意儿呈上来,意思再清楚不过。

  “正是。”

  “从哪里搜到的?”以前杨峥禁止过,没有太坚决,但这东西无孔不入,只要是“名士”都磕过。

  当年何晏耽声好色,带头食用,体力转强,夜御数女而不知疲倦。

  京师翕然,官宦子弟争相服用,并逐渐成为“名士”们的风尚。

  皇甫谧年轻时,家道中落,过继给叔父,迁居洛阳附近的新安,受这股风潮的影响,也开始服用,由此而落下风痹之症,身有残疾,但也因此潜心读书学医,遂成一代圣手。

  “祁、祁王府!”赵阿七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杨峥“唰”的一下从软榻上站起,“杨宏?”

  “是!”赵阿七拱手。

  杨峥一屁股坐回软榻。

  锦衣卫的消息很少出错,每个送到杨峥面前的消息,都有连带责任。

  误报、诬赖都是会受到相应的处罚。

  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漏风了。

  不过这太正常了。

  杨宏这两年混到了“名士”头衔,所谓名士不过就是互相吹捧、互相题表而已。

  中原现在名头最响亮的名士王戎、裴楷正是如此。

  裴楷吹嘘王戎“戎眼烂烂,如岩下电”。

  王戎吹捧裴楷“如近玉山,映照人也”。

  吹过来吹过去,名声就这么起来了。

  这么多年,杨峥总结过,魏晋三个累积治政资本的方法,要么当名士,要么当孝子,要么长得帅……

  当然,也不是所有名士都浪得虚名,嵇康、阮籍等人的确有其过人之处。

  前代的夏侯玄、诸葛诞还算对得起“名士”二字。

  但与夏侯玄、诸葛诞并列八聪的邓飏、何晏之流就名过其实了。

  司马氏篡为之后,名士的水分也越来越大。

  拜司马炎大封士族豪强所致,新一代的名士越来越多。

  连王乂刚满十岁的儿子王衍,也因擅玄学清谈而成为“名士”。

  这不是搞笑吗?

  五石散只是一个开端,“名士”的歪风邪气在秦国悄然滋长。

  “有多少人服用这玩意儿?”杨峥作为皇帝,就要通过现象看本质了。

  “前将军刘珩之子刘不易、刘不疑,张斅之子张固,杜中郎之子杜斌……”赵阿七既然把事情捅上来,肯定是都摸清楚了。

  “杜斌?”听到最后一个名字,杨峥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杜斌这厮……居然又蹦出来了。

  “杜斌任颇岩折冲都尉,政绩卓然,去年考评,升为尚书水部郎……”

  “如此说来,他们就是我大秦新一代的名士了?”

  “正是……”

  “朕知道了。”杨峥没有过多的表现愤怒或者失望等等情绪。

  保持威严,其实就是控制情绪。

  随着大秦的蒸蒸日上,这些东西迟早会出现的。

  杨宏原本是姜阿怜所生,当年夏侯芷无出,交给她抚养。

  后来夏侯芷生杨旭,心思自然就全部扑在亲生嫡子身上,对杨宏管教不严。

  杨宏是个特别容易痴迷之人,当年沉迷天文、数术等等,后跟着嵇康,交游广阔,沾染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奇怪。

  不过五石散并不是什么戒不掉的东西,一切都可以挽救。

  从赵阿七的汇报来看,也只是刚刚兴起而已。

  关键在于,怎么遏制这股风气。

  杨峥对“名士”的印象并不好。

  夏侯玄、诸葛诞都可以算作名士,但能力也就那样。

  王戎、王衍两兄弟一言难尽,尤其是王衍,历史上跪在石勒面前求饶,为了活命,节操散落一地,还是被人活埋。

  名士就是九品中正制结出的果子。

  当然,一棒子打死说不过去,毕竟有些人是有真本事的。

  明帝曹叡为了遏制这股妖风邪气,兴浮华案,夏侯玄、司马师、诸葛诞、邓飏等人全都被罢黜。

  难道大秦也要大兴牢狱?

  思索再三,只能第二日问一问鲁芝、卫瓘。

  鲁芝是寒门出身,经历过苦难,实心为百姓做事,在杨峥心中才算是真正的士人,而不是嗑五石散、吟风弄月、附庸风雅得来的“名士”。

  一念及此,杨峥心中一动,忽然就有了主意。

  名士、士人的评定权在士族豪强自己手中。

  如果收归朝廷,岂不又是一次削弱士族的契机?

  为何隋唐之后“名士”就销声匿迹了?

  因为科举的大规模兴起。

  简而言之,你要当名士可以,要有真才实学,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音律丹青,抑或文韬武略,要有真东西,不能混为一谈,不能“两眼烂烂、玉山照人”,空口白牙的清谈就成为名士。

  往深层想,若能控制名士的评定权,也就能重塑士人的精神面貌。

  春秋战国时代的“士”和魏晋时代的“士”绝对是两个东西。

  “哈哈,陛下心如电发,所思所想,旷古绝今!”听完杨峥的想法,鲁芝捻须笑了起来。

  “伯父谬赞了,就先由五石散开始?”

  “合该如此,五石散害人不浅,绝不可在大秦泛滥。”鲁芝神情严肃道。

  若秦国的下一代下两代全都沉迷这玩意儿,跟历史上的司马家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秦国不产五石散,这东西从洛阳贩运而来,本身价值不菲。

  以前吸食也就算了,没有将其列入秦法之中。

  现在杨峥将禁止服用五十散列入秦法之中,一经查实,无论身居何位,一概罢免,民间食用,罚没一半家产!

  至于刘珩、杨宏、杜斌、张斅等人,则被杨峥狠狠申斥了一番。

  这一次是申斥,下一次就要按秦法来办。

  连祁王都被申斥了,嗅到风声的官吏们知道皇帝动真格的了。

  其后,杨峥宣布明年春闱之后,举行殿试。

  由皇帝本人会同诸平尚书事一同审阅试卷,除了钦定三甲之外,还会钦点“名士”!

  皇帝承认的名士自然比乡野吹捧的名士要有权威。

  一石激起千层浪,半个月间,消息传遍大江南北。

  中原和江东的寒门庶族也纷纷向长安赶来。

  第七百零二章 处罚

  洛阳朝堂上,正争论不休。

  “羊祜丧师辱国,错失良机,按律当斩!”太中大夫王览奏道。

  王览也是琅琊王氏出身,王祥有卧冰求鲤之美名,王览亦有“王览争鸩”的典故。

  大名鼎鼎的“书圣”王羲之,正是其曾孙。

  羊祜要斩王戎,王戎却是琅琊王氏的心肝宝贝,两边形同撕破脸皮。

  司马炎心头也怒气狂涌。

  这么好的时机,羊祜手中八万大军,西陵三万,路上还有司马伷的五万步骑,而陆抗只有三万,就算攻不破江陵,至少可以熬到司马伷赶到战场吧?

  司马炎认为此战十拿九稳,所以才把司马伷弄上去,刷刷军功。

  但短短两个月,大战就结束了。

  晋军惨败,步氏兄弟被夷灭三族……

  司马炎才刚登上皇位几年?

  更为严重的是,此战几乎让荆、豫数年累积的军资全部葬送了。

  此消彼长,晋国先南后西的战略,差不多宣告破产。

  反而吴国士气大涨,孙皓在建业叫嚣着要报仇雪恨。

  “陛下继位以来,从未有如此大败,不斩羊祜,何以正国法,正人心?”荀勖这个时候也站了出来。

  荀勖原本是曹爽掾吏,曹爽倒台,荀勖投靠司马家,为时人所轻。

  司马家屡次招揽羊祜,羊祜推辞不就,为时人称赞。

  所以荀勖一直暗中嫉妒羊祜。

  现在正是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司马炎目光闪烁,心中虽然愤怒,但也知道羊祜不能杀。

  其一,他的名声太重了,司马炎不愿再背上擅杀名士的污名。

  其二,羊祜的才干他是知道的,此战未开始之前,羊祜就一再上书,西陵之战时机未到,不可轻动。

  但世事发展太快,谁知道孙皓此人不遵循常理,居然敢冒着荆州失手的风险把窗户纸捅破。

  陆抗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力挽狂澜,也大大超过了司马炎的预料。

  泰山羊氏与琅琊王氏不和,正合司马炎分化士族之心。

  转眼之间,心中有了决定,目视石苞,但石苞闭着眼,又睡着了。

  只能目视贾充。

  贾充朗声道:“臣以为不可,此次战败,乃我军准备不足,仓促而发,羊祜虽有过错,但罪不置死,擅杀一镇都督,其他诸镇作何感想?且胜败乃兵家常事耳,愿陛下明鉴。”

  有人出来给台阶,司马炎就好下台阶,“正是如此,使功者不如使过,羊叔子经此一败,必兢兢业业,诸位不妨以观后效,以待将来。”

  王览六十多岁的人,人老成精,知道司马炎不愿杀羊祜,再劝也是徒然,便默不作声。

  “然战败之责不可不罚,荆州刺史杨肇勇而无谋,削职为民,豫州刺史王戎——”司马炎目光转向王祥、王览等人。

  王戎的黑料不少。

  担任豫州刺史期间,派遣下属私建院宅,超出规制。

  此次战败,跟他也有很大关系,如果豫州兵能听羊祜指挥,江陵或许就先攻破了。

  “豫州刺史王戎降为山阳太守,荆州都督羊祜贬为平南将军,行都督荆州事。”司马炎到底还是不愿太得罪琅琊王氏。

  一碗水端平。

  “陛下英明!”贾充、荀勖带头跪拜。

  司马炎原本对先南后西的战略就没多少信心。

  与司马师、司马昭不同,他更想要的是守住中原的一亩三分地。

  中原的内卷是全方位的,士族、百姓,连他这个皇帝也是如此,背后还有一个齐王司马攸。

  所以内部稳定大于外部扩张。

  司马攸这几年声势与日俱增。

  每次司马炎与其面谈的时候,亦敬惮之,每句话都深思熟虑才说出口。

  “眼下孙皓即将入寇,诸位可有良策?”司马炎揉了揉额头。

  荆州战败,也告诉晋国君臣一个道理,东吴尚有一战之力。

  倒不是司马炎怕孙皓,而是这么被东吴粘着,抽不出手去对付秦国。

  秦国才是生死大敌。

  越是深藏不露,越是让人胆战心惊。

  荆州大战,秦国绝对有实力分一杯羹,但就是不出手……

  其中的意义不言而喻,他们是在积蓄国力,盯着中原……

  “寿春,鸡肋也,陛下不妨让出寿春,与东吴修好,结盟而抗秦贼!”王览果然是儒生心性。

  话一出口,司马炎的脸色就沉了下去。

  自古割土求和就是大忌。

  尤其是孙皓这样的人,得寸进尺,今天把寿春给他,明天他就敢要许昌,而且孙皓已经发出狂言,要入主洛阳。

  “此祸国之言!寿春若失,吴人水军顺淮水入颍水,数年之间,中原糜烂!”石苞实在听不下去了,也装不下去了。

  “寿春绝不可弃!”司马炎沉声道。

  石苞是先南后西战略的支持者,“吴人屡动刀兵,必大耗国力,寿春正可为吴军之坟墓!天以此功授陛下,陛下岂可拒之门外?”

  “臣听说此次孙皓决定御驾亲征!”贾充一对三角眼冒着光。

  上一次没拿下孙皓,这一次孙皓又来送了。

  司马炎脸色好看了许多。

  “臣建议调严询、牵弘等骁将南下,务必重创吴军!”石苞虽然在朝争上装聋作哑,但在军略上,无疑是当朝泰斗。

  话中意思是,不要再派司马家的几个王爷上去贴金了。

  这一次玩真的玩大的。

  司马炎自然能听懂,拍案而起,“此战当擒杀孙皓此獠!”

  建业城内。

  孙皓正在大发脾气,“老匹夫,居然敢忤逆朕,反了,全都反了!”

  他嘴中的老匹夫自然是刚回到建业的丁奉。

  孙皓要北伐,丁奉没同意,孙皓碰了个软钉子。

  “陛下乃天子,岂能为臣子所制?”别人都不敢上前,但中常侍岑昏却毫无顾忌。

  孙皓大兴土木、广采民女都是他在背后出谋划策。

  “那说你怎么办?”孙皓红着眼盯着岑昏。

  岑昏阴仄仄道:“右大司马为国征战一生,也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

  丁奉不仅是大司马,还是左军师,位列三公之上。

  建业吴军大半都是他部下。

  孙皓再暴虐,也不敢冲丁奉尥蹶子,稍有差池,他这个皇帝也就当到头了,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孙皓还是心知肚明的。

  两只眼珠子一转,摇了摇头,“此事当徐徐图之!”

  “陛下英明!”岑昏恭维道。

  第七百零三章 北伐

  丁奉坚决不赞同北伐,但问题是丁奉身体每况愈下。

  尤其是上次被气病,带病驰援荆州,风尘仆仆的赶回,还未喘口气,孙皓的幺蛾子又来了。

  大军北伐你不同意,小兵力袭扰晋国总可以了吧?

  宝鼎二年正月,孙皓下令夏口督孙慎征讨江夏、汝南,烧略居民,武昌督滕牧伐弋阳,为佯攻,陆抗反攻襄阳,再令丁奉引一万精锐清剿合肥周边晋军势力。

  丁奉只能带兵出征。

  不过这招的确有用,孙慎长驱直入,掠江夏、汝南千余户南返,一度让羊祜再次被洛阳君臣申斥。

  滕牧声势浩大,吸引淮西不少晋军。

  陆抗攻破当阳,见好就收,按兵不动,算是满足了孙皓的心意。

  但丁奉却流年不利,行军至涡口,被野猪群突入营中,横冲直撞(《晋书·五行志下》)。

  晋淮北都督司马骏与扬州都督王乂见有机可乘,两面夹击而来。

  丁奉只能无功而返。

  孙皓大怒,斩其部将与向导。

  这相当于皇帝在公开宣示对大司马的不满,一时朝野哗然。

  钟府内。

  钟会摇头道:“孙皓若是能听他人言,便不是孙皓了。”

  “那父亲何必苦劝?”钟毅的目光落到钟会额头上的未痊愈的伤口。

  钟会洋洋得意道:“当然是做给江东士族看。”

  效果也非常明显,江东士族与钟会越发亲近起来。

  各族皆有子弟向钟会求学。

  朝野上声望大涨,皆以为其忠心耿耿。

  “大司马这些年略有些恃功而骄、不知进退,安能见容于虐主乎?其家必有大祸也!”

  处在大司马高位,本来就是风口浪尖,一举一动都会被人诟病。

  加上他本性刚直,落在别人眼中就是骄横了。

  丁奉不是士族出身,一向也被江东士族轻视。

  前两年,丁奉之弟左将军丁封病逝,丁奉越发势单力薄。

  孙皓身边进谗的人也不少。

  “父亲妙算。”钟毅佩服道。

  “东吴之柱石,一为丁奉,二为陆抗,如今丁奉被猜忌,江东将折一臂,吾之计策可以施行了。”

  其实局势有些脱离钟会的掌控,原本以为孙皓会让他领兵出征,钟会借此重掌兵权,并获得吴国的支持,与司马炎对峙个一年半载,钟会兵权有了,实力壮大了,功勋也有了,一如当年的司马懿督镇雍凉。

  但孙皓不走寻常路,偏要自己上阵。

  不过这样也好,孙皓北上,钟会有更多发挥空间。

  所谓计谋,大多顺势而行,不可能按部就班。

  “父亲欲何为?”

  “司马炎继位之后,大力启用山东、河北士族,颍川士族已大不如前,为父当助他们一臂之力!”

  丁奉无功而返,自觉惭愧,加上身体一直不适,卧病在床。

  此刻朝堂上,再也没人阻止孙皓北伐。

  陆抗接连上了两道奏表,劝孙皓息兵养民,坐观东西大战,数年之后两国疲敝,然后趁隙而进,必能有所斩获。

  但孙皓就像中了邪一样,一意孤行。

  宝鼎二年四月,在江东诸臣的一片反对声中,孙皓起大军十三万北伐,率丁固、诸葛靓、虞汜、薛珝等在牛渚聚兵。

  为了显示决心,孙皓还把自己生母、妃妾都带上。

  钟会冒死追至牛渚苦劝,“陛下即便要北伐,何须亲临前阵?臣不才,愿代为出征,陛下可在后激励三军士气。”

  这两个月劝谏之人实在太多,从丁奉到陆抗,从孟仁到陆凯,孙皓早就烦透了,“卿勿多言,且看朕拿下寿春,横扫中原!”

  孙皓信心满满。

  陆抗三万大军能击破十几万晋军,他觉得他也能。

  当年还是南阳王时,他就被江东士族吹嘘有长沙桓王孙策之风,说者无心,听的人却当了真。

  诸军云集,直奔东关。

  钟会又追到东关苦劝,跪在辕门前一夜,弄得孙皓不胜其烦,最终下诏让他回建业辅佐年幼的太子孙瑾。

  江东群臣大为称赞。

  就在东吴发兵的同时,洛阳早已准备多时。

  司马炎不顾瘟疫还未褪去,聚中军十五万,准备南下迎战孙皓。

  吴军虽有西陵之胜,但陆抗是陆抗,孙皓是孙皓,司马炎对孙皓还是稳操胜券的。

  这几年在孙皓的胡作非为之下,东吴不断有将领投降,也将东吴的虚实暴露出来。

  吴国早有覆灭之象。

  将领叛乱,百姓逃散,山贼频起,种种乱象,不一而足。

  这种情况下,孙皓还在穷兵黩武。

  “臣有一计,可生擒孙皓!”荀勖先石苞一步道。

  “何计?”司马炎好奇问道。

  荀勖手指这地图上庐江郡的位置。

  地图上有两个庐江郡,一为魏属,一为吴属。

  魏国庐江郡在大别山东北,郡治六安。

  吴国在大别山东南,郡治皖县。

  六安之策便是合肥新城。

  “趁孙皓攻寿春之际,大军齐出猛攻新城,断其归路?”石苞老眼没有丝毫昏花,反而亮闪闪的。

  合肥旧城南面依江靠湖,吴军可依仗水军之利,粮草运输也极为方便。

  满宠将新城建在离淝水不远不近的地方,恰好让吴军不能施展水军之利,但又不能视而不见,不然合肥守军能随时掐断淝水。

  所以新城能发挥晋军陆战之利。

  地缘上,合肥新城处在淮南、庐江、安丰等郡的半包围中,孙皓若想攻打寿春,必然会以合肥作后盾。

  荀勖道:“孙皓屡次进犯晋土,此贼不除,天下难安。”

  贾充盯着荀勖,三角眼不断闪烁,似乎看到了别的东西,颍川士族与钟会暗中有联系,不是什么秘闻,士族门阀一向盘根错节、四处生根,“新城坚固,孙皓岂能不重兵防守?臣建议还是效仿先帝破诸葛诞,先固守,弱其声势,待其力竭,诸路并进,何须冒此风险?当年诸葛恪二十万大军尚不能攻克星辰,若我军迁延日久,只恐寿春有变。”

  司马炎不置可否,目光转向石苞。

  军事上,石苞最有发言权,“那就要看陛下是想退敌,还是灭吴!”

  司马炎兴趣大起,“此话怎讲?”

  “陛下若想退敌,只需诸路驰援,大造声势,孙皓久攻不克,自会退军,但此策太缓,少则数月,多则一年,孙皓此次退,下次必会复返。”石苞拱手道。

  司马炎最头痛正在于此。

  西陵大战给了孙皓勇气和信心,一门心思盯着司马家打,让司马炎不胜其烦。

  “合肥本为国家重镇,南面屏障,一旦东吴修复合肥旧城,则淮南不复国家所有,孙皓轻而无备,有西陵大胜在前,必小觑我军,陛下正可拥十五万大军直扑合肥,断其退路,然后南北夹击,则吴军可破,孙皓可擒也!”石苞等于是赞同了荀勖的主张。

  贾充从中嗅到了一丝异常,什么时候,石苞与颍川士族搭上线了?

  难道只是巧合?

  未及多想,司马炎已抚掌而笑,“大善!”

  第七百零四章 名士

  “大善!”杨峥也大笑起来。

  杨毅在西域太给老杨家长脸了。

  龟兹、康居、大宛三国还未出兵,杨毅却引一千五百龙骧营和五千精锐羌骑先下手为强,趁风雪攻入康居国内,掠其部落,烧其城池。

  康居起两万大军仓促应战,杨毅果断出击,于药杀水大破敌军,斩首一千五百级,俘虏两千,获健马七百而回。

  康居被击败,大宛亦不敢动。

  龟兹欲称夏国空虚,引兵偷袭,却被尹春缠住,无功而返。

  西域转危为安。

  “夏王骁勇,颇类陛下当年。”卫瓘有意无意道。

  杨峥当然能提出其中话里有话。

  随着一次次的胜利,杨毅在国中声望和实力大涨。

  靠向他的鲜卑、匈奴、羌胡越来越多,毕竟羌胡一向崇拜强者。

  “魏武有黄须儿,朕就不能有个骁勇的儿子?”杨峥到没觉得自己儿子多厉害,而是西域诸国太拉胯了,菜鸡互啄而已。

  杨毅放在中土,估计也就庞会水平。

  身边还有一众小伙伴出谋划策,对付西域差不多够了。

  卫瓘也微微一笑,“陛下所言甚是。”

  诸子之中,杨毅势力最强,但只是现在而已,一旦大秦东出,拿下中原,麾下汉人数量增大,区区一个夏国,就绝不是中土可比了。

  换个角度,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

  没有外部威胁,一统天下之后的大秦一定会自我腐烂。

  诸葛武侯驭天,曹叡开始放飞自我。

  司马炎一统天下之后,就开始羊车望幸……

  再说杨毅想要内卷,凭手上的两三万羌骑府兵是不够的,肯定要先整合天山南北,再横扫葱岭东西。

  这绝非短期内能办到的。

  即便如此,也未必是一个完整的中原帝国对手。

  再退一步,即便杨旭打不赢杨毅,但守住中土难度总不打吧?

  李二大帝能成事,是因为他的实力和威望不仅超过李建成,连李渊都有所不如。

  朱棣能成事,是因为有建文帝这个好侄子一口一口喂出来的。

  而现在杨峥年富力强,杨毅未必敢有夺嫡之心。

  有那个精力不如继续向西扩张,富饶的河中地区、两河流域就在眼前,一马平川。

  而中土,则要穿越大漠草原,前途未仆。

  这也是杨峥把他封出去的原因。

  当然,现在河中地区形势有些复杂。

  萨珊王朝在四十年前强势崛起,吞并安息帝国、击败贵霜帝国、横扫地中海,并向河中地区投来贪婪的目光。

  夏国的北面草原,鲜卑人的势力并未完全消亡。

  杨毅的对手很多,绝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率大军东征的。

  卫瓘只是点到为止,杨峥却早已想的很远。

  两人都非常默契的结束这个话题。

  闲聊了一阵,鲁芝将今年春闱的考卷送来。

  在长安的士子比往年多了一倍。

  长安也因此显得更加拥挤。

  街面上到处都是中原、江东的士子,以及南来北往的商贾。

  客栈的价钱趁机暴涨,一晚要两三百五铢钱。

  横向对比,一头牛也才一千钱,一匹上品骏马七千钱。

  百姓吃顿好的,也才十几钱而已。

  幸亏长安遍地是书馆,一文钱可以住一天,还有各种书籍随意翻看,官府还提供草席、被褥等,士子们倒也冻不着。

  去年丰收,今年年景也不错,粮食价格不高,肉的价格也不高。

  七文钱一大碗羊肉羹,一文钱一张卖饼。

  真没钱了,在书馆里赖着,官府不仅不会追究,每天几张免费的麦饼还是能提供的。

  春闱之后,很多寒门庶族的士子就留在长安,为官府书局抄抄写写,日子也还不错。

  “今年殿试有颇多才俊,中原江东士子也不像以往抵触大秦。”鲁芝笑容满面。

  “如此甚好。”杨峥也高兴。

  比起九品官人法,科举制当然是进步。

  曹丕时代,九品官人法选出的人才,还算货真价实。

  但到了如今,早已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

  邓艾的部将段灼曾在司马炎面前直言:“令台阁选举,徒塞耳目。九品访人,唯问中正。故据上品者,非公、侯之子孙,则当途之昆弟也……安得不有陆沉者哉!”

  有真才实学的寒门庶族不往秦国跑,难道往江东去?

  历代都是如此,只要疏通上升渠道,不怕没有人来吃这口饭。

  不过,想当大秦的名士没有那么简单。

  才能、品行是第一道坎儿,音律、丹青、书法、诗词歌赋等等只是加分项,最主要的是上马能砍人,下马能治民。

  在秦国混,没有武德肯定不行。

  战马弓弩、刀剑盾矛,都要玩得转才行。

  杨峥亲自定下“尚武崇文、才德兼备”作为评判的标准。

  绝不是中原那种会嗑药、会清谈的“名士”。

  很多士子流连在长安,等的就是杨峥的殿试结果。

  “此人颇有见地。”一番审阅之后,鲁芝从试卷中取出一张,递给杨峥。

  为了避免舞弊,采取誊卷糊名之法,谁也不知道考生是谁。

  杨峥仔细看了一番,核心想法是治国首在治吏,官吏水平不行,朝廷再好的政策也会被他们弄成害民扰民之法,文中列举了九品官人法以来的一系列弊端,还把秦国的科举也梳理了一番,分乡试、会试、殿试。

  这些东西在后世没什么新意,在眼下则比较有水准了。

  其他人的文章写的不错,但没有眼前一亮的东西,水平也比此人差了许多。

  “今年就以此人为状元。”杨峥放下试卷,撕开糊名,一个生疏的名字——乐广。

  状元不一定是名士,名士也不一定是状元,需要考察。

  鲁芝看了一眼,笑道:“原来是故人之子。”

  “伯父识得此人?”姓乐,又是故人,杨峥还以为是乐进。

  “其父乐方,曾为夏侯泰初征西参军,乐方早亡,乐广自幼贫寒,寄居山阳,向有才名,因家世不显而不为司马家所用。”

  “原来如此!”夏侯家的旧部,差不多就是杨峥旧部了,怪不得千里迢迢从中土赶来。

  翌日召见乐广,年纪也不小了,近四十的年纪,面有寒微悲苦之象,但不掩其仪表堂堂。

  文采不弱,武艺尚可,尤擅长弓箭。

  杨峥听他自叙,才知杯弓蛇影的主人公是他。

  不过即便是状元,在大秦也要从头做起,杨峥升他为颇岩令。

  以他的才干,一个县令肯定是屈才了,但他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不悲不喜。

  卫瓘叹道:“此人之水镜,见之莹然,若披云雾而睹青天也,可为名士。”

  鲁芝亦点头:“当年夏侯都督见乐广,称其神姿郎彻,当为名士。”

  两人都同意了,杨峥也没挑出什么毛病,也就大笔一挥,大秦的第一个名士跃然而出。

  煌武二年,大秦只诞生了一个名士。

  其他人要么武艺不行,要么品行差了一些。

  除了明面上的限制,其实名士还有一条“潜规则”,长的歪瓜裂枣、气质差的肯定不行。

  其实从古至今,都是比较看重颜值的。

  魏晋尤其如此,历史上的美男大多出自这个时代。

  诸葛武侯、周瑜、司马师、夏侯玄、何晏、嵇康等等,都曾名噪一时,还有后来的潘安、卫玠等人。

  第七百零五章 否决

  春耕开始后,杨峥从顺着渭水上下游巡视了一番。

  去年丰收,今年若是再丰收,国力就起来了。

  天府之国最早说的是关中。

  比起后世,这时代的关中水土肥沃,到处都是连片的森林。

  不过随着人口渐渐增多,已经有百姓开始伐木造田。

  关中人口接近三百万,虽说还有很大的发展的空间,但林地还是要保障的。

  过度放牧和过度耕种都不可取。

  历史上河南地原本是一片沃土,赫连勃勃还在那里兴建统万城,当时的河南地还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几十年过去后,过度放牧,河南地开始沙漠化。

  一片沃土中“长出”大沙漠,黄土高原逐渐出现,关中也不再是沃土。

  大秦耕牧二元制,牧场越来越大,迁居南下的部族越来越多。

  百姓除了耕种,也会养些猪、羊。

  任何事都要未雨绸缪。

  在杨峥眼中,河南地是大秦的后花园。

  把河南地、河套、陇右、汉中都涵盖进关中,耕牧二元制才能真正渗透进秦国的骨髓里。

  所以河套、河南地的环境应该被重视起来。

  一些地区被划分成无人区,用以保养土地,严禁放牧。

  牧场也采取轮牧制,让草原得到修养。

  河南地的原住民,羌胡、南匈奴等等,迁往金城、陇西、九原等郡。

  坚持留在河南地的部族,则会被定义为贼众!

  每年夏秋,会有秦军骑兵前来“狩猎”。

  还在无定河两岸设立三座折冲府,除了屯垦,也负责在黄土高原上种树。

  当然,这时代的黄土高原还不是真正的黄土,植被茂盛,水源充足。

  “今年雨水充足,必定又是丰年。”一望无际的良田,辛勤耕作的农夫,让杨峥心情大好。

  均田制的威力已经开始展现出来。

  生产力得到解放,百姓的热情被释放出来,对秦国的信心也是空前的。

  一个国家的兴起,正是建立在这种信任之上的。

  “近日吴晋大战爆发,可见天意在大秦,今年秋收之后,军用充足,若晋吴还未罢兵,陛下可攻略河东!”令狐盛三句两句就把话题撤到大战上面。

  “攻略河东?”杨峥也颇为意动。

  拿下河东,就能威慑弘农,届时潼关就没那么要命了。

  其实这两年能安心发展,还要感谢孙皓。

  不是孙皓缠着司马炎,中原君臣的目光肯定要转到关中来。

  虽说不一定会打仗,但小战和持续的袭扰必不会少。

  “臣以为时机未至。”鲁芝直接反对,“中原行占田制已数年,正是巅峰之时,前者洛阳大疫,死伤近半,司马炎调兖豫、青徐之民实之,不出半年,国力复振,苍天庇佑,孙皓与其纠缠,当此之时,应积蓄国力,不出三年,占田制日薄西山,均田制如日中天,彼时出征,可雷霆一击,一战而横扫中原,若此时进讨河东,则会陷入与中原的泥潭之中,不可自拔,愿陛下思之。”

  这还是鲁芝第一次如此明确的反对。

  令狐盛脸上神情一黯。

  杨峥冲鲁芝拱手一礼,“伯父所言甚是。”

  秦国与中原有差距,但这个差距已经不大了。

  若是举倾国之力拿下河东不难,甚至打下潼关也不是没可能。

  但秦军的锐气一定会消耗在潼关、河东,后期会陷入疲软状态,无法攻入中原。

  而司马炎会调整国策,与秦国反复拉锯。

  鲁芝的意思要么不打,要么就打大的,减少百姓的负担。

  令狐盛则有些短视了。

  当然,杨峥也知道他的心思,无非是想找司马家报仇雪恨。

  但有些操之过急。

  落在鲁芝、卫瓘、庞青这些近臣眼中就有些不知深浅。

  令狐盛当年若是没走,现在至少也是张特级别的。

  杨峥不介意以前的事,调回长安后,信重一如从前,但其他人却不这么想。

  凭什么?

  令狐盛不属于元从系,也不属于降将系,跟青营系也搭不上边,所以在政治上就陷入孤立了。

  “且看晋吴之战胜负如何。”杨峥望着令狐盛笑道。

  心中有种直觉,孙皓这次要栽一个大跟头……

  钟会回到建业时,江东士人出城二十里迎接。

  “丞相一片赤诚,惜乎,陛下不察也!”

  “若是丞相领兵,必能扫平司马炎,攻陷寿春!”

  在众人的言语中,钟会的右丞相直接变成了丞相。

  没人觉得不妥。

  钟会的一系列表现已经赢得了江东士人的认同。

  连丁奉、陆凯都对他刮目相看。

  “会只是尽臣子之本分,诸位谬赞。”钟会带着孙皓的诏令而回,形同于托孤大臣,悄然之间,他的地位已经超过丁奉、陆凯。

  不过钟会没有丝毫骄矜之色,与私下里的放荡简直判若两人。

  风度翩翩、虚怀若谷、忠心耿耿、学富五车……

  钟会为自己打造了一系列的牌坊。

  从目前来看,简直是人臣的典范。

  更何况他还是带着嫁妆加入江东的。

  “有丞相辅佐太子,江东必能欣欣向荣!”钟会的弟子们又吹捧起来。

  钟会正色道:“会何德何能?辅佐太子,匡扶大吴,亦诸位之责也!”

  迎入建业,钟会先拜见了太子孙瑾,后与丁奉、陆凯密谈。

  “司马炎数十万大军围攻,陛下孤军深入,大不利,会愿帅部曲北上驰援,大司马、左丞相意下如何?”

  丁奉与陆凯对视一眼。

  “右丞相既然有辅佐太子之重任,不可轻动,支援陛下,某引麾下部曲前去即可,不劳右丞相。”丁奉一副当仁不让的架势。

  无论钟会怎么表演,丁奉、陆凯、陆抗这些江东俊杰永远不会放下戒心。

  如果当初钟会不与部曲分离,也根本走不到现在。

  “大司马名震天下,此次领兵驰援,陛下无忧矣!”钟会一脸欣然之色。

  陆凯眼角余光一直在观察钟会,却没有找到丝毫破绽,“大司马身体一直不适,此战……”

  丁奉脸色的确不太好,这段时日一直在跟孙皓闹别扭,但为了东吴国祚,不得不抱病前去,“无妨,吾吞并东关,前方不利,某引军接应而已,前方无事,某按兵不动。”

  钟会拱手一礼,“大司马真乃江东之柱石也!”

  一个个马屁送上,丁奉也有些飘飘然了,长笑一声,“司马炎黄口孺子尔!”

  西陵大战,不仅给孙皓带来信心,也让江东其他君臣信心大增。

  钟会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然后迅速恢复常态。

  第七百零六章 密谈

  吴孙皓宝鼎元年十二月,太史奏久阴不雨,将有阴谋。孙皓惊惧。时陆凯等谋因其谒庙废之。及出,留平领兵前驱,凯先语平,平不许,是以不果。皓既肆虐,群下多怀异图,终至降亡。

  ——晋书五行下。

  丁奉走后,陆凯却单独留了下来,与钟会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钟会在洛阳时便是玄学领袖,清谈的功力无人能及。

  陆凯当然也不是对手。

  不过两人密谈,自然不是为了清谈。

  孙皓十几万大军北上,身为左右丞相,难免会有些其他想法。

  陆凯始终试探不出钟会的心思,干脆挑明:“士季以为陛下此战胜负如何?”

  钟会滴水不漏,“以陛下之英明神武,当大胜而归也!”

  孙皓北伐,国中大权落在陆凯、钟会、丁奉三人手中。

  “士季何欺我哉?陛下此去必败无疑!兵法有云,未虑胜先虑败。此战若败,司马炎数十万大军一挥而下,江东可无虞乎?”陆凯目光一闪,盯着钟会道。

  钟会一脸忧虑,“诚如陆公所言!”

  话说到这个份上,钟会还是不肯松口,陆凯又道:“不知士季有何策可保江东?”

  钟会也盯着陆凯,“寿春兵败,合肥必失,江东之安危皆系于东关。”

  “倘若东关不可守,亦当如何?”陆凯身体微微前倾,抓着案几的手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两人已经在商议孙皓兵败后的江东格局。

  东关不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当年也曾易手过。

  孙皓兵败,乱军冲击,士气低靡,人心混乱,东关未必能守住。

  钟会从软塌上站起,冲陆凯拱手,“在下愿率本部四万人,防守濡须城!”

  黄初四年,魏大司马曹仁率步骑数万攻濡须,当时濡须城守将朱桓只有五千兵力,却击败了曹仁的数万大军。

  在没有东关之前,濡须城是江东防御的重点。

  陆凯目光闪动,江东诸军战力,恐怕就算陆抗和丁奉的部曲都不跟钟会的部曲能比。

  他们是从北方一路刀山血海里滚出来的。

  陆抗手中兵力太杂,还未完全归顺,丁奉已然年老,前次居然还能被野猪群冲破了营垒……

  孙皓必败,几乎是江东士族的共识。

  陆凯曾连上十二道奏表,直陈孙皓为政之失,劝他亲近姚信、楼玄、贺邵、张悌、郭逴、薛莹、滕修等贤臣,诛杀何定、岑昏等奸宦,言辞之恳切,不下于当年诸葛武侯的出师表。

  一度弄得孙皓下不来台。

  然而孙皓终究不是刘禅,顾忌陆抗在荆州统兵,所以一直隐忍。

  孙皓倒行逆施,残暴不仁,最终让陆凯、丁奉、丁固等人绝望。

  在去年十二月时,陆凯和丁奉、丁固就有意联络留平废孙皓,立先帝孙休之子为帝。

  但留平没同意,丁奉不愿出头,此事就不了了之。

  钟会对所有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却一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今日。

  两人的目光碰触,陆凯眼神里充满了犹豫,他很清楚钟会拿回四万部曲之后,江东无人能制,更何况钟会才是孙皓的托孤之臣,但又不得不依靠钟会。

  吴国的命运就在陆凯的一念之间。

  钟会的目光却从容而淡定。

  “国中不可一日无士季,此事可改日再论。”陆凯终究没有松口。

  “陆公所言甚是。”钟会却并不急躁。

  这只是第一场交锋。

  离开之后,钟会又拜见了太子孙瑾,高谈阔论,乡野奇事,引的六七岁的太子欢声笑语不断。

  两人的关系也迅速拉近……

  合肥守军一部分是北上的吴军,另一部分则是钟会留下的部曲。

  孙皓原本留在合肥,静观诸葛靓、丁温北进。

  没想到顺利的有些出人意料。

  寿春城附近的重镇一一被攻陷。

  吴军占领所有军事要地,还掐断了寿春与淮北的联系。

  寿春成了一座孤城。

  孙皓当即挥军北上,欲强攻寿春。

  丁固谏道:“司马父子一向诡诈,我军如此顺利,必是司马炎诱敌之计,合肥坚固,陛下可自守之,臣为陛下攻寿春。”

  虽然是行军打仗,但孙皓带着妃子前来,日日饮酒淫乐,弄得士卒无心攻战。

  所以丁固实在不愿他亲临前阵,把吴军搞的乌烟瘴气,士气低靡。

  不过孙皓没有丝毫自知之明,“此言差矣,司马炎大军刚出洛阳,离寿春尚远,我军正当一鼓作气,趁其援军未至攻破寿春,然后隔淮水与司马炎相争,朕有水军在手,何惧中原步骑?且前线将士,见朕亲临,必能士气大振!”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从孙皓嘴中说出让丁固直感觉有些滑稽……

  心中哀叹一声,不敢再劝。

  孙皓快快乐乐的带着妃子和生母北上,直抵寿春城下。

  当即令十多万吴军发动猛攻。

  当年司马昭数十万大军都攻不下寿春,更不用说吴军。

  吴军一向对北伐兴趣不大,全都是被孙皓强行驱赶而来,就连丁固、诸葛靓这些将领其实也反对此次北伐。

  但孙皓却不管不顾,铁了心要报弋阳之仇。

  见了孙皓的旗纛,士气不仅没有“高涨”,反而低靡起来。

  加之寿春城的确坚固,镇守寿春的是经验丰富的王乂,吴军攻城器械不足,死伤颇多。

  不过士卒的伤亡,孙皓是看不到的。

  提着弓箭亲自督后,随意射杀吴军士卒。

  人心大恐,攻城愈发不利。

  诸葛靓也委婉的劝孙皓回合肥与妃子快活,但孙皓置若罔闻。

  一连半月,寿春城纹丝不动。

  吴军的锐气与士气却被消磨殆尽,不断有人逃走。

  孙皓“督战”了几天,又没有兴趣,便与妃子在营中花天酒地起来。

  斥候每日穿梭淮水两岸,带来一个又一个的坏消息。

  卢钦、司马骏引七万大军至淮上,引而不发。

  司马炎的十五万中军南下弋阳,威胁江夏和吴军的侧翼。

  诸葛靓、丁温见形势不妙,劝孙皓退兵。

  现在不是能不能攻下寿春,而是怎么退军的问题。

  此时孙皓正喝的酩酊大醉,一见到丁温,就想到丁奉,拔出小刀便要剥丁温的脸皮。

  虽被诸葛靓死命拦住,但丁温脸上还是挨了一刀,血流不止。

  第七百零七章 交锋

  孙皓不愿走,石苞却昼伏夜行,率部将牵弘、严询,以及五子石俊领三万精锐步骑东下。

  司马炎在弋阳大张旗鼓,佯攻江夏。

  淮西淮南遍地是晋军游骑,捕杀吴军斥候。

  石苞行至六安,吴军仍未察觉。

  此时丁奉身体一直时好时坏,一万部曲进军缓慢,还在濡须水里面飘着。

  合肥只有两万人马驻守。

  石苞当机立断,直扑合肥新城。

  守城之将乃东吴左典军贺邵,大将贺齐之孙,也算文韬武略。

  但石苞来势凶猛,令亲子石俊为前锋发起猛攻,亲自提剑督战在后。

  石俊浴血死战,怎奈城池坚固,晋军不能克,石俊本人身中三矢,被部曲救回。

  石苞却不讲人情,“将士用命,汝为我子,岂能惜命?”

  令人将重伤的儿子抬上战场。

  石苞挥剑指着寿春道:“不克此城,吾与尔等俱死于此!”

  三万晋军本就是精锐,闻言皆死战不退。

  牵弘、严询二将身先士卒,数次攻上城墙。

  贺邵亦引部曲血战,一次又一次的将晋军赶下城墙。

  合肥迟迟不能攻克。

  后方丁奉的水军进入巢湖,孙皓派丁固前来支援,眼看形势大不利时,石苞的援军也到了。

  荀勖率两千骑兵赶来,自请为前锋。

  石苞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攻克新城,见荀勖主动请缨,不禁疑惑起来。

  荀勖笑而不语。

  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毕竟攻打合肥之策是荀勖最先提出来的,石苞也极力鼓动司马炎。

  两人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拿不下合肥,在司马炎面前会落了面子。

  洛阳竞争太激烈了。

  老的没去,新的又上来了。

  本质上,石苞与荀勖没有太大的利益冲突,往深层里想,荀家在中原地位超然,荀勖在朝中精明似鬼,肯定不会做吃力不讨好之事,石苞人老成精,自然也知道其中必有猫腻,所以也就点头同意了。

  让严询为副将,选五千敢死之士攻城。

  果然,荀勖的号旗一出现,城内的抵抗就减弱了许多,严询轻松攻上城头,合肥城门也不知怎么就打开了。

  石苞连忙挥军发起总攻。

  城内吴军一哄而散,自相逃散,让贺邵成了孤军。

  贺邵仰天长叹,“人心如此,岂非天意乎?”

  点燃城中粮草、军械,与三百部曲血战,杀伤数倍晋军,但仍旧无力回天,最终死在严询的刀下。

  合肥新城遂落入晋军手中。

  一场大火也在合肥燃起,黑烟漫天,连淮南的天空似乎都被熏黑了……

  一群受到惊扰的乌鸦,从江北飞到江南,飞到建业。

  钟会的目光顺着乌鸦,扫向江北,兴之所至,张开双手,随口诵道:“六月栖栖,戎车既饬。四牡骙骙,载是常服。玁狁孔炽,我是用急。王于出征,以匡王国!”

  钟毅恭恭敬敬的站在背后。

  心腹们将北面的战报一封封的传回。

  钟会却一封都不看。

  不看,是因为自信。

  “我父子飘零半生,大事终将济矣!”钟会笑道。

  “然陆丞相并未让父亲拿回兵权!”钟毅老老实实道。

  “此言差矣,以为父之势,其实早已超过陆凯,兵权也不是他给的。”钟会向后挥挥手,十几名精干汉子走出。

  看向钟会的眼神都带着狂热的光彩,气势也如山岳般沉重。

  这些死士自幼便被钟会调教,武艺、智略全是上上之选,每个人都受到了钟会的恩惠。

  “你们原本可以为将、为官,可惜埋没在我手下!”钟会感慨道。

  没有一个人回答,每个人的眼神亦没有丝毫波动。

  他们也不需要回答。

  而这些话原本就不是说给他们听的。

  钟毅虽然知道这些死士的存在,却从没见过,“父亲莫非要刺……陆丞相?”

  建业城内,唯一能制衡钟会的也仅剩陆凯了。

  钟会摇摇头,“陆凯、陆抗护卫表里,不可轻动,难道你以为凭一个陆凯真能制住为父?”

  “当然……不能。”钟毅觉得自己有些跟不上节奏。

  陆凯无论在声望或者权力上,早就不能压制钟会了。

  所以钟会一直都是装装样子,为的是安江东士族的心,也是为了安抚陆抗!

  不过,既然不是刺杀陆凯,那会是谁?

  刚说到陆凯,心腹便在阁外低声道:“陆丞相召主公议事!”

  钟会嘴角又卷起笑意,“你看,兵权不是来了么?”

  死士们像是知道使命一般,一个个退下。

  钟毅担忧道:“此乃非常之时也,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此时相召,只恐无好意!”

  鸿门宴的典故天下皆知。

  江东动不动就上演此类事件,诸葛恪就是死在这个上面。

  权力面前,谁都会生出野心。

  除掉钟会,陆家就会一跃而起,内有陆凯,外有陆抗。

  此前陆抗在荆州肆无忌惮的吞并施家和步家的部曲地盘,就引来江东士族的不满。

  但陆抗能挡住晋国的攻击,江东士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钟会单手按在腰间长剑上,长笑道:“吾有倚天在手,何惧陆凯一文士哉?当年鲁肃单刀赴会关羽,某当效仿之!”

  只带四五名亲随,赶去陆府。

  陆凯早已等候多日,脸上神色有些古怪,像是在担忧,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在犹豫,“石苞偷袭合肥,贺邵战死,合肥失守,陛下陷入重围!”

  钟会刚刚入座,立即从软榻上一跃而起,“陛、陛下危矣!”

  接着惶恐不安的走来走去,“这、这如何是好?”

  “士季以为当如何?”陆凯快七十的年纪,现在他面前逢场作戏,难度颇大。

  不过钟会也是历尽沧桑的过来人,聪明绝顶,两人算是旗鼓相当。

  “在下心已乱,无计可施,望陆公以社稷百姓为念,营救陛下!”钟会不仅脸上惊惶,连眼神也是如此。

  陆凯一时看不出端倪。

  堂中忽然陷入沉默之中。

  但这沉默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是两只野兽在互相审视彼此。

  上一次密谈只是试探,这一次就是图穷匕见了。

  一阵清风从外间袭来,吹动帘幕。

  钟会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帘幕后的一抹刀光,但他如同没看到一般镇定自若。

  良久,陆凯咳嗽一声,“江东人物,能与士季媲美者,唯吾弟陆幼节也!”

  这句话无疑是搔到了钟会痒处,瞬间,钟会喜形于色,“在下亦倾慕陆都督久矣,只恨不能一见。”

  陆凯却话锋一转,“陛下此败,江东元气大伤,为了江东国祚,某准备另立新君,士季意下如何?”

  第七百零八章 血勇

  “丞相欲为司马仲达乎,欲为诸葛孔明乎?”钟会脸上的轻浮尽去,目光灼灼的盯着陆凯。

  钟会腰间有剑,陆凯腰间也有剑。

  这个问题问的非常精明,也非常直接。

  钟会腰间长剑没有出鞘,但言语间的长剑已经刺出!

  陆家与孙家恩怨纠葛,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清楚的。

  当年孙策扫荡江东,陆逊的祖父陆康抵挡两年,城破之时,为孙策所杀。

  陆氏宗族百余人,至少一半间接死在孙策手下。

  后孙权为坐稳江东,不得不与江东士族妥协,启用陆家之人,但晚年忌惮陆逊功高,一直打压陆氏,陆逊也被孙权骂死,陆抗几经辗转,才在荆州崛起。

  所以陆家是有这个动机的,更有这个能力。

  司马懿为天下做了个模范,年纪大不要紧,只要心不老、不要脸即可。

  陆凯虽然快七十岁,陆抗却刚刚四十,正是大有可为的年纪,陆凯的几个子侄全都是文武双全,领兵在外。

  在钟会如剑一般的目光下,陆凯的身体忽然摇晃了几下,反问道:“那么士季欲为司马仲达乎,欲为诸葛孔明乎?”

  若有若无的杀气席地而起。

  两人的交锋没有刀光剑影,却比刀光剑影更为凶险。

  只要说错一句话,就是声名俱灭的下场。

  明明是陆凯的府邸,主动权却渐渐转到钟会身上,钟会笑道:“会在江东,一无家族,二无故旧,三无嫡子,如何学司马仲达?”

  这恰恰点出了陆凯的优势所在。

  陆家在江东树大根深、盘根错节,一如当年司马懿。

  而钟会连个亲生儿子都没有,如水中浮萍,即便想学司马懿,江东士族岂会答应?

  必会群起而攻之!

  陆凯额头上渗出冷汗,长身而起,“陆氏一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只求匡扶社稷!”

  “在下亦为匡扶江东社稷,若陛下在,则仍是江东之主,我等不可妄为,陆公岂不知当年王允之旧事乎?若陛下不在,再论此事,未为晚矣!”钟会淡淡道。

  王允匡扶大汉社稷不成,反而为天下人怨,一世英名全都葬送。

  陆凯不是不想除掉钟会,但后患无穷,后果也承担不起。

  柴桑的四万部曲,不知钟会用了什么办法,忠心耿耿,简直水泼不进。

  还有钟会在江东的地位和声望,如果陆凯杀了他,会立即被千夫所指。

  钟会的每一句话,其实都在间接的提醒陆凯不要轻举妄动。

  否则几十年的声名,和陆家的前程就毁于一旦了。

  司马懿不是人人都能当的。

  陆凯眼神变得极其复杂,这个念头他不可能没动过,只是这条路太难走,一个钟会就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那就请士季率部曲进驻濡须,保江东社稷!”陆凯拱手一礼。

  把钟会弄出去,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至少建业在陆凯一人的掌控下。

  这是双赢,也是互相妥协,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钟会眼中精光一闪,亦还礼,自信道:“陆公放心,有在下在,江东定可转危为安!”

  钟会从容进府,又从容而出。

  钟毅在府外等候多时,见钟会无恙,长松了一口气,“父亲必然心想事成。”

  钟会淡淡笑了一声,没有言语。

  但举手投足间的气势已经大不一样。

  淮南战场上。

  孙皓已经陷入重围。

  司马骏、卢钦、王乂近十万大军从北面压来。

  司马伷、司马肜、司马伦的数万大军从西面横扫而来。

  背后石苞已经牢牢占据合肥。

  丁固建议孙皓留一部断后,率领精锐向广陵郡逃窜。

  然而孙皓的血气却在此时爆发,“东面一马平川,晋人步骑追杀,能有几人生还?昔日霸王破釜沉舟,八千江东子弟血战二十万秦军,朕有十数万江东子弟,为何不能一战?司马家自司马懿、司马师以降,皆酒囊饭袋,何足惧之!且大司马率水军精锐自淝水驰援而来,朕凭淝水而战,司马炎能奈朕何?”

  上一次弋阳之战第一次上战场,没有经验。

  这一次孙皓想通了,退是必死,战则有一线生机。

  他原本也不缺胆气与血勇。

  弋阳之战的耻辱一直刻苦铭心,所以他才一意孤行要来报仇雪恨。

  不跟司马炎碰一碰,他感觉跟妃子在一起玩乐时都有些硬不起来。

  诸葛靓道:“陛下所言甚是,若东走,晋人步骑追杀,军心立即溃散,若顺淝水南下,得水军接应,则有一线生机!”

  合肥新城的弱点也暴露出来。

  距离淝水太远,只能袭扰,掐断后方粮道,而不能成为东关那样的咽喉。

  “传令众将士,若能击败司马炎,返回江东,人人赐良田百亩,赏万钱!”孙皓张口就来。

  把一旁的丁固吓的一哆嗦。

  十一二万的大军,每人良田百亩、一万钱,这是一个天文数字。

  江东有田,但田在士族豪强的控制之下,至于钱财……孙皓这些年又是造宫殿选秀女的,早就被祸害完了。

  不过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先返回江东,然后再从长计议。

  孙皓的诏令传达下去,吴军士气大振。

  江东不缺勇士,只不过几十年来打来打去,士族豪强越打越富,士卒却越打越穷。

  很多吴军其实就是百越人,没有土地也没有钱财,被赶鸭子上架,自然没有多少战斗力。

  孙皓的一百亩良田,让他们两眼放光。

  这时代对人吸引力最大的其实就是土地。

  官宦的权力最终转为土地,士族豪强的终究目标也是土地,有了土地才能圈禁人口。

  孙皓张口就来,却无意的为底层吴军撕开了一个口子……

  原本军心涣散的吴军在战鼓声中又凝聚在一起。

  司马家的王爷司马肜立功心切,不等北面司马骏、卢钦、王乂完成合围,率三万步军为先锋,发起猛攻。

  司马伷、司马伦为左右翼接应。

  孙皓摆出玩命的架势,亲自提剑督战在前。

  不得不说,经过弋阳之战的洗礼,孙皓成长了不少,虽然还是上不了台面,但司马家的几个王爷也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

  双方一阵菜鸡互啄,鸡飞狗跳,诸葛靓、丁温、沈莹、滕修等人血战,孙皓照例提剑在后督战,居然鬼使神差的击退了司马家的三王爷,还阵斩四千余,俘获了司马肜的牙旗、麾仗……

  淮南战况并不如陆凯、钟会预料的一边倒。

  在极端不利的局面下,吴军仍有一战之力。

  第七百零九章 弃子

  屯兵弋阳的司马炎极其郁闷,被气的满嘴水泡。

  想他的祖父、伯父、父亲何等的英明神武?

  但几个叔父却烂泥扶不上墙,唯一可堪大用的司马骏却支持司马攸……

  此战动用了二十余万人马,精心设计,四面围堵,居然还让孙皓支棱起来了。

  司马炎怎能不郁闷?

  “此战之关键在大司马!”贾充宽慰道。

  其实也不能怪司马家的三个王爷,洛阳中军精锐在冯飒大战中折损大半,仓促招募起来的士卒,装备、士气都没跟上。

  而吴军中的百越人一向凶蛮。

  加上各士族豪强精心训练的部曲,战力还是颇为可观的。

  晋军继承汉魏,采取世兵制,既家族世代为兵,为避免战争频仍士卒逃散,把士卒的家属集中管理,给一块土地耕种,形成军户、士家,子承父业,甚至祖孙三代同在军中,而且士卒年老之后也不能退役,成为辎重兵……

  军户士家差不多就是军奴,与屯田客、奴隶相差无几。

  军户只能与军户通婚,不得与平民婚配,军士逃亡,全家受重刑……

  其地位比普通百姓还要低。

  精锐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成型的,需要血与火的考验,更需要激励。

  加上司马家的三个王爷原本就不是将才,被孙皓反咬一口也就在情理之中。

  “大司马只有三万人马!”司马炎郁闷道。

  “大司马虽只有三万人,却是中军精锐,无不以一当十,陛下不妨稍待。”

  能不能留下孙皓,就看石苞愿不愿玩命了。

  “东莞郡王、琅邪郡王、梁王擅自出战,以致有此败,陛下若是不罚,则三军士气难以恢复。”一同出征的齐王司马攸拱手道。

  火气上来,司马炎一阵牙疼,司马伷、司马肜、司马伦能力是差了点,但却对他忠心耿耿。

  司马攸要降罪三人,在司马炎看来,就是在排除异己了,“两军交战,若是惩治主将,何以统兵?”

  司马攸道:“扶风王司马骏可担重任!”

  意思是二十几万大军的兵权交给司马骏!

  司马炎此战最大的弊端就是没有战前统帅,诸军各自为战,所以才会出现三人的冒进,给了孙皓一线生机。

  “此事不可,临阵换将大不利也。”司马炎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司马攸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岳父贾充,但贾充低着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既不得罪司马炎,也不得罪司马攸。

  谈话陷入僵局之时,侍中何劭进来禀报,“陛下,丁奉溯淝水而上,与孙皓合兵一处!”

  司马炎长叹一声,这场大战恐怕要到此为止了。

  石苞终究没有拦截东吴水军。

  不料何劭话锋一转,“孙皓自恃兵力强盛,拒合肥旧城不走,声言要夺回新城,一雪弋阳之耻!”

  “嗯?”司马炎先是一愣,接着大喜。

  只要孙皓不走,那么就还有转机!

  “请陛下亲临前线,督战诸军,务必拿下孙皓、丁奉!”司马攸拱手道。

  司马炎的目光在司马攸脸上来回扫动……

  ……合肥旧城与旧城相隔只有三四十里,旧城更靠近河道,也便于吴军进退。

  旧城原本被拆毁,吴军在其上筑起营垒。

  孙皓击败司马家三王之后,气焰越发嚣张。

  也更加刚愎自用。

  “司马家不过如此!新城乃江东头上利剑,安能不取?”孙皓信心高涨。

  孙家对合肥的觊觎不是一天两天了。

  丁奉一脸委顿,上了年纪,身体一直有病,为了救援孙皓,昼夜行军,急火攻心,病情越发沉重,“攻城……之事交给臣即可,请陛……下回东关,一月之内,臣必有捷报传回。”

  这差不多是在立军令状。

  孙皓鄙夷的上下打量丁奉,觉得以他目前的状况,能好好活着就不错了。

  刚刚打了一场胜仗,孙皓正在兴头上,“就不劳大司马了,此战朕亲自来,大司马可先回东关养病,静候朕的佳音,朕必执司马炎人头而归!”

  丁奉疲惫的闭上眼,孙皓能听人劝就不是孙皓了。

  本来这场大战已经小胜一场,风风光光的回去得了。

  但孙皓显然不这么想。

  丁奉心中暗叹,为了江东社稷,也只能带病坚持了,“陛下既然要攻打新城,当……速战速决,半月之内能破则破,不能破则……则走,否则中原大军南下,我军又将深陷重围。”

  孙皓两眼一翻,“此言差矣,朕要以合肥为饵,围城打援,活捉几个司马家的酒囊饭袋,以告祭祖庙!”

  一股凉气从脚底窜上天灵感,丁奉两眼一黑,昏昏沉沉的,耳边只回荡着孙皓得意的笑声。

  吴军不走,给了晋军第二次机会。

  司马骏、卢钦、王乂南下,与司马三王爷汇合。

  煌武二年七月十三,司马炎亦领军亲临前线。

  大战一触即发。

  丁奉武人出身,身体强悍,病情稍有好转,就布置工事,激励将士,“国家兴亡在此一战,儿郎们当努力!”

  既然劝不动,就只能随着孙皓猛冲猛打。

  西陵之战,和先前的寿春大战,全都是孙皓乱拳打死老师傅……

  有时候想太多,反而束手束脚。

  孙皓被江东士族称赞有孙策之风,不正应在此处?

  丁奉摇摇头,派人叮嘱儿子丁温,如战事不利,一定要保孙皓返回东关。

  几十万人的大战,不可能瞬间爆发,而是先对垒,再试探,然后小规模激战,找到对方的弱点,或者等对方先暴露弱点,然后一击致命。

  但孙皓一向不按常理出牌,一见到司马炎的牙纛,整个人瞬间陷入极端的亢奋之中,“司马炎新至,立足未稳,我军当大进也!传朕旨意,擒杀司马炎者为上将军,擒杀司马家任何一人,为万户侯!成败在此一举!”

  吴军也随之陷入亢奋之中。

  此前大战,杀的司马家三王屁滚尿流,让吴军上下皆以为晋军不过如此。

  战鼓声如雷鸣,喊杀声如潮水。

  令旗挥动,天地都为之沸腾,吴军黑压压的趁晋军营垒没有完全立起发动猛攻。

  丁奉率领水军配合岸上的孙皓。

  淮南之上,大风席卷着成片的云朵飘过。

  淝水之中,河流激荡。

  天下大势将因此战而发生重大转变。

  一艘五牙楼船劈波斩浪,身后跟着近百条艨艟,杀向晋军水寨。

  丁奉站在船头如同一尊石雕。

  只要吴军士卒看到他的身影,就觉得安心不少。

  但此刻的丁奉绝没有想到,身后有十几支连弩正对着他的背心。

  从陆凯和钟会密谈时,他就已经被排除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之外了……

  第七百一十章 剧变

  煌武二年七月十四,晋吴合肥大战。

  吴军率先发起突击,司马炎立足未稳,死伤甚众。

  司马骏、卢钦、王乂三军齐攻,才堪堪挡住吴军兵锋。

  两军在淝水激战,晋军虽众,但吴军锋锐,凭借水军,隐隐占据优势。

  丁奉引战场在淝水中横冲直撞,响应岸上孙皓。

  难解难分之时,吴大司马丁奉座船忽然倾覆,葬身淝水。

  吴军士气大跌,晋军猛攻。

  石苞令骁将严询、牵弘各率一万精锐进入战场,将吴军分割成两半,孙皓再次陷入重围,不过这次面对晋军精锐就没有那么好脱身。

  反复突围,全都被挡了回去。

  淝水之上,尸体堵塞河道,河水变为血水。

  士卒可以踩着浮尸渡河。

  诸葛靓、丁温等将死命救援,为严询、牵弘击退。

  司马骏、卢钦引军南下,彻底将孙皓的围死。

  孙皓激战数日不得脱,遂听从丁固的建议,肉袒面缚、衔璧牵羊向司马炎投降。

  孙皓生母、妃子皆为晋军俘获。

  丁固挥刀自刎谢罪,诸葛靓、丁温逃回江东。

  司马炎令其下诏,劝降诸军,自合肥至东关,吴军纷纷投降。

  晋军轻松进入东关。

  司马炎心有余悸,原本打算适可而止,虽然击败了孙皓,但晋军伤亡亦非常惨重。

  贾充劝道:“吴人正惊慌失措,陛下可拥孙皓一鼓而入建业,千古功业近在眼前!”

  司马骏亦劝,“吴人已然破胆,不可令其喘息,若建业另立新君,外有陆抗等宿将,内有孟宗、陆凯等名臣,数年之后,国力复振。”

  司马炎然其言,大军浩浩荡荡南下濡须水。

  江东震恐,亡国之言甚嚣尘上,有士族和百姓举家迁入岭南。

  荆州陆抗令左奕、吾彦率两万大军驰援,夏口督滕牧、柴桑督伍延、苍梧太守陶璜等率军驰援建业。

  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

  建业城中甚至有了迁都之议,以求暂避晋军锋芒,等待诸军汇合,再反攻建业。

  也有人认为江东不可守,连孙皓都投降了,不如全都投降晋国,亦不失富贵。

  江东一片末日景象。

  人心之混乱完全超过了陆凯的预料。

  “当此之时,应立太子为帝,稳定人心!”孟仁当机立断。

  陆凯心中的人选是孙休第三子梁王孙壾。

  孙休的太子孙覃被孙皓杀了,这也导致陆凯想立孙休的后人,却缺乏正统性。

  陆凯道:“太子年幼,安能承续大统?”

  孙皓兵败被擒,对吴国人心的打击不可估量。

  即便他是暴君、昏君,却依然是江东的正统所在。

  孟仁当年是被陆逊提拔,按道理应该站在陆凯一方,但他更忠心江东社稷。

  “丞相若立梁王,何以对钟士季?”

  孟仁一句话点醒陆凯。

  钟会与太子关系亲密,若立孙壾,他会怎么想?

  立谁其实不重要,但陆凯若是这么做了,就有些不尊重钟会了。

  钟会不是丁奉,说弃就弃。

  一旦引起钟会的不满,麾下四万精锐会立即杀回建业!

  此时空虚的建业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

  钟会完全能够在陆抗赶来之前,把生米煮成熟饭。

  “速迎立太子!”陆凯忽然感觉自己在与钟会的角力中完全落于下风……

  当然,最主要的是陆凯野心并不大,很清楚自己当不了司马懿,也不当不了诸葛亮。

  唯一的诉求便是在不损害陆家利益的前提下,尽量维护江东的格局。

  孙皓曾问陆凯,“卿一宗在朝有人几?”

  陆凯回曰:“二相、五侯、将军十余人。”

  江东遂有甘宁奢侈、陆凯贵盛之典故。

  在很多士族眼中,家族的利益当然凌驾在国家之上。

  濡须口。

  晋军如潮水一般涌来,旌旗遮蔽濡须水道,甲胄充斥山野,刀矛如芦苇一般无边无际。

  其气势之盛,仿佛回到司马懿横扫辽东之时。

  经过此战的洗礼,很多原本不是精锐的晋军也成了精锐。

  司马炎更是前所未有的意气风发。

  他缔造的功业已经超过了父辈。

  “城上吴军听着,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江东已为晋土,投降者不失封侯之赏,抗拒王师者,夷灭三族!”

  数百骑兵在城下来回奔驰。

  钟会在城楼上镇定自若,城内的守军也镇定自若。

  濡须城中不是四万大军,而是八万有余!

  在收编合肥溃兵之后,钟会实力迅速壮大,成为东吴最强大一股势力。

  即便是驻守荆州的陆抗,此时也大有不如。

  国难之后,必有盛宴。

  “当年孙皓曾承诺平分东吴,如今形势,正应当日之言!此城交由孩儿驻守即可,父亲何不引军杀回建业?大业近在眼前!”饶是一向沉稳的钟毅,都忍不住兴奋起来。

  他不知道钟会具体做了什么,却知道这场大战,正在朝最有利于钟家的方向发展。

  放眼江东,钟会已经是唯一能抵挡司马炎长驱直入的势力了。

  蒋斌、蒋舒二人眼中也闪烁着火苗。

  如果以前他们对钟会半信半疑,现在则是五体投地。

  三番五次绝境逢生,江东眼看就要落入他的囊中。

  钟会摇头道:“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若以刀兵相争,当年吴军败于弋阳,某就可以挟孙皓而号令江东,之所以不为者,乃为人心也!此战,某力挽狂澜,江东还有何人能阻我否?”

  蒋斌、钟毅皆叹服不已。

  钟会要争的不是刀兵,而是人心。

  这么多年的未雨绸缪,效果显著。

  有时候钟会自己都觉得自己有成为诸葛武侯的潜质。

  可惜,江东却没有刘禅这般的君主。

  “城上守军听着,汝主孙皓已归降大晋,速速投降,否则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城下又在叫嚣。

  钟会哈哈大笑,“司马小儿好生狂妄,来人,立吾之旗号!”

  濡须城上,一杆杆“钟”字大旗立起。

  这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一般,竖起之后,城下骑兵的战马忽然惊声嘶鸣起来。

  晋军的气焰为之一扼。

  钟会负手立在城楼前,大胜呼喊:“安世我侄,别来无恙乎?”

  数千亲兵也跟着大呼:“安世我侄,别来无恙乎?”

  吼声直冲云霄……

  第七百一十一章 形势

  “孙皓不走,率先向晋贼猛攻,水路并进,晋军立足未稳,吴军占优,然吴大司马丁奉座船忽然倾覆,葬身淝水,水军大乱,步卒军心离散,石苞遣骁将严询、牵弘果断出击,凿穿吴军步阵,孙皓前后失据,司马骏、卢钦、司马伷等挥军猛攻,吴军兵败。孙皓死命突围二十余次,不得脱,围困数日,乃降,司马炎执孙皓南下,欲一鼓而入建业,江东震动,吴江北城池纷纷投降,然钟会精锐步卒据濡须,水军据河道,奇兵突出,晋军连败数阵,固守七日,江东人心遂安。吴丞相陆凯立太子孙瑾为帝,荆州左奕吾彦、夏口滕牧等诸军前来支援,晋军疫病大起,士卒伤病甚重,司马炎知江东不可下,引大军而返。”

  庞青读完前线战报,杨峥却听出此战中的疑点。

  丁奉一辈子玩水,就算战船倾覆,也能逃出来吧?

  就这么没了?

  钟会出现的时机太妙了,正是司马炎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

  还有东吴诸军为何不早些支援合肥战场?

  当然,吴军兵败,最主要还是孙皓自己作死。

  吴国没有被司马炎吞并,就完全在秦国的接受范围之内。

  江东很可能以后会被钟会实际掌控。

  孙瑾才六七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

  这种场景太像当年司马懿与曹爽主政的局面。

  毫无疑问,钟会肯定是胜出者。

  此战之后,钟会在江东的声望和权势将达到顶峰,而且细作回报,钟会与孙瑾的关系非常好,孙皓曾有诏书让他辅佐。

  “东吴外有陆抗,内有钟会,不可图也!”卫瓘细细揣摩战报后道。

  “若钟会励精图治,训练士卒,数年之后,岂非能与我大秦争锋中原?”令狐盛皱眉道。

  东吴的底子不错,水土肥沃,人口充足,钱粮广盛,机会还是有的。

  但争霸天下,靠的不是谁有钱。

  杨峥笑道:“钟会想争锋中原,江东士族同意否?江东百姓同意否?”

  杨峥一直觉得三国之中东吴最拉胯,蜀国失去荆州,关羽、刘备精锐尽丧,国力凋敝,只有一个诸葛武侯撑着台面,却屡次北伐。

  蜀国是真的没有机会。

  但东吴机会太多了,淮南三叛就给了三次机会。

  吴国却一直被死死按在江东。

  吴国从立国之日起,就重病缠身,也是三国中第一个与士族妥协的。

  这些年,吴国的内卷也是最激烈的,每换一届,就剃一波头颅。

  丁奉的死,未尝不是因为此。

  钟会有机会吗?

  当然有,不过,不把吴国从上到下清理一番,江东永远没资格加入未来的争霸游戏当中,最多也就捞一把,占占便宜。

  这就要看钟会有没有这个魄力了。

  吴国眼下的局势说穿了,其实就是陆家与钟会共治的局面,钟会要整合内部,陆家就是一个迈步过去的坎!

  “陛下所言甚是!”卫瓘捻须而笑。

  即便钟会有这个魄力已经没这个时间。

  杨峥示意庞青接着说。

  “战力上,晋吴都乏善可陈,司马骏、卢钦、王乂中人之资,唯石苞颇为老辣,晋军的战力总体不强,低于边军,晋贼中军可战之精锐当在五万左右,不过陈骞、刘弘、王濬、唐彬手下士卒战力尚可。今年中原整体上丰收,虽有水灾疫病,但未动摇根基,晋贼行十三之税,因此府库充盈,国力还在上涨之中。”

  宣义司对中原作了全面评估。

  基本在杨峥的预料之内。

  今年秦国各地也是丰收,府库里面终于有了东西。

  长时间没有大战,一片祥和景象。

  丝绸、皮革、陶器、茶叶、书籍的贸易量持续上涨。

  人口迎来一波小爆发,街头巷尾,乡野村落,出现大量十五六岁的青少年。

  长安城中百业兴旺,青楼酒肆,茶馆书楼,栉次鳞比。

  漠北部族、西域商贾、高原羌客,让长安城充满了活力。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嵇康规划的新长安格局太大,虽然有羯胡、漠西诸部的奴隶营建,但没有三四年,新都难以建成。

  别看现在的长安城又小又破,房屋的价格却涨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随便一间十几丈的小居,都要数千缗。

  好一些的宅邸,更是涨到十数万……

  杨峥总觉得前世买房难,其实古代更难……

  西域国家的使节和漠北部族动不动前来进贡,让长安有那么一点万国来朝的意思。

  杨毅、尹春化解三国围攻之后,与西域诸国的谈判取得了一些进展。

  至少诸国王子贵族来长安留学是确定了的。

  他们唯一不愿放弃的就是兵权。

  这个东西没人会主动放弃,杨峥并不着急,中原一统,这些迟早都会解决的。

  “江东有钟会陆抗,吴国不会自乱,晋有司马炎,中原鼎盛,三国重新对峙的格局已经形成,朕可不想三国重新鼎立数十年!”杨峥正色道。

  一个国家的锐气也就前三四十年。

  这个时间里,若是问题没有解决,以后就很难解决。

  一统天下的口号念了这么多年,也该付诸于行动。

  杨峥原本指望吴国自乱,或者司马家的占田制从巅峰滑落。

  但现在看来,都不可能了。

  吴国没了孙皓,崛起钟会,混乱的源头没有了。

  司马炎经历此战,威望到达巅峰,士族豪强也不敢对其指手画脚了。

  而且从中原细作传回的各种消息看,司马炎的团体已经意识到占田制的弊端,厉行节俭,令贾充、裴秀、荀勖等人编修法律,规范社会秩序,一定程度上也在抑制豪强的扩大。

  相当于司马炎在最大限度调节占田制,延迟它的衰落期。

  加上张华、司马攸、羊祜这些人撑着台面。

  没有十年二十年,占田制不会衰落。

  值得一提的是,瘟疫面前,人人平等,从百姓漫延至士族豪强。

  这时代他们没有那么长的腿,跑不出去,也死伤不少。

  士族豪强一死,相当于释放了土地和人口……

  总之,天下格局仍充满了变数。

  历史上司马炎跟曹叡差不多,有外部威胁时,还能维持个明君模样。

  至少在司马昭暴病而亡后,他能迅速掌控局面,就说明能力不差。

  “陛下可是要东出?”令狐盛大喜。

  鲁芝与卫瓘交换了一个眼神。

  庞青眼中闪过喜色。

  第七百一十二章 备战

  “朕今年四十有三,生平唯一之志便是统一天下,让百姓免于战乱。”

  其实不仅仅是志向,也是野心。

  鲁芝皱眉道:“百姓刚过上两年好日子……”

  “好日子以后有的是,但司马家不灭,朕寝食难安,他日司马炎统数十万大军进攻关中,百姓更苦更难!”杨峥没忘记潼关、武关还掌握在司马炎手中。

  这几年大秦周边的敌人一个个的覆灭,软柿子都被捏完了,也该碰碰硬的。

  “朕不是说现在出征,而是大秦军民当做好准备!”杨峥只是想把紧箍咒紧一紧。

  卫瓘笑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陛下当年自西平而起,兵只数千,将才数人而已。”

  令狐盛眼中略略失望。

  鲁芝则松了口气。

  其实能有这两年的安稳环境,还要感谢孙皓的生蹿下跳,一直跟司马炎过不去。

  现在孙皓没了,钟会老奸巨猾,肯定不会轻易介入东西大战。

  加上陆抗驻守荆州,江东会安分很长时间。

  很难说中原的目标不会转向关中。

  与其等别人来打自己,还不如自己打出去。

  “江东短期内难有大战,调杜预回长安,升张辅为益州刺史。”蜀中有张辅和罗宪够了,一个在后方经营,一个在前方镇守。

  当年罗宪还曾击败过陆抗、步协的联军。

  “设临晋仓、太原仓贮备粮食、兵器、军械,打造新式霹雳车,长安增设牧马监,买入民间、西域、漠北的优良战马,屯田司的奴隶编为辎重兵,中军和府兵的训练强度加大,宣义司制造舆论,宣传天下一统,中原的细作再增加一倍,朕要中原的所有消息。”杨峥一口气说完。

  这些措施实施下去,秦国的战争机器就开动了。

  前些年一切为了民生,以后要转为战争。

  庞青拿起小本快速记录着。

  鲁芝闭上眼睛,似乎在思考其中得失。

  其实秦国在十二转军功和均田制的作用下,早就转为巨大的战争机器,一直被杨峥按着。

  随着周围的对手一个个的被解决,现在轮到中原了。

  如果不扩展,则必然内卷。

  秦国锐气会渐渐低靡,渐渐沦落成中原和江东的样子。

  老一批的豪强被压制,新的又在成长之中。

  “臣附议。”令狐盛最先拱手。

  接着是卫瓘、庞青。

  最后是鲁芝。

  自黄巾起义,天下大乱至今已经八十多年。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也到了该统一的时候了。

  如果中原是曹操和司马懿,杨峥也认了,乖乖缩在雍凉。

  但现在已经换成司马炎,难道真要等他的傻儿子司马衷上位?

  “三年!三年之后,大秦将东出,一统天下!”杨峥心潮起伏。

  鲁芝的想法杨峥理解,想多积累一些元气,十拿九稳之后出兵。

  但天下从来就没有十拿九稳之事。

  占田制既然不肯衰落,那么杨峥只能出手强行把它按下去,打断它的上升势头!

  “陛下既然要大兴整兵备战,臣建议将五曹升为五部,增强其职权,配合陛下行事!”鲁芝睁开眼道。

  五曹者,吏部尚书、五兵尚书、田曹尚书、度支尚书、左民尚书。

  是三省六部的雏形。

  其实自东汉以来,华夏的雄主名臣们就已经在不断改革官制,以适应天下形势。

  丞相、大司马、大将军权力过重,若所托非人,就会大权旁落。

  “伯父试言之!”杨峥兴趣大起。

  秦承魏制,魏承汉制。

  很多部门权力重叠,造成行政效率缓慢,例如度支尚书掌管全国的收入和支出,却跟左民尚书、田曹尚书的权力有很多重叠之处。

  吏部尚书跟五兵尚书又有很多职权重叠。

  五兵是指中兵、外兵、骑兵、别兵、都兵。

  但秦国只有中兵、府兵、义从。

  地方州郡兵属府兵。

  该改的地方太多了。

  以前摸着曹魏、司马家过河,现在要走自己的道路了。

  很可能鲁芝一直在酝酿此事,今日才说出来。

  “五兵尚书改为兵部,田曹尚书、左民尚书合为户部,吏部、度支不变,增设工部。”鲁芝浸淫官场几十年,自然熟知各种弊病。

  不过在这方面,杨峥更有发言权,“伯父所言甚妙,朕建议田曹、左民、度支合并为户部,吏部、兵部、户部、工部,再增设刑部、礼部!”

  至于三省,早就有了,中书监就是中书省,尚书省沿袭汉代以来的尚书台。

  门下省名为侍中寺。

  王允改宦官机制,革除十常侍之弊,增设侍中,以国中才俊充任之,随侍皇帝左右。

  魏晋本质上奉行的是侍中政治,皇帝左右侍从参与的谋议和谏诤国家大事。

  侍中从汉代皇帝身边的顾问转为实权,直接影响国家的运行。

  包括大将军、大司马其实都是围绕在皇帝身边的高级侍中而已。

  皇帝信任谁,谁的职权就会无限放大。

  本质上是人制,而非制度。

  五曹的地位更为低下,职权各种重叠。

  所以三省六部也是历史的一个大潮流。

  听完杨峥的建议,鲁芝眼神一亮,“陛下天授神机,臣不如也!”

  “此制甚妙,各部各行其事,不再互相推诿、掣肘。”卫瓘赞许道。

  三省六部差不多是古代官制的范本,对后世也有深远影响。

  秦国行均田制、府兵制,总要有配套的框架不是?

  有了六部,大将军、大司马、丞相这个级别的重臣就可以取消了。

  这时代最大的问题其实就是如何平衡皇权和臣权。

  臣权太大,必然会压制皇权。

  但皇权太大,也不是什么好事。

  孙皓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最好的制度是互相影响,互相牵制,即便皇帝水平一般,国家也能良好的运行下去,而不是被权臣架空……

  魏晋一直到南北朝,兴起的权臣一波又一波,根源就是官制的缺陷。

  直到隋文帝设立三省六部,华夏才趋于稳定。

  杨峥本来想顺手把三省也推出来,不过转念一想,三省互相牵制互相掣肘,虽利于平衡,但不利于即将开始的统一大战。

  还是等天下一统,再考虑此事。

  改建六部本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各部的交接、人员任用、适应等等,都需要时间。

  杨峥还要看看六部适不适应秦国的水土。

  随便一个小细节出现问题,就是全国性的人祸。

  第七百一十三章 庆功

  司马炎回到洛阳后,万人空巷。

  俘虏一国皇帝,即便是他的父辈也没做到。

  更何况司马炎还亲临前线,其声望和威信瞬间达到巅峰。

  中原各士族纷纷出城十里迎接,百姓老幼相扶,争相观望。

  司马炎华盖麾羽、节杖旌旗,左右虎贲之士相随,前后精骑开道,一派大国天子气象。

  令辽东鲜卑诸部震惊不已。

  孙皓与其近百妃嫔坐于牛车之上,头顶上也插着一杆青盖遮挡太阳,接受百姓们投来好奇的目光。

  正因当年青盖入洛阳的谶言。

  不过时间上提前不少。

  汉魏名士多以乘坐牛车为风雅,牛车不急不缓,正好能衬托名士们的风度。

  所以孙皓坦然自若。

  司马炎为其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接风宴”,凡是洛阳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受邀而来,回京叙职的陈骞也刚好赶上这场盛事。

  收获这么一个大活宝,司马炎当然要好好炫耀一把武功。

  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孙皓来者不拒,一点儿都不觉得尴尬。

  大多数时候,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丝竹歌舞全都差不多后。

  司马炎向石苞使了个眼色。

  但石苞不知是喝多了还是精力不济,又靠在凭几上睡着了。

  司马炎只能目视另一位大狗腿子贾充。

  贾充会意,也最喜欢出风头,向孙皓敬酒,“闻君在南方凿人目,剥人面皮,此何等刑也?”

  殿中之人都放下酒盏,聚精会神的盯着二人。

  洛阳风气大多如此,士族门阀们吃饱喝足,整日清谈。

  今日有吴国皇帝在此,正好看一场好戏。

  贾充一对三角眼精光闪闪,颇为得意。

  谁料孙皓两眼一翻,猛灌一樽酒,满眼酒气,“臣有弑其君及奸回不忠者,则加此刑耳。”

  瞬间,殿中落针可闻,寂静无声。

  在座的很多都是魏臣!

  贾充满脸通红,发作也不是,不发作也不是,只能羞惭而退。

  孙皓照样大吃大喝。

  晋国君臣顿时脸上无光,连吃喝的兴致都没有了。

  司马炎咳嗽一声,这脸面不拿回来,在座所有人都脸上无光。

  王济伸了一下狗腿,斜靠在凭几上,“何以好剥人面皮?”

  孙皓看都不看王济一眼,“见无礼于君者则剥之。”

  此言正是暗讽王济君前失仪。

  殿中众人忽然发现孙皓也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想在他身上找乐子,难度不小。

  司马炎只能亲自下场,咳嗽一声,想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朕设此座以待卿久矣。”

  孙皓抬眼望着司马炎,毫不退让,“臣在南方,亦设此座以待陛下。”

  当降臣当的这么理直气壮,孙皓也算头一位了。

  司马炎也被弄得下不来台,似乎孙皓吃准了不会杀他,干脆破罐子破摔。

  “闻南人好作尔汝歌,颇能为否?”

  孙皓虽是暴君,但才华也是有的,能吟诗,擅书法,一度与魏武齐名,被称为“魏帝笔墨雄赡,吴主体裁绵密”。

  孙皓越喝越是胆大,提着酒壶走到殿中,步伐散乱,满脸醉意,眼神轻佻,“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寿万春!”

  吟完,猛灌一口,然后把酒洒向贾充、王济之流。

  弄得殿中鸡飞狗跳,所谓名士,颜面尽失。

  众人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

  贾充、王济、司马炎调戏不成,反而被孙皓调戏。

  看似醉了,实则比谁都清醒。

  表面上是给司马炎贺喜,但语气、神态,无不是在调侃和挖苦,弄得司马炎一场庆功宴,变成了孙皓的个人表演。

  孙皓不仅吃准了司马炎不会杀他,更知道自己的利用价值。

  自己活着,就是在标榜司马炎的武功。

  司马炎后悔不已,“归命侯醉了,来人,快快扶下去休息。”

  “臣没醉、没醉,但与贾公闾痛饮!”孙皓越闹越不像话,仗着酒劲,扑向贾充。

  贾充暗忖自己也没得罪他,为何盯着自己不放?

  眼角余光瞥见“睡着”的石苞嘴角上扬,荀勖满眼讥笑之意。

  心中又羞又恼。

  不过几名官宦上场,将孙皓按住,抬了下去,制止了这一场闹剧。

  司马炎的好心情顿时被搅黄,也没了“庆功”的兴趣,挥挥手,宴会结束。

  换了衣服,才召石苞、陈骞、贾充、裴秀、荀勖等人议事。

  几人相对,又是一阵尴尬。

  直到宫女煮好了茶送上,才缓解了不少。

  “孙皓虽被擒,然吴国短期内难灭,诸位可有高策?”擒住孙皓之后,司马炎信心高涨,对国事也更加关注起来。

  “钟会此贼可恨,当尽早灭之!”一提起老冤家,贾充的羞怒顿时有了转移目标。

  荀勖拱手道:“不然,江东外有陆抗,内有钟会、陆凯、孟宗,绝非旬日可灭,历来北兵伐吴,吴中士族豪强上下一心,我等此时伐吴,实则是助钟会收拢大权,若我军不伐吴,则不出数年,吴人与钟会必内讧。”

  司马炎点点头。

  关键钟会也不是好对付的,当时在濡须城忽然出现,让司马炎吃了一惊。

  至今还记得那句:“安世吾侄,别来无恙乎?”

  “吴国之强不在孙皓,而在江东士族,陆、朱、张、顾、虞,每家数万部曲,难以猝灭,且我军不习水战。”石苞最开始支持先南后西之策,但转眼又支持荀勖起来。

  贾充三角眼在两人脸上飘来飘去,暗骂石苞是墙头草,哪边有风就往哪边倒,而且最近石苞跟颍川士族走的有些近了。

  陈骞沉声道:“陛下只顾江东之利,独不见秦贼之害否?”

  一句话又让堂内陷入沉默。

  这两年被孙皓纠缠,给了秦国最佳的发展期。

  其实在伐吴之前,刘弘、唐彬、王濬、诸葛绪等人就不断上表,秦国劝课农桑,编练士卒,收纳漠北诸部,国力大振,此时不伐,只恐他日被其所伐。

  司马炎心中顿时升腾起一道道阴云,“我军击秦贼,可有胜算?”

  陈骞拱手道:“辽东鲜卑、漠北诸部皆仰赖陛下恩德,愿为前驱,臣麾下有数万幽州突骑,刘、唐、王、诸葛诸太守皆一时良将,训练士卒数年,足可一战,且潼关、武关在手,攻势在我,岂能坐视秦贼壮大?淝水一战,大司马名震天下,可为三军主,臣为侧翼,佯攻并州,一步不成,则不愆三步、四步、五步!一伐不成,不愆三伐、四伐、五伐!陛下与江东犹能并立,却与秦贼不共戴天,愿陛下思之!”

  陈骞说的慷慨激昂,感染到司马炎。

  道理谁都明白,秦晋不死不休,不是秦灭晋,就是晋灭秦。

  “公所言甚是!”司马炎仿佛醍醐灌顶一般。

  第七百一十四章 内斗

  “事以密成,以泄而败,秦贼之细作遍布天下,既然要伐秦,则必密之,粮草、军械、精兵集于弘农,然后猝然攻之,先拔华阴,再破郑县,长驱直入,兵临长安,使贼措手不及,然后陛下拥数十万大军出洛川,入秦川,以倾国之力一鼓作气拿下长安,长安若破,秦贼之势尽去!”

  陈骞一直被马隆压着打,为了出这口恶气,也算是豁出去了。

  司马炎的目光转向石苞,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直接扭转战场形势,是最适合的前部督人选。

  但石苞此刻又睡着了,还流了一嘴的口水。

  毕竟年纪不小了,七十岁。

  司马炎摇摇头。

  荀勖进言道:“陛下欲改先南后西之策,则必先与江东结好,一则可混淆秦贼试听,壮我声势,二则避免江东出兵袭扰,令我分心。”

  “结好?”司马炎皱起眉头。

  若不是钟会挡在濡须,司马炎此刻已经进入建业了。

  结好江东就是要给钟会发展时间。

  司马炎目光灼灼的盯着荀勖,他与钟会不合,天下皆知,为何总感觉他有意无意在助力钟会?

  不过转念一想,这是士族的常态,一切以家族利益为重。

  司马炎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左右。

  钟会在江东崛起,其实也是颍川士族在江东开枝散叶。

  荀勖是钟会的外甥,这种姻亲的联系始终是无法磨灭的。

  眼下吞并江东已经不现实,钟会部曲的战力在濡须已经展示过了。

  荆州还有陆抗。

  只能看羊祜在襄阳经营的如何了。

  不过这需要时间。

  或许数年之后,钟会与陆家反目,机会也就有了。

  “那就派出使臣,联络东吴!”现在的司马炎还算是个合格的皇帝。

  “陛下英明!”荀勖拱手,正好撞到贾充不怀好意的目光。

  “孙皓刚刚被陛下擒获,此仇亦不共戴天,江东岂肯罢休?倘若江东君臣让归还孙皓,荀君以为改如何应对?”果然,贾充泼了一瓢冷水。

  荀勖才智其实不在贾充之下,一直明哲保身,爱惜羽毛,没有贾充豁得出去,什么事都敢帮司马家干。

  轻笑两声道:“江东士族连丁奉都可以舍弃,一个孙皓又能如何?江东之主并非孙家,也并非钟会,江东士族!恕在下直言,孙皓已然被他们舍弃,非但不是我们的负担,还是我们的助力,一旦放出风声,要送还孙皓,江东士族定有求必应!”

  司马炎大笑两声,“妙哉、妙哉!”

  第一次发现孙皓这活宝还是有些用的,至少可以拿来威胁和分化江东。

  孙皓回到江东,还能绕了陆凯、孟宗等人?

  江东一定又会天翻地覆!

  贾充一阵无语,知道荀勖说的是真,他也是士族,知道士族的德性,三角眼里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公曾之智,天下少有,不亚于当年荀令君,此去结好江东,非公曾不可,他人绝不能成事!”

  江东的水深得很,荀勖去了,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一回事。

  即便活着回来,贾充还可进谗司马炎,说他暗中勾结钟会。

  放眼中原,除了荀勖没有其他人更合适。

  司马炎望着荀勖,“公曾意下如何?”

  荀勖瞥了一眼贾充,这厮已经把坑给他挖好了,不跳是不行了,眼角余光扫到“睡着”的石苞,暗忖还是这老狐狸精明,“臣愿赴江东!”

  “哈哈,公曾真乃国士也。”司马炎非常满意。

  此时,石苞的眼皮微微张开,露出一抹精光,不过不是看向荀勖和贾充,而是陈骞。

  “接风宴”弄的不欢而散,但议事却非常圆满。

  各人皮笑脸不笑的各回各家。

  石苞一回到自己府邸,腰不疼了,腿了不酸了,独处暖室思索。

  石苞其实跟钟会一样,也是死中求生。

  当年被司马昭、司马炎猜忌,举族命悬一线,现在全被他盘活了。

  还成了晋国的大司马,侍中,乐陵郡公。

  在洛阳也算权倾一时了,唯一的短处就是家族不兴,没有荀氏、王氏、贾氏等老牌士族的底蕴。

  所以他这把老骨头还要继续挺着,直到几个儿子、孙子成长起来。

  “父亲今日可有大事?”十七岁的幼子石崇端着茶水前来伺候。

  “原来是齐奴啊。”石苞一看见自己的儿子就深感欣慰。

  六个儿子,全都比较成器,在朝中各有官职,有几个还被评为名士。

  尤其是小儿子石崇,敏捷聪明,有勇有谋,石苞一向刮目相看。

  “今日陛下商讨伐秦之事,陈骞欲令为父为前部督。”

  “此事万万不可!”石崇连连挥手。

  “哦,这是为何?”石苞笑问,此言正合他心意。

  什么仗能打,什么仗不能打,石苞虽然上了年纪,却比谁都清醒。

  “前次父亲当众辱骂陈骞无能,坐视代郡落入秦贼之手,今日必是陈骞谋害父亲,秦军一向骁勇,数年不出,深不可测,父亲若为前部督,则是必死之局也!父亲若败,石家亦获罪也!”

  “哈哈,你说的不错,陈骞老匹夫这是拿为父的头颅试秦人的刀锋,其心可诛!”

  经历襄阳之战合肥之战后,石苞的军功已然足够,地位也日趋稳固,没必要再去冒风险了。

  另一方面,这年头功劳太大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司马炎的猜忌之心不在其父之下。

  “陈骞要借刀杀人,为父还施其身!从明日起,为父重病卧床,不见外客!”石苞低声道,“另外,这段时间不要再跟秦人不清不楚的了,生意全部不要,低调行事,不要被别人抓住把柄!”

  吃一堑长一智。

  上一次督镇扬州,与江东的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被淮北监军王琛抓住把柄,险些要了石苞的命。

  石崇全身一震,“儿知晓。”

  石苞和邓艾都是司马懿的门徒,装起病来像模像样。

  脸上全无一点血色,神志不清。

  连司马炎派来的太医都看不出破绽。

  太医去了,司马炎还亲自来探望,但也看出任何破绽。

  伐秦前部督一职的人选顿时空了出来。

  此战明显是恶战,贾充不行,荀勖去了江东,司马骏不敢用,至于司马伷、司马伦、司马干、司马肜这些“人才”,司马炎更不敢作指望。

  思来想去,发现唯一合适的人选,只有陈骞……

  只有他的能力、名望、资历够格……

  第七百一十五章 结盟

  “江东欲与大秦结好,为兄弟之邦!”诸葛靓风尘仆仆的从建业赶来。

  杨峥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但凡脏活、累活,大多都扔给诸葛靓……

  诸葛靓长的也像一个老好人。

  明明也是带兵参加过数十万大战的将军,却愁眉深缩,额头挤成一个“川”字。

  当年活跃在三国的诸葛家,现在只剩诸葛绪和他两人了。

  不过跟诸葛亮、诸葛瑾、诸葛诞的地位和名声比起来,差得太远。

  “晋贼掳汝国主,难道江东就没想过报仇雪恨?”杨峥好奇道。

  就算江东士族不待见孙皓,但这种奇耻大辱,总要表示表示吧?

  诸葛靓一脸尴尬之色,“此乃军国大事,外臣不得而知。”

  看他的神色就知道江东什么意思了,巴不得送走孙皓这尊“大神”。

  至于耻辱……绝没有利益重要。

  孙皓被送走,最符合江东士族与钟会的利益。

  当个皇帝当到这份上,也算不容易了。

  “我大秦遵守盟约,以前是盟友现在还是盟友,不必什么兄弟之邦,回去告诉你家丞相,好自为之吧。”杨峥岂能不知道钟会的心思?

  不就是来嘚瑟一把的?

  现在结成兄弟之邦,以后怎么拔刀子两肋插刀?

  大家束手束脚,都不方便。

  “臣告退!”诸葛靓没有强求,拱手就退下了。

  “钟会这是痴心妄想,江东群鼠岂能跟我大秦称兄道弟?”刘珩哼哼唧唧骂道。

  这厮的两个儿子刘不易、刘不疑吸食五石散,被朝廷处罚后,回去被他也狠狠教训了一顿,听说腿都打折了。

  尽管现在都是大将了,对杨峥的话还是奉若纶音。

  对自己的四十多个子女严加管教。

  不过贫嘴的习惯该是改不了。

  话糙理不糙。

  现在的秦国已经不是东吴能高攀的了。

  杨峥轻笑一声,“旭儿,你觉得如何?”

  杨旭马上就要十岁,这个时代的人都比较早熟,司马攸六岁时就已经会写信了,钟会四岁读《孝经》,七岁诵读《论语》,八岁诵《诗》,十岁诵《尚书》,十一岁诵《易》……

  杨峥不指望自己儿子是神童,但有些东西需要提前接触,每有朝会,都会让他在侧倾听,杨峥也能多陪陪他。

  父亲对孩子的影响深远。

  “儿臣以为不必太重视江东,也不必能轻视江东。”杨旭脆声道。

  “哦?这是为何?”杨峥笑道。

  “江东不是大秦的对手,也不是中原的对手,一向只会偷袭,父皇防备即可,等收拾中原,江东也跑不了。”

  “不错。”杨峥笑道。

  虽然略有些浅薄,但能想到这份上也差不多了。

  更深层的东西,需要长久的锻炼,和自己的思考。

  钟会弄个使者来,说明他也看重秦吴之间的联盟。

  有了这个前提,杨峥也能集中精力对付司马炎。

  “父皇今日恩准,你可以休沐一日,去见见你的母后,或者去玩耍。”把孩子逼的太紧也不是什么好事。

  钟会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小时候学了那么多,依然过不好自己的一生。

  连个家都成不了,到处浪来浪去的。

  杨峥的原则是,当太子也罢,当皇帝也罢,首先要当个人。

  “谢父皇!”杨旭喜道,拱手一礼之后,欢天喜地的去了。

  “明日在你的儿子中挑一个最成器了,送入宫中当太子伴读,你管不好自己的儿子,朕帮你!”

  刘珩如何听不出言外之意,也是大喜,“陛下放心,臣的儿子都有臣的风范!”

  杨峥一愣,这句话听着感觉有些不对。

  这厮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一向张狂,没大没小,不是自己罩着他,御史台弹劾他的奏章都拦不住了。

  杨峥斜了他一眼,也不想说破,只要没犯原则性的问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别看刘珩外表粗野,实则粗中有细,掉脑袋的事从来不犯,拿捏的非常精准。

  御史们最多也就参奏他蛮横、君前失仪等等罪责。

  没过两日,洛阳有传来一则消息。

  钟会这厮不仅向长安派出使者,也大张旗鼓向洛阳派出使者。

  前脚要跟自己称兄道弟,后脚就脚踩两条船,跟司马炎眉来眼去了。

  晋吴居然也结盟了!

  杨峥啧啧称奇,孙皓还在洛阳养着,江东士族这么快就跟司马家媾和了?

  可见士族的廉耻不值得任何期待。

  这更加让杨峥确定,孙皓和丁奉是被江东士族出卖的。

  更让杨峥郁闷的是,江东跟自己是兄弟之国,跟司马炎则变成了君臣之国……

  当年孙权偷袭荆州后,也向中原称臣。

  这也算是江东的老传统了。

  想到此处,杨峥心中一惊,幸亏没同意钟会的兄弟之邦,不然自己也间接向司马炎称臣了……

  杨峥一阵恶心。

  不过话又说回来,站在东吴的角度,这一手玩的还算漂亮。

  两边结盟,两边都不得罪,你们打你们的,不用管我……

  “如今晋吴结好,中原之意必在我大秦!”卫瓘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勾当。

  “司马炎生擒孙皓,士气大振,必有向我报仇雪恨之心,陛下不可不备!”令狐盛也赞同道。

  杨峥道:“如此说来,司马炎有谋我之心?”

  卫瓘点了点头。

  这个时间点对中原是有利的。

  均田制追上占田制需要时间,占田制正处于巅峰状态,加上司马炎这场大胜,肯定膨胀了。

  冯飒大战后,两边都没再认真的掰掰手腕了。

  杨峥要处理草原和西域问题,司马家要稳定内部,取代曹魏。

  代郡之战,司马家也没什么损失。

  刘渊、拓跋力微这些势力本就不是司马家的核心力量。

  杨峥忍不住一笑,所谓战略,都是明晃晃的东西,自己这边有,他们那边也有。

  西边想弄东边,东边也想打西边。

  吴国被钟会稳住了,不会分裂,所以东西大战也就顺理成章的拉开序幕。

  虽然有些仓促,但战略发展期不是白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冯飒大战的战争红利用到司马炎登基就差不多了。

  现在司马炎大败孙皓,目光当然要转向大秦。

  “朕等这一天也很久了!”杨峥笑道。

  天下形势发展至今,东西双方早就成了干柴烈火,一碰即燃!

  第七百一十六章 江东

  如今的江东,钟会并不是实际上的掌权者。

  吴国这么多年,权力运行有自己的规则。

  钟会现在只是加入这套规则之中,而非打破。

  八万大军回返建业时,没有受到任何阻挡。

  连皇帝孙瑾都出城迎接。

  不过钟会没有丝毫骄矜之色,一如既往的谦虚恭谨,尊陆凯为太尉,尊陆抗为大司马,孟宗为太傅,自己则还是右丞相。

  连孙瑾进封的大将军都推辞不受。

  对孙瑾、陆凯、孟仁恭敬有加,朝中每有大事,都必定三人商议,然后施行。

  唯一的逾越之举,便是释放孙皓强征的六千采女,令其自行婚嫁,废孙皓在位时的所有苛政。

  江东士人无不称颂,百姓感激涕零。

  钟会虽然只是右丞相,但声望早已凌驾在陆凯、孟仁、陆抗等江东士人之上。

  其后,钟会还大肆启用沈氏、吕氏、周氏、陶氏等小族士人。

  矛盾永远存在,江东士族豪强也非铁板一块。

  沈莹、陶璜等江东才俊被拉拢在身侧。

  诸葛靓、丁温等将领也暗中投效,这些人原本就被江东士族拒之门外。

  钟会聚集的势力越来越大。

  江东大姓固然知道其用心,但建业掌握在他手上,无可奈何。

  江东唯一能与之相抗的只有陆家,然而陆抗不可能扔下荆州,来争夺建业。

  明争不成,就只能暗斗。

  钟会出入明有甲士相随,暗有死士保护。

  一饮一啄,皆有人先以银针相试,食用无虞之后,钟会方才进食。

  回到建业的两个多月时间,一共挫败了八起针对他的暗杀。

  是谁派出的刺客,钟会从不追究,追究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知道是谁主使,双方也都会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过两边斗来斗去,最终选择妥协。

  “向司马炎称臣,乃我江东数十年未有之奇耻大辱也!”孟宗长叹道。

  他不是江东士族,尽管德高望重,却依旧左右不了江东的大事。

  其实杨峥误会钟会了,向司马炎称臣不是他的意思。

  以钟会的性格也不可能向司马炎称臣。

  做出这道决议的是陆凯、侍中虞氾、骠骑将军朱宣、尚书仆射顾穆等人。

  荀勖只隐隐放出要送还孙皓的消息,江东士族们全都怂了……

  从他们的姓氏就可见其家族。

  江东大姓基本到齐。

  本来还应该有吴郡张氏之人,也就是张昭的后人。

  张俨于出使晋国时获大鼎,而病逝,孙皓改宝鼎元年。

  张敦在孙权时便为车骑将军,文武双全,与陆逊齐名,但三十二岁时,便撒手人寰,张氏其他子弟都是文人墨客,也就逐渐淡出东吴权利核心,在地方为官。

  钟会当然不会反对这些大姓的决议,反对也没用。

  这几个家族拍了板,根本就没有外人什么事。

  “孟公稍安勿躁,称臣只是一时不得已,待东西大战,我等坐收渔利。”虞氾拱手道。

  一个“我等”基本就把皇帝和其他人排除在外了。

  孙瑾坐在御榻上,茫然的望着他的臣子们。

  只有在看到钟会时,眼中才掠过一丝欣喜。

  “丞相以为如何?”朱宣目光转向钟会。

  钟会谦和笑道:“会愚钝,国中大事,诸位决断即可,会洗耳恭听。”

  他们不知道钟会的厉害,陆凯却早有领教,“丞相乃天下名士,文武双全,江东之依赖,何以自谦至此?”

  钟会道:“非是自谦,而是会心中所想,与诸公大同小异,所以不说也罢,东西之争,我江东无需涉足。”

  虞氾长声笑道:“丞相颇有自知之明!”

  无论钟会有多少功劳,在江东士族眼中,永远都上不了台面。

  如同丁奉一样。

  所以在他们眼中,钟会只不过取代了丁奉的位置而已。

  被虞氾讥讽,钟会依旧笑脸相迎,“会飘零半生,能有容身之地,皆赖诸公不弃也!”

  “哈哈,丞相言重了。”虞氾与顾穆皆大笑。

  朱宣不苟言笑,不过眼神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一旁的陆凯却毛骨悚然。

  钟会绝不是丁奉,而是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是要吃肉的!

  他曾提醒过其他门阀,一定不可掉以轻心,但他们显然没有放在心上。

  “钟会恶犬尔,我等恩养之,可为江东之屏障!当年长沙桓王又能如何?”这是他们下的评断。

  即便骁勇的小霸王孙策也是在士族手中。

  孙权若不是转变的快,江东未必就有孙家的容身之处。

  朝议结束,钟会在甲士的陪同下回到府邸。

  如今的钟府人才济济。

  钟毅、蒋斌、蒋舒,又多了沈莹、丁温、周处、郭逴等江东良才。

  “某原以为陆、朱、顾、虞为吴中冠才,今日观之,不过土鸡瓦狗者也!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诚不我欺哉!比之诸公,判若云泥!”钟会朗声道。

  既贬低了陆、朱、顾、虞,又暗暗抬了一手府中才俊。

  钟会混了这么多年,收拢人心的手段早已炉火纯青。

  众人果然一脸喜色。

  三国之中,魏国的二代、三代人物强于蜀国,蜀国又强于吴国……

  蜀国至少还有霍弋、傅佥、罗宪、罗隐等等贤才,吴国只剩一个陆抗撑着台面。

  这当然不是吴国没有人才,而是只有才干没有家世,注定不得重用。

  “若非丞相力挽狂澜,江东岂能存也?他们一个个位列三公,唯独丞相未有升赏,天下岂有此理乎?”周处愤愤不平。

  周处乃周鲂之子,臂力过人,纵情肆欲,为乡人所患,后除三害,发奋读书,正赶上钟会招募贤才,便投他麾下为弟子。

  “子隐不可妄言!”钟会摇摇头。

  沈莹拱手道:“以丞相之功,江东士民皆仰赖之。”

  沈莹不仅是一员骁将,也是学富五车之人,却也得不到重用。

  “江东士民既然仰赖吾,吾不可负之,诸位无需心急,江东屡经摧残,内外形势,皆宜静不宜动,诸位各司其职,以国事为重。”钟会声音温和的如同谆谆长者。

  很简单的道理,建业兵权掌握在手中,陆、虞、顾、朱能奈他何?

  手握刀子,却甘居人下,当然是在等待时机。

  “丞相可是担心荆州大司马?”丁温直接点破。

  钟会长笑一声,摇摇头,“大司马乃江东柱石,不必多言。”

  第七百一十七章 定策

  眨眼便是煌武三年春。

  东西两边忽然都变得安静起来。

  没有互相劫掠、袭扰,但谁都知道大战的气息日渐浓重。

  “洛阳细作还没有消息传来?”杨峥问道。

  赵阿七支支吾吾道:“回禀陛下,洛阳防守森严,细作无法渗透,就连石家也断了消息……”

  细作能做到的终究有限,司马家早就加强了防范。

  以往还能通过士族和石家的商贾得到消息,但这次却连石家也断了,士族们也保持着相当高的默契。

  不过这正说明司马炎准备玩一场大的了。

  “查不到洛阳的消息,可以查他们粮草军械等物资运往哪里。”杨峥看了一眼赵阿七,能力终究还是差了一些,能忠实执行自己的命令,却无法变通。

  有好处也有坏处。

  忠心方面不用疑虑了,有这个前提,其他的差一些就差一些。

  镇抚司若是跟自己不是一条心,问题就太大了。

  “唯!”赵阿七双鬓微霜,他这个位置,劳心劳力的事更多。

  “若司马炎主动出击关中,于我大秦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陛下可重现当年冯飒之胜!”卫瓘拱手道。

  “陛下英明神武,中原诸军必非敌手!司马昭尚且不敌,遑论司马炎乎?这些年中原将才凋零,此乃必败无疑!”令狐盛也非常乐观。

  当年杨峥定下的计策就是以关中为磨盘,消耗中原的有生力量。

  获得了几场漂亮的大胜,从而奠定了秦国的版图。

  司马炎倾国而来,杨峥有内线优势。

  “非也!”忽然一个人的声音打破了所有人的幻想。

  杜预拱手道:“今时不同往日,陛下万不可掉以轻心,中原将才凋零,但这些年又成长不少,以臣观之,王濬、王浑、唐彬、刘弘、严询皆为一时之选,合肥之战,石苞用兵老辣,陈骞镇守河北,蓄养士卒,劝课农桑,军力复振,以中原之大,怎可无将帅之才?其次,有冯飒大战在前,司马炎君臣必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此战将是国力之战,一旦中原大军攻入关中,则十面俱进,掘山为堑,堰河为池,伐木为垒,层层推进,围死长安,一如当年司马昭围杀诸葛诞于寿春,试问陛下可有十成之胜算?”

  一丝寒意萦绕而起,堂中寂静无声。

  卫瓘与令狐盛想的太轻松了。

  当年能够取得冯飒大胜,主要还是因为司马昭见到司马孚的假尸没有苟住。

  不然最终的结果很难说。

  即便如此,还是让司马昭逃回洛阳。

  吃一堑长一智。

  司马炎能坐稳江山,肯定不是易与之辈。

  不然也不会生擒孙皓。

  从这些年用人的水平来看,司马炎深得司马昭的真传。

  如中原倾国而来,推到长安城下,耗上一两年,胜负难料……

  即便司马炎最终退走,关中肯定也打残了。

  这几年的努力也就白费了。

  说句难听的,三个晋军换一个秦军,杨峥都玩不起。

  人家人多……

  关中最大的问题就是大门控制在敌人手中。

  “元凯可有御敌之策?”杨峥对杜预无比钦佩,说实话,这几年随着国力增长,自己也有些膨胀了。

  幸亏国中还有清醒之人。

  也幸亏杨峥提前把杜预调了回来。

  杜预道:“既知必战,不如先动,打乱司马炎部署,可令马隆率牧骑全线进攻河北,陛下集重兵猛攻河东!河东若下,则潼关威胁尽去,臣愿领一军出上庸,佯攻宛许,若能取之,则长驱直入,若不能,则转道,直扑弘农,与陛下会兵河东,取中原之形胜!”

  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现在的关中不是当年。

  以前磨的是司马家,现在磨的则是自己了。

  均田制调集蜀中百多万的人口,若是被司马炎捅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杨峥看了一眼卫瓘、令狐盛、庞青,三人眼中都是敬佩之色。

  卫瓘长于阴谋,对兵略有所见解,但跟杜预比起来,还是差了很多。

  令狐盛、庞青则差的更远。

  “我军之优势便在于骑兵,有进攻和奔袭之利,岂能固守关中?”杜预继续分析道。

  一直沉默的鲁芝幽幽道:“不过这些年唐彬在河东加固工事,兴建营垒,处处是坚城,河东难以攻破,且背后有上党刘弘、弘农王濬支撑,一旦进攻不利,只恐士气折损。”

  若是野战,杨峥自然不惧,但若是攻城战则另当别论了。

  秦军的优势在骑兵,但晋军也有步军优势。

  防守城池尤为犀利。

  “属在下直言,河东即便是铜墙铁壁,也必须打,盖因其乃洛阳之屏障,中原之门户,大秦能否问鼎中原,将由此地而决之!”杜预掷地有声。

  杨峥回想起历史上的玉璧之战。

  就是爆发在河东。

  也是东西魏的国运之战。

  高欢十五万大军,却被韦孝宽五千人挡下……

  此战之后,东魏也就每况愈下了,而西魏蒸蒸日上,国力日趋强劲。

  “不错,河东乃大秦国运所在,不可不战!”杨峥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以后的大战基本就是硬碰硬了。

  拿下河东,并州就与关中连为一体,中原就在大秦的砧板上。

  牵涉到国运,就不是多少损失的事了。

  “诸位可还有异议?”杨峥问道。

  众人拱手,“臣等附议!”

  “大善!”杨峥笑道。

  虽然秦国内部也有纷争,但总体上,还是能一致对外。

  谁出错谁受罚。

  周煜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祁王杨宏服用五石散,直接被杨峥禁足府中,若不是鲁芝求请,祁王的爵位也保不住。

  谁在背后掣肘,扯后腿,就要考虑考虑代价。

  此外,东出也是秦国上下一致的利益诉求。

  无论是士族豪强,还是羌胡鲜卑,抑或平民百姓,进攻中原都有利可图。

  花花世界,谁不想去发一笔横财?

  自古光脚的都不怕穿鞋的。

  水往低处流,人往有钱的地方打……

  越穷就越有动力!

  而扩张从秦国建国起就刻在骨子里。

  秦国的战略也就这么被定了下来,长安立即忙碌起来。

  大军集结,物资集中。

  就在一切井然有序的时候,关中却忽然发生了一场叛乱!

  第七百一十八章 举荐

  从司马炎决定对关中用兵起,洛阳其实就处于戒严状态。

  来往的人全都仔细盘查,一旦发现身份可疑,或者是从西边来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关进大牢再说。

  城内也到处缉拿说书人和秦国商贾。

  很多无辜之人受到了牵连。

  但司马炎觉得再正常不过,不理会司马攸的进言,继续加强对洛阳的戒严。

  司马家蓄养的死士尽出,将洛阳里里外外翻了一遍。

  秦国的情报网遭受重创。

  不过,晋国的情报网却在继续暗中运作。

  一道道情报从秘密渠道送到司马炎君臣面前。

  “如此说来,秦贼要先下手为强了?”贾充看完所有情报之后,眯着三角眼道。

  “秦贼有骑兵之利,自然会以攻为守!”河间王司马颙道。

  司马炎为了巩固帝位,不仅大封司马家诸王,还委以重任。

  司马伷、司马干、司马伦、司马肜不堪重用,司马炎就把目光转向宗族。

  司马孚的孙子司马颙也被重用。

  司马颙少年时名声便被吹了起来,轻钱财厚待贤士,司马炎赞其为藩王的表率,封为河间王,侍中,待在身边,参与军机决策。

  在他想法中,司马家子孙众多,总有一两个可用之才吧?

  “那么秦军会攻打何处?”司马炎眉头皱起,心中多有些对秦军的恐惧,毕竟杨峥这么多年的战绩在哪摆着。

  “河东!”贾充与陈骞同时道。

  战略这东西是阳谋,掩盖不了。

  “唐彬可堪重用否?”司马炎担忧道。

  陈骞拱手道:“彬之胆略,胜骞甚远。”

  这不是他第一次夸赞唐彬了。

  两人都是山东士人,唐彬的父亲唐台担任泰山太守时,跟陈骞略有交情。

  而唐彬完全对得起陈骞的看中,身长八尺,少便弓马,膂力过人,步追奔鹿,文韬武略,俱是山东士人之翘楚。

  镇守河东多年,与秦国大将蒙虓打的有来有回,偶尔还能掠夺数百秦人而归,名震关东。

  司马炎笑道:“但能如卿,固未易得,何论于胜?”

  “唐彬镇守河东,背靠弘农与山东,可挡二十万秦军,臣率中军精锐出潼关,批亢捣虚,直取长安,陛下率重兵随后,毁其田,烧其屋,掠其民,使关中沦为焦土,即便不能攻陷长安,秦贼必然大衰!此后,每两年小出,三年大出,不可令其修养,十年之内,秦贼必灭!”陈骞杀气凛凛道。

  “此策……有伤天和,大军一动,杀伐随心,只恐关中又将生灵涂炭。”司马攸不忍道。

  司马炎瞥了他一眼,“关中俱为贼,而非民,何必怜惜?此策甚妙。”

  石苞病倒后,陈骞果然就成了前部督,日日与司马炎、贾充的商议军略。

  东西大战既然进入国力之争,那么就要不惜一切代价破坏彼此的国力。

  很明显,陈骞的策略切中了秦国的根本。

  关中的地缘优势发挥不起来,秦国的根基也就断了。

  无论退回凉州还是蜀中,都不可能再与中原争雄。

  能与中原争雄者,只有整合了蜀中与凉州的关中!

  贾充道:“此战由车骑将军为前督,必能建功,只是,秦贼向来狡诈,车骑将军出征关中,不知何人镇守河北?”

  秦军拿下代郡,河北已经不安全了。

  陈骞思索一阵,“严询、牵弘骁勇而有智略,一人镇幽州一人镇冀州,必能挡住秦贼袭扰。”

  贾充心中一笑,这两人现在是石苞的部下,他这么提拔,相当于是在挖石苞的墙角。

  “臣再举荐一人!”司马颙拱手道。

  “哦?文载快快说来!”司马炎对自己的堂兄弟期望很高。

  “臣麾下张方,有典韦、许诸之勇,孔武有谋,天下无匹,若能为前锋,秦贼大将,皆如土鸡瓦狗!”

  听司马颙这么大的口气,司马炎顿时来了兴趣,“文载当真有此良才?”

  “就在殿外候旨,陛下若有意,可宣而见之!”

  “传此人觐见!”

  “传张方觐见!”身旁的宦官一声一声向外传去。

  过不多时,殿外响起盔甲铿锵之声,脚步也异常雄健,众人的目光都期待起来。

  只见殿外一人昂首而入,身长体健,不过气质却略有些寒酸。

  一看就是出身低微之人,进入殿中,眼角余光到处乱瞟。

  司马炎一向注重体面,见了此人,略微不喜,细观其面相,眉宇间略带戾气。

  相由心生,魏晋重视相貌、品性,也有一定的道理。

  “小、人、臣张方拜见陛下!”开口就是一阵慌乱,营造出来的猛将气势顿时消散。

  殿中诸人,无一不是身份显赫、权势滔天,见了此人,顿时轻蔑不已。

  有人发出轻蔑的笑声。

  张方低着头,诚惶诚恐。

  司马颙也一阵尴尬,“此人……虽貌不惊人,却胆略过人,双臂有千钧之力……”

  司马炎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既是文载推荐,相比有过人之处,可为牙门将,再赐宝甲宝刀宝马,为我大晋杀敌立功!”

  “谢陛下!”张方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咧嘴大笑。

  但这笑容落在司马炎眼中,只感觉有些狰狞。

  司马颙赶紧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司马炎本来兴致颇高,但见了张方之后,感觉意兴阑珊,也就让众人退下了。

  大朝结束,小朝却没有。

  陈骞、贾充与司马炎又聚于暖阁之中。

  “长安可有回复?”司马炎先开口道,眼中掠过一抹杀机,“倘若不愿为大晋效力,可夷其三族!”

  最后四个字说的杀气腾腾。

  贾充拱手,“愿为陛下效力,已经在关中挑起叛乱,迟滞秦贼出兵时间。”

  陈骞听的云里雾里。

  “秦贼细作屡屡挑起事端,此次也该他们自食其果!”司马炎冷笑道。

  “陛下恩威所至,天下何人敢不服?”贾充奸笑道。

  陈骞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咳嗽一声道:“秦贼若有内乱,陛下当尽快发兵!”

  司马炎也想尽快,但洛阳不是一直在闹瘟疫吗?

  几十万大军也不是说来就来的,粮草军械等等,都不是小数字。

  还要征发民夫。

  “一个月之后,务必出兵!”司马炎沉声道。

  第七百一十九章 叛乱

  杨峥怎么都不会想到有人敢在眼皮子底下作乱,“到底怎么回事?”

  大秦立国之后,杨峥就收起屠刀,以和为贵,连犯人大多只是鞭刑、流放。

  很少有斩首之刑。

  “羯胡、漠西鲜卑不堪忍受每日驱使,五千之众忽然叛乱,冲击看守的中军,中军一时措手不及,被掳去不少兵器和战马,贼众裹挟其他修筑新都的奴隶,聚三万之众,号称十万大军,攻打郑县!”赵阿七习惯性的擦了擦冷汗。

  关键时候出现这种破事,杨峥一阵恼火。

  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

  “五千囚徒是怎么串联的?锦衣卫宣义郎一点苗头都没收到?”杨峥语气平缓。

  但越是平缓,就越是令人心惊胆战。

  “噗通”两声,赵阿七与庞青同时跪下,“陛下降罪!”

  赵阿七是能力差了点,而庞青这两年心思都用在其他地方了。

  不过这一个多月以来,为了筹备先出击中原,监察奴隶的宣义郎、锦衣卫被大量抽调,负责其他事宜。

  这也是奴隶们能成功叛乱的一个客观因素。

  此外,并不是所有种、族都能如汉人一样任劳任怨。

  尤其是羯人,桀骜不驯,凶恶异常。

  没风都恨不得掀起三尺浪。

  杨峥一言不发,堂中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

  五千囚徒不是一个小数字,而且从叛乱之后的行径来看,贼众绝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有组织有预谋。

  知道避实击虚。

  新都东有长安,西有蓝田,张特两万府兵驻扎在哪里。

  贼众反而向北攻打兵力薄弱的郑县。

  要知道很多羯胡、鲜卑奴隶不通汉言,更不知道地理方位,能这么精确的攻打郑县,说明有“高人”指路。

  再者,他们虽是奴隶,但杨峥没有往死里逼,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食物充足,每十天还让他们休息一天。

  这都不堪忍受的话,只能说明这帮人根本就是脑袋后面长着反骨。

  “降罪之事以后再谈,先查清楚叛乱牵涉的人。”杨峥的声音依旧平和,“传令,让文鸯、马循领兵平叛,违抗者格杀勿论。”

  “唯。”两人如蒙大赦。

  “叛乱在此时发生,颇为蹊跷。”卫瓘目光一闪。

  杨峥扫了一眼身边的几人,鲁芝、杜预、索靖、刘珩,还有镇守一方的蒙虓、张特、孟观,这些人应该不会,如果是他们,叛乱就不会这个规模了。

  他们也没有这个动机。

  不过,是谁并不难猜。

  这不是探案,需要证据,只需要合理推测就可以了。

  不过杨峥更感兴趣他是怎么挑动奴隶们叛乱的,“伯玉是说此人在配合司马炎?”

  “正是如此。”看卫瓘的表情,应该也知道是谁了。

  “陛下不必忧虑,郑县有两千中军,城池坚固,故意防备敌军,叛乱旬日可定。”杜预劝慰道。

  “朕记得郑县守将似乎是路蕃?”杨峥问道。

  王基进攻关中,用庞会、路蕃、许仪等为将,王基兵败身亡,路蕃被俘,庞会、许仪率众投降。

  但他们的家眷都在洛阳。

  司马昭没有杀他们的家眷,这也导致他们在秦国一直心不在焉。

  尤其是庞会,此前就跟司马家的细作眉来眼去的。

  杨峥没有揭发而已。

  “正是此人!”卫瓘点头道。

  “郑县若下,敌有可据之地,固守一两月,司马炎的大军就到了!”杨峥沉声道。

  而事情似乎正超最坏的方向发展。

  郑县处于关中心腹之地。

  此刻的郑县正陷入围攻之中。

  不过奴隶毕竟是奴隶,羯胡与鲜卑人都不怎么擅长攻城。

  城内,路蕃正读着一封密信。

  密信没有落款,笔迹也经过刻意的伪装,但他却知道是谁写的。

  只要他打开城门,就是晋国的雍州刺史、镇西将军、郑侯!

  当初王基兵败,路蕃就不赞同庞会投降。

  凭借两万精锐,就算不能突围,也能让秦军损失惨重。

  但当时庞会首鼠两端,坐困骊山,最终选择了投降。

  路蕃也就跟着投降秦国。

  这么多年过去了,路蕃也渐渐适应了秦国。

  “将军!”心腹淳于恭轻声提醒。

  开城还是不开?

  不开,留在洛阳的家眷只怕……

  开了,也是必死的局面,洛阳发兵之前,秦军一定会猛攻郑县,在长安的妻子只怕也会遭受灭顶之灾。

  人在乱世,身不由己。

  “打开城门!”路蕃猛地站起身,大喝一声。

  “将军……”身边的人全都失望不已。

  郑县的城门缓缓打开,乱军一阵欢呼……

  一天时间不到,赵阿七、庞青顺藤摸瓜,摸到了庞会……

  杨峥摇摇头,自己对他也算不错了,虽然不给兵权,但到底还是把他供了起来,没想到这厮还是想不开要作死。

  “庞会虽然被架空,但这些年拉拢了不少故旧,其中就有三名看守奴隶的都尉!”庞青拱手道。

  这其实也正常。

  这个时代的上下级有人身依附关系。

  杨峥曾经是曹家部曲,一辈子被都打上“曹氏家奴”的印记。

  不管杨峥承不承认,别人都会这么看。

  “许仪、路蕃参与其中没有?”杨峥现在最关心郑县。

  庞青道:“许仪前两个月称病在家,主动辞去所有职务,应该没有参与,路藩……还在调查之中。”

  “庞会……”杨峥手指敲在凭几上。

  杀他就像杀一条狗一样。

  但不得不考虑在军中的影响,中军和府兵中有很多人曾是雍凉军和洛阳中军……

  杀庞会容易,其他人难免惴惴不安。

  尤其是现在即将大战的时候。

  杨峥不得不谨慎一些,“此事先不声张,加派人手盯紧庞会,把庞会的人全部挖出来。”

  “唯。”两人同时拱手。

  “传朕诏令,此次除鲁公、索靖外,所有高级将领,都随朕出征。”杨峥揉了揉额头,心中忽然生出一计,细作既然暴露身份,就有了利用的价值。

  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郑县了。

  如果路蕃也卷入其中,这场叛乱就有些麻烦。

  但也仅仅是麻烦而已,一个郑县而已,就算路蕃愿意,他麾下的将士、宣义郎会同意叛乱?

  正如杨峥所料,下午郑县的消息就传回。

  文鸯、马循大军还没赶到郑县,叛乱就平定了。

  路蕃开城,叛军一拥而入。

  路蕃设宴款待,于席间捕杀所有叛军头目。

  叛军本就是乌合之众,又群龙无首,被路蕃提着首领的人头镇压,全部投降。

  第七百二十章 聪明人

  路蕃无疑是个聪明人。

  即便当了炮灰,就能得到司马炎的重用吗?

  随着中原士族的持续壮大,寒门庶族的机会越来越小。

  晋国朝野上下,已经很难找出一个出身低微的将领和官吏。

  “路将军的家眷在洛阳,被司马炎控制,此次违逆司马炎,只恐其家室……”庞青拱手道。

  卫瓘道:“不然,若是夷灭路将军三族,是坚定前雍凉军、中军俘虏之心,以后这些人就会对大秦死心塌地,司马炎当不至如此愚蠢,此外,司马家集不忠不义不孝于一身,司马炎若是再失仁德,中原何人为其效忠?”

  杨峥觉得有些道理。

  从司马炎上位以来的表现看,四平八稳,牢牢掌控权力,是个合格的君主。

  三国之间将领互相投降,很少有牵连家人的。

  于禁投降关羽,其子于圭照样继承了益寿亭侯的爵位。

  黄权投降魏国,蜀国照样重用其子黄崇。

  夏侯霸提桶跑路,凶残如司马懿也只是流放他的家人而已。

  “升路蕃为朔方太守,荡寇将军,虎贲郎将。”杨峥不吝赏赐。

  其实路蕃也是一员赫赫有名的骁将,身经百战,不用太可惜了。

  这次叛乱也证明了他的忠心。

  “郑县的三万叛军陛下如何发落?”庞青问道。

  杨峥杀心大起,修建新都的近二十万奴隶,别人不敢反,他们敢反,死不足惜,不过考虑到大战将至,杀了太可惜。

  略一思索,心中有了决断,“每十人抽杀一人,人头堆在新都为京观,以儆效尤,其他人编入敢死营!”

  攻打河东,肯定会死很多人,不妨用他们当炮灰。

  “唯!”庞青面无表情的拱手。

  杜预书生心性,略有不忍,但并未劝谏。

  大秦诸族混杂,不凶残一些,如何镇得住各大部族?

  汉化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很多人表面成了汉人,其实内心中对原部族仍有很高的归属感。

  只是惧于刀剑不敢动而已。

  汉化至少需要两代人才能基本成型。

  “今大军齐集,粮草充足,可以出兵矣!”杜预拱手道。

  “兵贵神速!传朕诏令,起兵!”杨峥朗声道。

  还是惯例,鲁芝坐镇后方,张特守御长安,不过今年多了太子监国。

  杨旭已经十岁,可以先接触权力了。

  杨峥还为他准备了一套东宫班子。

  太子舍人张轨、杜锡、乐广,太子左右卫率北宫纯、乐济等等,还有几个太学出来的庶族才俊。

  当然,大权还是在鲁芝手上。

  杨旭只是跟着鲁芝学习国家的运作。

  长安中军大起,八万浩浩荡荡的赶往临晋,两万随杜预南下,还有一万余留在长安。

  苍茫的关中大地上,战马一眼望不到尽头,牛车、骆驼宛如长蛇。

  三国已经全部更替了一圈。

  杨峥吞蜀,司马炎篡魏,吴国虽然还是士族共治状态,但其实已经落入钟会的掌控之中。

  汉末至此,天下四分五裂,已经到了重新统一的时候。

  东西大战,不仅是占田制与均田制的碰撞,也是士族与寒门庶族的角力,更是鲜卑匈奴羌胡融入华夏的一个契机。

  秦晋之争,背后承担了太多了东西。

  不过杨峥相信历史的车轮是滚滚向前的。

  司马家是在开历史的倒车,所以必定会被历史遗弃。

  而自己是顺历史的潮流在动。

  “卫将军可有不适?”杨峥一脸笑意的盯着庞会道。

  这次大战,把他留在长安太危险,所以带在身边。

  庞会这几年好吃好喝的被供着,身体发福不少,一身盔甲都不怎么合身了,骑在马上略显滑稽,“能随陛下征战,实乃臣的荣幸。”

  “哈哈,如此甚好、甚好,这么多年朕冷落你了,想当年在骆谷,将军之骁勇,朕至今记忆犹新。”杨峥眯着眼。

  “不敢,这些年陛下待臣甚厚,臣常思报效陛下。”庞会回答的滴水不漏。

  其实他已经做的非常小心了,也非常低调。

  联络旧部,小心谨慎,长时间仔细观察。

  但锦衣卫无孔不入,稍微风吹草动就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说实话,庞会在战场算一条好汉,却偏偏心思不在主业上,玩起了心眼,只能是自寻死路了。

  “卫将军家学渊源,勇冠天下,臣斗胆,此战以卫将军为前部督,直扑河东!”卫瓘目光闪闪道。

  “何必劳烦他,末将愿为前锋!”刘珩缺心眼的跑来抢功。

  杨峥笑骂一声,“你这厮有勇无谋,怎能担当重任?未知将军意下如何?”

  庞会目光也闪烁起来,谁都知道河东并不好打。

  晋军肯定严加防备,处处都是坚城。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让他根本无法推辞。

  杨峥表面是商量语气,其实根本没有选择。

  他若推辞,肯定会被人看不起。

  “臣愿为陛下赴汤蹈火!”庞会拱手道,方脸上全都是忠心耿耿。

  前两年他也曾想跟降将系拉上关系。

  但他跟文鸯早就关系破裂了,当年长安大战,文鸯好心好意来救他,他掉头扔下文鸯跑了,致使文鸯被俘,两人的关系一直就不好。

  而卫瓘根本就看不上他,不带他玩。

  庞会里外不是人,他本就不是君子,加上司马炎的勾引,生出异心再所难免。

  “哈哈,庞将军必不令朕失望!”杨峥当即给了他八千敢死营,加上他原本的旧部,凑足一万人。

  庞会离去时,还信誓旦旦的要拿下河东,提唐彬人头来献。

  望着远去的人马,赵阿七担忧道:“若庞会直接投奔唐彬,岂不是放虎归山?”

  杨峥冲卫瓘、庞青道:“你二人意下如何?”

  庞青看了一眼卫瓘,见卫瓘笑而不语,拱手道:“庞会定一去不返,不过陛下既然敢以他为前锋,必有良谋!”

  杨峥摇摇头,从他的回答就可以看出其心思全放在揣摩上意了,好钢没有用在刀刃上。

  卫瓘道:“臣以为庞会绝不会一去不返!”

  “这是为何?”

  “庞会一向贪得无厌,一万人投降司马炎,没有多少功劳,司马炎定不会满意,所以臣以为他必会与晋军勾结,诱陛下入伏,意图重挫我军,乃至生擒陛下,此等功劳,足够庞会在洛阳位列三公,富贵享用不尽了!”

  “这狗贼安敢如此!”刘珩先炸了起来,脖颈上又开始发红,一看就是动了真怒。

  杨峥哈哈大笑,“不愧是卫伯玉也!”

  庞青羞愧的低下头。

  第七百二十一章 计中计

  “难道陛下放庞会出去,不正是以他为饵?”卫瓘捻须而笑。

  “朕倒是没你想的如此深远,不过此战之关键,在庞会身上无疑!”

  “臣以为,陛下不应局限于河东。”

  “哦?看来伯玉与朕想到一起去了!”

  卫瓘不愧是玩阴谋的行家里手。

  杨峥只是走了第一步,他一眼就看出后面几步。

  其实后面几步杨峥自己都没想清楚,但卫瓘似乎早就成竹在胸。

  “陛、陛下在说啥?”刘珩睁大眼睛,一脸茫然。

  “仁佑看出来了吗?”杨峥目光转向庞青。

  庞青一怔,但很快就想通了。

  他的资质原本不差,只不过这几年没用到点子上。

  位高权重,人的心理难免会发生变化。

  “臣略知一二。”

  “很好,朕给你五千精锐,与孟观配合,看准时机!”杨峥盯着庞青道。

  留在自己身边,他的聪明才智全都在揣摩人心上,还不如放出去施展。

  “臣领命!”庞青拱手。

  刘珩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大军在郑县留宿,当夜庞青领兵而去。

  就在杨峥起兵之时,陈骞早已率六万中军精锐西进湖县。

  司马炎当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掺水机会,趁机把司马伷、司马肜塞了进来。

  司马炎自引十一万中军出洛阳,进屯于弘农,以观战场形势。

  两万幽州突骑也在赶来的路上。

  合肥之战结束半年,晋军还未完全休整过来,瘟疫也没有断根,中军伤病者极多。

  司马炎征召司、兖、豫三州的青壮,凑出这十一万大军。

  加上上党、河东、弘农、南阳四郡的边军,晋军参与此战的大军近二十七万。

  贾充读着西边传来的密报,“贼中军八万,临晋、华阴等各地府兵、义从军五万,另有羯胡、鲜卑、匈奴敢死营四万余……”

  密报很详细,包括秦军的将领、兵员配置,各营的主力,都有非常精细的分析。

  但每念出一个数字,司马炎的脸皮都轻轻颤动一下。

  当年司马昭十数万精锐没有拿下五万秦贼,现在贼军已经扩充至十七万,司马炎心中更加没底。

  前些时日鼓起的勇气,现在又有些松动。

  “车骑将军谏议,趁杨贼主力陷入河东之际,率精锐直扑长安,以河东换关中,断其根基!”何劭拱手道。

  司马炎皱起了眉头,陈骞是真的狠,以河东换关中。

  不过也唯有如此,才能动摇秦国根基。

  “准!”司马炎点头同意。

  原本的策略便是如此。

  就算这场大战打不赢,也要把关中变为焦土!

  贾充道:“庞将军有一诱敌之策。”

  “哦?快快说来。”司马炎大为意动。

  准确来说,陈骞只是偏师。

  若能击败秦军主力,岂不更妙?

  “庞将军建议舍弃蒲坂,放杨贼入河东,诱其至安邑盐池,然后重兵自潼关出,切断黄河,困杨贼于河东盆地之中,十面埋伏,秦贼能有今日之势,皆因杨贼,若能擒杀此獠,天下可定!”贾充眼珠子骨碌碌的转着。

  方今五月天气,黄河水正丰足。

  而潼关处在战场的最前沿,一支大军屯于风陵渡口,向北可切断颌阳、蒲坂的水道,向东可切断河东与弘农的联系。

  安邑处于河东盆地的正中,是河东郡治所在,南有中条山,北有孤峰山和稷王山,东有上党高地,西有雷首山。

  秦军进了此地,相当于进入瓮中。

  更妙的是除了黄河阻拦,还有汾水、涑水等水网迟滞秦军骑兵。

  盆地内散步黄土断崖、冲沟、盐池,是天然的沟壑。

  庞会打仗也算是行家,但因为家世原因,单纯的武人,在士族林立的中原得不到重用。

  “上党有刘弘步骑,弘农有王濬水军,河东有唐彬守御,朕有十数万大军,足可将杨贼一网打尽!”司马炎颇为心动。

  擒杀杨峥的诱惑太大了。

  现在有庞会为内应,司马炎在河东布下天罗地网。

  “不、不、不,还不够!”司马炎在帐中走来走去,“十数万大军还不够,传朕诏令,尽起冀、兖、青、徐、洛阳之众,再发二十万大军,会猎河东,围杀杨贼,毕其功于一役!”

  “陛下且慢,只凭庞会一封密信,便倾举国之力于河东,非智者所为也!其一,庞会羁留秦国多年,已为卫将军,位高权重,其心不可知也,其二,此策虽妙,然杨贼身边亦有能人,若是识破此计,将计就计……”贾充三角眼中闪烁着幽光。

  当年他曾跟司马昭一起在秦军的铁蹄下逃生。

  所以心中始终有种恐惧。

  恐惧有时候就是谨慎,如此规模的大战,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获胜?

  而贾充的话也点醒了司马炎,庞会的名声一向不太好。

  当年曾追随曹爽,后来曹爽夏侯玄骆谷大败,一看曹家不行了,转投司马家。

  司马炎、贾充这些士族出身的人,压根就看不上庞会。

  尽管在平诸葛诞之战时庞会表现出众,依旧得不到他们的认可。

  “贾公所言是也,陛下万不能孤注一掷。”司马攸也劝道。

  “是朕鲁莽了。”司马炎以手加额,庆幸不已。

  跟司马昭一样,司马炎的特长在权术上,不太擅长领军征战。

  不过中原人才济济,也不需要司马炎这个皇帝去冲锋陷阵。

  “既然如此,但为之奈何?莫非要在蒲坂与秦贼大战?”司马炎道。

  “放秦贼入河东!”贾充三角眼中的幽光时聚时散。

  司马炎大惑不解,“公闾不是说庞会不可信?”

  “庞会不可信,然最有利我军的战场依然在安邑!可行计中计,谋中谋,且秦贼不渡过黄河,车骑将军如何横扫关中?”贾充的阴谋水平也是当世翘楚。

  若论心狠手辣,天下更是无人能及。

  连皇帝曹髦说杀就杀了。

  自古弑君者能活下来的少之又少,贾充不仅活下来,还成功让贾氏跻身一流门阀。

  “计中计,谋中谋?”司马炎叹服不已,“如此说来,冀、兖、青、徐、洛阳之众还是要征发,朕当做出中计之状?”

  “陛下英明!”贾充得意的笑了起来。

  第七百二十二章 旧怨

  “公曾以为秦晋胜负如何?”钟会笑盈盈道。

  “丞相以为如何?”荀勖自幼就跟钟会关系不好。

  荀勖的母亲钟氏是钟会的堂姐,两人是甥舅关系,不过这一声“丞相”,已经将钟会推远。

  钟会也一脸的尴尬。

  说到底还是他欠荀勖的,“哎呀,公曾何必如此小气,不过就是一把剑而已,今日还于你。”

  说着,便借下腰间的倚天剑递给荀勖。

  自从入江东之后,钟会就跟这把剑形影不离,连睡觉都抱着。

  荀勖接过剑,脸上神色和缓了许多,不是剑的问题,荀家也不差这么一把宝剑,只不过钟会模仿他的字迹从母亲手上骗走此剑,洋洋得意,动辄在人前炫耀,让荀勖失了面子。

  拔出剑,看到如锯齿一般的剑刃,荀勖的脸又崩了起来,“丞相果然如当年一般奸诈!”

  钟会笑着明知故问,“公曾何出此言呀?难道你我之间的情分还比不上一把破剑?”

  荀勖也是智谋深远之人,但不知为何一见到钟会,火气就蹭蹭的上来了,这么多年,钟会还是如此。

  不过到底是他的舅舅,强行把怒气咽了回去,“钟、荀分属两国,私人情分,不及国家大义。”

  钟会忽然不笑了,一本正经的将话题撤回秦晋大战,回答了荀勖最初的问题,“吾以为,司马炎必败!”

  荀勖把剑仍在软塌上,“愿闻其详!”

  “司马炎若有胜算,公曾为何避祸江东,迟迟不归也?”钟会嘴角卷起,一语道破荀勖的心思。

  或者说,整个颍川士族都不怎么看好此战。

  荀勖的火候还是比钟会差了些,眼中掠过一缕异色,虽然及时收敛,但还是钟会看在眼里。

  “此其一也,其二,司马炎身边贾充、陈骞、石苞之流各有私心,不能同仇敌忾,且三人之智,不及杜预、卫瓘、鲁芝,其三,司马炎之勇亦不及杨峥,晋军征战连年,早已疲惫,秦军则养精蓄锐,其四,太原、代郡、上庸形胜之地皆在秦军手中,一旦有偏师出河北、南阳,司马炎如何抵挡?”

  荀勖面上不为所动,实则心中叹服。

  钟会对洛阳君臣了如指掌,对天下形势也看的极为清楚。

  这也是荀勖见钟会的一大原因。

  东西大战同样也是中原士族的一道关坎。

  “那么丞相以为此后天下形势如何?”

  “中原人物鼎盛、国力强大,杨峥一口吃不下,如果不出意外,颍川士族还能苟且四五年。”钟会笑了笑。

  “丞相未免太看重秦国了,即便击败陛下,未有中原士族支持,秦军安能踏足中原?”也许是钟会一直的倨傲神情,微微激怒了荀勖。

  “中原士族允许?”钟会忽然捧腹大笑起来。

  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荀勖脸色却越来越低沉。

  这刺耳的笑声仿佛在嘲笑他,以及他背后的颍川士族。

  “难道颍川诸公没有看出来,一旦秦军踏入关中,哪还有尔等士族容身之地?何为均田制?何为府兵制?何为科举?”钟会抛出一连串的问题,直接把荀勖问懵了。

  汗珠从脸上一颗一颗滑落。

  五月的天气,建业已经生出一丝闷热。

  均田制断了士族的根,府兵制去了士族的兵权,而科举则直奔士族的权力。

  秦国大肆启用寒门庶族,已经不是什么奇事。

  连士族一向看不起的羌胡都能在秦军中为将。

  钟会居高临下的看着荀勖,“杨峥,世之贪狼也,岂会容尔等士族分食天下?以我看,不如南下江东,助我一臂之力,将来杨峥司马炎两败俱伤,吾提数十万吴军北上,席卷半壁中原,未必不能与杨兴云分庭抗礼!”

  荀勖冷笑一声,“丞相之野心,不在杨峥之下!江东有陆氏在,丞相安能与之争?”

  钟会一挥衣袖,自信道:“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手,陆氏安能与我争?”

  荀勖既有些心折钟会的气势,又有些反感他的狂妄,拱手道:“叨扰已久,改日再谈,告辞。”

  临晋。

  “禀陛下,卫将军渡过黄河,现已攻陷蒲坂!”斥候传回捷报。

  帐中其他将领神色古怪起来。

  唐彬在蒲坂驻扎重兵,庞会一万人这么快就拿下蒲坂,是唐彬太弱,还是庞会太强?

  不过话说回来,庞会的第一个作用已经发挥出来。

  拿下蒲坂,河东的大门就打开了,甚至中原的大门都打开了。

  “有卫将军奏表。”斥候掏出一封信。

  林森接过,检查之后递给杨峥。

  “臣会言,赖陛下隆威,将士用命,已克蒲坂,唐彬退守安邑,臣以为陛下当重兵齐出,先将河东收入囊中,然后与司马炎隔阂相峙,寻隙而进,或以偏师横扫上党,或纵铁骑入河北,皆为上策,机不可失,愿陛下速进!”

  杨峥将信递给卫瓘,“陈骞、弘农王濬、上党刘弘可有消息?”

  蒲坂虽然拿下了,但河东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坑。

  眼下五月,黄河水正充沛之事。

  过去容易,退回来就难了。

  庞会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杨峥对这个老上司知根知底,外表粗横,大智慧没有,小心思却极多。

  或许他从来就没看上过自己。

  这很好理解,人性本来就是如此。

  曾经看不上的下属成了皇帝,庞会心中永远有根刺在。

  夏侯霸就聪明多了,主动退出,在成都养老,养养生,打打猎,现在都滋润的活着。

  赵阿七拱手道:“陈骞六万大军集结在湖县,王濬一万五千军聚于风陵渡口,刘弘两万步骑整装待发。”

  “看来晋贼把战场定在安邑。”杨峥目光扫向帐中众人。

  蒙虓、卫瓘、文鸯、马循、刘珩、文虎、皇甫闿等等。

  每个人都一脸的激昂之色。

  或许他们等这一天太久了。

  卫瓘拱手道:“恭喜陛下旗开得胜!”

  “末将愿为先锋,扫荡河东,攻破安邑!”蒙虓出列道。

  “末将愿领一军南下,先破王濬,再攻陈骞!”文鸯、文虎两兄弟站出。

  刘珩也站了出来,摸摸后脑勺,却不知道要打哪里。

  文鸯、蒙虓已经瓜分完毕。

  “诸位稍安勿躁,司马炎数十万贼军的头颅难道还不够砍吗?几年前朕教训了司马昭,现在照样可以教训他的儿子,传朕诏令,渡河!”杨峥沉声道。

  既然敢把诱饵放出去,就不怕他反水。

  第七百二十三章 诱饵

  蒲坂虽然拿下了,却连根毛都没有。

  附近的人口全被迁走,麦田被毁弃,城墙也被推倒。

  城内能拿走的全拿走,不能带走的一把火烧成了黑炭。

  杨峥站在空荡荡乌黑黑的“城里”,不得不感慨唐彬坚壁清野之彻底。

  城内还有一些未及收敛的尸体,不是老弱就是匈奴打扮的人。

  庞会报功说斩首一千五百人,怎么数都没有五百具尸体。

  “庞会到哪了?”杨峥好奇道。

  “庞会一路拿下解县、猗氏,目前正在攻打稷山。”赵阿七道。

  杨峥令人取来沙盘。

  稷山正好在安邑的北面,居高临下而望安邑。

  一旦秦军兵临安邑,前有坚城,后有庞会吊着,异常危险。

  杨峥心中苦笑,庞会这是挖好坑等着自己!

  如今,司马炎、陈骞、王濬全在黄河之南,这么对峙下去,谁也捞不到好处。

  “想要破局,总要有人先迈出一步!”杨峥最不愿陷入僵持局面,然后燃烧后方的物资,消耗国力。

  卫瓘拱手道:“臣有一计,可引诱司马炎北上。”

  “伯玉请讲!”

  “陛下可选一样貌身材相近之人,扮成陛下,持旗号拥敢死营围安邑,陛下顿兵蒲坂,一旦司马炎、陈骞北上,陛下率重兵突袭之,可一战而破晋军!”

  也就是用个替身,佯攻安邑。

  杨峥盯着沙盘,抛出一个问题:“五万敢死营能吸引司马炎、陈骞北上吗?”

  战略上轻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这种几十万人的大战,随便一个局部战场的崩溃,都是致命的。

  司马炎身边之人谋略水平都不差,尤其是在玩阴谋诡计上。

  更何况敢死营的忠诚度是个大问题,如果阵前倒戈,够杨峥喝一壶的了。

  不、不、不,杨峥感觉自己有些被卫瓘带偏了。

  这种尔虞我诈扑朔迷离的感觉非常不好。

  你在算计别人,安知别人没有在算计你?

  战争本应该是至刚至阳,阴谋诡计可以为辅,但不能为主。

  “陛下可令府兵、义从军随敢死营一起扑上,只要司马炎、陈骞任何一部北上,陛下率八万中军精锐猛击之!”卫瓘拱手道。

  连府兵和义从都推上去当诱饵?

  虽说慈不掌兵,但着实有些狠辣了……

  当然,眼下的局面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司马炎的优势在地利和国力。

  杨峥的优势在野战。

  如果司马炎龟缩不出,就这么挺着,说实话,秦国耗不起。

  能快一些决战,倒也不错。

  只不过,司马炎会中计吗?杨峥望着东面的莽莽群山。

  北面。

  庞会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稷山。

  因为根本就没有人防守,晋军主力全都龟缩在安邑。

  庞会看着面前两份诏书陷入沉思。

  一份是秦国的,封他为解县侯,升护军,赏田五百亩,赐八百金。

  一份是晋国的,封他为镇军大将军,县公,赏田一千顷,赐钱一千万,并承诺只要擒杀杨峥,晋国司空的位置就是他的!

  很明显,司马炎更大方一些。

  庞会怦然心动。

  “将军攻下蒲坂,横扫河东,没想到杨贼只赏个侯,五百亩田,八百金,啧啧,窃为将军不值也!”石鉴摇摇头。

  庞会的脸也低沉下去,“杨贼一向吝啬!某以数万中军精锐投之,却被其架空,非是我庞会不忠,实乃杨贼待我太薄!”

  “昔日韩信不听蒯彻之谋,而为汉高所诛,将军兵败投贼,先帝并无怪罪,庞氏一门,续享福泽,如此仁义之君,将军怎可背之?且天下大势,东强西弱,没有士族支持,杨贼必不可长久,十数万贼军必灭于河东,届时将军便是国家的功臣,子孙永享富贵,亦可青史留名!”石鉴鼓动三寸长舌,说的天花乱坠。

  庞会跟路蕃不一样。

  路蕃寒门出身,一家老小也不过四五人而已。

  但庞家却几十口。

  庞会的三个兄弟和四个儿子还在洛阳安享富贵。

  所以司马炎用庞氏一门威胁,庞会立即就认怂了。

  当然,庞家也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最主要的还是权势。

  呆在秦国,最多也就富贵一生而已。

  庞会的野心绝不止于此,有些人天生就有极强的权力欲。

  尤其被冷落了这么多年,庞会更加如饥似渴。

  “诚如石公所言!会为秦贼所羁,无日不思念故土,不思念陛下,只恨未得其便!”庞会恬不知耻道。

  石鉴一脸的欣慰,司马炎派他前来,一是为了试探庞会的心思,二是沟通好下一步。

  但看样子庞会比他更心急。

  “杨贼顿兵于蒲坂,迁延不进,莫非已经怀疑将军?”石鉴目光一闪。

  “非也,杨贼用兵一向胆大妄为,定然受不了安邑之诱惑,石公稍待,不日便会有消息传回,一旦杨贼进入安邑地界,便是十面埋伏,任他是霸王复生,也必死于此!”庞会的声音中带着某种仇恨,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恨意已经如此强烈了。

  似乎当年骆谷相遇时,庞会便对杨峥没什么好感。

  可惜一时手软,没有杀了此人。已成今日之势。

  一个当年抬手就能杀了的小人物,如今长成参天大树,庞会自然心中五味杂陈。

  “有将军这句话,某便放心了,他日将军飞黄腾达,你我两家当互相提携提携!”石鉴假惺惺道。

  “这是自然,石公名闻天下,会仰慕已久!”两人互相吹捧起来。

  就在此时,心腹惊喜的在帐外道:“将军,陛下动了!”

  不料庞会冷喝一声,“何为陛下?杨峥乃贼也,杨贼!”

  这一声吼把石鉴也吓了一跳。

  心腹赶紧跪在庞会面前,“将军息怒、息怒,属下一时糊涂。”

  庞会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在心腹脸上刷了刷去,“这次就算了,以后不可会胡言乱语。”

  石鉴知道这是故意弄给他看的,借以表示对司马炎的忠心,不过心中对庞会难免有些鄙夷。

  “谢将军。”心腹如蒙大赦,“杨……贼领十万大军直扑安邑而来!”

  “好!”庞会猛然站起身,眼中射出熊熊杀机。

  “杨贼既然动了,大事已定,先恭喜司空!”

  “同喜、同喜!”庞会笑起来脸上的肥肉横肉跟着一起抖动。

  “既然如此,某这就回去禀明陛下!”

  第七百二十四章 王师

  杜预率两万精锐中军赶到新城。

  北方数十万大军决战,上庸三郡却异常的安宁。

  “诸葛绪三万大军龟缩在宛城,南面襄阳有羊祜两万荆州军,新野有司马亮三万军,互为攻守,牵一发而动全身。”周旨出山的第一战就是在杜预的指挥下获胜的。

  是以两人见面直接免去了繁文缛节。

  形势不容乐观。

  杜预两万精锐,周旨手上一万人,加上汉中的兵力,一共也才四万八千兵力。

  看着比任何一地的都多,但问题是,汉中和上庸三郡也需要留些兵力防守。

  “无妨,我军本来就是偏师,牵制和佯攻,掀起声势而已。”

  虽然督镇一方多年,已经是闻名天下的名将,杜预仍是一身的书卷气,温文尔雅,令人如沐春风。

  “羊祜被陆抗牵制,必不敢北上,司马亮庸才也,何足道哉?诸葛绪不如都督远甚,且我军之长在野战,末将五千本部儿郎便可困住诸葛绪,都督挥军而东,直趋许、洛,剖其腹心,摧其肝胆,搅动中原!”柳隐朗声道。

  有些人未老先衰,而有些人老而弥坚。

  柳隐便是如此,时年已经七十有七,须发皆白,却身躯提拔,双眼如炬,虎虎生威。

  而他不仅仅只是武将。

  早年与同乡杜祯、柳伸并为蜀中名士,后随姜维北伐,既能参赞军事,又能冲锋陷阵,勇冠三军。

  “将军之勇不减当年!此策甚佳!”杜预壮之。

  五千人抵挡三万人。

  若是别人,杜预只当他是夸海口,但柳隐绝对有这个能力。

  当年在黄金围,挡住的不是三万人,而是钟会的十万人马,最终还是击败了王浑。

  “既然如此,明日大张旗鼓,进军宛城,先吓一吓诸葛绪。”杜预笑道。

  新城郡与上庸之间群山阻隔,只有几条汉水支流绵延向宛城。

  当年司马懿八日行军一千二百里,克日擒孟达,也是借助水道。

  不过上庸三郡的地势,也决定了不可能重兵出击。

  后勤补给困难,需速战速决。

  翌日,大军半饱,铁甲轰鸣,直奔宛城。

  一路挺进,沿途并无人烟。

  三国对峙一向如此,会互设无人区避免劫掠,淮南如此,汉中也是如此。

  而诸葛绪早就坚壁清野。

  大片的良田成为无人区。

  荒野中只有怪物一般的坞堡耸立着。

  杜预当然不会把心思花在这些坞堡上。

  不过这些坞堡里的小豪强相当识趣,沿途送了些粮食、猪羊犒劳打点秦军。

  秦军也不践踏他们的田地。

  非常有默契。

  过了穰县,晋军的斥候终究还是发现了秦军踪迹。

  一路追随。

  杜预全然不顾,大摇大摆的朝宛城行军。

  正如周旨所言,诸葛绪龟缩不出,无动于衷。

  杜预令大军深沟高垒,布置工事。

  直到秦军大营立起来,诸葛绪也没有出兵。

  杜预叹道:“昔者诸葛武侯、诸葛子瑜、诸葛公休皆为一世之杰,未想诸葛绪胆怯如斯!”

  秦军三万人马远道而来,诸葛绪手上不仅有三万大军,还有宛城重镇里的数万青壮。

  不过也正因为诸葛绪的谨慎,让杜预无计可施。

  三万秦军想攻破宛城这样的重镇,难如登天。

  “诸葛绪安能与武侯相提并论?属下五千人足矣!”柳隐对诸葛绪嗤之以鼻,诸葛武侯在他心目中地位尊崇。

  杜预拱手一拜,“我军后路,交由将军之手!”

  柳隐郑重的回礼,“都督且去!”

  没有什么赌咒发誓,就这么平淡如水,但却让杜预对柳隐越发尊重起来。

  休整一日,率两万余秦军步骑向东进发。

  依旧是敲锣打鼓,仿佛生怕晋军不知道一般。

  新野司马亮倒是派了一支百余人的游骑前来窥伺,不过也就是看看。

  秦军在杨峥手上全是虎狼,杀人放火没少干。

  但到了杜预手上,却颇有王者之师的气象,对百姓秋毫无法,严禁将士践踏百姓农田,偶有战马不小心踩到田里的庄稼,留下数倍钱帛补偿。

  路过一些小城,城中人心惶惶之计,杜预居然还派宣义郎前去安抚,临走时,还买回不少粮食。

  几个瘟疫还在持续的小城,杜预也令医官前去整治……

  渐渐的,百姓对秦军不那么抵触了。

  南阳原本就是瘟疫的重灾区,司马家不管,现在有人管了。

  很多山寨上的土匪,原本就是秦国宣义使和锦衣卫拉起来的。

  秦军东出,漫山遍野都是送粮和请求从军之人。

  虽然杯水车薪,但气氛和气势却弄起来了。

  南阳百姓一看这架势,对秦军也亲善起来,主动为秦军带路,绕过晋军的关隘。

  “昔日武侯出秦岭,入五丈原,百姓箪食壶浆以迎,武侯秋毫无犯,关中百姓未受刀兵之灾,天下称颂,今次都督所为,亦不下当年武侯。”周旨赞叹道。

  不过这么干也不是没有坏处。

  粮食军资消耗极快。

  杜预不是来打仗的,而像是来赈济百姓的。

  都已经挺进豫州了,居然没有一军出来迎战……

  “安敢与武侯相提并论?”杜预谦和道。

  周旨有些郁闷道:“我军进入豫州半月,未有一军前来迎战,难道真要攻打许昌、洛阳?”

  晋军全部龟缩不出,秦军野战再厉害,也无可奈何。

  仿佛这些太守、将军、刺史们早已看破杜预的虚张声势,秦军不过是来逛一圈的,很快就回去。

  “哈哈,无妨无妨,兵法有云,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中原百姓皆以我等为虎狼,今令其知陛下之仁德,获益匪浅也!”杜预仿佛从来不会气馁一般。

  “报都督,诸葛绪忽然出兵,正在猛攻柳太守,新野司马亮闻风而动,派一万大军前去支援!”斥候飞奔来报。

  周旨眼神一亮,“终于出来了!末将愿领五千步骑,前去夹击诸葛绪,拿下宛城!”

  杜预盯着羊皮地图若有所思。

  “柳太守只有五千人!”周旨急道。

  柳隐能抵挡钟会的十万大军,是因为黄金围本来就是要塞。

  如今宛城之下,只有一座营垒,虽然工事坚固,但毕竟面对几万敌军。

  杜预心平气和道:“柳休然必不负重托,我军距离宛城数百里,若返回,诸葛绪、司马亮必定又龟缩城内,我军来回奔波,士卒疲惫,不可取,晋人皆以为我军虚张声势,不可持久,然某偏要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传令诸军,攻打许昌!”

  不真打,就无法撼动中原。

  第七百二十五章 料敌

  司马炎的目光一直聚集在黄河之北。

  至于河北与南阳的偏师,根本不被他放在眼中。

  其一,这些地方本就士族林立,士族手上掌握相当数量的私兵和部曲,有一定的防守能力。

  其二,可以借秦军之手,削弱士族豪强一波。

  其三,士族豪强被秦军所创,以后必定会更加坚决的支持自己。

  一切早就在司马炎的算计当中。

  只要能擒杀杨峥,秦国就崩溃了,两支偏师也无伤大雅。

  难道还能攻陷许昌和洛阳不成?

  司马炎早已派人命令河北、荆豫诸太守,不可轻动,坚守不出,秦军自退。

  “杨贼已入陛下瓮中,只需安邑消耗秦军锐气,我大军便可十面围攻!”司马颙得意道。

  仿佛这个计策出自他手中一样。

  司马炎心情也不错,一切都在朝预料的方向发展。

  秦军进入河东盆地,想要再退出就没那么容易了。

  一想到能击败秦军,一雪冯飒大战的耻辱,司马炎就心潮澎湃。

  只有贾充望着地图陷入沉思之中,有些心绪不宁。

  秦军兵力配置有些不合常理。

  攻打安邑的有十万大军,但镇守蒲坂、临晋一线的也有八万左右。

  这说明杨峥也在防备晋军十面包围。

  “禀陛下,车骑将军请求出兵关中!”陈骞的侄子陈粲前来禀报。

  此时司马炎也面临一个抉择,陈骞麾下皆是精兵,若能北上河东,胜算更大。

  但出兵袭扰关中看起来也不错。

  关中兵力正空虚之时,以陈骞的本事,必能有所斩获。

  不过河北的两万幽州突骑赶来,让司马炎麾下兵力大增,上党太守刘弘按照贾充的建议,又征发冀州军三万,麾下兵力达到五万。

  陈骞的兵马就显得可有可无了。

  司马炎还是将目光投向贾充,贾充毫无疑问成了他的谋主。

  “车骑将军出兵关中,正可一窥秦军虚实!”贾充决定还是静观其变。

  毕竟时间是站在晋军这边。

  而现在秦军士气正高昂。

  不过正在此时,石鉴站出来道:“兵贵神速,杨贼既然身陷险地,当诸军合围,速战速决,何必迁延日久?倘若杨贼觉察不妙,抽身回返临晋,则再无此千载难逢之机。”

  当年丢了太原之后,司马昭废其为庶人。

  但石鉴名气太大,司马炎篡魏后,不得不启用这些名士来为自己站台。

  另外,石鉴回归朝堂,正好在洛阳朝堂上树了一个靶子,让士族出身的官员们群起而攻之,以寒门名士平衡各大士族。

  “兵者,诡道也!杨峥用兵近二十载,未尝一败,身侧有卫瓘为谋主,文鸯、蒙虓为爪牙,莫非石司隶有万全之胜算?”贾充冷笑道。

  作为名士的石鉴,自然看不上弑君的贾充,加上贾充这张脸天生长的比较刻薄,所以也非常招仇恨。

  侍中任恺、中书令庾纯朝中一大群人鄙夷贾充。

  若不是贾充一个女儿嫁给司马攸,一个女儿许配给司马衷,恐怕早就被人赶下台了。

  此刻的石鉴也盯上贾充,“哼,杨贼乃莽夫也,岂有万金之重,而亲临前阵者?项羽、孙坚皆以此而败,只要杨贼在安邑城下,陛下就应该集中全部兵力围杀之!秦贼若去其首,则必四分五裂!”

  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让贾充一时之间居然难以反驳。

  但忽然之间,他脑中闪过一个想法,如果杨峥不在安邑城下,又当如何?

  这个想法一出现,他全身都是一震,隐隐感觉自己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眼下形势,庞会是诱饵,而这十万大军很可能也是诱饵!

  吸引晋军主力北上,然后杨峥奇兵突出,一举奠定胜局!

  回顾杨峥以往的用兵,绝非只有蛮勇,各种奇诡,层出不穷。

  他忽然知道为何自己心绪不宁了,这是一个谋士对于危险的直觉!

  “哈哈哈!”贾充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与石鉴争吵,反而让他头脑清晰,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而胜负往往就在这一念之间!

  帐中其他人莫名其妙。

  “莫不是失心疯?”石鉴低声自言自语。

  “公闾?”司马炎听到了石鉴的低语,吓了一跳。

  贾充若是失心疯,就没人为他出谋划策了。

  “若杨贼不在安邑,我军北上,反而陷入杨贼的埋伏之中!”贾充目中射出精光,他几乎可以确信杨峥不在安邑。

  “胡言乱语!”石鉴嘲笑一声。

  贾充不理石鉴,拱手对司马炎道:“杨峥一向狡诈凶残,卫瓘多谋,岂会看不出安邑的地形?岂会不知安邑是陷阱?”

  战略都是明面上的东西。

  杨峥若是如此蠢笨,又怎能成为司马家的头号大敌?

  此言一出,让帐中全都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没人会自欺欺人。

  石鉴一时语塞。

  贾充牢牢占据了主动,“且,秦贼多府兵、义从,庞会密报上曾言,杨贼为了此次大战,征发了五万羯胡、鲜卑敢死营,若臣没有料错,杨贼必以府兵、义从、敢死营为诱饵,引诱我军入安邑!”

  贾充越说越兴奋,也越说越有道理。

  司马炎轻轻点头,“不错!”

  司马攸道:“若是如此,又当如何?”

  “所以车骑将军攻入关中,试探秦贼虚实,乃是上上之策!无论秦贼在安邑或者临晋、蒲坂,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关中沦为焦土?敌军大乱,则我军战机至矣!”贾充感觉到达人生的巅峰,这比当年弑杀曹髦畅快多了。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公闾真乃朕之子房也。”司马炎赞赏不已。

  “杨贼既然不在安邑,那么此战就要迁延日久了,可惜中原百姓……”

  司马攸话说了一半就被司马炎打断了,“非常之时,岂能瞻前顾后?中原国力远在秦贼之上,我军难,敌军更难,拖上一年半载,秦贼力竭,不战而败,传令,今年秋收增收一成田赋!”

  司马攸呆若木鸡,“陛下……怎可如此?百姓连年造灾,其有余粮?”

  “挤一挤总会有的,百姓们再忍一忍、苦一苦,待朕剿灭秦贼,必轻徭薄赋,决不食言。”

  第七百二十六章 棋手

  几天之内,黄河之北的消息的一道一道传回。

  “陛下,秦贼正在攻打安邑!”斥候飞奔来报。

  “此必是贼虚张声势之计也!”贾充断定杨峥不在安邑前线。

  “秦贼可堪大将者唯杨贼、杜预两人尔,余者皆不足惧!”司马颙也赞同道。

  司马炎踱来踱去,安邑为河东治所,城池坚固,钱粮充足,人口众多,唐彬麾下有两万精锐,防守安邑是足够了。

  利用安邑城消磨秦军锐气、士气也是早已定好的策略。

  “报陛下,贼军在安邑城下死伤惨重,尸体枕积两丈高,血流如注,涑水为之赤!”斥候带回的第二个消息让司马炎心安不少。

  “哈哈,秦贼自恃野战无敌,却不知朕有城池之固!”

  “启禀陛下,庞将军认为时机已至,陛下可统诸军北上,围猎杨贼!”石鉴现在成了庞会的联络人,互为表里。

  洛阳君臣,也就石鉴愿意跟庞会搭上关系。

  两人同病相怜,都有不堪回首的往事,也算是惺惺相惜……

  贾充皱眉道:“难道庞将军不知道杨贼不在安邑城下?”

  石鉴上一次输了一阵,这次有备而来,“庞将军亲眼见到杨贼牙纛、旌节、羽麾出现在安邑城下,无论杨贼在不在安邑,斩其牙纛,夺其旌节、羽麾,秦贼士气必然大溃!安邑城下十万之众,一股灭之,秦贼胆气必然为之一沮,其势必不存也!正如河间王所言,秦贼可堪大将者唯杨贼、杜预两人尔。杨贼若不在军中,我军可轻易破之,杨贼若在军中,正可调倾国之众一举擒杀之!”

  石鉴不擅兵略,但麾下也有一帮幕僚,加上庞会的指点,水平突飞猛进。

  此次秦晋大战,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重新爬上去,得到司马炎的青睐。

  所以石鉴卯足了劲。

  而且他觉得已方占尽了优势,没必要畏首畏尾。

  果然,司马炎缓缓点头。

  杨贼在不在安邑不重要,只要吃掉这十万人,夺下牙纛、旌节、羽麾,秦贼的嚣张气焰会遭受重击。

  这其实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

  收益看得见,风险也不大。

  贾充拱手道:“不可,蒲坂尚有数万秦贼精锐,互为犄角,今秦贼之势犹存,不可妄动,我军之关键在车骑将军的偏师,一旦其攻入关中,翻江倒海,可断秦贼之根基!”

  玩了这么多年的阴谋诡计,贾充对河东有惊人的直觉,那里已经是龙潭虎穴,常令他如芒在背。

  “难道要坐视河东被秦贼攻陷?”石鉴冷笑道。

  能看到贾充着急,心中出了一口恶气。

  每次看到贾充的三角眼、两撇鼠尾胡,一脸奸臣样儿,石鉴心中就充满正义感。

  弑君者在这些名士眼中,岂非天生就招揽仇恨?

  “一个河东换关中有何不可!关中根基若断,秦贼焉能守住河东?”贾充据理力争。

  有潼关、弘农、上党三地钳制河东,秦贼守不住的!

  舍得舍得,先舍才能得。

  “哼,当初放秦贼入河东是阁下,定下合围安邑之策是阁下,今日放弃河东也是阁下,空口白牙,坐失良机!若不能正面击败秦贼,关中又能何为?”石鉴擅长清谈,争辩的水平本来就不差。

  一句话让贾充语塞起来。

  “两位皆忠心为国,不可伤了和气,今秦贼死伤惨重,不妨让他们再流一些血,搓一搓其锐气。”司马炎和起了稀泥,最终选择静观其变。

  局面上,晋军掌握着些许优势。

  而且他对陈骞有很高的期待,麾下六万中军精锐,总要有些战绩出来!

  放眼中原,能独当一面者,也就陈骞与石苞两人。

  正想着陈骞,西面的消息就来了,“启禀陛下,车骑将军奇兵突出,贼措手不及,现已攻陷华阴!”

  “大善!”司马炎大喜。

  攻破华阴就等于打开了关中的门户!

  不过斥候的下一句让气氛又有些低沉,“车骑将军伤亡近万,斩敌甲首两千三百级!”

  一万精锐换对方两千三百人……

  战损一比四!

  斥候当然是先报喜再报忧……

  陈骞手上的士卒是中军的精华,一战就折损近万,让司马炎肉疼不已。

  精锐不是这么容易弄出来的。

  冯飒大战至今过去了好几年,洛阳在溃兵的基础上,才弄出六七万的精锐……

  不过心疼归心疼,也算打开了局面。

  司马炎自我安慰。

  贾充目光一转,“大喜!陛下可再调一军为后援,横扫关中!”

  石鉴脸色低沉。

  眼看司马炎心动了,又横生枝节。

  能不能围杀杨峥尚且不知,但关中已经敞开了,长安近在眼前!

  这个诱惑也不小。

  不料,司马炎依旧摇摇头,“不急!秦贼大军皆在河东,我军若大举而西,杨贼必舍弃河东,回援关中,朕就在此地拖住杨贼,令其首尾不能兼顾!且关中正是空虚之际,车骑将军六万大军足矣,朕再令王濬出兵策应。”

  石鉴斜了贾充一眼,“陛下圣明!”

  司马炎都说话了,贾充也识时务的不再劝了。

  司马炎并非庸主,颇有主见。

  如果陈骞的六万大军在关中捞不到什么好处,司马炎这十几万大军进去也是白搭。

  倘若杨峥放弃安邑,挥军南下,攻打弘农,那么十几万大军的粮道就断了,有可能被锁在关中。

  晋军真正的优势在稳、在拖!

  拖下去,比拼国力,先倒下的肯定是秦军!

  “传令诸军坚守本阵,不可轻动,再令刘弘出上党,入东垣,照应安邑!”司马炎淡淡道。

  仿佛一个高明的棋手,一切都成竹在胸。

  而司马炎的癖好正是围棋,常与张华、何劭、荀勖等人对弈。

  这场大战在他眼中正如一盘棋局。

  东垣在安邑的东面,有刘弘的六万人马,加上北面稷山的庞会,安邑稳如泰山。

  “先帝败于冯飒,非战之罪,非实力不济,非将士不用命,皆因一时冲动,为天时地利所陷,坠于杨贼诡计尔,今我军步步为营,互为首尾,层层推进,此为棋枰之围势也!”司马炎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

  “陛下圣明!”在场所有人都拱手而拜。

  贾充的三角眼却骨碌碌的转了起来,忽然觉得司马炎能走到今日,绝非偶然。

  恰好石鉴、司马攸等人的目光也在转动。

  第七百二十七章 失利

  孟观身上缠着布带,上面隐隐渗出血迹。

  并非司马炎的斥候说的,孟观措手不及,而是结结实实的败了。

  陈骞一上来就玩命的架势,不计伤亡,不计代价,集中兵力猛攻左前垒,然后从左前垒突破整个防线。

  秦军野战有优势,但陈骞麾下的步卒也堪称精锐。

  且陈骞六十多岁的年纪,抡剑入阵,晋军人人用命。

  还有帐下督张方,勇猛非常,提两杆重戟,杀入秦军之中,所向无敌,连孟观都中了一戟,险些切下他整条胳膊。

  战场最无解的就是如此,也不跟你尔虞我诈,全凭实力碾压,一上来就玩命。

  冯飒大战中,孟观突袭白水城,让杨峥锁定了最终的胜局。

  他的优势也在进攻,而非防守。

  遇到陈骞这个级别的对手,失败再所难免。

  若非庞青出手救援,孟观就交代在华阴。

  “关中失于我手,有何面目见陛下!”孟观长叹一声。

  回望身边,两万府兵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三千溃卒,不少人还带着伤,无比沮丧。

  “大战才刚刚开始,此时言败,为时尚早!”庞青笑道。

  这个时候还笑的出来,让孟观一阵无语。

  “中原大将首推陈骞、石苞,若能留下陈骞,足够你将功补过了,胜负乃兵家常事,不必太挂在心上,且鲁公早已坚壁清野,张将军拒守郑县、蓝田、霸陵,陈骞、王濬没有攻破长安的实力!”庞青安慰道。

  潼关在司马炎手中,长安之东早有准备。

  陈骞大军一入关中,百姓和府兵们就避入坞堡、城池之中。

  陈骞若是一个个的打,等到了长安,兵力消耗的差不多了。

  但若是不打,这些坞堡和小城里的府兵就会袭扰他们的后方。

  秦国的优势正在于对底层的动员力。

  至于投降,在秦国很难出现。

  百姓在宣义司的鼓动下,对晋军恨之入骨,视他们为血仇,是来抢夺自己良田、妻女的。

  晋军也的确是这么干的。

  一路上烟尘滚滚,遇见村落一把火烧掉,遇见良田,纵马践踏之,抓到百姓,就地斩首……

  陈骞的目的非常明确,把关中化为焦土。

  话虽这么说,孟观心中仍然难受。

  庞青拍拍他的肩膀,“数十万人大战,不可能面面俱到,没时间在此唉声叹气了,有这个时间还不如想想如何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

  孟观眼中渐渐燃起斗志,“陈骞在前,王濬在后,互为援护,凭我们手上的兵力似乎难以撼动!”

  陈骞和王濬都是用兵的老手。

  王濬与孟观对垒数年,知根知底,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角色。

  不过庞青一脸的淡定,让孟观安心不少,两人此前就有过多次合作,又同时青营出身,相交莫逆,一见庞青的眼神,孟观心中一动,“除非……我们袭击其粮道,或者,偷袭潼关!”

  “陛下派我前来,正是为此!”庞青眼中闪过一道厉芒。

  这几年降将派水涨船高,卫瓘、马隆、文鸯大放异彩,他们青营出身的人,这几年反而消沉不少。

  庞青年纪不大,正是对权力最渴望之时。

  此战若能立下不世之功,平尚书事就有希望了。

  其实他也知道,杨峥早有此意。

  为的就是平衡逐渐崛起的蜀中士人和雍凉士人的势力。

  一个降将系太过单薄。

  青营子弟还在成长当中,他庞青能不能脱颖而出,成为第八位平尚书事,就在这一战了。

  “陛下对我们寄以厚望,你我绝不可错失良机!”庞青沉声道。

  孟观全身一震。

  隐隐约约也明白杨峥派庞青前来的意思了。

  华阴的府兵损失较大,但庞青带来的五千精锐中军依旧士气高昂。

  这些人很多都是羌、氐、賨出身,擅长山地作战。

  “王濬此人堵在华阴,恐怕也是为了防备我军偷袭潼关!”孟观抛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庞青眼神变得深邃起来,“陛下这么多年雪藏张将军,或许就是为了今日,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焉知陈骞不会如王基一般,殒于长安城下?陈骞若失利,你猜王濬会不会袖手旁观?”

  陈骞若出了事,王濬就是孤军。

  精明的猎人最擅长的是默默蛰伏,等待时机,然后一击致命……

  此刻的长安早已紧张起来。

  士卒登上城墙,斥候全都撒了出去。

  城内的青壮也被组织起来。

  太子杨旭跟着鲁芝慰问将士和百姓,是以城中虽然紧张,却并无慌乱。

  只不过东面时而冲天的黑烟让杨旭有些惴惴不安,“晋贼践踏良田,焚烧村落,可恨至极。”

  鲁芝温声道:“良田被毁,再耕便是,村落被焚,日后可以重建,治国之道,先治人心,人心齐,何愁大秦不能振作?”

  一旁的杨旭、杨武、杨宏皆若有所思。

  在此时,东面传来一阵马就蹄的响声。

  一支暗红色的骑兵狂奔而来,冲着长安城呼喊:“秦贼余虐听着,杨贼已经在河东兵败被俘,陛下已率百万中原王师入关,尔等速速投降,迟则鸡犬不留,老少无遗类!”

  声音越喊越大。

  马上的骑兵一个个龙腾虎跃的挥动旌旗,烟尘滚滚,颇有声势。

  城上守军忽然陷入沉默之中,全都望着鲁芝和太子杨旭。

  “父、父……”杨宏脸色惨白,刚开口就被鲁芝一个凌厉的眼神吓了回去。

  不同于杨毅和杨武,杨宏一直跟着嵇康等名士。

  从未见过如此阵仗,将晋军来势汹汹,一时失了分寸。

  杨武却平静无常。

  杨旭呆了一下,忽尔哈哈大笑起来,稚气未脱的声音在城墙上响起,“父皇天下无敌,此必是前来诈城!”

  每个父亲都是孩子心中的一座大山。

  鲁芝非常欣慰的笑了起来,“殿下所言甚是!”

  杨武道:“司马昭尚且不是父皇敌手,遑论司马炎?陈骞行此诓诈之术,非大丈夫所为!”

  鲁芝和太子没慌,城上的守军也就安定下来。

  城下的骑兵吼了一阵,见没动静,也就退走了。

  “太傅还没说如何治人心。”杨旭问道。

  “欲治他人之心,先治已心,心正则身正,身正则行正,行正,则人心自归矣!”与杨旭相处越久,便是充满期待。

  “为何司马家心不正、身亦不正,能坐稳江山?”杨旭好奇道。

  “所以才会天降你父皇推翻司马家。”鲁芝笑道。

  第七百二十八章 善战者

  对于陈骞而言,只要他的兵锋推进到长安城下,就是一种胜利。

  对司马炎也有了交代。

  不过陈骞的目标不至于此,他要把关中化为焦土。

  作为士族,他早已知道这并非简单的东西之争,而是寒门庶族对士族发起的挑战。

  还有羌胡等异族借秦国融入华夏。

  陈骞天生就厌恶西北的蛮夷和野人,寒门庶族也就罢了,这些蛮夷有何资格能与士族相提并论?

  “敌军现在何处?”

  “集结三万步骑,放弃郑县,避入霸陵。”侄子陈粲道。

  “算贼将有眼力!”陈骞冷哼一声。

  司马伷目光一闪,“不过长安有重兵防守,我军只怕难以攻陷!”

  身为晋国的王爷,他可不想自己的性命丢在这里。

  还是司马肜精明,主动要求留守潼关。

  陈骞的持节之权,战时能斩两千石一下将吏,但绝管不到他们这些王爷的头上,陈骞和王濬都不想得罪司马家,所以只能听之任之。

  “陛下若听吾言,数十万大军一举拥入关中,杨贼一门老小的首级早就悬挂在城楼之上!”陈骞有些恼火,出兵之前商量好了的,出兵之后却变了卦。

  听说贾充、石鉴还在争执杨贼在不在安邑城下。

  在陈骞看来,简直贻笑大方。

  管他在不在河东,几十万大军捅进关中,一鼓作气拿下长安,杨贼就败了。

  司马伷咳嗽一声,“看来车骑将军颇有怨言!”

  陈粲吓的一哆嗦,“叔父对大晋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他意,东莞王明鉴。”

  司马伷眯起眼睛,看了看陈粲,又看了看陈骞。

  陈骞心中一惊,司马家的水太深,表面上仁德,但私底下难说,尤其是司马炎,猜忌之心不下其父,这话若是传进他耳中……陈氏一门仕途堪忧,赶紧拱手赔礼,“一时失言,绝无怨心,只恨陛下身边有佞臣。”

  司马伷眼珠子转了一圈,“哦?不知车骑将军所说的佞臣是何人啊?”

  陈骞叫苦不迭,这话能说?

  无论是贾充还是荀勖、何劭,背后都是一股势力,得罪任何一方,都会留下隐患。

  所以他也就只敢招惹没有家族势力的石苞。

  陈骞顾左右而言他,东拉西扯。

  所幸司马伷没有深究,毕竟还要靠陈骞统兵,“眼下贼将屯兵霸陵,让出长安,车骑将军可有破城之策啊?”

  “贼将退守霸陵,与长安互为犄角,此人还算有些兵略,贼将姓甚名谁?”陈骞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眼力肯定不差。

  陈粲道:“张特、字子产,当年为中军一屯长,是杨贼的元从。”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杨贼既然用他,必有过人之处。”陈骞还是比较谨慎的。

  但司马伷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感觉这个软柿子完全可以去捏一捏,“小小一屯长,若是能挡住车骑将军,天下人必笑我等无能!车骑将军若是无暇,本王前去取了他的首级,然后会军合攻长安!”

  陈骞吓了一跳,司马家的几位,除了司马骏有一丝丝的才能,其他的实在是一言难尽。

  尤其是这位东莞王司马伷,当年曹髦拔剑登辇,司马伷前去阻拦,本来可以把曹髦挡在皇宫之中,却被人家吓的屁股尿流。

  成功让司马昭背上弑君的臭名。

  派他去,万一有个闪失……搞不好陈家也跟着陪葬。

  “既然郡王有意,不妨先破了这个张特,然后再攻打长安。”陈骞觉得自己已经非常看的起敌将了。

  毕竟他成名数十载……

  阴山之北,狂风呼啸。

  天蓝的犹如一面镜子,白云被西风推动,向东南奔涌。

  长长的青草不断起伏,露出战马的膝盖。

  一望无际的草原,一望无际的骑兵!

  全部归入玄、赤、蓝、白四面大旗之下。

  这是马隆想到的最简单的办法。

  草原上的部族太多,一个鲜卑就有上百个部落,还有乌桓、蠕蠕、匈奴、高车等其他叫不出名字的部落,各有各的语言,很难在短时间内完全整合他们。

  所以马隆制四面大旗,三十六面小旗。

  认旗不认人,旗指向哪里,义从和牧骑就杀向哪里。

  “女人、粮食、钱财、衣服……”几个为首的蠕蠕大汉流着口水。

  劫掠中原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不过马隆都督却有命令,不准伤害百姓,只准掳掠士族豪强的财物。

  但命令是这么下的,怎么遵守就是他们的事了。

  而他们根本就没当一回事。

  部将王延不忍道:“这些蛮夷一入河北,岂非祸害百姓?”

  马隆摇摇头,“非也,河北豪强自后汉以来便强横,这些人能打破几个坞堡?不过是造起声势而已!”

  “莫非都督要拿下河北?”

  “河北豪强遍地,一次袭扰就想吞下偌大的地盘,当然不可能,别忘了,慕容、段氏、宇文三部盯着我们。”

  “都督此次出兵只是劫掠?”王延不甘心道。

  幽州突骑被调往弘农,冀州军被调去上党,河北正是兵力空虚之时。

  此次出兵弄起这么大的声势,一万中军,三万牧骑,四万义从军,在王延的眼中,完全能横扫河北,拿下几个郡县。

  “当然不会如此简单,你只看到河北空虚,独不见洛阳空虚乎?”马隆大笑着翻身上马。

  “洛阳!”王延全身一震。

  即便打不下洛阳,只要能在洛阳周围逛一圈,对中原的震动也是可想而知的!

  旋即热血沸腾。

  眼下是七月,马上就是八月,大军一路挺进的粮食也有了……

  “起兵!”马隆挥动长槊。

  大风之中,号角声接连响起,响彻整个草原。

  玄、赤、蓝、白四面大旗猎猎作响,三十六面各色小旗在骑兵中穿梭。

  用各种语言呼喊着。

  接着便爆发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如同野兽的呼号。

  各种乱七八糟的武器刺向天空,木棍、铁叉、骨头棒子……

  身上披一件兽皮就当是盔甲了。

  不过牧骑和义从们的士气极其高昂。

  秋季南下劫掠,本就是他们几千年的传统项目……

  大地也跟着震动起来。

  骑兵背后是马隆制作的两千多辆偏厢车,上面放着粮草和军械,被驽马、骡子拖动缓缓向前。

  骑兵、车队仿佛被西风裹挟着,浩浩荡荡、烟尘滚滚的南下……

  第七百二十九章 颍川

  “安东将军司马泰、许昌令王沈二人严守城池,坚壁清野,我军无隙可趁。”周旨一脸担忧。

  司马泰乃司马懿四弟司马馗次子,生性廉洁,不近女色,不好玩乐,为人谦虚,不过也没有特别出众的政绩。

  在司马家中还算是能拿得出手的人物。

  至少比司马伷、司马肜、司马伦强上不少。

  司马骏督镇淮北,司马泰就被任命为安东将军,镇守中原要害之地许昌。

  至于王沈,在出卖了曹髦之后,原本也被重用,督镇扬州,但在淮南之战中表现不佳,被钟会击败,贬为许昌令。

  “粮草还有多少?”杜预问道。

  主簿张俨道:“只有六天之食……”

  形势已经非常危险。

  司马泰、王沈平平无奇,防守坚城,龟缩不出,却也无懈可击。

  秦军的粮食原本是够的,但一路接济百姓,有些捉襟见肘了。

  田里倒是有成熟的粮食,杜预却下令不准收割。

  “六天足矣!”杜预一脸淡然。

  周旨吞了口唾沫,“都督,许昌乃坚城,六天只怕……”

  “兵法有云,出其所不趋,攻其所必救!以许昌之固,十万大军亦不可拿下,然这里是颍川,许昌城中的士族会坐视庄园被毁弃否?”杜预笑道。

  秦始皇十七年,内史腾攻韩,得韩王安,尽纳其地,以其地为郡,命曰颍川。

  下辖许县、阳翟、长社、鄢陵、襄城等县。

  自设立之后,一直是除京畿之外,最繁华之地。

  魏武迁都许昌,也让颍川士族成为汉魏以来不可忽视的一支力量。

  如果杜预抄了他们的老家,造成的震动可想而知。

  周旨皱眉道:“颍川士族每一家都有坚城、坞堡、部曲、青壮,只恐难以拿下。”

  杜预大笑起来,“周将军以后为国家上将,不可只关心军务。”

  周旨一怔,杜预在他心目中,亦师亦友亦兄长。

  这一句提点让他顿时陷入深思之中。

  大秦没有建国,猛冲猛打会砍人就行了。

  但现在今非昔比,有战功最多也就一虎贲郎将、开国县侯,想要再进一步,就需要极高的政治觉悟,绝非会砍人就行。

  这在任何时代都是潜在的规则之一。

  “传令下去,大张旗鼓,放出消息,我军粮尽,将劫掠颍川,再令将士打造投石机。”杜预挥手道。

  “都督不可,敌既知我粮尽,若来劫营,岂非自乱阵脚?”张俨惊道。

  有些人的资质只能到这一步了。

  杜预温和而沉稳的目光转向周旨。

  周旨一向有勇有谋,胆大心细,差的正是高人的点拨,“末将明白了,王沈、司马泰若是敢来劫营,正中都督之计,我军以逸待劳,若能重创敌军,可乘胜而取许昌!敌若不来,我军就正大光明的劫掠颍川!”

  秦军擅劫掠,天下闻名。

  杨峥其实就是靠劫掠起家的。

  麾下的羌、氐、賨更是个中好手,抢起东西来,绝不会心慈手软。

  杜预点点头,“你说对了一半,某早年与陛下谈论天下大势,陛下有惊人之语,战乃政之延续,政亦可为战之手段,关乎自己的切身利益,颍川士族会跟司马家一条心否?”

  司马懿利用颍川士族的影响力,指洛水为誓,窃取曹魏大权。

  司马师也重用颍川士族。

  但到了司马昭、司马炎父子二人,形势就逐渐发生变化。

  开始启用大量的河北、山东士人,来平衡颍川士族。

  琅琊王氏、泰山羊氏、并州王氏、范阳卢氏、清河崔氏等等。

  陈泰、钟毓等人相继离世后,钟会作乱,颍川士族只剩下荀氏在支撑着门面。

  司马炎更是启用了石鉴、何曾等名士,还有寒门出身的张华等人,进一步削弱了洛阳朝堂上颍川士族的影响力。

  钟会为何平定不了?

  一部分原因是钟会的确有些本事,另一方面,颍川士族不希望钟会覆灭。

  这其中的门道,庶族出身的周旨自然难以理解。

  不过有了杜预的点拨,周旨很快就明白过来。

  士族从来都是先家后国,优先考虑家族的利益。

  “所以都督是在敲山震虎?”周旨拱手道。

  “不错,许昌能不能拿下,就看颍川士族配不配合!”杜预一路挺进,秋毫无妨,正是在向颍川士族展示,自己是个遵守规则之人,也一个可以谈的人。

  驻扎在许昌城下的秦军大张旗鼓散播流言。

  在细作的配合下,没两日,消息传遍整个颍川。

  王沈太原王氏出身,司马泰是司马家的人,当然不会为颍川士族玩命,更看不出杜预的远谋。

  依旧龟缩不出。

  附近山上的土匪、流民们也加入秦军,摇旗呐喊,鼓动声势。

  秦军或许不能攻陷许昌,但扫平几个豪强的庄园轻而易举,士族豪强可以躲进坞堡之中,但他们的快要成熟的粮食总不能也躲进去吧?

  很快,从颍川各地而来的神秘人越来越多。

  杜预一一接见、密谈,谁也不知道谈了什么。

  这种场合周旨也没有资格旁听。

  接下来几天,一车又一车的粮草推入秦军大营之中,让主簿张俨惊掉了下巴……

  不仅是粮食,还有军械、猪羊。

  杜预大飨将士,“将士们千里远行,若无尺寸之功,有何颜面回返关中?”

  羌氐賨将领眼中顿时冒起火花。

  对军功的渴求早已深入骨髓。

  能成为中军,当然是各族的勇士,极其好战。

  “许昌就在眼前,诸位岂有意乎?”杜预每一句话都说的非常温和,但每一句话都说进了他们心坎里去。

  “愿随都督攻破此城!”

  “好,破城之后,约束将士,不得妄杀手无寸铁之百姓,尤其是门楣上系有黄绢者!尔等切记,否则休怪某军法无情!”杜预少有的杀气腾腾道。

  “唯!”

  战鼓声隆隆响起,十几辆投石机被推到城下。

  与宽广的许昌城相比,这十几辆投石车显得实在单薄。

  就连两万秦军也显得无比单薄。

  周旨望着许昌,心中却无半分疑惑,对身边的甲士大笑道:“此城今日必破,诸位可遂某取先登之功!”

  说罢,提着刀盾身先士卒冲在最前……

  第七百三十章 震动

  曾经能影响汉魏天下大势的颍川士族,对司马家而言,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颍川士族其实一直不满司马家窃取了曹魏。

  当年荀彧反对曹操称魏公忧郁而死,陈泰因司马昭当街弑君,吐血而亡。

  对比贾充助纣为虐,多有还是有些节操的。

  也正是这丝节操,让司马炎不满。

  还有钟会的反叛,都让司马炎对颍川士族的戒备与日俱增。

  司马炎更不会忘记自家的权柄是如何来的,所以明面上依靠士族,暗地里也在分化和打压。

  树大招风,颍川士族只是第一个目标。

  大肆启用司马家的人,也是为了避免重蹈昔日曹魏之旧辙。

  所以无论司马家的子弟有多平庸无能,司马炎都要重用。

  当听到杜预挺进中原之后,司马炎并没有多担忧。

  受到削弱的肯定是颍川士族。

  最好两败俱伤,不用他出手了。

  一个虚弱的颍川士族正是他需要的。

  “杜预两三万人马,能奈朕何?”司马炎随意的挥挥手。

  话刚说完,贾充铁青着脸入帐,声音都有些抖动,“陛、陛下,许昌被秦贼……攻破……”

  司马炎一愣,刚才智珠在握的表情凝固脸上,“许昌有三万守军!近十万百姓!兵精粮足,城池坚固!”

  然后,他的表情变得阴沉和狰狞起来。

  再也顾不上一直维护的仁君形象。

  贾充如芒在背,本想再进几句谗言,却怕司马炎迁怒自己,索性闭嘴。

  两人都很清楚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是颍川士族在宣泄不满。

  司马炎在算计颍川士族,颍川士族何尝不是借秦军在算计他?

  从司马昭当街弑君起,皇帝的神圣性便荡然无存。

  而在司马懿洛水之誓后,中原士族的道德水平也跟着一起下降,忠孝仁义成了一个笑话。

  不再以天下为己任,家族的兴衰存亡排在最重要的位置。

  你司马家能做初一,别人为何不能做十五?

  除了政治上影响,军事上的威胁令司马炎坐卧不安。

  如果杜预在许昌补充完毕,振臂一呼,纠集数万人马,岂不是可以直扑洛阳?

  然而这只是第一个坏消息。

  一天之后,马隆纠合漠北诸部劫掠河北的消息传回,让司马炎更是头痛。

  牵弘、严询竭力阻挡,但马隆忽然扔下漠北诸部,率数万中军和牧骑从河内猛攻孟津渡。

  洛阳震动,河北的求援信向雪片一样飞来。

  司马炎的身体摇晃了几下,慌了手脚,“谁能告诉朕,如何御敌?”

  中原仿佛一个千疮百孔的筛子,敌人来去自如,如入无人之境。

  当然,司马炎大量抽调冀、兖、豫的士卒,造成腹地兵力空虚,也是其中原因之一。

  贾充拱手道:“陛下无需着急,洛阳有山河之险,北有孟津、东有虎牢关、南有伊阙,内有数万雄兵,贼军远来,不过是乱我心神,杜预虽破许昌,却是孤军深入,淮北有扶风王、青徐有卢钦,荆襄有羊祜,且宛城尚在,杜预不能持久,必会撤走。”

  “若此贼不撤又当如何?”司石鉴出来反驳道。

  贾充三角眼闪着幽光,“那就断杨贼一臂!杜预之势与车骑将军相似,若有大军为后援,中原危矣,然其麾下只有两万余众,攻破许昌,只是巧合,不走则是死局!”

  “你是说朕不回援洛阳?”司马炎脸色好转了一些。

  “此时此刻,两军纠缠,陛下怎可回军?若是回军则车骑将军后路断绝,数万精锐葬身关中,河东亦非国家所有!车骑将军数万大军兵临长安,杨贼尚且不退,今不过数万疲军,还未踏入京畿,何惧之有?非但不可退,还应长驱直入,十数万大军进抵关中,断其根基!”贾充目露凶光道。

  你佯攻我洛阳,我强攻你长安!

  不得不说,此策是眼下最合时宜的对策。

  杨峥大军在河东,一直没有攻下安邑。

  如果司马炎十几万大军挺进关中,就算攻不下长安,关中肯定会沦为一片焦土。

  秦国的根基也就断了。

  但此策太凶、太狠、太急!

  杨峥有玩命的勇气,出身富贵的司马炎却没有,目光转向司马攸、司马颙,两人脸上也全是惊骇之色。

  “哼,说的轻巧,若杨贼舍弃安邑,南下弘农,截断我退路,阁下将置陛下于何地?”石鉴反驳道。

  “阁下莫要忘了,河东尚有刘太守六万之众,一旦杨贼南下,刘、唐两位太守合力,可以拖住贼军,而杨贼若是回军关中,则我军以逸待劳,攻其不备!恕臣直言,这是我军能取胜的唯一办法,至少有六成胜算。”贾充一口气说完。

  司马炎却始终不能决断。

  围棋上,一个高明的棋手很少会孤注一掷。

  司马炎也不擅长破釜沉舟。

  “你错了,我军还有取胜之法!”石鉴向司马炎拱手道。

  司马炎道:“公试言之!”

  “庞将军有密信,杨贼久攻不下安邑,伤亡甚重,人困马乏,陛下何不拥重兵先破安邑城下之贼军?陛下有十数万之众,刘太守六万精锐,庞将军一万人为内应,三面夹击,试问杨贼如何能抵挡?破其前军,然后可令刘太守驰援河内,陛下与唐太守挥军而东,趁胜收复蒲坂、临晋,与车骑将军一南一北夹击长安,岂不稳妥?何必冒进关中,而使杨贼十数万之众跗我之后?”

  石鉴铆足了劲,此次若是因为自己的献策而大胜,那么他就能一跃而起,成为洛阳炙手可热的新贵!

  这个诱惑太大。

  而且他的计策稳重求胜,听起来比贾充的六成胜算靠谱多了。

  “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正不合,奇安能胜之?关中有车骑将军,朕无忧矣,既然杨贼师老兵疲,当合围安邑,先破其前军!”司马炎最终定计。

  贾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闭上了。

  战争从来就没有十成胜算。

  就算司马炎听他的,进入关中,也很难说必胜。

  陈骞在关中进展也不顺利,先在华阴伤亡近一万,后又被阻于霸陵,根本就没有“兵临长安城下”……

  而且从目前形势看,合围安邑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四平八稳。

  这么长时间没有打下安邑,说明秦军的战力士气都在下降。

  近二十万大军围攻十万疲惫老弱,胜算太大了。

  现在的司马炎需要一场胜利,提振人心。

  其实司马炎也是这么想的,进入关中,胜负未知,风险太大。

  而安邑城下的十万秦军却是嘴边的肥肉,熬了这么长时间,早已经熟透了。

  先吃下肚再说。

  第七百三十一章 围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安邑城下,杨峥喃喃自语道。

  变化太多的一方,反而会先出现混乱。

  十几万的大军,不可能做到如臂指使的地步。

  古代行军打仗,能约束士卒朝一个方向走,就算是强军了。

  所以古代大战,大部分都是平平无奇的相互对垒,以静制动,直到一方内部出现变化,先犯错,然后找准弱点,一击致命。

  更何况杨峥麾下还有五万敢死营,数万义从。

  如果自己不在军中,这些人肯定先自乱阵脚。

  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而非自己变来变去,给敌人取胜的机会。

  卫瓘的虚虚实实之计,杨峥没有完全听从。

  而是直接率兵一头扎进敌方所谓的“陷阱”之中。

  阴谋诡计只可为辅,不可为主!

  真正决胜的还是双方的硬实力。

  不过,安邑城着实坚固,杨峥令敢死营猛攻了十几次,都没有拿下,反而死伤近万人。

  只能顿兵城下,休养士卒,静待其他战场的消息。

  等到的第一个消息是陈骞攻破华阴,进入关中。

  第二个消息是杜预挺进中原。

  第三个消息是马隆聚拢漠北诸部,六七万人马突入河北。

  心中对这场大战的最后结果也就心中有数了。

  关中张特和鲁芝,长安有数万人马,城中几十万百姓,陈骞五六万人马想要攻破,难如登天。

  且关中坞堡密布,到处是府兵,和组织起来的青壮,陈骞占不到好处。

  马隆、杜预随便一人有所斩获,都能动摇前线的晋军。

  所以杨峥选择观望和等待。

  期间,庞会还来了几份奏表,假惺惺的问安。

  杨峥也一一回信,让他坚守稷山。

  庞会最大的作用,就是让秦军不必与晋军在蒲坂大战。

  也间接促成了河东大战。

  煌武三年八月初九,金风万里。

  终于等到杜预攻破许昌的消息。

  整个安邑城下欢声雷动。

  许昌是曹魏旧都,对士气的影响可想而知。

  其后,马隆率部猛攻孟津的消息传来,杨峥知道这场大战,自己赢了一半,真正的决战也即将到来。

  再拖下去,就是对大秦有利了。

  万一杜预在许昌站住了脚,或者马隆攻破孟津,司马炎的半条命也就去了。

  果然,大河之南的十几万晋军动了,浩浩荡荡向安邑而来。

  东垣的刘弘也动了。

  庞会也蠢蠢欲动。

  整个河东的晋军超过二十万。

  杨峥也从蒲坂调来三万精锐中军,安邑城下秦军也有十二万。

  “三路人马,北路庞会居高临下,威胁我军背后,实力最弱,当先除之!”卫瓘拱手道。

  “属下只需五千人马,便可提庞会人头来献!”刘珩一向跟庞会不对付。

  不过五千人马对庞会一万人有些悬。

  庞会打仗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急什么?我们先斩了庞会,万一吓跑了司马炎岂不是白白辛苦了这么长时间?”杨峥笑道。

  也正如杨峥所言,司马炎进兵极为谨慎。

  走一天,停一天,修建营垒,步步为营,广撒斥候,哨探整个河东。

  进兵极为缓慢。

  仿佛被围的不是秦军,而是他们。

  刘弘也是如此,在外围游弋,几乎与司马炎一样缓慢。

  秦军的野战能力让他们大为忌惮。

  “既然贼军如此缓慢,陛下不妨率军南下,猛攻司马炎!”杨济建议道。

  杨峥也想各个击破,但司马炎实在太谨慎了。

  根本找不到机会。

  而且自己大军一动,庞会、唐彬、刘弘或是跟在后面,或是攻打秦军大营,那画面实在不敢想象……

  与其劳心劳力,还不如休整士卒,蓄养马力,以逸待劳。

  时间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八月十九,司马炎终于慢悠悠的抵达战场。

  十几万人,加上数万青壮,推着几万架鹿角就上来了,那场面让杨峥一阵发懵。

  仿佛乌龟背着自己的壳,还是带刺的那种。

  层层叠叠,如潮水般涌来。

  一上来就沿河挖土伐木,构建营垒,一如司马昭围死诸葛诞一般,深沟高垒,垒上重围。

  杨峥苦笑不已。

  这么围攻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不过话又说回来,司马炎这么搞的确有些用处。

  望着一层层如犬牙般交错的鹿角,杨峥实在提不起强攻的兴趣。

  几次让敢死营冲击,收效甚微。

  留下千多具尸体。

  晋军被孙皓喂了两口,战力有所增长。

  秦军不攻,晋军也不攻,就这么围着,从南边挖到西边。

  杨峥几次派人去下战书,司马炎都无动于衷。

  卫瓘道:“司马炎这是要凭国力来消耗我们!”

  晋军近二十万,秦军十二万,看上去消耗比晋军小。

  然而,秦军远道而来,十二万大军,战马就有六七万匹,一匹战马的消耗抵得上四五名士卒。

  而且安邑距离洛阳近,司马炎的粮草输送过来也近一些。

  忽一日,杨峥当机立断道:“退兵!”

  安邑这片战场对自己太不利了。

  本身就是个盆地。

  南有司马炎深沟高垒,东有安邑坚城。

  若司马炎愿意野战决出胜负,杨峥也就忍了,但司马炎却深得司马家猥琐之精髓。

  上来就挖土,玩围攻寿春那一套,让杨峥完全找不到机会。

  众将皆是一怔。

  “末将愿率一军突袭司马炎大营,若不胜,提头来见!”蒙虓拱手道。

  “末将愿同去!”文鸯站了出来。

  马循、刘珩、杨济、文虎等将也站出来请命。

  卫瓘道:“我军退兵,晋军趁后,首尾失联,岂不自乱阵脚?”

  十几万大军,一旦后退,人马必然混乱,到时候都想跑,人心自乱。

  历史上淝水大战,苻坚自作聪明的后撤,几十万人马混乱,被东晋军抓住机会,一战而破后秦八十万大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刚好,现在也是一个秦国和晋国。

  杨峥的秦国不如苻坚的秦国,司马炎的晋国比东晋强不少。

  还有庞会这个二五仔,淝水大战的所有要素都凑齐了。

  仗肯定不能这么打。

  “退兵,诸位勿多言也!”杨峥笑道。

  卫瓘似乎发现端倪,不再多言。

  文鸯、蒙虓、马循等将也看出了什么。

  只有刘珩大吼大叫,“为何退兵?为何退兵?”

  杨峥懒得理他,“把这厮叉下去!”

  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走,道理就这么简单,没必要死磕。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我想打,天王老子都拦不住,我不想打,天王老子也留不住。

  第七百三十二章 决断

  留在安邑是淝水之战,但若是后撤,则有可能是长平之战。

  晋军有兵力优势,还有地利。

  目前为止,敌军没有出现任何弱点,无从下嘴。

  堂堂之师,不可击也!

  秦军铁骑无法发挥优势,天时远远没有到来。

  倒也不是不能打,但这个损失,杨峥承担不起,而且也并非是必胜。

  司马炎、刘弘、唐彬都有一定的战力。

  一旦麾下的十万余中军精锐伤亡惨重,秦国对晋国的军事优势也就荡然无存了。

  所以越靠近关中,补给线就越短,对秦军越有利。

  司马炎不是推着鹿角上来挖土吗?

  有本事推着鹿角上来追杀。

  只有把晋军从乌龟壳里面引出来,这场大战才能打。

  将领们有些不愿意,不过也只能服从军令。

  为了避免混乱,退军异常缓慢,中军阵型不乱,骑兵在两翼游弋,随时避免突发状况。

  “陛下妙计,以退为进,若敌军追来,则城池、营垒全无用处,只能与我军野战!敌若不追,我军可徐徐退回关中,围歼陈骞!”

  杨峥计策最终没有瞒过卫瓘。

  “水之形,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司马炎深沟高垒居高临下,不可战也!”

  杜预拿下许昌,杨峥已经胜了一局。

  而蒲坂捏在手上,已经是此战的最大收获。

  蒲坂到手,意味着关中与并州连成一块,两者的地缘优势叠加在一起,河东迟早是自己的,甚至潼关也支持不了多久。

  “司马炎跟上来没有?”杨峥问道。

  “禀陛下,尚未……”赵阿七道。

  司马家的优点就是能沉住气。

  从司马懿到司马师、司马昭都是如此。

  形势发展到如今这一步,基本就明朗了。

  司马炎不追,杨峥守住蒲坂,率大军从临晋攻打华阴,掐断陈骞的退路,吃掉司马炎的五六万中军精锐。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司马炎若是追,杨峥不介意来一场河东大战。

  “司马家全都是乌龟,依我看,这场仗打不起来了!”刘珩唉声叹气道。

  司马炎上位以来,年纪不大,却稳如老狗。

  杨峥也觉得大概率是打不起来了。

  回去吃掉陈骞,收获也不错。

  回望东南面,晋军的营垒在秋日下张牙舞爪,仿佛一条盘踞在山川间的巨大蜈蚣。

  晋军大营。

  司马炎也恰好在眺望缓缓退去的秦军。

  杨峥这一手退兵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以往秦军都是强势形象,攻无不破,战无不胜,很少主动退兵。

  而且两军交战,如二牛抵牾,谁后退,另一方的力量就全压了过去。

  退兵对军心士气的打击更是无可估量的。

  不过司马炎心中松了一口气,秦军退了,此战到此为止,倒也可以接受。

  在他眼中,杜预攻下许昌,但陈骞也攻下的华阴,脸皮厚一点,可以看成平手。

  但他这么想,别人未必这么想。

  石鉴立马就从地上跳了起来,把司马炎吓了一跳,“贼军惧陛下声威,此千载难逢之机也,当趁秦贼军心不稳士气低下之际,诸军并进,围而歼之!”

  石鉴比司马炎还兴奋。

  若这场大战止步于此,就不能显示他进谏的功劳。

  所谓名士,本来就是靠一张能说会道的嘴。

  “敌军退而不乱,未可击也,兵法有云,饵兵勿食,归师勿遏,焉知杨贼不是佯退,诱朕出击?”司马炎其实不太想打。

  秦军处在心理优势,晋军处在心理弱势。

  他篡魏才几年?

  当年司马昭冯飒大败,不得不向士族妥协,以获取他们的支持。

  这一战若是败了,司马炎刚刚翘起的脑袋,又要向士族门阀垂下。

  “此战倒也不必急于一时,贼军既然退了,便是我军胜了,陛下可携此大胜之势入潼关,以为车骑将军之后援!”贾充最明白司马炎的心思,上了一个居中之策。

  司马炎十几万大军进驻潼关,陈骞和王濬的腰杆也能挺起来,不必再畏首畏尾。

  “妙策!”司马炎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暗叹还是贾充用着顺手。

  其实在场的司马攸、司马颙都不想打。

  秦军主动撤退,阵型不乱,很明显是个诱敌之计。

  这时一名近侍快步入帐,单膝跪在司马炎面前,“禀陛下,庞会部追向秦军!”

  司马炎一愣,庞会这个时候冲上去,不正好投石问路?

  “哈哈,庞将军一门忠烈,果然非比寻常。”司马炎笑道。

  庞会死就死了,本来就不是他的嫡系。

  再则,正好可以试探秦军是不是佯退。

  当狗当的如此玩命,让司马炎非常欣赏,“若大晋多几位庞将军这等大义凛然的忠志之士,秦贼何愁不灭?天下何愁不平?”

  贾充一对三角眼转了几圈,觉得司马炎话中有话。

  石鉴拱手道:“既然庞将军舍身取义,陛下何不先观望观望,万一秦贼自乱,我军可挥军掩杀。”

  在场之人的言语神色中,庞会分明就是个死人。

  “言之有理!”司马炎觉得看一看庞会的最终结局,倒也无妨。

  不过,斥候接下来传回的消息让司马炎不淡定了。

  出征的不只有庞会……

  “刘太守亲率一万五千精骑,与庞会合兵,奔袭蒲坂!”

  司马炎眉头一皱。

  他能稳如老狗,但其他人未必能忍住。

  尤其是刘弘,年轻气盛,骁勇异常……

  而刘弘跟他是发小、同窗,被司马炎寄以厚望。

  “臣受陛下恩遇,镇守上党多年,非但无功,反而致使南匈奴殁于秦贼之手,代郡为贼所取,百万鲜卑沦为贼众,每每念及,夜不能寐,今秦贼自退,虽是佯退诱敌,亦为战机,是以臣与庞将军突袭蒲坂,诈取其大营,断其归路!然后陛下可围而歼之,斩杨贼之首于河东,天下大势,在此一战尔,陛下断不可错失良机也!”

  读完刘弘送来的奏表,司马炎脸上的神情不断变幻着。

  严格来说,庞会和刘弘这一手有非常大的成功几率,因为庞会目前为止还是秦国的卫将军。

  上面人知道他不可靠,但下面的秦军未必知道。

  而一旦诈取了蒲坂大营,十数万秦贼就是瓮中之鳖。

  司马炎的眼神时而锐利,时而犹豫。

  自古善谋者众,擅断者寡。

  现在,压力又重新回到司马炎身上,攻,还是不攻?

  抉择总是艰难的……

  第七百三十三章 苍老

  “小小一个霸陵,居然折损了六千儿郎?”陈骞睁大眼睛,难以置信。

  华阴这种重镇,牺牲近万晋军可以理解。

  但霸陵凭什么?

  一座两丈高的矮城,城墙破破烂烂,年久失修,陈骞觉得就是放个屁也能把城墙给弄塌了……

  也正是这座城看起来颤巍巍的,所以司马伷才非常主动的要领兵攻城。

  “车骑将军有所不知,那张特甚是阴毒,故意放士卒上城,再以连弩射杀之,又埋设火油,本王也是措手不及呀!”司马伷一副痛心疾首模样。

  不过他身上没有半点血迹,更没有一点脏污,完全没看出“措手不及”。

  陈骞一脸铁青,暗忖自己的一世英名就要葬送在这厮身上。

  偏偏打不得骂不得,也罚不得。

  六万精锐,华阴折损近万,霸陵折损六千……

  还没摸到长安的边。

  陈骞只觉得今天的秋风有点寒凉了。

  关键,司马伷这一败,对士气的打击无比巨大。

  很多晋军将士对攻陷长安已经不抱期望,窃窃私语,唉声叹气。

  陈骞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怪石苞要称病不出,原来他早有先见之明。

  带着司马家的这帮大爷,能建功才是怪事……

  司马伷这厮连司马昭都坑了,坑自己算什么?

  “将军息怒,这个张特虽出身低微,却有几分真本事,我军进攻受挫,士气低靡,长安已不可取,不如暂退华阴,一则休整,二则等待陛下援军。”陈粲看出陈骞的怒火,劝解道。

  关中到处都是坞堡,秦贼出奇的顽强。

  小小一座坞堡,即便死绝了,也不愿投降。

  这么打下去,陈骞的几万精锐迟早要交代在这里。

  也不知道后方怎么回事,援兵一直没来。

  王濬都屯兵华阴,开始观望起来。

  晋国的聪明人太多了。

  陈骞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一个小小的屯长,居然挡住了自己这个车骑将军,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掉大牙?

  “暂退?”陈骞不怒反笑,“当年在莲勺,某以疲惫弱旅,挡下杨贼数万精锐,今日某率六七万精锐,反而被阻于此地,有何颜面见中原父老?”

  到了陈骞这把年纪,自然更在意名声。

  另一方面,他这支前锋大军,犹如过河的卒子,只能进,不能退。

  一旦后退,士气也就没了。

  此消彼长,敌军士气必然大振。

  而他对司马炎也不好交代。

  长安没拿下,关中也没毁掉,灰溜溜的退回,一想到石苞、贾充嘲讽的眼神,陈骞就忍不住一阵烦躁。

  “传令诸军,不破霸陵,绝不回返!”陈骞沉声道。

  司马伷舔了舔嘴唇,军令都下来了,多说无益。

  陈粲道:“近日军中乏粮,可让王太守驰援些粮草和兵力。”

  王濬一直躲在后面,也着实让陈骞有些恼火。

  当然,他更怨司马炎,不采取自己的计策,长驱直入关中,无论是毁其根基还是强攻长安,都是上策。

  陈骞也算是五朝老臣了,经历了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司马炎等等一连串的权臣,却感觉一代不如一代。

  其实陈骞生性宽容大度,当年夏侯玄看不上他的首鼠两端,出言讥讽,他也没放在心上。

  但这几年洛阳的争斗越来越剧烈,他的心性也不知不觉的跟着发生了变化。

  与贾充、石苞、荀勖等人同殿为臣,不多长个心眼,肯定混不下去。

  不过如今,他忽然感觉有些疲惫了。

  有些厌恶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如果此次司马炎能听他的,别管什么河东,数十万大军涌入关中,一鼓作气拿下长安,把关中化为焦土,秦国再也没有跟中原抗衡的实力。

  即便杨峥断了弘农的退路,也可从容由武关撤走。

  司马师、司马昭活着的时候,一定会采取他的计策。

  可惜,两人都不在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司马炎更亲近贾充、荀勖、冯紞这些人。

  “再传令王濬,支援前线,随某一同攻取长安。”陈骞目光转向西面,心中有了决定,这一战结束之后,他便要退隐了,远离洛阳的是是非非。

  今年的他已经七十有几了。

  “唯!”陈粲松了口气。

  司马伷也松了口气。

  战鼓声响起,陈骞亲自督战,持剑立于后。

  胜负犹未可知。

  或许拿下霸陵,拔掉长安的爪牙,长安就会不攻自破。

  晋军士气回升不少。

  “先登者,连升三级!破城之后,鸡犬不留!”陈骞挥剑。

  晋军欣喜若狂,近半个月的憋屈找到了宣泄口。

  “破城!”

  “杀!”

  怒吼声犹如惊涛骇浪。

  黑压压的晋军踩着尸体涌向城池,有人一跃就能从尸堆上跳上城墙。

  但眨眼就被长枪刺死在半空中。

  秦军用的不是传统长矛和环首刀,而是长枪和弩机。

  杀伤力极大,也更为节省体力,方便在狭窄的城墙上战斗。

  一名又一名骁勇的晋军冲上城墙。

  白刃翻动,血光四溅。

  有人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身体就被刀枪撕裂。

  血肉内脏溅了一地。

  城墙上极为惨烈,也极为血腥。

  陈骞忽然发现自己错了。

  出身寒微,绝不意味着此人是酒囊饭袋。

  张特指挥若定,在城墙上布置了上百个小步阵,一旦晋军爬上城墙,立足未稳,迎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弩箭,然后步阵左右夹击,将晋军一个个赶尽杀绝。

  他不是在防守霸陵,而是利用霸陵在屠杀陈骞所谓的精锐。

  晋军死伤惨重,但秦军的伤亡却小的可怜。

  每个步阵击退两三波晋军之后,迅速退下,新的步阵集结完毕。

  “刺!”

  “收!”

  就这么两个简单的动作,晋军将士的性命被无情的收割。

  血水从城墙的缝隙中缓缓流下,仿佛是这座城在流血。

  更是陈骞的心在滴血,秋风变得更加寒凉……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一队队晋军将士爬上低矮的城墙,然后在枪林箭雨中倒下……

  “退!退!”陈骞猛省,这座城仿佛是从洪荒中窜出的恶兽,在一口一口吞噬他麾下儿郎的性命。

  又付出数千人的伤亡,霸陵还是没有拿下。

  晋军的士气跌落低谷。

  陈骞甚至感觉士卒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某种怨恨。

  忽然之间,陈骞老了。

  眼神、脸、气质都变的苍老起来,仿佛是一片迅速枯萎的落叶……

  人长大和苍老,有时候就在一瞬间完成。

  轰隆隆……

  仿佛是打雷了。

  一连串的闷雷从霸陵背后响起。

  戎马一生的陈骞岂能听不出这是骑兵狂奔而来的声音?

  他的瞳孔猛地睁大,“结阵!”

  “结阵——”

  到处都是歇斯底里的吼声。

  十几个呼吸之后,霸陵的西南面、西北面转出两支骑兵,烟尘滚滚,仿佛雪崩一般向晋军冲来。

  即便晋军是精锐,也被秦军铁骑的狂暴气势震慑住了。

  他们仿佛要撕裂天地一般。

  披着黑色铁甲的战马发出一串串高看的激鸣,马背上骑兵挺起长槊,寒光闪闪。

  步军对骑兵,不可能无所畏惧。

  那是血脉的压制。

  如果是刚刚踏入关中的晋军,或许还能抵抗,但晋军的锐气已经被司马伷和陈骞消磨光了。

  阵中一阵混乱。

  只有少部分人结成了阵列,但在狂躁的秦军铁蹄面前,仍显得单薄、弱小、无助……

  陈骞瞳孔睁大,心中涌起阵阵悲凉之意,“陈粲听令,率骑兵护东莞王……回中原!”

  他说的是回中原,而不是华阴或者潼关。

  陈粲颤声道:“叔、父先走,侄儿、断后!”

  “此乃军令,违令者斩!”陈骞嘴上严厉,眼神却变得温和起来。

  陈粲泪流满面,跪在地上。

  “车骑将军放心,只要我司马伷还在一日,你们陈家的富贵便多一日!”司马伷打仗不行,却擅长心术,知道陈骞的意思。

  司马伷活着回去,最多死一个,司马伷若是死了,加上这场大败,陈家有可能领教司马家的祖传绝技。

  陈骞惨然的点点头,“何必作妇人之态?大丈夫马革裹尸,何所惧也!”

  第七百三十四章 敢死

  司马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

  司马攸、司马颙都屏气凝神。

  贾充也识趣的默不作声。

  只有石鉴还在喋喋不休,“刘太守、庞将军皆忠义之士,陛下若是弃之不顾,必然殁于战阵,只恐将士心寒,日后谁还敢为我大晋出生入死?”

  说着说着还不忘瞥了一眼贾充。

  那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之色。

  贾充嘴角卷起一抹阴冷的笑意,却依旧沉默不语。

  石鉴的话,也将司马炎逼到了墙角。

  一个庞会也就罢了,但刘弘是谁?

  是故扬州刺史刘馥之孙、故镇北将军刘靖之子,是谯沛士人中的翘楚!

  也是司马炎的发小和心腹。

  而在此时,唐彬的奏表也到了。

  “陛下若战,则不可犹豫,若不战,当速入潼关,接应车骑将军!秦贼虽是佯退诱敌,但毕竟是疲军,陛下近二十万之众,未必不能击之,若胜,天下一战可定,若不胜,当重创秦贼,遏其蓬勃之势也!中原强盛,数年之后还可再战、三战,而秦贼之国力必然不济,臣妄言,陛下圣明,自有决断。”

  说来说去,把球还是踢给司马炎。

  毕竟这种大事,谁也不敢背锅。

  不过石鉴显然是个例外,他早已把自己的全部身家赌了上去。

  “秦贼外强中干,若令其退回关中,天下何日可定?陛下神威所至,贼已惧之,陛下若不战,岂非助战秦贼气焰?”

  这时司马颙也拱手道:“天下大势在今日尔,陛下不可失将士之望!”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把司马炎道德绑架了。

  如果司马炎今日不战,就是对不起晋军将士。

  司马炎心中恼火,此时想退也不能退了。

  目光转向贾充,贾充却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最终司马炎咬牙道:“传令诸军,追击秦贼,获杨贼首级者,封郡公、大将军!”

  秦军大阵之中。

  一名斥候从东北面而来,“禀陛下,庞会部弃稷山垒,步骑快速向蒲坂方向挺进!”

  杨峥一愣,这厮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啊。

  这么急冲冲的往蒲坂赶,是要断自己的后路?

  不过他手上的一万虾兵蟹将未免有些少了。

  北面烟尘大起,蹄声轰鸣。

  杨峥一听这马蹄声,感觉有些不对,庞会麾下的八千敢死营自然没有战马,也不可能给炮灰装备战马,最多也就千余部曲有战马。

  但这蹄声明显有三万匹战马,否则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幽州突骑!”杨峥与卫瓘同时道。

  那么问题就来了。

  庞会哪去搞的幽州突骑?

  只能是晋军!

  庞会这厮目前还是秦国的卫将军,若是带着晋军诈开蒲坂大营,杨峥的后路就断了,只能困死在河东。

  思索之间,敌军已经扬长而去。

  既然是突骑,在速度上有一些优势。

  数个呼吸间,马蹄声呼啸而去,越来越小。

  府兵和敢死营阵列中一阵小骚乱。

  “早该将此贼碎尸万段!”刘珩红着脖子仰天怒吼。

  “末将愿领一军追杀庞贼!”蒙虓怒道。

  杨峥还未回答,东南方向,鼓噪声大起。

  盘桓在山川间的那条巨大蜈蚣仿佛苏醒了一般,缓缓动了起来。

  司马炎一如既往的猥琐和谨慎,居然真的让民夫推着鹿角缓缓前移。

  人多力量大。

  近二十万大军,加上民夫,移山倒海都能做到,更不用说几千架鹿角。

  东北方向,还有数万步骑缓缓移动着。

  沉重的脚步声仿佛闷雷一般轰鸣。

  金风东下,肃杀之气弥漫天地之间。

  “司马炎追上来了!”赵阿七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有些慌乱。

  他慌乱,杨峥却镇定如常,眼下局面不过小场面,这么多年刀山血海,自然不会自乱分寸,“蒲坂大营有三万精锐,还有马循、皇甫闿等人坐镇,何惧之有?”

  马循是一员宿将了,肯定知道防备敌军。

  皇甫闿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战绩,但此人也颇为精明,是当年邓艾麾下降将中,第一个投诚的。

  此前的军议中,马循也知道庞会有异心。

  所以蒲坂大营应该没什么问题。

  就算有问题,现在也不能去追。

  近三万的战马,至少一万五千骑,自己这边派多少人去?

  以庞会的勇猛,刘珩肯定不行,那么至少要派文鸯、蒙虓前去,才能稳胜。

  一个庞会牵制两名大将,数万精锐,怎么跟司马炎决战?

  所以最佳选择,不管后面,先干掉司马炎!

  杨峥一阵冷笑,庞会这厮还真是会来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没有庞会蹦来蹦去的骚操作,这场大战未必打得起来。

  “传令,敢死营为前锋,中军为后,有功者转入中军,一人退缩,百人连坐!”

  炮灰就要有炮灰的使命。

  现在不用,更待何时?

  十几名传令兵持着旌旗狂奔向敢死营,各种语言不断重复:“陛下有令,敢死营为前锋,功者转入中军,一人退缩,百人连坐!”

  严酷的军令,更加激发羯胡、鲜卑、匈奴人的兽性。

  也有几人听到军令后,掉头就跑。

  后面跟着数百人逃窜。

  迎来的是一阵箭雨,如刺猬一般钉在地上。

  鲜血汇集成一条小溪,缓缓流淌。

  百多名羯胡身上中箭,一时未死,在血泊中哀鸣。

  但眨眼间,一名骑兵奔来,弯腰、挥刀,头颅飞起。

  后面的步卒割下所有的人头,穿在三丈高的长矛上,立在大地上。

  平地上,顿时立起一片人头组成的“树林”。

  一阵朔风袭来,血红色的头发胡乱飞舞,圆睁的瞳孔正对着敢死营。

  渐渐的,敢死营士卒瞳孔充血,发出一声声低沉的怒吼。

  却并非因为同类的死而愤怒,而是潜藏在心底的兽性被彻底激发。

  在生存面前,人有时候比野兽更残忍。

  西面响起苍凉的号角声,东面响起雄浑的战鼓声。

  成千上万的将士眼神坚定的踏入战场,如同两股即将撞在一起的烈焰。

  大地亦因之而震颤。

  铠甲铿锵声仿佛暴雨砸在地面。

  苍穹之上风起云涌。

  无论是如何,这场大战终究还是来了。

  第七百三十五章 战

  仿佛天地间都弥漫着一层血色。

  敢死营中的羯胡、鲜卑人发出一声声狂吼,悍不畏死的撞向晋军步阵。

  一面盾,一把刀,一条命!

  人有时候无比胆怯,但也有时候无比疯狂!

  敢死营如飞蛾扑火一般撞向晋军的长矛、大盾,然后血肉横飞。

  身体被六七杆长矛挑在半空中,鲜血滴落,洒在大地上。

  而身体的主人脸上却露出一种释然而解脱的笑容。

  在他们后面,无数羽箭遮蔽秋日的天空,也遮蔽了大地,黑压压的漫入双方大阵之中,有时传来金铁、金木交击之声,有时传来一两声痛苦的哀嚎声。

  大规模会战,最危险的地方反而不是前阵。

  前阵将士都是双方的精锐,装备精良,士卒勇武。

  而弩箭和砲石也不会瞄着阵前。

  三万余敢死营,在两军阵前趟出一条血路。

  尸体堆成一条一里长两丈宽的尸墙。

  晋军步阵依旧挺立。

  敢死营却越来越少。

  惨烈的厮杀让秋日的天地间升腾起浓烈的血腥气。

  也让卫瓘的脸色有些苍白,“羯人、鲜卑剽悍若厮,其力已竭,可纵铁骑!”

  敢死营的确死伤惨重,但晋军步阵依旧顽强挺立着。

  “时机未到!即便敢死营一个不剩,也要继续!”杨峥沉着脸,心中没有丝毫的怜悯。

  也许是见惯了厮杀,也许是身为帝王,心肠变硬。

  多死一个敢死营,就能多消耗晋军一丝力气,也能让秦军少一人的伤亡。

  如此规模的大战,不流血怎么可能?

  杨峥亲自提起一把弩机,瞄准一个抱头鼠窜的敢死营。

  也许是鲜卑人,也许是羯人,年纪不大,被惨烈的厮杀吓的失去了理智,一边跑,一边在呼喊着“阿母、阿母”……

  杨峥甚至能看见他脸上的泪水。

  然而,手中的弩箭依旧飞了出去,划过一道弧线,正中他的脖颈,在秋日下喷出一团血雾,软软的倒下。

  杨峥面无表情的扔掉弩机。

  既然生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带着与生俱来的原罪!

  一个名族的兴起,必然建立在其他民、族的血泪和尸骨之上。

  而作为大秦皇帝的杨峥,不会怜悯任何个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都如此,遑论是人?

  所以大仁不仁!

  周围人受杨峥感染,神情全都冷峻起来。

  晋军的鼓声一遍遍响起,似乎已经感受到压力。

  一人搏命,十人避之,万人搏命,三军辟易。

  十几名羯人从尸墙上跃起,纵身跳入晋军步阵之中,绝大多数都被长矛刺穿身体。

  但仍有几个幸运儿躲过了长矛,一落地便乱刀狂砍。

  后面的敢死营纷纷效仿。

  晋军前阵忽然混乱起来。

  近身格杀,长矛的劣势展露无余,而刀盾的优势逐渐发挥。

  羯胡和鲜卑疯了一般乱砍乱劈。

  “时机已至!”杨峥大吼一声。

  胯下的乌羽人立而起,长鸣一声,吁——

  “出击!”杨峥拔剑指向晋军。

  轰、轰、轰……

  马蹄声缓缓踏在地面上。

  两支骑兵如恶龙一般自秦军大阵左右杀出,带着秋日的金辉,仿佛两把挥出去的镰刀,要去收割成熟的庄稼。

  一面“蒙”字大旗,一面“文”字大旗。

  秦军中最勇猛的两员大将杀出。

  马蹄声由慢转快。

  盔甲激烈的互相碰撞,发出沉重的声响。

  对面晋军也发现情况不妙,从阵中奔出一支骑兵,一支重甲步阵。

  与秦军的先慢后快不同,晋军的骑兵快如闪电,狂风骤雨一般冲来。

  “幽州突骑!”卫瓘沉声道。

  大地之上,仿佛两个巨人同时挥出双拳,然后狠狠的砸在一起。

  爆出一阵阵血花。

  杨峥看到战马的脑浆都被撞了出来。

  马上骑兵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击扭曲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然后摔下马来,被无数只马蹄践踏,最终变成一滩血泥。

  但双方都一往无前。

  这个时候胆怯是没用的,只能挺起长槊,在自己倒下之前让敌人倒下!

  幽州突骑不可谓不勇猛剽悍,只是,在秦军铁骑面前,仍显得有些单薄。

  不仅体现在装备上,更在气势上。

  秦军面对敌人的长矛和撞击毫无畏惧,前面一骑跌下战马,后面一骑补上。

  一名骑兵被刺穿身体,却在死死拽住长矛,一起跌落,被踩死。

  而装备上优势,让秦军损失更小。

  两个回合,幽州突骑的战马便有些气力不济了。

  而秦军的士气、力气、马力依旧在巅峰。

  “杀!杀!杀!”

  秦军骑兵们纷纷仰天咆哮。

  幽州突骑的气势顿时被踩了下去。

  秦兵奋迅如霹雳,虏骑崩腾畏蒺藜!

  文鸯并没有纠缠,率领骑兵顺着敢死营以血肉撞出的缺口,冲了进去……

  霎时间,银光乱舞,血花飞溅。

  文鸯一人一马,带着近百名亲手调教的亲兵,在晋军步阵中来去如飞。

  如果文鸯是一头猛虎,那么蒙虓就是一头熊罴。

  势大力沉,毫无花俏,一千五百具装铁骑,遇佛杀佛,遇神斩神。

  所过之处,只留下一路的残肢断臂。

  无论是大盾还是长矛、或者铁甲,在重骑兵面前,都如泥塑的一般,一碰就碎!

  毫无疑问,此时此地,重骑兵就是战场上的王者!

  秦军更是从无数血战中走出的王者之师。

  “步阵出击!”杨峥望着天地间的那一抹深沉血色,身体中热血也在沸腾。

  “领命!”刘珩大吼一声。

  武卫营、中垒营的一万七千多名甲士,在挥动的令旗与号角声中,向前挺进。

  刘珩提着狼牙棒披着重甲走在最前,左右跟随的三百余人,都是跟他一样身躯雄壮,手持大斧、大戟、狼牙棒,仿佛饥渴已久的饿狼,扑向对面柔弱的羊群。

  晋军固然人多势众。

  但,虎狼从不会畏惧羊的数量。

  战场上,兵力多寡也从来不是衡量战力的标准。

  “嚯、嚯、嚯……”

  士卒嘴中发出一声声呼喝,形成一种统一的节奏。

  而他们的每一个动作都契合了这种节奏。

  每吐出一声,一万多柄长枪刺出。

  即便是铁甲,也会多出一个窟窿。

  真正的强大,不是阴谋诡计尔虞我诈,而是每一名将士凝聚起来的战力!

  第七百三十六章 再战

  杨峥走到今日不容易。

  秦国能有今日也不是白来的。

  比司马炎多了太多的辛苦、杀戮、危险……

  战场仍是胶着状态,但杨峥从未觉得自己会败。

  这是天下大势!

  更是历史的潮流!

  不过晋军的毅力、韧性可圈可点,遭到文鸯、蒙虓、刘珩的三重打击,晋军凭借兵力优势苦苦支撑着。

  有人被惨烈的杀戮吓破了胆,转身就跑,却被督战的骑兵砍死。

  晋军中有几员骁将脱去盔甲,赤着上身,在刀山箭海中搏杀。

  底层的将士从来都不缺忠义勇烈之辈。

  只是他们为之奋战的人,实在配不上他们的勇武!

  历史的悲哀也正在于此。

  所以这一切必须被终结!杨峥心中在默默呐喊。

  这一战他输不得,司马炎同样输不得。

  杨峥输了,至少丢掉关中,均田制的进程会被打断,也许几十年年后,会有重夺关中的机会,但一统天下的契机肯定没有了。

  司马炎输了,刚刚建立起来的威信会遭受重创,中原再无西进之日,只能采取守势,在内卷中不断内卷,直至灭亡!

  东西两个巨人在疯狂角力。

  秦军凭借骑兵占据一定优势,但这这种优势尚不能打破晋军厚重的步阵。

  刀矛如林,铁甲如山,旌旗如云。

  倒下的人,连尸骨都没有了。

  褐色的大地逐渐变成鲜红色。

  呜咽的秋风永不停息,仿佛是战士们的英灵在呼号,一遍又一遍的从杨峥耳边刮过。

  咚、咚、咚……

  东面战鼓声轰鸣。

  司马炎的牙纛之下,一支两万余人的甲士缓缓走上战场。

  卫瓘指着战场道:“司马炎已派上最后一支力量!”

  杨峥勒住战马,“那么,到了决定最后胜负的时候了!”

  身边还有两千龙骧营、三千骁骑营、一万余府兵。

  卫瓘似乎听出杨峥要亲自冲杀,急忙劝道:“我军已处在优势,文鸯、蒙虓二将军骁勇无敌,半个时辰,必然破阵,陛下何必亲身犯险?”

  杨峥望着战场。

  己方的确处在优势,但晋军实在太多了。

  而文鸯、蒙虓的锐气已经去了一大半,战马损耗尤其巨大。

  具装骑兵也没有了最开始地动山摇的气势。

  只有刘珩的步军还维持着凶猛的气势。

  司马炎的这两万甲士入阵,晋军的气势肯定会回来一波,最终胜负犹未可知。

  人该玩命的时候就要玩命。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杨峥忽然“诗兴大发”,也来了一句,“这不是亲身犯险,而是与将士一同浴血奋战,莫非伯玉以为朕乃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否?”

  “陛下当然不是,然兵凶战危……”

  “司马炎都敢上战场,朕不去会一会他,岂非人生一大憾事?”杨峥笑道。

  没资格跟司马懿作敌手,错过了司马师、司马昭,总不能跟司马炎一样缩在后面?

  卫瓘还要再劝。

  杨峥一挥手,“此乃朕之宿命!吹角,起兵!”

  这是一记绝杀。

  战场上形势已经容不得再一股股的兵力添上去。

  要么一鼓作气,要么眼睁睁的看着晋军起死回生。

  杨峥作出这个选择,当然不是脑瓜子一热,而是深思熟虑,跟在大军之中,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若是留在后面,万一司马炎脑子反应过来,派幽州突骑前来冲击,反而危险。

  司马炎也是裹挟在万军丛中。

  当年袁绍与公孙瓒界桥大战,把所有兵力都派上去,身边只留百余人。

  万余白马义从被麹义弩兵击败。

  公孙瓒引两千败军路过袁绍所在之地,袁绍在关键时候也算有血性,坚决不退,引百余大戟士与公孙瓒的骑兵死战,幸亏公孙瓒不知道袁绍在里面,见敌军强悍,稀里糊涂的退了……

  所以杨峥觉得跟着最后的兵力一起冲杀,是最好的选择!

  号角呜咽而起,随着秋风横扫战场。

  秦字大旗随着步骑一起缓缓向前。

  “罢了罢了,就随陛下一起入阵!”卫瓘拔出腰间长剑,大吼一声:“将士们,杀敌!”

  这突然的一嗓子,吓了杨峥一跳,见卫瓘也像打了鸡血一样,不禁哈哈大笑:“这才是我大秦的好男儿大丈夫!”

  每个人都有血性。

  大秦便是要重塑华夏男儿的勇武之精神!

  在这一刻,无数人的目光望向杨峥背后的牙纛。

  一个硕大的“秦”字矗立在天地之间。

  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

  瞬间,战场上的所有声音低沉下去。

  只是短短的一瞬,巨大的呼啸仿佛惊雷般在战场上炸裂。

  “陛下万岁!大秦万岁!”

  秦军的士气斗志瞬间达到顶峰。

  一万五千余步骑浩浩荡荡涌入战场,气势上,却不亚于百万雄师。

  每一个秦军将士都振奋起来,整个战场都沸腾了。

  “壮哉,能与如此英雄之主并肩而战,不负此生矣!”文鸯换了一匹战马,挺起长槊,望向司马炎的牙纛所在,目中露出沉沉杀机。

  战马感觉到主人的杀意,不停的低吼着。

  文鸯长槊斜指,“随某直取司马炎首级!”

  “唯!”身边百余亲骑齐声大吼。

  战场上仿佛刮起了一阵旋风。

  而文鸯化作一道银光,刺向晋军牙纛所在的方向。

  另一边的蒙虓扔下断刀,换了一杆长戟,“使陛下亲冒矢石,乃我等之无能!儿郎们,何惜命也?杀敌!”

  但吼的最大声不是他,而是刘珩。

  此刻的刘珩已经化为一头疯狂野兽,满脸血红,仿佛失去了理智,发出一声声的咆哮。

  狼牙棒大开大合直来直去。

  连他的亲兵都不敢靠近他身边,生怕被误杀……

  从大将到普通士卒,每个人身体中仿佛被重新灌注了力量。

  无穷无尽。

  “杀——”

  连敢死营也奋勇起来。

  而晋军却望向自己的身后。

  司马炎的牙纛依旧矗立着,在朔风中懒洋洋的飘动……

  两边一对比,差距立即展现出来。

  “司马小儿快快受死!”

  “司马小儿快快受死!”

  杨峥身边的甲士齐声大呼起来。

  紧接着,数千人、近万人一同呼喊,整个战场都回荡着这句话。

  有时候言语比刀剑更为致命。

  杀你的人,还要诛你的心!

  杨峥现在敢玩命,就看你司马炎敢不敢接!

  第七百三十七章 怯

  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司马炎投来。

  那句“司马小儿快快受死”尤为刺耳。

  司马炎脸上时而苍白,时而通红。

  但所有人已经看出,他们的皇帝,并没有与将士们并肩作战的勇气和决心。

  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司马炎怎么可能像个士卒一样浴血冲杀?

  当然,并非司马炎一人胆怯。

  绝大多数人都被杨峥气势所慑。

  今日他们才看到什么叫虎狼。

  战场的惨烈已经远远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即便当年寿春之战,也没有今日激烈。

  不过围在司马炎身边的人无不是中原的“精英”,知道这一战的意义。

  这是中原最后的心气。

  如果败了,人心就会一泻千里。

  石鉴来了精神,“胜负在此一举,陛下当战!”

  贾充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莽夫而已。”司马炎看向石鉴的眼神中带着一股阴沉。

  石鉴如坠冰窟。

  贾充咳嗽一声道:“陛下岂可跟杨贼并论乎?杨峥气焰正炽,陛下暗收营垒,待其力竭,可挥军围杀之!”

  “公闾所言甚是!”司马炎松了口气。

  随着杨峥踏入战场,形势对晋军越来越不利。

  左翼的三个步阵已经被蒙虓击破。

  正面战场,在刘珩的搏命下不住的后退。

  右翼一阵混乱,不知发生了何事,人喊马嘶。

  晋军的崩溃只在一瞬间。

  而那面“秦”字牙纛越来越近,呼喊声越来越大。

  杀意铺天盖地排山倒海而来。

  司马炎脸上都渗出了冷汗。

  “陛下速退!”所有人都不敢说出这句话,只能司马攸说出口。

  这一句话仿佛捅破了窗户纸。

  司马炎的脸色越发阴沉,“桃符,你怎可祸乱军心?”

  司马攸一脸急切,“陛下既然不能出战,我军崩溃已是必然,与其留在此地,不如速退,保留实力,以图再举!”

  前阵已经被击破,逃兵越来越多。

  敌军越战越勇,已方摇摇欲坠。

  这个时候,即便司马炎挥军杀出,也来不及了。

  整个战场已经属于秦军,晋军的士气完全被压制下去。

  司马炎身边还敢说实话的,也就他这位亲弟弟了。

  “朕……不能败!”司马炎咬牙道。

  这一战败了,他的江山也就摇摇欲坠。

  士族门阀岂会再顺从他?

  但不退又能如何?坚持到最后一刻?

  司马炎望向司马攸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杀机,或许借这个罪名除了他,就再也没人说三道四……

  但司马攸似乎知道司马炎心中在想什么,目光清澈,毫不畏惧。

  “司马小儿快快受死!”

  右边忽然响起狂吼声,伴随着晋军士卒的惨叫。

  一道银芒穿过重重铁甲,带起一阵阵血浪。

  “文鸯在此,司马小儿可来受死!”声音中蕴藏的沉沉杀机,令司马炎君臣遍体生寒。

  文鸯!

  如果当年司马师没死,天下形势断不会至此。

  “陛下速退!”司马攸与贾充同时惊道。

  两人一左一右架起司马炎向后退去。

  与此同时,那道银芒杀到木栅之前,两名亲兵挺矛刺了迎了上去,但眨眼间,银芒闪动,二人喉咙间多了一点血红。

  然后血雾喷涌而出。

  “司马小儿受死!”一声是血,身上嵌着六七支羽箭的文鸯仿佛多了一对翅膀。

  胯下战马腰腹间血流如注,身边的几名亲骑也全是伤痕累累。

  “受死!”文鸯狂飙而来。

  司马炎瞳孔猛地放大,恐惧在这一刻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即便身边有再多的甲士也驱散不了心中的寒意。

  “死!”文鸯怒吼一声。

  人和马化为一道利箭,射向司马炎、司马攸、贾充三人。

  然而就在此时,文鸯胯下战马忽然哀鸣一声,倒在地上,肠子从腰腹伤口处流出……

  文鸯也一头栽在地上。

  “杀了他!杀了他!”司马炎歇斯底里吼道,却被司马攸和贾充架走。

  十几支长矛刺向地上的文鸯。

  箭雨密密麻麻射来,文鸯本能的感觉道死亡临近,抬手挥出一道青芒,斩断数支长矛,身上却中了六七支羽箭,幸亏明光甲坚固,没有致命,剩下的几支被他的亲骑挡下。

  等文鸯站起,司马炎已经没了踪影……

  杨峥与卫瓘被士卒簇拥着,走在战场上。

  其实根本就没有他出手的机会。

  晋军一看到牙纛,就节节后退。

  耳边只有秦军的欢呼声。

  抬眼望去,只见司马炎的牙纛缓缓倒下。

  蒙虓、刘珩、文鸯三路人马已经杀进司马炎的中军大帐。

  胜利已经到来。

  “万岁!万岁!”

  欢呼声震耳欲聋。

  战场上,晋军彻底败了。

  随着那杆牙纛倒下,无数人如鸟兽般向东向南狂奔。

  仿佛惊慌逃窜的鸦群。

  也有人扔下武器,跪伏在地。

  “恭喜陛下,天下大势已定,东西之争胜负已分!”卫瓘激动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恭喜陛下!”身边的亲兵一同欢呼起来。

  “诸位同喜!”杨峥心中异常激动,脸上维持着一个皇帝该有的镇定,这场胜利来之不易。

  击败司马炎,其他的庞会、陈骞全都成了水中浮萍,等待他们的只有灭亡。

  即便后面蒲坂大营丢了也没关系。

  不过这场大战,注定是秦国的巅峰。

  斥候从南飞奔而来,“关中大捷、关中大捷!”

  将士们的目光转向斥候。

  “禀陛下,陈骞于霸陵之下为张将军所阻,激战十余日,晋军士气低靡,太子令田章、李特二将军率长安步骑驰援,一战而斩陈骞,阵斩三千,俘获八千之众!”

  “天助大秦!”卫瓘笑的合不拢嘴。

  杨峥却更愿相信是人自助之后,才会有天助。

  下令驰援的肯定不是太子,而是背后的鲁芝。

  能以霸陵挡住陈骞精锐十几天,最后完成反杀,也只能张特能做到。

  这一战,司马炎全线战败!

  秦国终于彻底崛起了,成为天下最强大的势力。

  而司马炎经此一败,灭亡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杨济!”杨峥吼了一声。

  “末将在!”杨济与林森一直护在自己身边,现在也该给他们一个机会了。

  “速速追杀司马炎,死活不论!”

  “末将领命!”

  司马炎跑了,自己怎么都要追一下,不然就是不给面子了。

  万一捞到了,中原一战而定。

  第七百三十八章 胜

  “启禀陛下,此战杀敌一万三千余,俘虏三万之众,战马牲畜粮草军械不计其数!”赵阿七兴奋异常道。

  司马炎几近二十万之众,才俘虏三万人……

  不过战场如此混乱,大部分人一看到司马炎的牙纛倒下,便作鸟兽散了。

  就是二十万头猪乱窜,想要捉回来也需要时间。

  而且这场血战将士们也非常疲惫了。

  “伤亡多少?”这才是杨峥最关心的。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如果伤亡太大,这场大胜就不完美了。

  秦赵长平之战,坑杀赵国降卒四十万,但秦军伤亡也高达二十万之众,以至于在其后的十几年里,无力东出。

  “伤亡最大的是敢死营,只余一万一千余返回……”赵阿七吞吞吐吐。

  四五万的敢死营,只剩下这么点……

  不得不说这一战能打赢,敢死营作用巨大。

  也难怪蒙古人横扫天下的时候,喜欢用这种办法。

  “中军阵亡两千余,伤残一千七百余!府兵阵亡两千余,伤残人数还在清点中。”

  这就是近两万人的损失了,杨峥一阵肉疼,精锐不是那么容易培养的。

  既然伤残,肯定以后上不了战场。

  轻伤一般不会被统计。

  不过战争就是如此,没有伤亡肯定不可能。

  晋军光死在战场就有一万多人,还不算伤残的。

  大战之初,晋军士卒也异常勇猛,如果杨峥没有率军加入战场,或者司马炎不跑,虽然最终的胜利一定会是秦军,但伤亡恐怕会加倍。

  比起辉煌的胜利,伤亡还在接受范围之内。

  “此战已经打掉中原士气,陛下神威扬于天下!”卫瓘拱手道。

  “但愿如此。”杨峥望着东面夜色低沉的天野。

  这一战对司马家非常致命,司马炎积累的威信全部沦丧。

  占田制的强劲势头遭到迎头痛击,接下来就是无尽的内卷。

  而秦国休养两三年之后,积聚重兵,可以一战而横扫中原了。

  “将敢死营编为中军,补充各部的损失,大军尽快打扫战场,随朕南下弘农!”杨峥顾不得疲累。

  打铁要趁热。

  司马炎跑了,弘农、河东都是砧板上的鱼肉。

  河东有唐彬驻守,杨峥暂且不急。

  而弘农正是空虚之际,拿下弘农就能收复潼关、武关!

  关中就会成为真正的后方。

  “陛下不管蒲坂?”赵阿七提醒道。

  庞会、刘弘手上还有一支兵力。

  “难道他们还能飞了不成?”这场大胜,让杨峥的信心无以复加。

  蒲坂方向既然没有消息传来,就说明还在马循、皇甫闿手上。

  一提起庞会,杨峥心中就有些怪异之感。

  本来这场大战打不起来,这厮却一心要搞事情,虽然是暗中投降晋军,但所作所为,比秦国的间谍还要专业……

  绝对是个人才!

  或许他活着作用更大,说不定哪天秦军东出,这厮还能再作重大贡献。

  庞会在长安有五个姬妾,生了四个儿女,也不知道他屁股为何一直要往东边挪。

  人就是如此,钻进牛角尖就很难出来。

  本来就是一个武夫,不好好砍人,天天琢磨玩心眼,不走火入魔都难。

  一天之后,一支五万人的步骑集结完毕。

  蒙虓留下休整士卒,然后围困安邑。

  文鸯追捕溃军。

  刚要出兵,杨济带着骑兵灰心丧气的回来,一脸惭愧,“禀、禀陛下,没有捉到司马炎。”

  杨峥瞥了他一眼,忽然想到弘农杨氏与司马家联姻,司马炎的皇后就是杨氏女,有这场关系在,杨济就是司马炎名义上的叔父……

  当然,这只是凭空的猜测。

  这么多年,杨济的忠心毋庸置疑。

  没捞到司马炎也很正常。

  司马炎退走时,身边还有万余人马,加上沿途收拢的溃兵,还是有一战之力的。

  “文通辛苦了,随朕南下,收取弘农!”

  有杨济在,弘农应该势如破竹,毕竟哪里是他的老家。

  “末将领命。”

  大军南下,沿途城池一望见杨峥的牙纛,不是开城投降,就是望风而逃。

  兵不血刃的渡过黄河,兵锋直指弘农县。

  城内尚有数千人马。

  但此时此刻,还有谁能抵挡大秦的兵锋与气势?

  金戈铁甲,烈马狂嘶,旌旗如云,气吞万里。

  杨峥大有拔剑四顾问天下谁敢一试的豪情。

  麾下将士,虽然不少人身上带着伤,盔甲上沾着血,脸上也有疲惫之色。

  但这些都无法掩盖他们越发凌厉的杀气和煞气。

  角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

  “城上之人听着,天下已归我大秦,速速投降!”

  “降!降!降!”

  风云为之色变,山岳为之崩颓,就连天地亦为之低昂!

  士卒劝降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和自豪。

  城中守军还抱着侥幸心理。

  杨峥挥了挥马鞭。

  这一次没有怒吼,没有呼喊,一排排刀盾手从容走向新的战场,架起长梯……

  攻城战只持续不到一个时辰,杨济便率先登上城头。

  守将拔剑自刎,士卒当即放下兵器,全部投降。

  拿下弘农,自然不可错过函谷关。

  “于是六国之士……尝以十倍之地,百万之众,叩关而攻秦。秦人开关延敌,九国之师,逡巡而不敢进!”卫瓘念着西汉贾谊的《过秦论》。

  函谷关才是东西分野之地。

  函谷关有两座,一座是弘农之东三十里的秦函谷关,一座是洛阳新安附近的汉函谷关。

  晋军的兵力扑在潼关、蒲坂、武关一线,秦函谷关年久失修,早已破落。

  司马炎败退时,留了万余人马防守。

  但一见到秦军,守军跑了一半。

  就像卫瓘说的一样,此战彻底打掉了晋军的军心士气。

  刘珩带着千余甲士猛攻,轻而易举就拿下了这座没落的雄关。

  函谷关的对面就是洛阳地界了。

  要经过一条漫长而险峻的崤函道。

  杨峥让刘珩、杨济继续挺进,不过,晋军驻扎在渑池、雁翎关的守军都是生力军,还留有重将,两人攻不下来。

  即便攻下来,后面还有宜阳、新安、汉函谷关等重镇,然后才是洛阳。

  将士们也越来越疲惫。

  杨峥只好收兵,屯驻弘农,休整将士。

  第七百三十九章 收取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司马家才过了两三代就不行了。

  司马炎、司马攸尚可,但并非什么力挽狂澜的人物,比起司马懿、司马师差的太远。

  其他的司马伷、司马亮、司马干、司马肜、司马伦之流,简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有几个还是八王之乱的参与者。

  司马家以诈谋篡魏,天生畸形,所以从根子上就不相信外人,认为曹魏失国,是因为宗室失权,所以司马家非常吸取教训,无论司马家的子弟多么稀烂,全部封王重用。

  晋国一个明显的趋势就是宗室督镇地方,或为一州刺史,手上都捏着兵权。

  为历史上的八王之乱埋下伏笔。

  在弘农休整了数日,各地的消息渐次传回。

  司马伷在陈粲、张方的保护下,从武关退走。

  而司马肜,在收到河北大败的消息后,不等杨峥挥军南下,与王濬早就溜之大吉。

  华阴、潼关被庞青孟观拿下。

  武关被李特、田章二将拿下。

  蒲坂大营,马循、皇甫闿果然没有中计,守住营垒,重创庞会和刘弘,但也没有留住他们,毕竟他们全是骑兵。

  形势一片大好。

  唯一的遗憾就是司马家的王爷竟然一个都没捞到。

  这帮人打仗一个比一个稀烂,眼力却一个比一个不凡,跑的一个比一个快,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放他们回去也好。

  有这些猪队友在,司马炎想翻身都难。

  杨峥令杨济令一万步骑南下,收复弘农其他城池,顺便窥伺南阳,留卫瓘守御弘农,自己带着三万大军返回河东战场。

  上一次攻打安邑,并不怎么上心。

  这一次则势必要拿下。

  河东、弘农是此战最大的战果。

  只有拿下这两个郡,才能向东攻占上党,向南拿下南阳,狠狠在司马炎身上剜下两块肉。

  “唐彬收拢两万余溃兵,此城一时难以攻下,末将无能!”蒙虓一脸惭愧。

  安邑本来就是钱粮重地,不愁吃喝,收拢两万人马轻轻松松。

  “劝降了没有?”杨峥对唐彬刮目相看。

  这场大战,表现最亮眼的是庞会,其次就是唐彬。

  晋军兵败如山倒,望风而逃,他却如中流砥柱一般守着河东。

  “劝了,然唐彬不肯投降。”赵阿七道。

  “孤城一座,还要为司马家尽忠,朕成全他!”杨峥不介意送他一程。

  唐彬要降早就投降了,没必要等到现在,司马炎麾下还是有几个真正的忠义之人。

  大军彻底围死,也不玩什么围三厥一了,城里的人要逃早逃了。

  城墙上,守军在看到杨峥的牙纛之后,面色惶恐。

  唐彬守得住城,但绝对守不住人心。

  “攻城。”杨峥挥了挥手。

  号角声铺天盖地。

  旌旗摇动,秦军怒吼着扑向城池,四面围攻,杀声震天。

  安邑城仿佛一片汪洋中的孤舟,在惊涛巨浪中起伏。

  就算唐彬有通天之能,此时此刻,也终究无法力挽狂澜,因为人心早就溃败了。

  而秦军犹如狂澜,正是最巅峰之时。

  第一天,唐彬守住了。

  第二天,唐彬也守住了。

  但第三天,他却守不住了。

  后方的霹雳车、车弩、火油送了上来。

  飞石、箭雨遮蔽天空,仿佛天上也汹涌起巨浪,狠狠砸向安邑城。

  烈焰腾空,惨叫连连。

  有些力量注定人力不可阻挡。

  四方乌云卷起,朔风宛如刀锋般寒凉。

  杨峥亲自擂鼓壮威,秦军狂吼着扑向城墙。

  有些将士为了能快速登城,卸去了盔甲,扛着一面大盾,衔着一把环首刀,就往城上冲。

  也有一些将士互相配合,盾在前,矛在中,弩在后,向城墙上攒刺射击。

  这么多场大战打下来,秦军也在快速适应攻城战。

  城上的晋军士气跌至谷底,箭射不准,长矛也没有力气,捅不破秦军的盔甲。

  但他们只要后退,便立即被后面的督战队射杀。

  对他们而言,这场大战只能是煎熬。

  有些十三四岁的晋军少年在城墙上一边哭泣一边举起武器。

  还有一些苍发的老兵,麻木的眼神中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傀儡一般有气无力的挥舞着武器,仿佛他们的魂魄早已离开躯体,只剩一副躯壳留在战场上……

  然而终究还是在秦军的刀箭下死去……

  杨峥闭着眼,有些东西看不到,却能感受道,但他仍心如铁石的猛敲着战鼓,身边的力士也跟着他的节奏。

  雄浑的轰鸣声中,多了一些苍凉悲壮之意。

  五通鼓毕,秦军已经登上城墙。

  而晋军节节败退,撤往内城。

  唐彬还准备负隅顽抗,但他的部下早就离心了。

  城破了,战争就结束了。

  这是规则!

  唐彬和几名亲将被捆缚着送到杨峥面前,满脸血污,但眼神依旧锐利。

  “司马家大势已去,将军可愿降否?”杨峥劝道。

  唐彬并非士族门阀,文武双全,也算是难得的将才。

  “呸!”一口血沫朝杨峥脸上喷来。

  被身边的林森挡下。

  “锵”的一声,身边甲士拔出环首刀,只要一声令下,就将此人碎尸万段。

  杨峥一动不动,既觉得此人可恨,又觉得可悲。

  “吾乃大好儿郎,安肯从贼乎?”唐彬大义凛然。

  如果是平常,杨峥直接乱刀砍死,但今日却想多说两句,“你是大好儿郎?你父唐台是魏臣,司马懿指洛水为誓,灭曹爽等人满门,你在何处?”

  唐彬冷哼一声。

  杨峥继续道:“司马师残杀名士的时候,洛阳血流成河,你在何处?”

  “夏侯玄、李丰之流也配称名士?”唐彬冷笑道。

  杨峥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司马昭当街弑君,旷古未有,你又何处?怎么不见你这大好儿郎吭声?”

  唐彬脸色一变。

  司马家的污点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在朕看来,你不过是趋炎附势之徒而已,司马昭用你,所以你才奴颜屈膝趋炎附势,作走狗爪牙,祸害苍生,当就当吧,偏要说的大义凛然,你配的上大好儿郎四字否?司马父子窃取曹魏国柄,他们才是贼,而你只是从贼之人!”杨峥可谓句句诛心。

  唐彬傲然道:“士为知己者死!”

  “不过是蝇营狗苟的小人而已,推下去,斩!”杨峥不再啰嗦。

  唐彬剧烈挣扎,咆哮道:“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杨峥冷笑:“你说的很对,所以你的名字将会跟司马家一起遗臭万年!”

  第七百四十章 进退

  许昌虽然落入秦军之手,却并没有陷入混乱。

  仿佛只是秦晋之间完成了一次换防。

  王沈、司马泰引败军从容退走,秦军入城之后,曾有几名羌卒强抢民女,当即被杜预的亲兵拿下,在街市上当着数千百姓的面斩首。

  自此之后,秦军士卒全都规矩了很多。

  许昌作为曹魏旧都、天下重镇,府库中有数不尽的钱粮。

  杜预将钱帛赏赐给士卒,将多余的粮食分给百姓。

  一时间,全城都是称颂秦国的声音。

  不过,许昌城中的士族却一直关起门,不主动与秦军联系,也不反抗,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秦军士气基本恢复,几乎每个将士都发了一笔横财。

  周旨汇报军情:“卢钦、司马骏合兵七万,正向许昌赶来,另外兖、豫的州郡兵也在集结之中。”

  主薄张俨兴奋道:“城中百姓皆已归心,许昌乃天下雄城,钱粮广盛,人口繁多,我军凭此城,足以挡晋贼十万之众!”

  这两个月的经历犹如做梦一般。

  看似不可能攻下的坚城,在杜预面前,如小菜一碟。

  若能占据许昌,等于要了司马家半条命。

  整个中原南部都会糜烂。

  周旨也赞同道:“不错,卢钦、司马骏泛泛之辈,司马炎主力在河东,凭都督之军略,中原庸才何足道哉!”

  不止是两人对杜预敬若天人。

  秦军上下都对杜预敬若神明。

  所以杜预能令行禁止,说斩首就斩首,军中没有半点怨言。

  杜预摇摇头。

  周旨道:“莫非都督要退兵?”

  张俨也一脸的大惑不解。

  杜预道:“我军之所以能攻破许昌,一是柳太守扼守宛城,吸引诸葛绪、司马亮的兵力,其二,是颍川士族借我们的手,向司马炎示威,真若攻城,将士们的血流尽了,也拿不下来。”

  “那就说服颍川士族为我大秦效力!只要他们肯出力,洛阳都能打下来!”周旨满脸的期待,这是旷世之功。

  “颍川士族今日肯暗中协助我们,明日就会再助司马家!且,许昌乃孤城,百姓因利而顺从我们,并非真正的归心,一旦大军围城,城内遍地细作,里应外合,我们为之奈何?”杜预耐心的分析道。

  “这……”周旨一时语塞。

  颍川士族就算不跟是司马家一条心,也绝不会跟秦军齐心合力。

  他们才不会孤注一掷全压在秦国。

  “一旦司马炎对颍川诸族许以重利,周将军觉得,他们还会不会协助我们?”杜预温和道。

  “他们若是不从,就杀了他们!”周旨眼中迸出一道厉芒。

  “天下士族豪强何其之多也,我们能杀多少?”

  “难道就这么放弃许昌?”周旨实在不甘心。

  杜预淡然道:“此战能拿下许昌,本就是意外之举,今日放弃,明日再打回来就是,天下大势从来都不是一城一地之得失!今我军已收民心,他日席卷中原,将如滚汤泼雪,今日若对士族豪强赶尽杀绝,他日必血战累累,汉末纷乱八十载,生民几绝,人心厌战,我等顺人心而为,天下必归大秦。”

  还有一个原因,以秦国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把力量延伸至许昌。

  也没有实力一口气吃下整个中原。

  留在此地,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被围死。

  还不如见好就收,保留实力。

  主动退走,面子有了,里子也有了。

  若是被围住,则什么都没有了。

  以杜预、周旨现在的地位,若是折在此地,对秦国也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都督智略深远,我等不及也。”张俨拱手道。

  周旨也只能叹了一声,“末将领命!”

  杜预笑道:“传令,今日收拾行状,明日回军!”

  孟津渡。

  马隆连续七天的猛攻,却始终无法攻破此地。

  最主要的原因是,晋军大将王浑在渡口有一支千人的水军,每次不计伤亡的架起浮桥,都被王浑攻破。

  而晋军各路的援军纷纷赶来。

  常山王司马衡率八千冀州青壮赶来。

  留守邺城的彭城王司马权率两万部曲、家奴、民壮赶来。

  还有大将严询率一万步骑从幽州赶来。

  最危险的是背后的河内郡,谯郡王司马逊正在招募乡勇,远近豪强皆投之,加上河内郡兵,已经鼓捣起一支三万人马。

  马隆没有第一时间突破孟津,基本就不可能踏入洛阳地界了。

  连续多日没有进展,军中牧骑开始怨声载道。

  一是羡慕在河北掳掠的老乡们,别人吃香的喝辣的,他们却在前线玩命,当然不愿意,而牧骑本来就掺杂了大量草原上的乌合之众,这么短的时间不足以把他们训练成精锐,打顺风仗可以,要他们玩命就难了。

  二是晋军应对合理,王浑五千人马就守住了孟津,让牧骑们的士气和信心动摇。

  马隆身边可用的也就一万中军,和一万三千余拓跋鲜卑骑兵。

  不过骑兵又要水战,又要攻城,明显难度太大。

  “看来尔等都不愿打进洛阳?”马隆扫视着麾下一众将领。

  众人脸上皆面露难色。

  这七日来,葬身黄河之人,已经多达千余人。

  草原人尤其不擅水,一旦落水,扑腾两下便没影了……

  哪怕只有腰腹深的水都能淹死一两个匈奴或者鲜卑蠢货……

  “启禀都督,这洛阳四塞之地,进去了也出不来……”匈奴将呼延荡道。

  拓跋禄官道:“前有大河阻挡,后有重兵,稍有不慎,陷入重围,难以脱困。”

  “那你们想做甚?”马隆嘴角带着一丝戏谑。

  “河北就在眼前,为何不大掠,不一样是削弱司马家?”拓跋禄官道。

  “看来你们都想劫掠?”马隆瞥了众人一眼。

  将领们连连点头,仿佛小鸡啄米一般。

  尽管被编入牧骑,不过这帮人还是脱不了天性。

  “也罢,本都督不是不讲情面之人,众意难违啊。”马隆松了口。

  将领们纷纷大喜。

  “不过,河北有重兵围堵,我们换一条路劫掠如何?”

  “只要是劫掠,管他哪里?”呼延荡大咧咧道。

  “都督欲何往?”拓跋禄官还算有些脑子,毕竟是拓跋力微的儿子。

  马隆沉声道:“上党!”

  众将还不知道其中深意。

  但马隆已经拔剑而起,一道青光闪过,案几一分为二,“你们要劫掠,本都督允了,但若有不力战者,皆如此案!”

  第七百四十一章 转化

  河东、弘农、潼关、武关拿下了,却并不意味这场大战就结束了。

  司马炎二十多万大军灰飞烟灭,但杨峥觉得自己还有余力。

  将士们士气高昂,安邑城中缴获大量钱粮。

  现在不趁中原最衰弱的时候捅进去,难道要等他们喘过气来?

  南阳、上党、河内,随便一地都是军事要冲。

  杨峥甚至想去洛阳试试。

  不过在此之前,要先拿下上党、河内。

  上党就是悬在洛阳、河北头上的一把利剑!

  拿下此地,司马炎脖颈就露出来了,唯一的选择只能迁都!

  唐彬坚壁清野,导致安邑城中有近十万的百姓,四万多晋军俘虏,善后之事交给蒙虓,杨峥领着五万步骑继续向上党进发。

  连续大战,士卒早就疲惫不堪,不过热情非常高。

  每个人眼中都带着神采,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此战他们的积累的军功,够他们过上富足的日子。

  很多人还能谨慎。

  十二转军功制其实就是一种分配土地的方式。

  而从古至今,土地都是最直接的财富,也是最能激励人心的东西。

  斥候沿途发现不少溃军。

  一开始杨峥派出骑兵前去抓捕,但后来四五人的斥候小队,就能像赶羊一般赶回一两百的俘虏。

  更有甚者,一支五十人的斥候小队,弄回两千多名晋军。

  也并不是斥候有多厉害,而是荒山野岭,又是秋冬之交,天寒地冻,晋军挨饿受冻,早已失去战斗力,很多人见了秦军还主动投降。

  没赶到上党,抓到俘虏已经三四万之多。

  跟以前不一样,俘虏们异常顺从,仿佛认命一般跟着秦军。

  河东之战,中原的士气已经被彻底击溃了。

  杨峥心中一动,伟人说过,政治就是把自己人弄得多多的,把敌人弄得少少的。

  杨峥连羌胡鲜卑匈奴都能接受,为何不能接受同根同种的汉人?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于是下令将士杀牲畜熬肉羹给俘虏们喝,把军中所有的宣义郎、宣义掾全都派了下去,进行思想、改造。

  实话实说,晋军在战场上的表现超出了杨峥的预计。

  本以为野战能轻松获胜,但最终还是逼的自己亲自出手。

  绝大多数晋军都是底层的穷苦百姓。

  司马炎为了此战,又是加税,又是征发民夫,百姓早有怨言。

  以往还能靠司马炎的威信撑着,但这一战,司马炎输的底朝天,威信荡然无存。

  “晋军的兄弟们,咱大秦是真心为你们好,等一统了天下,陛下会给你们的父母兄弟分田地,让你们的家人再也不用挨饿受冻,我们关中早就人人有田,陛下说了汉人不打汉人,谁不让我们得田,我们就打谁!”宣义郎们口水飞溅。

  如果是以前,晋军肯定不信。

  但这么多年,秦人是怎么过的,晋人是怎么过,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一些晋军的眼神果然活泛起来。

  谁都向往跟好的生活,古今中外都是如此。

  而这一战打出了天下大势,谁也不会怀疑大秦一统天下的实力。

  “你们为司马家征战,得到什么什么?功劳是士族老爷们的,金银钱帛是将官的,田地是豪强的,你们只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宣义司经过这么多年的打磨,越来越专业。

  声情并茂,感情充沛,很容易就引起了俘虏们的共鸣。

  “娘……”一个十四五岁的晋军少年嚎啕大哭。

  仿佛打开了情感宣泄的水龙头。

  越来越多的人哽咽着。

  有人呼喊自己妻儿,有人呼喊自己爹娘。

  这时代,一旦家中的顶梁柱倒了,对全家都是致命的打击。

  杨峥绝不相信司马家能抚恤底层将士。

  以前他就是洛阳中军的一员,曹魏时代开始,军中就已然腐朽了。

  有功者不赏,有过者不罚,有伤者不治,阵亡者不恤……

  所有的一切都要看家世。

  司马家篡夺了曹魏,也继承了曹魏越来越深的沉疴。

  占田制是春药,不是神药,吃多了,问题非但不会消失,反而更加严峻。

  五胡乱华,有多少汉人宁愿为异族冲锋陷阵?

  有多少士人宁愿为异族出谋划策?

  问题摆在哪里,你不解决它,它迟早会来解决你。

  “陛下有令,免去你们俘虏的身份,编为忠、孝、仁、义、信五营,解救你们的父母妻儿,脱离司马家的魔爪,以军功换取土地!”宣义郎们的嗓子都喊哑了。

  不过俘虏们面面相觑,身份转变太快,让他们难以置信。

  “怎么,全都是孬种?只愿意给司马家当奴当狗?”

  “去他娘的,我赵黑愿意投顺大秦!”一名孔武有力的大汉猛地占了起来。

  这人一看就是典型的河北壮士,相貌忠厚,眼神坚毅。

  “我们也愿意!”

  有人带头,越来越多的人跟随。

  虽然最终人不多,只有四千多人,不过杨峥觉得够了。

  第一步走出去,其他的慢慢来就是。

  如果效果不错,就在所有俘虏中推广,把雪球滚起来。

  如果有问题,四千人处理起来也不难。

  杨峥将这些人编为忠字营,以林森为校尉,分出两百名亲卫为中层军官,又提拔一些积极者为下级军官。

  每一什一名宣义掾,每一屯一名宣义郎。

  不过晋军的披甲率实在低的可怜,能穿上一件皮甲就是精锐,一件铁甲就是精锐中的精锐了。

  很多人就是一件油腻腻黑乎乎的破袄,连双布鞋都没有,草鞋都是破破烂烂的。

  眼下也没办法为他们装备盔甲,只能没人一把矛,或者一把环首刀先用着。

  忠、孝、仁、义、信,司马家玷污的东西,杨峥要重新把它们洗干净。

  每个字的背后都是一种规则。

  可以不信,但不能肆无忌惮的破坏它。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剩下的俘虏则被送回安邑。

  杨峥刚准备一鼓作气,拿下上党时,却听到马隆率四万步骑从河内北上攻入上党的消息。

  上党兵力空虚,人心惶惶,刘弘、庞会不知死那里去了。

  以马隆的能力,拿下应该不难。

  难的是,司马家的几个王爷,加上严询等将,鼓捣出一支六万人的大军,跟在马隆屁股后面。

  杨峥当机立断,决定进兵河内,会一会司马家的几个王爷。

  第七百四十二章 惶恐

  司马炎逃回洛阳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不再是以往的自信雍容,意气消沉,眼窝深陷,身上时常带着酒气和脂粉气。

  司马炎返回洛阳的第一件事就是与后宫佳丽们疯狂了两天两夜。

  唯有如此,才能纾解他心中的烦躁与惶恐。

  司马炎原本就比较好女色,只不过一直克制着而已。

  这一场大败,中原彻底失去了与秦国抗衡的实力,剩下的只能是苟延残喘,他也就放纵起来。

  殿中气氛异常沉闷。

  往日喋喋不休智计百出的群臣全都噤若寒蝉。

  司马炎的目光扫来扫去,看任何人的眼神都带着寒意,“国家艰难至此,尔等莫非要作壁上观?”

  “河东、弘农已失,洛阳已不可为都,臣恳请陛下迁都!”这话也只有司马攸能说,别人都不敢触司马炎的霉头。

  一个威信尽失的皇帝,想要重新立威,最快的方式是什么?

  杀鸡给猴看!

  殿中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连司马炎都不知道话该怎么接。

  他总感觉士族官吏们看他的眼神有些不怀好意。

  “洛阳失去屏障,为今之计,只能迁都邺城或是许昌,暂避秦贼锋芒,以秦贼国力,尚不能一战而定天下,陛下可南结东吴,并力抗秦,一如当年吴蜀结盟!”贾充拱手道。

  其实他也不愿出头,但眼下能说上话的只有他。

  陈骞战死,石苞病重,就剩下他。

  王祥、何曾等人都默不作声。

  司马炎目露悲色,“想宣皇帝肃清万里总齐八荒,天下无人能挡,未想到了朕,却要迁都避难,子孙无能有愧先祖……”

  司马炎是在说自己,其实也是在说在场的臣子。

  他们每一个人的先祖在曹魏时都是名臣贤将。

  贾充老脸一红,司马攸惭愧不已。

  不过其他人面色依旧如常。

  司马炎长叹一声。

  “邺城辽阔,有冰井、铜雀、金虎三台,可凭河北之士与秦贼抗衡,宜迁都于此。”贾充连地方都为他想好了。

  “邺城虽好,却不及许昌,陛下一旦迁都邺城,荆、扬等地,必为贼所侵,许昌临近中原,钱粮广盛,即可驰援洛阳,亦可凭借荆州,扼秦贼于崤函之西。”荀勖拱手道。

  司马炎迁都许昌,颍川士族的再次壮大就不是问题了。

  王祥亦劝道:“太原在贼手,秦贼随时可侵入河北……”

  殿中诸人立即分成了两派,河北士族出身的官员主张迁都邺城,颍川士族、山东士族主张迁都许昌。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弄得司马炎头痛不已。

  迁都从来不是小事,其中有巨大的政治利益。

  即便如今的晋国岌岌可危,也并不妨碍他们争权夺利。

  司马炎冷眼旁观,忽然发现这些人正在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

  没等争出个结果,便冷冷道:“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群臣戛然而止。

  司马炎却感觉无限凄凉。

  一场大败总要有个交代。

  洛阳百姓、军中将士暗自嗟怨。

  司马炎始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背锅对象。

  贾充、石鉴、司马攸都不能动。

  司马伷、司马肜是他的叔父。

  王濬、刘弘留着有用,毕竟手上的将才越来越少了。

  司马炎思来想去,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庞会……

  而更大的危机还在后面。

  就在洛阳不远的地方,豫州陈县、固陵、阳夏三地百姓不堪重税,加上子弟生死不明,连个说法都不没有,阳夏人杨固,自称大秦皇帝杨峥远方堂侄,揭竿而起,各地百姓纷纷响应,连县城里的守军也跟着一同发动兵变,数日之间,杨固聚众万人,攻破县城,杀司马家的县令、都尉……

  河内汲县强人赵飞牛率山贼三千起事,响应秦军,此人胆量极大,为了营造声势,率百余强人潜入温县,欲掘司马家的祖坟,被守墓士卒发现,杀十余人逃回汲县……

  山东的泰山贼又蠢蠢欲动起来。

  仿佛一夜之间,中原便有亡国之象。

  虽然只是些小叛乱,却有人惦记上他家祖坟,司马炎烦躁不已。

  恰逢侍中张华前来觐见,“国家危急至此,陛下不可听他人言,一旦迁都,大事去矣!”

  张华出身寒门,完全是站在司马炎的立场上看问题。

  “然秦贼猖獗,洛阳无以为凭!”司马炎一场大败,早已魂不守舍。

  “恕臣之言,陛下在洛阳还是陛下,若是出了洛阳,则必为他人所制也!洛阳八关金锁,北有大河、邙山,西有崤函,东有虎牢,南有伊阙,士民数十万,足以固守,若陛下迁都,人心浮乱,士族离心,社稷不保,且秦贼虽胜,未必有吞并中原实力,陛下若不能固守洛阳,则亦守不住许昌、邺城!唯有坚守洛阳,先定人心,然后可议迁都之事!”

  迁都是一定的,但绝不是现在。

  “幸有茂先助我!”司马炎的魂魄总算回到躯壳中。

  洛阳本身就是一座军事要塞,更是东西的咽喉之地。

  丢掉这里,司马炎退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臣一人尚且不足,陛下若欲守住洛阳,需得大司马之助!”张华提醒道。

  石苞称病已经快半年了。

  司马炎现在就像溺水之人,要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

  “朕知矣!”

  当即摆驾石府,对石苞嘘寒问暖。

  石苞预感此战会失利,但没想到败的这么惨。

  晋国灭了,他的这个大司马也就当到头了,顾不上装病,出山稳定军心,编练青壮。

  司马炎不迁都的决定,也暂时稳定了人心。

  刚刚松了一口气,就收到上党失陷,杨峥亲率五万大军进入河内,窥伺孟津的消息。

  洛阳君臣的心提到嗓子眼。

  朝野又惊恐不安,迁都避祸之议又甚嚣尘上。

  石苞劝道:“杨峥五万之众,安能攻破洛阳?陛下大可高枕无忧。”

  司马炎发洛阳青壮三万人,让石苞领兵北上,防守孟津。

  石苞不负众望,在孟津多置旌旗、草人,以为疑兵,日夜擂鼓,壮守军声势。

  王浑也是一员良将,二人守住孟津。

  而对面的秦军在试探几次之后,也就没有继续强攻。

  孟津守住了,但河内郡却丢了。

  至此河东、上党、河内、弘农四郡落入秦军之手。

  南阳郡有王濬、诸葛绪、张方等人合力,勉强守住了。

  而此时,庞会带着溃兵返回洛阳……

  第七百四十三章 门路

  回到洛阳,庞会非常兴奋。

  洛阳可以算他的家乡了,孩童时就生长在这里。

  当年诸葛诞造反,大力笼络他,他想都没想便与路蕃杀回洛阳,赢得了司马家的一直好评。

  那时候算是庞会人生最巅峰的时刻,被司马昭升为乡侯,后将军。

  如今回到洛阳,几天过去了,却没人来搭理他,就连三个兄弟都不来拜见拜见,石鉴也不知踪影。

  这么多年,洛阳早已换了几茬人。

  当初的门路现在全都没有了,当初的上司和旧部,死的死,散的散……

  庞会大有几分物是人非之感,心中不免忐忑起来。

  不过也仅仅是忐忑,他觉得司马炎还有用得到自己的地方,这天下还有谁能比自己更清楚秦贼的虚实?

  在秦国这么多年都忍了,也不在乎这几天。

  或许他的司马陛下事情太多,暂时不方便接见,到时候三顾茅庐也不是不可能。

  庞会情不自禁的为司马炎辩解。

  不过一连等了三四天,仍没有人来搭理,庞会开始有些慌了。

  便自己去找门路。

  第一个找到的自然是石鉴。

  当初石鉴可是说好的,两家互相提携。

  但庞会见到的只有门板,石鉴闭门不出,庞会连人家的门槛都没摸到。

  第二个是石苞。

  石苞领兵在孟津,与秦贼对垒。

  庞会摸进石府,却被石府的富丽堂皇弄得有些自惭形秽。

  石苞的幼子石崇上下打量庞会,连个上门礼都没有,一脸冷笑,让他回家等消息……

  庞会刚从河东战场杀回,穷的只剩裤衩子。

  族中的兄弟也不来往,若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也不会出来找门路。

  第三个找到是贾充。

  如今晋国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当然是贾充。

  一个女儿嫁司马攸,一个女儿许配太子。

  连皇后杨艳都是当年他牵线搭桥的。

  当年魏武帝杀杨修,囚禁杨彪,弘农杨氏在曹魏江河日下,幸亏贾充之父贾逵与杨修是挚友,有通家之好,在杨氏衰落之后,暗中照拂庇护,为杨氏保住了一丝生机。

  杨艳成为皇后后,投桃报李,积极促成太子司马衷与贾南风的婚事。

  司马氏、贾氏、杨氏算是捆绑在一起。

  不过最近贾充正心烦意乱,一嘴的火泡。

  外面不安宁,后院也起了火。

  贾充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在乳母哺乳时,亲了一口儿子,正好被后妻郭氏遥见,大概是因为角度的问题,加上郭氏的眼力不太好,觉得贾充下嘴的位置有些不对,弄错了地方,妒意大发,把乳母活活打死,儿子不吃别人的奶而活活饿死……

  而这不是第一次贾充的家庭事故。

  老天爷好像也有意为难贾家。

  第一个儿子贾黎民,也是因为郭氏看到贾充与乳母有些不清不楚的,杀了乳母,三岁的贾黎民思念乳母过度,忧郁而死……

  贾家正一团乱麻。

  偏偏庞会这个时候上门,贾充脸色当然就有些不太好,不过还是给了些薄面。

  “秦贼封锁道路,庞将军是如何回返洛阳的呀?”贾充眼中闪着危险的幽光。

  庞会却毫无知觉,“些许秦贼能奈末将何?在下从轵关陉一路杀回,由小路渡渑池而归!”

  “庞将军神勇!”贾充看着庞会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自己的主子这段时日正在烦恼。

  有人建议司马炎下罪己诏,以安军心民心。

  但司马炎为了仅存的那一点威信和自尊,死活没同意。

  下罪己诏就相当于对士族低头,对百姓低头,对晋军低头……

  司马炎还没有这么大的魄力。

  “会虽在秦,心却一直在晋,常思为国建功,以报先帝之恩,只恨杨贼一直防备在下,此次虽然战败,但中原鼎盛,数年便能回复,届时会愿为马前卒,攻入关中,灭杨贼满门,报国仇家恨!”仇恨让庞会的脸变得扭曲。

  “听闻杨贼待将军不薄啊,而且听闻当年杨贼乃是将军的部下,应该有情分在,将军为何如此愤恨?”贾充呷了一口茶,慢悠悠道,语气却像是猫在戏耍老鼠。

  卫将军已经非常位高权重了。

  级别不比贾充低。

  庞会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哼,当年在下一时心软,留了他一命,关中之战,为了保全将士性命,会不得不率众而降,岂知杨贼令某与羌胡蛮夷并驾齐驱,名为卫将军,实则暗中打压、排挤,不如一羌将,在下度日如年,日夜思念陛下之旧恩……”

  “哦,原来如此啊!”贾充仍是慢悠悠的。

  “会本当与秦贼同归于尽,然国家危难至此,会不得不忍辱负重,留有用之躯回朝报效陛下!”庞会每句话不离“报效”,说的嘴皮子都干了,贾充也没给他上茶水……

  “真忠义之士也!庞将军心意,某已知之,来日便禀报陛下,将军稍待。”贾充三角眼中又闪起了幽光。

  庞会大喜,“多谢贾公!”

  “谢什么?某还要谢将军!”贾充笑了起来。

  庞会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笑了起来,心中长舒一口气,暗思还是洛阳好,自己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有了贾充的保证,庞会也就回到府中安心等待。

  贾充果然说话算数。

  第二日便有人来迎接他。

  只不过是提着刀的甲士,一上来就把庞家围了。

  庞会这才如梦方醒,但仍然不相信司马炎会做的这么绝,“我乃国家忠臣,尔等这是为何?”

  “封陛下诏令,捉拿秦贼奸细庞会,抗者格杀勿论!”宦反官尖细的嗓门道。

  庞会呆立当场,似乎不敢相信。

  贾充前两日还让他在家等好消息……

  “我庞会怎是秦贼奸细?一定是有人诬赖!”庞会的脑瓜中迅速蹦出了一连串的人。

  荀勖、裴秀、冯紞、何劭、张华……

  难道是这些人的关系没有走到位?

  “是不是诬赖,自有明断,庞将军莫非要违抗陛下诏令?”宦官阴沉道。

  庞会满头冷汗,“某要见陛下,见陛下!陛下绝不会如此待我,绝不会!”

  宦官冷笑着摇摇头,“庞将军不妨先进去,会有机会的,带走!”

  “某有大功于陛下,于国家,尔等岂能如此待我?”庞会如坠冰窟。

  就算留在秦国也不至于沦落如此。

  甲士提刀上前,提了一把,却发现提不动,庞会在秦国长了一身的肉。

  最终四名甲士上前才将庞会抬走。

  而庞府中一片哭嚎之声……

  第七百四十四章 忠臣

  “臣、臣当初也是受了庞会的蛊惑……”刚刚回到洛阳的刘弘艰难道。

  他本是忠直淳朴之人,但在实势面前,不得不违心。

  这话说的对也不对。

  主意的确是庞会出的,庞会立功心切,不愿放弃任何机会,但刘弘也是一样的郎情妾意,一个巴掌拍不响,两人情投意合,决定偷袭蒲坂,试图把秦军困死在河东。

  以当时的形势,秦军被二十几万大军合围,处于不利局面,这一手并不能算是昏招。

  只是,司马炎二十万大军依然打不赢秦军……

  这场大败比当年的冯飒大战还在惨。

  中原施行占田制以来累积的士气完全被打下去了,司马炎和士族的心气也被打没了。

  自此之后,只能像当年蜀吴一般结盟,共抗秦国,守住中原的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

  既然战败,就肯定要有人承担责任。

  朝中已经有人在弹劾刘弘,要追究其罪。

  刘弘也知道自己的性命在鬼门关前打转,不,不仅是他的性命,还有一门老小。

  陈骞、唐彬力战而死,就只剩下他和庞会了。

  庞会不死,他就要死!

  刘弘没有庞会这么天真,第一时间便向司马炎请罪。

  毕竟是司马炎的发小,顾念着情分,在庞会和刘弘之间,司马炎自然不难取舍,“叔和啊,凡事只可一,不可再。”

  刘弘全身一震,只感觉司马炎的气质变了许多,以前是个开明仁厚之君,现在则多了几分阴鸷,刘弘的脑袋深深的伏在地上。

  “陛下,一个庞会恐怕不能堵天下人悠悠之口!”贾充小心翼翼道。

  司马炎沉吟片刻,“传诏,石鉴先失太原,后祸乱军心,无能而贪功,以致朕为其蒙蔽,使三军败于河东,罪莫大焉!”

  轻轻几句话,就把兵败之罪全都推了出去。

  跟司马炎没有任何关系。

  当年东关惨败,司马师将兵败之责归于自己,士气军心顷刻间恢复,皆愿为司马师效死。

  可惜司马炎学不会司马师这一手。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为石鉴求情,更没有人为庞会求情。

  “陛下英明!”贾充拱手道。

  “庞会拒不认罪,欲求见陛下!”何劭禀报道。

  司马炎怒道:“他还有脸求见朕?若不是他与秦贼使反间计,先诈取蒲坂,再诓骗朕北上,焉有此败?”

  如果没有庞会反复横跳,秦贼只会被挡在蒲坂,两军对峙个大半年,然后彼此精疲力尽,退兵。

  或者即便丢了蒲坂,晋军优势还在。

  安邑坚不可摧,秦贼被自己吓的退军了,偏偏庞会要偷袭蒲坂……

  要与秦贼决战……

  “秦贼大军封锁崤函、轵关陉,数万大军皆被阻挡,若非杨贼故意放其回返,安能逃回洛阳?依臣之见,杨贼骗了河东,还要凭此人来谋夺洛阳!”贾充一句话就决定了庞家上百口人的性命。

  “不错,此贼最为可恨,可惜当初朕被其迷惑!传诏,庞会罪大恶极,夷三族!”司马炎最后三个字出来,殿中诸人为之一震。

  已经很多年没有夷三族之事了。

  上一次被夷三族之人还是弑君者成济。

  自此之后,司马家仿佛洗心革面,全都变得“仁慈”起来。

  司马昭如此,司马炎也是如此。

  这是一个清晰的讯号,是司马炎在杀一儆百,借庞会三族的人头震慑士族。

  他们司马家不是绵羊,当年司马懿司马师曾杀的人头滚滚。

  多少忠心曹魏之人被屠戮一空?

  士族最怕的也是这一手。

  “至于石鉴——”司马炎的瞳孔时而收缩、时而扩张,“斩首示众!”

  到底还是留了一线。

  夷庞会三族是提醒士族,司马家的祖传技艺没有绝代。

  只杀石鉴一人,则保留了士族一些颜面。

  司马家的破船以后还需要士族豪强的继续支持,所以不会把事情做绝。

  殿中诸人都松了一口气,变得更加恭谨起来……

  一辆辆囚车在朱雀大街上吱呀吱呀的拖动。

  庞会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神无比呆滞。

  他想不通为何自己会走到这一步。

  河东大战他尽心尽力,诱杨峥入围,为了晋军提供一次围歼秦军的机会。

  杨峥十万大军,司马炎手上二十万大军,谁能想到司马炎会败的这么惨?

  “呸,奸贼!”一个白发老头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

  接着,石头、泥巴纷纷袭来,庞会避无可避,只能硬挺着。

  百姓们仿佛找到了仇恨的宣泄口。

  石鉴也被砸的头昏眼花。

  两人约定好互相提携,果然应验了,一同提携着上路。

  不过石鉴比庞会更清楚规则。

  当初劝谏司马炎出兵的时候,本来就赌上了全部身家,现在只杀他一人,也没有褫夺他子嗣的官爵田产,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石鉴年过六十,看的也开。

  庞家的家眷哭哭啼啼,哀声不绝,“你为何要回来,为何?”

  庞会望着寒风呼啸的天空,忽然回想起骆谷之战的时候,如果当初走的跟杨峥一样的路,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司马懿父子给他带来的震撼太强烈了。

  而他心中一直看不上杨峥,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如此,杨峥成就越大,他的心理落差也越大,渐渐生出了莫名的仇恨……

  庞会迷迷糊糊的被按在地上,如同待宰的猪狗一般。

  背后的刽子手提着明晃晃的大刀。

  一种莫名的恐惧从心间窜起,他剧烈的挣扎起来,一会儿仰头咆哮:“我父子两代忠心耿耿,陛下、陛下为何看不见?”

  一会儿大吼:“贾充负我!”

  换来的只是百姓们的谩骂和嘲讽声。

  石鉴笑骂道:“庞会小儿,何作此妇人之态?”

  笑着笑着,刀锋落下,石鉴人头落地,一道血箭从脖颈中射出。

  庞会瞪大眼珠子,全身剧烈的抖动起来,“我父子、忠心耿耿、忠心耿耿!”

  身后的刽子手被他弄的始终对不准刀,不耐烦道:“你父忠的曹家,关当今陛下何事?”

  一瞬间,庞会不挣扎也不颤抖了,像是忽然明白过来,忽然狂笑起来,笑道涕泗横流,“原来如此,未想我庞会戎马一生,居然见识不如一——”

  最后几个字没说完,屠刀落下,庞会的人头跟着一起落下……

  第七百四十五章 诸葛

  煌武三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晚一些。

  杜预率大军从容退走。

  司马骏收复许昌之后,不敢追击,只令斥候哨探。

  杜预大车小车推着粮食、钱帛返回。

  “陛下神威,河东大胜,司马炎大势已去!”周旨兴奋道。

  杜预笑道:“那就趁此大胜,拿下南阳!”

  诸葛绪、司马亮围攻柳隐多日,却一直拿不下,反而损兵折将,士卒疲敝。

  河东大战,天下震动。

  晋军士气一落千丈。

  杨济在北,柳隐死死抵在宛城之下,李特、田章率一万步骑出武关,加上杜预从西而来,整个南阳都处于秦军的包围之中。

  “都督用兵,果然鬼神难测,诸葛绪师老兵疲,士气全无,宛城如何守御?”周旨大笑道。

  杜预摇摇头,“用兵之道,如水因地制流,随势而动,譬如许昌,出兵之前,安知颍川士族会如此配合?无非是因势导利而已,如今的宛城也一样,如果陛下不在河东大胜,诸路援军齐至,此城安能拿下?此所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周旨如同一个谦虚的弟子,仔细聆听着。

  张俨却担忧道:“都督私自将许昌钱帛赏赐将士,只恐……会被说成是收买军心,又擅自放弃许昌重地,难免有人说三道四。”

  树大招风,到了杜预如今的地位,很多事不得不谨慎一些。

  “公所言甚是。”杜预向张俨拱手。

  周旨却笑道:“我大秦岂是洛阳君臣可比?陛下一向豁达。”

  “正是因为豁达,所以才需谨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都督当年镇守蜀中,便有风言风语。”张俨低声道。

  “此事某自有打算。”杜预挥手,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想要做事,就要承担责任,难免会被人注视,即便如杜预这般温和的人,也不会缺少暗中忌恨的人。

  大军赶到宛城,血腥气扑面而来。

  柳隐营垒前,密密麻麻堆了一层的尸体。

  不过营中“秦”字大旗依旧高耸着。

  “末将幸不辱命!”柳隐的盔甲上全是创口,被血涂成了暗红色。

  有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营垒中的将士,人人带伤,五千人的守军阵亡千余人,依旧不退,可见柳隐带兵的水平。

  也可见此战之艰辛。

  天下从来都没有容易的事。

  “将军辛苦了!”杜预感慨道。

  “此乃末将之本分,何谈辛苦?”柳隐精神矍铄,仿佛没有丝毫疲惫。

  “南面之功,首在将军!”杜预扶起柳隐,后者一脸喜色。

  随后将许昌的缴获,以皇帝的名义赏赐将士。

  营中将士皆山呼万岁。

  隔了两日,李特、田章、杨济三将赶来,四五万大军齐聚宛城之下。

  “城中守军听着,司马炎已败,大秦百万雄师不日便可横扫中原,尔等不速速归降,更待何时?”

  秦军抵近城墙劝降。

  以前说这些话大多是吓唬人而已,现在则不然。

  天下大势已然明朗,司马家的败局几乎注定了。

  而且弘农、上庸、武关在秦军手中,南阳已经被战略半包围。

  这么多天,诸葛绪五六倍的兵力拿不下柳隐五千人,城中更是人心浮动。

  “既然不降,末将为先锋,攻破此城!”李特主动请战。

  他的几个兄弟,李辅、李流、李庠、李骧在军中逐渐崭露头角,骁勇善战。

  李特也成为秦军中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杨峥将他留在长安,也是为了避免李特升的太快。

  毕竟现在的李特还不到三十。

  杜预温和道:“杀鸡焉用牛刀?诸葛绪已然破胆,城上守军皆有惧色,此城可不战而降!”

  南阳也是大郡,乃光武帝发迹之地,也是当年袁术起家之地。

  城内人口众多,能投降自然最好。

  周旨道:“只怕诸葛绪不识抬举!”

  杜预道:“宛城外无援军,孤城一座,能守几日?吾料诸葛绪乃明事理之人,先令将士伐木打造投石车、云梯等攻城之物!”

  “遵令!”诸将拱手。

  很快,宛城之外变成一座巨大的工地。

  杜预故意惊吓宛城守军,木石堆积如山,附近百姓主动赶来协助,每天都烟尘蔽日,忙碌异常。

  越是围而不攻,城内便越是紧张,守军的士气越是低靡。

  才两三天的功夫,城内便有守军叛逃。

  杜预皆厚待之,既不攻城,也不劝降,故意在城下显眼处好吃好喝的供着。

  宛城叛逃之人越来越多。

  此前杜预赈济百姓,颇有仁义之名,附近百姓悉来协助。

  杜预供以饭食。

  宛城中的很多守军就是他们的子弟,一见城下和睦,更无战意。

  眼看火候差不多了,杜预集合军中精锐,列阵城下,战鼓轰鸣,呐喊如潮。

  “杀!杀!杀!”

  风云为之变色。

  城上守军皆有惧意。

  几十辆投石车、云梯缓缓前退,城上终于绷不住了,吱呀吱呀,瓮城的门被打开。

  诸葛绪领一众南阳将吏出城,半跪在两军之前,“宛城归降大秦!”

  诸葛家在三国遍地开花,但几十年来,已经大不如前,诸葛绪是诸葛家最后能拿出手的人物,他若陨落,诸葛家便彻底没落了。

  杜预率众上前,“太守深明大义,使将士百姓免受刀兵之灾,有功于社稷。”

  诸葛绪拱手道:“不敢言功,城中有中原将士,思念故土,愿都督赦宥之,亦可宣示大秦之仁义。”

  这个要求一点都不过分。

  杜预当即应允,还为北还之人备了粮草、驽马、牛车。

  总共也才两三千人。

  诸葛绪泪流满面,“噗通、噗通”的朝洛阳方向磕了三个响头,拱手道:“非是臣不忠不义,实乃大势使然,臣守城百日,不得已而降。”

  曹魏时期便有军法,守城百日援兵不至,将领投降,家族不连坐。

  北还之人无不感动,皆称诸葛绪忠义。

  留下的人也唏嘘不已。

  诸葛绪做法无疑是聪明的,让司马炎抓不到任何把柄。

  杜预对其越发刮目相看,以上宾相待。

  “士为知己者死,绪得遇明公,实乃大幸,今宛城粮足,明公兵精,正可先取新野,大秦军威赫赫,司马亮泛泛之辈,必望风而逃,然后明公挥军南下,觊望襄阳,可得荆州全境!”诸葛绪积极出谋划策。

  杜预仰头大笑,“佑明真乃山东上士也!”

  当即点齐兵马,浩浩荡荡南下。

  沿途鼓噪声势,又设两路疑兵,烟尘滚滚的截断新野向北、向东的退路。

  司马亮果然大惊失色,一见情况不对,当即带着数万大军一矢不发,慌张向许昌撤退。

  杜预兵不血刃拿下新野重镇,斩断了襄阳与中原的联系。

  第七百四十六章 壮士

  “小民赵飞牛拜见陛下!”一帮山贼乌压压的跪在杨峥面前。

  一个个全都叫花子一般,大冬天的,远远就有一股臭气袭来。

  身上的衣服更是惨不忍睹,有人裹着干草,有人胡乱缠着各种破布……

  充满了行为艺术风格。

  都说中原富足,今日一见让杨峥大开眼界。

  百姓过不好,山贼自然也穷困潦倒。

  “壮士请起。”杨峥以手虚扶。

  “谢陛下!”赵飞牛大咧咧的站起,眼神肆无忌惮的打量着杨峥,忽然大笑一声,“秦国的皇帝果然比司马家强多了。”

  “放肆!”身边亲卫呵斥。

  杨峥挥了挥手,跟什么人说什么话,人家是啥职业?

  总不能指望一个山贼头子彬彬有礼吧?

  “哦?莫非壮士也见过司马家的皇帝?”

  “怎么没见过?当年司马懿老小子从辽东回来,停驻温县,俺跟邻村的几个孩追着他的车驾跑,还见过司马师、司马昭,不过司马家的人忒不是东西了,拿刀砍俺,下手贼黑,你看小民脸上的疤就是小时候留下的!害的小民讨不到媳妇儿,只能上山。”赵飞牛把稻草一样干结的头发撩起,露出左脸上的狰狞伤痕。

  从左眼眶划到耳根。

  难怪这家伙动不动就要挖司马家的祖坟,原来是这么大的仇。

  杨峥自行脑补当时的情况。

  当时魏明帝病危,急召司马懿回朝。

  司马懿火急火燎,赵飞牛又往人家的车驾上凑,没被砍死就是万幸了。

  一两个小民的性命在这些大人物的眼中根本就不是个事。

  “司马家不仁不义,一至于斯!”杨峥附和了一句。

  “小民知道司马家的祖坟在哪儿,愿为皇帝带路!”赵飞牛恨恨道。

  “有司马懿父子的吗?”杨峥好奇道。

  赵飞牛搔了搔头,头皮屑仿佛雪花一样乱飘,“司马老儿极其狡诈,葬在首阳山,听说不起坟头,不立碑记,不设葬品,不栽树木,又不让子孙拜祭,小民不知道在何处……”

  高人就是高人。

  估计司马懿知道死后无脸见人,提前计划好了。

  杨峥心中佩服至极,能算活人事也就罢了,死后的事也算计上了。

  不过对于挖坟之事,杨峥还是有些抗拒的。

  毕竟中国人自古讲究一个入土为安。

  司马懿父子作的混账事,总不能算到他老祖宗身上吧?

  以前杨峥的确有这个心思,但现在都当皇帝了,有些事还是讲些体面。

  今天你挖人家的祖坟,焉知以后没人挖你的祖坟?

  而且杨家的祖坟就在洛阳边的阳夏。

  司马家恨自己入骨都没挖,难道自己连司马家都不如?

  当然,如果是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的坟,杨峥肯定要弄出来鞭尸的。

  至于人家的老祖宗,杨峥觉得就没这个必要了。

  毕竟还要装个样子给中原士民看。

  一个皇帝动不动就挖人家祖坟,影响也不好……

  再说现在挖了司马家的祖坟,司马炎肯定要挖老杨家的祖坟……

  这就弄得不成体统了,老祖宗们也跟着遭罪。

  说实话,以司马家的无耻,就算挖了他家的祖坟,人家也未必在乎……

  “壮士有心了,冤有头债有主,司马家之恶,皆在司马懿父子三人,余者不必殃及了。”

  赵飞牛一对牛眼扑闪了几下,他想以司马家的祖坟为见面礼,见杨峥兴趣不大,悻悻道:“皇帝说的是。”

  杨峥被他臭的有些受不了,“壮士心在大秦,朕甚是欣慰,赏三千羊裘,三千环首刀,粮三百石,羊五百头。”

  赵飞牛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哈哈,还是大秦的皇帝阔绰!”

  山贼们激动的手舞足蹈起来,顿时一片乌烟瘴气。

  杨峥原本有心招抚他们。

  不过中原的山匪流寇越来越多,招抚一两拨没用。

  留他们继续祸乱中原也不错。

  再说看此人的意思,也没有归附的打算。

  河内大战还未尘埃落定。

  司马家的三个王爷还领着几万大军到处晃荡。

  进入冬季,南下掳掠的漠北部族要么被牵弘和豪强们干掉,要么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了,让河北能抽出手来。

  河内丢了,洛阳一定守不住。

  河北、洛阳集结重兵两面而来。

  杨峥身边兵力不多,只能暂时收缩兵力至河雍,等待天时。

  一旦黄河结冰,石苞和王浑孟津防线压力增大。

  就算打不下洛阳,派些游骑去城下逛一圈,吓一吓洛阳君臣也不错。

  河东大战的红利还没吃完,所以杨峥决定先观望观望,最好能吓的司马炎迁都。

  一旦迁都,司马家的大势就随之而去。

  不过这场大战持续至今,居然一个司马家的王爷都没捞到,让杨峥感觉有些郁闷。

  回想起来,跟司马家折腾了这么多年,一个活的都没逮到……

  是自己的运气不好,还是司马家的腿脚利索?

  眼下河内就有三个司马家的王爷。

  司马逊、司马衡、司马权,虽然不是司马家的嫡系,但好歹也是司马家的人。

  砍几颗司马家王爷的脑袋,不比挖司马家祖坟更解气?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黄河已然结冰,但还不足以让骑兵驰骋。

  石苞和王濬也猜到了秦军的心思,组织民夫凿破河冰。

  黄河南岸上摆了两百多架投石车,每天都会砸击河道。

  大战没打起来,两边的斥候往来如飞,反复绞杀。

  不过秦军的斥候明显比晋军强上不少,又有赵飞牛等山贼带路,和河内如入无人之境,一度渗透进河北。

  各种情报详尽而细致。

  晋军的斥候只是骑兵而已,在装备精良的秦军斥候面前没有任何优势。

  他们的战马本就稀少,追不上,也打不赢。

  一队百人的晋军游骑见到十几人秦军斥候,居然率先撤退。

  两边高下,可窥一斑。

  安邑的秦军渐渐休整完毕,从轵关陉赶赴河内。

  为了后方安全,杨峥分兵轵、邓二城,大军集于河雍,东面是严询一万河北精锐驻守的温县,东北面是司马家三王爷驻守的野王,南面是石苞、王浑防守的孟津。

  虽然经过休整,身体上疲惫去了大半,但心理上的疲惫依旧在。

  战事持续大半年,难免会思念家人。

  华夏内战,杨峥一直约束将士,不得屠城,随意杀戮。

  这也导致士卒被长期压抑,无从释放。

  “让宣义郎多安抚将士,这场大战很快就结束。”

  虽然已经拿下上党、河东、弘农等重镇,但杨峥觉得给司马炎的压力还不够。

  第七百四十七章 接触

  “陛下,杜都督已经拿下宛城、新野,正南下窥伺襄樊!”赵阿七兴冲冲的跑来。

  “不愧是杜预!”杨峥大喜。

  南阳、河东都是钱粮重地,有此二地作支撑,可从南北两面夹击中原。

  如果襄阳到手,那就更美妙了。

  相当于骑在江东头上。

  襄阳在晋国手中和在秦国手中完全是两回事。

  秦国的版图连成一片,关中、并州、蜀中的地缘优势会全部爆发出来,中原和江东只有挨打的份。

  不过赵阿七接下来的密报让杨峥心情有些异样。

  锦衣卫的密报,杜预散许昌府库财帛,收买人心。

  与诸葛绪私交甚密,南阳、许昌之众,皆归心杜预。

  杨峥反复把密报看了几遍。

  锦衣卫形同自己的家奴、部曲,看问题自然也是站在自己的视角上,难免失之偏颇。

  这个时代深受司马懿的影响。

  只要有能力,有实力,就会成为皇帝潜在的威胁。

  魏国如此,吴国也是如此,当年孙权打压陆氏,也是因为此。

  历史上司马昭与钟会、邓艾同样陷入这个怪圈之中。

  这一幕不断上演,以至于后来的东晋、南北朝,司马懿式的权臣层出不穷,只要掌权,就陷入与皇权的零和博弈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要么当司马懿,要么当历史上的邓艾,含冤而死!

  东晋十一个皇帝,其中十个是傀儡……

  杜预会不会造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这个能力。

  眼下这一幕,与历史上邓艾灭蜀有几分相似。

  以现在的趋势,大秦一统天下是肯定的。

  但问题在于,如何避免走入司马懿带来的怪圈。

  不过这个问题对于杨峥而言并非无解,南北朝之后的隋唐,权臣篡位之事就少了,其中必然有很多可以挖掘的东西。

  “元凯国士也,必不负大秦。”杨峥还没蠢到去猜忌杜预。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是因为树林之外没有大山遮风挡雨。

  杨峥就是大秦的大山。

  木再怎么秀,也不可能动摇大山。

  当然,以后制度上还要进行改革,以避免走入君臣零和博弈互相猜忌的怪圈。

  赵阿七一言不发,仿佛没听到一样。

  杨峥心思转到战场上。

  眼下局势,不可能长期对垒,将士思念家人,石苞、王浑防守孟津,严询死守温县,还有野王的三个司马王爷。

  这种天气利于防守,不利进攻。

  一方动,三方皆动。

  如果战事不利,反而折了自己累积的威名。

  黄河是结冰了,但如果杨峥挺进洛阳,严询和司马家三王封锁黄河之北,自己就成了瓮中之鳖。

  洛阳如同一个巨大的鱼篓,八门金锁,进去容易,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就在杨峥有退兵之意时,马隆率一万精锐从上党赶来。

  “臣以为,野王可下!”一见面,马隆就直接建议。

  孟津、野王、温县,野王最远,却兵力最多,而且城池最为坚固。

  司马家的王爷当然会为自己着想。

  马隆一开口,杨峥就知道他的心思,“孝兴试言之。”

  “其一,野王距我远,必有懈怠之意,我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其二,司马三王皆泛泛之辈,无统兵之能,其三,三王麾下皆部曲、青壮,装备不足,训练不精,臣两万人马,踏雪而行,五日之内,必破此城,生擒三人而还!”马隆自信道。

  若是别人,杨峥多少有些怀疑。

  但马隆非他人可比。

  可以说太原有一半是他拿下的。

  其战略眼光、统兵能力,也仅杜预可比。

  大秦不能只靠杜预撑台面。

  杨峥前几日还在想一个司马家的王爷都没弄到,马隆此举正好契合了杨峥的心意。

  把司马家三王一锅端,此战便有了一个完美收官。

  “朕亦有此意!”杨峥当即就同意了。

  马隆拱手道:“臣去去就会!”

  杨峥送其出帐。

  回来后,刘珩哼哼唧唧道:“没想到有人比臣还会口出大言。”

  杨峥大笑两声,“你那是吹牛,人家是真本事,朕跟你打赌,五日之内,野王必破!”

  马隆和杜预是大秦最锋利的两把剑。

  张特是大秦最坚固的盾。

  还有霍弋、罗宪,未来可期。

  刘珩撇了撇嘴,“陛下有此兴致,臣自当奉陪。”

  “那就赌你私藏的两个胡姬。”

  刘珩一愣,“陛下这都知道?”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长安城谁不知道你小子好色如命,拿一半的家当,跟胡商换了女人?”

  大秦兴起,越来越多的西域人涌入长安。

  其中就不乏很多姿色上佳的舞姬和乐女。

  长安城中就有三座女馆,玩的也越来越高端,吟诗作画,舞乐吃喝,花样众多,热闹无比。

  每年还要选一次花魁,吸引了不少中原、江东慕名而来的“名士”,一掷千金再所不惜,为长安积累的不少名气和财富。

  有需求就有买卖。

  这东西无法避免,如果杨峥取缔,那么这个行业就会变成灰色产业黑色产业,更加的肆无忌惮。

  还不如置于官府的管控之中,让它合理发展。

  “这可不行、不行!”刘珩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这厮外表憨厚,其实贼精明。

  一听杨峥只占便宜,自己不拿东西对来对赌,就知道事情不对。

  杨峥笑了两声。

  “陛下,南面有密信至。”帐外亲卫道。

  “哦?”杨峥大感好奇。

  这个时候有密信,莫非是哪位大人物要投诚?

  看了信之后,才知道是石苞的劝退信。

  意思是天寒地冻,秦国已经占了不少便宜,也到了强弩之末,再打下去,大家都得不了好,不如罢兵,大家都喘一口气,这么抵着,大家都难受不是?河东、弘农、南阳、上党都需要消化一下,天天把刀子对着人家的脑袋,太不礼貌了,万一司马炎怒火攻心,调倾国之众,决一死战,你秦国未必能讨得到好处,最终便宜了南边的吴国。

  陈骞战死,中原的顶梁柱就剩石苞了。

  站在石苞的立场上,自然不愿跟杨峥玩命。

  石苞是个标准的商贾,最先考量的是利益。

  杨峥心中一动,或许可以拉拢石苞?

  不过以现在石苞在晋国的地位,没有重大利益,绝不会轻易动摇。

  但派人过去先接触接触,探探他的心意,大家先提前碰一碰总是好的。

  石苞的信未尝不是在探自己的心意?

  高明的猎手,总是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至于忠诚,也要看天时地利人和……

  杨峥绝不相信石苞真的对司马家死心塌地。

  第七百四十八章 配合

  孟津。

  石苞正在读着杨峥信。

  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不过是追忆一下往昔曹魏的光荣岁月。

  当年司马昭司马炎猜忌他的时候,石家风雨飘摇,落井下石者不知凡几。

  幸亏司马昭不明不白的死了,不然后果难料。

  石苞心底是倾向司马家的。

  但问题是司马家现在自身难保,天下大势已经明朗。

  石苞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家大业大的石家考虑。

  “秦主莫非有招降父亲之心?”四子石浚看完信后道。

  石苞笑了笑,“不过是试探尔。”

  石浚稍稍思索,眼神逐渐亮起,“未知父亲心意若何?”

  “为父老了,受宣皇帝知遇之恩,当然不会作叛臣。”石苞笑道。

  “河东之败,无人能挡秦人之锋,儿臣以为二十年之内,秦必一统中原,再十年,一统江东!”石家几个子嗣中,以石浚、石崇为最。

  石崇擅经营、钻营。

  石浚却为人谦恭,清俭而有鉴识,为时人所尊崇。

  石苞摇摇头,“你太低估秦主的野心,以如今形势,中原能支撑十年就不错了,至于东吴,恐怕更难。”

  十年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经此一战,秦国彻底崛起,进入国力爆发期。

  晋国的占田制被打断,内乱不断,揭竿而起反抗重税者不知多少。

  这些都不是致命的,更为致命的是士族的态度。

  士族会跟司马家一起沉没吗?

  其实不止是石苞,估计此战之后,暗中与秦国联络的士族不知有多少。

  就看开出怎样的价码而已。

  一旦秦国承认士族门阀的利益,只怕司马家连五年都撑不过去。

  这些东西,老狐狸石苞怎么会看不出来?

  “为父不会背叛司马家,然你们却不必为之殉葬。”

  石浚忽然听不明白,“父亲是何意?”

  “有些事情还是早做准备。”石苞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五天时间没到,马隆的捷报就传回来了。

  正如他所言,司马家的三个王爷完全不是对手,马隆趁风雪而进,天明时分出现在野王城下,一亮出秦军旗号,城上一片混乱。

  还未攻城,就有人互相践踏,开城逃散。

  所谓的五万大军,一哄而散。

  司马逊、司马权带头逃跑。

  但如此天气,他们这些养尊处优的王爷乘着马车,又能逃到哪里?

  马隆纵骑兵追杀,生擒二人,然后反攻野王,半个时辰没到,就攻破了城池,司马家三个王爷,一个没跑。

  破了野王,温县就成了孤地。

  杨峥驱五万步骑佯攻温县,于半道设下埋伏,只等孟津的援兵。

  不过石苞不是那么容易就会上当的,没有任何动静。

  杨峥索性强攻温县。

  不得不说严询的确有几分将才,防守滴水不漏。

  杨峥几次劝降,都被对方嗤之以鼻。

  不识抬举之人,杨峥也见过不少。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这么多年的经验,士族门阀反而容易劝降,只要自己的势力壮大到一定的地步,扔出几根骨头,自然会有士族豪强老争抢。

  反而这些出身寒门庶族的人,颇有忠义之心。

  只是这忠义的对象,让杨峥始终觉得不配。

  围攻数日,温县屹立不倒。

  这也说明秦军已经师老兵疲,战力不继了,遇上硬骨头,很难啃下来。

  但河内郡不能不取。

  南有宛城,西有弘农,北面就差这个河内了。

  有了河内不仅能给洛阳造成巨大压力,也能直接挺进河北,而不被太行山阻挡。

  放眼整个河内,也只有严询最难打,温县之东的城池都跟司马家三王爷防守的野王一个档次。

  偏偏此时孟津的援军到了。

  大河之北,烟尘滚滚,雪雾被扬起,鼓噪声震天,绵延六七里,看起声势,怕是不下六七万大军。

  温县士气为之一振。

  难道石苞倾巢而出,要跟自己来一场决战?

  这种局面,当然是先解决南面的石苞。

  杨峥聚拢士卒,列下阵势,等待石苞露出庐山真面目。

  司马炎二十万大军都击败了,也不怕石苞的几万人。

  将士们虽然疲惫,但也不是更疲惫的晋军所能抵挡的,尤其是野战。

  不过雪雾纷纷扬扬,始终看不到究竟。

  忽然背后杀声震天。

  严询率数千军从城中先杀了出来。

  猛将就是猛将,抓住时机。

  如果此时南北夹击,秦军固然能赢,但肯定会废一番手脚,伤亡也会增大。

  南面雪雾中却一直没有进攻。

  杨峥心中一动,难石苞在虚张道声势,吓自己?

  这一手有些莫名其妙了。

  这不是坑了严询吗?

  以石苞的水平,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啊。

  杨峥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不管石苞是不是疑兵,既然不出手,那就先吃掉严询!

  “文鸯、刘珩听令,文鸯击严询,刘珩攻温县!”

  “领命!”

  雪地中杀声震天。

  一个时辰后,直到战斗结束,南边的雪雾还是雪雾,石苞军始终没有出手。

  自己这边已经结束战斗。

  严询被文鸯一槊抽落马下,重伤被俘。

  温县被刘珩的甲士攻陷。

  杨峥立即派出两路步骑包夹石苞军。

  一阵人喊马嘶,才一炷香的时间,战斗也结束了。

  雪雾淡去,对面只有三四千余人,主将当然不是石苞,而是石苞之子石浚。

  被截住后,直接就投降了……

  望着跪在面前的石浚,杨峥忽然明白过来,这是石苞为自己儿子上的见面礼。

  诸葛家横跨三国,石苞也狡兔三窟,先把自己的儿子送来占个位置,顺便坑一下严询……

  这操作让杨峥叹为观止。

  当然,即便没有石苞送的人头,河内也守不住,最多撑到明年春天而已,上党、河东在手,居高临下,河内处于被夹击的态势。

  “卿平身。”杨峥温和道。

  “谢陛下。”石浚拱手。

  有些东西心照不宣就可以了。

  双方各取所需。

  温县被攻破,东面的城池望风而降。

  即便不降,也被林森的忠字营攻破。

  在杨峥承诺分田之后,这些人战斗力堪称恐怖,完全刷新了杨峥对晋军的认知。

  冰天雪地里,一个个不要命似的,提着简陋的武器,嗷嗷叫的砍翻一个个敌人。

  如果河东大战晋军有这种气势和战力,胜负就不好说了。

  忠字营为前锋,接连攻破五座城池,如果不是杨峥拦着,这帮人就要杀进河北了。

  第七百四十九章 晋吴

  东吴朝堂上,晋国的使者不再像以前那般趾高气昂,反而有种卑躬屈膝的意味。

  “天下大势,三足鼎立,西强而东弱,晋吴联手共抗暴秦乃大势所趋,唇亡齿寒,中原若灭,东吴亦不能存焉,秦主乃世之贪狼,不亚于当年暴秦,望陛下、大司马、丞相思之。”晋散骑常侍何曾拱手道。

  今年注定是司马炎君臣最寒冷的冬天。

  吴国皇帝孙瑾坐在御座上,似乎并不清楚天下发生了什么,目光有些呆滞。

  而在御座左右两侧下首分兵坐着陆凯和钟会。

  两人手下的势力已经能够分庭抗礼。

  陆凯麾下自然是士族豪强。

  而钟会麾下则是寒门庶族,以及新提拔的军中将领。

  这两年吴国能维持朝局稳定,是因为两边都在隐忍。

  士族豪强忌惮钟会手中的刀子,钟会也忌惮镇守荆州的陆抗。

  互相忌惮,反而让吴国安定下来。

  但,能坐在朝堂之上的人,无一不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种对峙不会长期继续下去。

  一山不容二虎。

  士族豪强倒也能接受钟会的存在,不过前提是钟会要听话,如丁奉一般,能被控制。

  不过钟会显然不是易与之辈。

  一旦他手上掌握的力量强大到一定地步时,就是双方摊牌之时。

  陆凯向皇帝孙瑾拱手道:“老臣赞同与晋国结盟,秦人狼子野心,若取中原必定图我江东,不可不引以为戒。”

  他赞同,朝堂上立即一众附和之声。

  何劭心中的石头并没有落下,吴晋结盟很多次了,却没有丝毫约束力,吴国动不动就背盟,以前吴蜀时如此,后来吴晋也是如此,让人实在难以相信。

  如果不是中原形势危如累卵,晋国绝不会放下颜面来跟吴国结盟。

  最坏的情况,不能让吴国成为敌人。

  若此时吴国再发动寿春之战或者襄阳之战,对晋国就是致命一击!

  皇帝孙瑾望向钟会,“丞相以为如何?”

  很明显,孙瑾与钟会更亲近一些。

  陆凯虽是大司马,但日理万机,很少能抽出时间与皇帝相处,久而久之,与孙瑾的关系渐渐疏远。

  而终会则不然,即便再忙,每天至少抽出一个时辰与皇帝相处。

  “臣以为,结盟当有诚意,晋国先掳走先帝,杀我将士,致使江东家家有丧事,若轻易结盟,何以对将士,何以对百姓?”钟会恭敬道。

  此言一出,朝堂上的另一波人当即附和。

  “晋人年年侵我,岂能轻易结盟?”

  “先帝还在羁留在洛阳,此为国家奇耻大辱!”

  众说纷纭,明显压过了刚才赞同结盟的声音。

  陆凯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钟会,眉头紧皱,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吴国能维持现在割据,其实一大半的原因在陆凯、在陆家。

  陆凯两头撮合,才让士族豪强与钟会维持表面的一团和气。

  不过今年陆凯已经六十七了,身体有些不太好。

  尤其是这个冬天,卧病多时。

  今日晋国结盟,才不得不撑着病体前来朝会。

  何劭道:“此一时彼一时,晋吴互为唇齿,两家结盟则三国鼎立,两家若是龃龉不断,则必为暴秦所灭,某以为江东皆超卓之士,没想到全是鼠目寸光之徒。”

  “大胆!”周处、丁温等吴将大怒。

  他们原本没有资格上朝,皆因钟会的提拔。

  钟会挥了挥手,“看来阁下没有听清楚,某说的是结盟当有诚意,空口白牙,岂能说结盟就结盟?”

  何劭盯着钟会,“那么贵国想要什么诚意?”

  钟会瞥了一眼陆凯和他麾下的虞氾、朱宣、顾穆等人,“若是归还先帝,则足见诚意!”

  虞氾、朱宣、顾穆三人就像被蛇咬了屁股一样,齐齐望向陆凯。

  孙皓回来还有他们的好果子吃?

  孙皓是暴君而不是昏君,当然知道谁在背后使绊子。

  钟会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何劭眼中也露出鄙夷之色,钟会一句话就试探出这些人的底线。

  也不想想,即便孙皓回来,又能干什么?

  建业兵权掌握钟会手上,回来也不过是个大号的傀儡而已。

  当然,以孙皓的性格,回来后肯定大放厥词,江东士族的脸面就没地方搁了。

  钟会这是在借晋国之势打压他们。

  “既然丞相有此要求,我国自无不可。”何劭加了一把火。

  若一个孙皓就能换两家结盟倒也划算。

  虞氾、顾穆的脸沉了下去,目光望向陆凯。

  陆凯剧烈咳嗽两声,“丞相智略深远,结盟之事,可由丞相决定。”

  钟会抓住了士族的软肋,轻松将大权揽了过来,你陆凯若是插手,我钟会就制造声势,迎回先帝。

  还好,大家都是千年的乌龟万年的王八,知道权力的游戏该怎么玩。

  钟会伸出两根指头,“送还先帝只是其一,寿春、襄阳,缺一不可!”

  好大的胃口!

  何劭忍不住皱眉。

  如今的晋国不同往日,丢了并州全境,丢了荆北,丢了弘农、河内,版图日蹙。

  钟会狮子大开口,张嘴就要淮南和荆州!

  但如今的晋国能不给吗?

  “贵国可以不给,我们自己拿也行。”钟会目中闪着精光。

  何劭脸色低沉,但也没有拒绝,“此事在下无法作主,当回禀陛下。”

  “当然,阁下可回洛阳好生商议,某静候佳音。”钟会一挥衣袖,显得异常潇洒,他本就相貌俊雅,年纪越大,身上的气质越是精练,一瞬间,仿佛整个吴国朝堂都在衬托他,犹如鹤立鸡群。

  周处、沈莹、丁温等人眼神带着钦佩。

  就连虞氾、朱宣、顾穆也完全被钟会的气势压了下去。

  钟会最大的优点在于,争权夺利的同时,也在为吴国着想。

  孰高孰下,一眼而明。

  钟会在天下的声望本来就高,除了朝堂上的势力,在民间也有许多忠实拥笃。

  如果以前他是水中浮萍,现在则是参天大树。

  让江东士族仰望的参天大树。

  虞氾、朱宣、顾穆等人互相交换一个眼神,脸上逐渐涌起恨意。

  钟会明显就是踩着他们在玩,丝毫没给江东四大姓面子。

  何劭一拱手,“既然如此,外臣告退,立即返回洛阳商议。”

  别人还好说,但钟会此人太难对付,何劭也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只能回去请示。

  “尊使请便,不过我江东将士可不会等太久!”钟会笑道。

  第七百五十章 图谋

  下了朝之后,钟会在一众甲士的保护下回到丞相府。

  蒋斌、钟毅恭候多时。

  谈判的底线其实早已心知肚明。

  襄阳和寿春对吴国太重要了。

  有了这两个门户,即便中原被秦军所灭,钟会也有把握守住江东。

  如果没有,钟会即便是孙吴复生,也只是为之奈何。

  “司马炎虽败,但中原实力尚存,当不会舍弃淮南、荆州。”蒋斌拱手道。

  这两个要求的确过分了。

  襄阳寿春都是重镇。

  两城所在的荆州、淮南还有大片土地。

  如今司马炎战败,还割让这么多土地出去,他这个皇帝只怕也当不下去。

  钟会道:“司马炎只要不利令智昏,就绝不会割土求和。”

  “那兄长为何索要襄阳、寿春?”

  “给不给是他们的事,要不要则在我们,秦军攻陷南阳,切断荆州与中原的联系,襄阳已成孤地,你说司马炎愿意让我们拿下,还是愿意让秦人拿下?”钟会笑道。

  “原来如此!”蒋斌恍然大悟。

  高山仰止,钟会就是蒋斌永远仰望的高山。

  “近日虞氾、朱宣、顾穆等大姓异动连连,恐将不利于父亲!”钟毅担忧道。

  江东大姓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前有孙策,后有丁奉。

  这两年针对钟会的暗杀多达十三次。

  虽然被挫败了,但总被毒蛇这么盯着,心中难以安宁。

  “江东三大士族嚣张不了几时了!”钟会发出夜枭一般的笑声。

  此次主持晋吴结盟,钟会已经拿到主动权。

  蒋斌眼神一亮:“莫非兄长已有妙计?”

  “某所忌者,唯陆幼节一人而已,虞氾、朱宣、顾穆等人土鸡瓦狗尔,不值一提!”钟会根本就没把江东三大姓放在眼里。

  狂傲,但同样也是自信。

  至今为止,钟会的每一步都堂堂正正,跳不出任何破绽。

  看似居于弱势,实则一直以退为进。

  逐渐逆转了江东形势。

  而如今的江东,也只有陆抗挡在钟会面前了。

  另一边,陆凯等人退朝之后,也在密议。

  “钟会羽翼丰满,不可不除之!”虞氾冲陆凯拱手道。

  在朝会上陆凯还能装装样子,回到自己的府邸,病态立即显露出来。

  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身体也在轻轻颤抖。

  大司马这个位置不好坐,尤其孟宗病逝后,吴国的大梁陡然压在他身上,劳心劳力,既要防备钟会,又要压住江东士族门阀,让他们不可轻举妄动。

  如今的东吴,军心民心已经转向钟会。

  对他的评价从鲁肃升至诸葛武侯。

  钟会在任,也的确做了很多利于百姓的好事。

  劝课农桑,鼓励开垦,积极贸易,降低赋税,改进法律,种种举措,一扫孙皓留下的弊病。

  江东稍稍恢复些生机。

  虽然其中也有陆凯、虞氾等人的功劳,但因为钟会在朝野的巨大声望,其他人被自动忽略了。

  其后,钟会又效仿秦国,设府兵、置屯田,归化百越、蛮僚等异族,严加训练。

  江东已经不是孙皓时的江东。

  不过,江东刚刚恢复些元气,这些士族门阀便忍不住来摘桃子了。

  他们当然无法容忍一个外来人“窃取”江东的利益。

  “不可……妄动……”陆凯又咳嗽了几声。

  “我等若是不动,钟会就要动我等!”朱宣沉声道。

  钟会的种种举措,不可避免的侵犯到他们的利益。

  陆凯眼中闪过深沉的疲惫。

  这种争论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每一次都消耗一次他的心力和寿命。

  “江东这两、两年好不容易安稳,百姓过了几天好日子,若、若妄动刀兵……只恐被秦、晋所图!”陆凯苦劝道。

  虞氾冲朱宣、顾穆使了个眼色,“大司马所言甚是,但若是钟会先动我们,又当如何?”

  “只要、幼节督镇荆州,钟会就不敢妄动刀兵,三国之中,吴国最为疲弱,切、切不可内乱,今时已不同往日,秦主犹如虎狼,嗅到血腥气,岂可无动于衷?诸位暂且、暂且忍耐。”说了这么多话,陆凯脸上现出一抹病态的殷红。

  他这么苦口婆心其实是在救三人的性命。

  钟会转战南北,九死一生,当年在寿春十面埋伏都没事,现在羽翼丰满,虞氾等人又岂是他的对手?

  在陆凯的心目中,唯一能跟钟会掰掰手腕的,也只有他的堂弟陆抗一人而已!

  这些人之所以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是因为钟会忌惮陆抗而已。

  可惜有些话不能说的太明白。

  三人俱沉默下来。

  虞氾拱手道:“谨遵大司马之令!”

  说完便带着朱宣、顾穆告退了。

  朱宣愤愤不平,“难道就任由钟会猖獗下去?”

  他们本来已经在会稽编练了一支百越军队,近日就准备发难,牵制建业的兵力,然后几人在建业起事,拿下钟会。

  计划还算周密,该想到的都想到了,该收买的都收买了。

  但陆凯不同意,这事就弄不下去。

  城防军有五千人马由陆凯的侄子陆恢统领,没有这股兵力,凭他们的家丁部曲,当然不是钟会的对手。

  “再等一等也好,我们在建业的实力还不够,而且,大司马的身体似乎时日无多了!”虞氾摸着下巴道。

  顾穆忧虑道:“没有大司马,建业岂非再无人能制钟会,依某之见,不妨调大将军还朝!”

  把陆抗请回建业,然后与士族门阀联手,钟会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也只有陆抗能跟如今的钟会斗一斗。

  虞氾冷冷道:“糊涂,大将军回朝,我们三家将置何地?”

  即便把钟会灭了,占便宜的还是陆家,而不是他们。

  利益面前,只有野心。

  都这时候了,他们依旧不能团结一致。

  朱宣道:“不错,陆家一门二相、五侯、十余将,陆抗私自吞并施家旧部,又夷步家三族,钟会是狼,陆抗却是虎,若入建业,只怕江东要变天了!”

  陆家是江东第一门阀。

  陆抗手上兵力雄厚,加上陆凯的影响力,就是下一个司马懿或者司马师了。

  三人一合计,觉得钟会也不那么可憎了。

  “你等回去好生准备,暗调族中精干子弟,如果到时候不能巧取,就只能强攻了。”

  第七百五十一章 襄阳

  “钟贼好大的胃口!”司马炎怒道。

  钟会在洛阳君臣的心目中,已经是能与杨贼并列的“贼子”了。

  何劭拱手道:“臣以为就算谈不拢,也可以拖下去,熬过这段时日!”

  的确,河东大战之后,秦军在中原狠狠咬下一口。

  晋国士气低靡,人心骚动。

  眼下再也承担不起一次合肥之战或者襄阳之战。

  关键,吴国一动,秦国肯定会跟着趁火打劫。

  钟会就是吃准了司马炎现在不敢轻动,才狮子大开口。

  寿春肯定不会给的,给了寿春,就等于给了淮南,届时,淮西、淮北就在吴军的窥伺之下,司马家还有哪里可以退?

  以钟会的野心,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止步于淮南。

  “钟会狼子野心,未必会给我们时间。”最了解钟会的,当然是“故交”贾充。

  何曾道:“陛下或可送孙皓还江东,令其先自乱一阵!”

  孙皓是司马炎此生的巅峰,是他炫耀的资本。

  怎么可能轻易放归?

  贾充摇摇头,“钟会已然控制建业,纵然放归孙皓,对吴国的影响微乎其微,很有可能会成为钟会制衡江东士族的棋子。”

  “哦?莫非阁下有妙计解眼前危局?”何曾斜了一眼贾充。

  何曾也是名士,与石鉴私交甚笃,石鉴死了,何曾看贾充自然不顺眼。

  贾充三角眼骨碌碌的转着,朝司马炎拱手道:“壮士断腕!”

  司马炎眉头一皱,这四个字背后的东西肯定不简单,“公闾可言之!”

  “陛下可知上党之战否?”贾充三角眼中又冒着贼光。

  司马炎点点头,“暴秦觊觎上党,韩国以上党投赵,从而引发赵秦大战!公闾是说,以襄阳引发秦吴大战?”

  “陛下英明!”贾充赶紧上了个热乎乎的马屁,“如今襄阳已成飞地,不为秦贼所取,则为吴人所攻,不如令羊祜献与陆抗,则可引发钟会、陆抗、秦贼三方之争,一来引开秦国的注意力,二来,吴国与秦军大战,则需借重于我,联盟可成。”

  “襄阳……”司马炎一阵肉疼。

  但如果不舍弃襄阳,难道要拿淮南去换吗?

  一旦钟会真的引兵北上,就不是一个襄阳的问题了。

  其中取舍,司马炎心知肚明。

  短时间内,中原只能防守,没有收复旧地的实力了。

  洛阳几十万中军溃败,正是最虚弱之时。

  司马炎无比怀念当初一出手就是二十万大军的时期。

  现在却捉襟见肘。

  “一个襄阳至少能为陛下争取两年时间,陛下当振作意气,先平内乱,然后训练士卒,外结东吴,以中原之殷实,足以与秦贼对峙,十年二十年后,天下之事,谁人能知?”贾充情真意切道。

  当初司马炎若是肯听他的,几十万大军杀入关中,就算打不下来,秦国也必然去了半条命。

  可惜忠言逆耳。

  司马炎有些急功近利了。

  当然,最可恨的还是庞会与石鉴二贼,如果不是他们反复横跳,制造各种假象,司马炎未必会迈出这一步。

  “羊叔子……可惜了。”司马炎怅然道。

  贾充暗喜。

  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就这么扼杀在摇篮之中。

  羊祜的名头太响了,出身显贵,从司马懿时代便是声名赫赫,被司马昭寄以厚望。

  不过如今的晋国,没有什么人不能舍弃。

  何曾道:“既然陛下怜惜羊祜之才,可调其回返洛阳。”

  贾充急道:“不可,若无羊叔子,谁能挑起秦吴大战?”

  司马炎只是觉得可惜而已,若说有多重视羊祜,也不尽然。

  洛阳朝堂上,也不差一个羊祜。

  更何况西陵之战,羊祜已经让司马炎失望过一次。

  其能力并不是领兵作战。

  而现在司马炎最缺的是将帅之才。

  “羊叔子乃国士也,必会为国尽忠。”司马炎一句话就决定了羊祜的命运。

  何曾深深谈了一口气,拱拱手,也没再坚持了……

  荆州早已暗流汹涌。

  襄阳之南,陆抗在江陵厉兵秣马。

  襄阳之北,杜预在新野眺望。

  羊祜其实已经深陷绝境,即便司马炎真的下诏让他回返洛阳,他也走不了。

  东吴水军驰骋在汉水之中,切断了羊祜向东逃走的路线。

  杜预堵在新野,断了羊祜北逃之路。

  不过三方之中,最先收到诏令的是陆抗。

  毕竟江陵离建业最近。

  诏令是以皇帝孙瑾名义下的,但字里行间,处处都是钟会的语气,而这封诏令本身就是钟会写的。

  “襄阳为江东门户,不可使其落入秦人之手,否则国家危矣,大将军乃国之梁柱,当为国家死战也!”

  一个“死”字,让陆抗心中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很清楚钟会的意思。

  不过是借羊祜之手消耗自己而已。

  羊祜进攻不足,防守却是有余。

  这几年早就把襄阳变成了要塞,到处都是关隘、坞堡、城塞。

  而襄阳本就是一座坚城,守军数万。

  如果战败,陆抗这么多年的名声也就一去不返了,在钟会的面前更加没有底气,到时候还有谁能制衡钟会?

  表面是争夺襄阳,实则是争夺吴国今后的大权。

  然而即便如此,襄阳也不可不攻。

  一旦被秦军拿下,则关中之军南下,蜀中之军东出,荆州还能守住否?

  钟会每一步都堂堂正正,陆抗明知是坑,也要跳进去。

  为了江东的未来。

  吴国陆抗、钟会,秦国杜预、罗宪,晋国羊祜,三国的将星全部云集在荆州。

  “听闻杜预乃天下名将,秦军铁骑天下无敌,未知能胜抵我江东水军否?”吾彦自信道。

  左奕冷笑一声,“北人擅马,南人擅舟,秦军南下江汉与我争锋,自寻死路尔!”

  江陵吴军的士气普遍比较高昂。

  毕竟他们的统帅陆抗已经创造过一次奇迹。

  陆抗温声道:“不可轻敌,我们的敌人不仅是秦人,杜预用兵有王师气象,羊祜亦不可小觑,虽败于我手,然其人擅笼络人心,襄阳之众必为其死战!”

  襄阳城北,汉水涛涛东去。

  北方黄河时常结冰,但南方汉水、长江很少结冰,所以才会被称为天堑。

  此刻的羊祜正在汉水南岸垂钓。

  不过鱼儿早已上钩,扯动鱼竿,但羊祜仿佛无知无觉。

  他的心神早已回到刚刚收到的诏令上。

  洛阳朝堂已经将他抛弃了。

  司马炎写了一大堆感人肺腑的话,却依然让羊祜感到刺骨的寒意。

  “都督,时候不早了!”徐胤在背后轻声道。

  羊祜长叹一声,将鱼竿扔进汉水之中,“回去吧!”

  第七百五十二章 骚动

  杨峥回到安邑。

  城里的俘虏越来越多,都是冬天熬不住,从山沟里出来投诚的。

  前后将近有八万之众,还有山中的流寇,也响应宣义郎的号召,走出大山,投入大秦的怀抱。

  河东从魏武时代便被悉心经营,有力的支持了曹魏的霸业。

  现在落到自己手中也是一样。

  河东土地不仅肥沃,还有偌大的盐池,自战国以来,一直是钱袋子的存在。

  盐池自然收归国有,但土地却可以分授出去。

  忠字营的表现超出杨峥的预期。

  杨峥也兑现承诺,在河内郡划分出大量府田,安置这些士卒,每人五十亩。

  余下的田地设立屯田司,其他俘虏暂时划为屯田奴隶。

  忠字营的士卒欢天喜地,离家近的直接把家眷接来,离家远的纷纷托宣义郎写信,寄回家乡。

  “陛下,吴军对襄阳起意,陆抗、钟会都在调集人马!”赵阿七推门而入,带进一门风雪。

  杨峥裹紧羊裘,“羊祜有何动作?”

  “羊祜加紧城防,招募僚蛮等族,许以重利,又坚壁清野,聚百姓于襄阳城内,训练荆州青壮,全民皆兵!”

  杜预拿下宛城和新野后,羊祜就是瓮中之鳖。

  防守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难道他要为司马家尽忠?杨峥疑惑不已。

  赵阿七伸手烤火,“晋吴之间使者来往频繁,似有结盟之意,陛下不可不防。”

  联盟是肯定的了。

  三国鼎立这套游戏玩了几十年,早就熟门熟路。

  弱弱联合,以抗强国。

  杨峥忽然有些怀念起孙皓来,这人不按常理出牌,也不管什么强弱,看谁不顺眼,上去就是干,现在换成了钟会、陆凯、陆抗,一个智计百出,一个稳重内敛,一个深通兵略。

  东吴的铁三角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不过秦吴翻脸是迟早的。

  司马炎、钟会、二陆都不是傻子。

  秦灭晋,下一个就是东吴。

  “荆州……”杨峥沉吟着,“快马传令杜预、罗宪,必取襄阳!”

  既然翻脸是迟早的,襄阳这块肥肉不吃就太可惜了。

  襄阳乃江东之司命。

  没有寿春,东吴还可以防守东关、濡须等地。

  但没有襄阳,东吴就有心腹大患。

  历史上羊祜经营襄阳数年之后,兵精粮足,然后杜预、王濬大军顺江而下,直入建业,一鼓荡平了江东。

  对于如今的秦国而言,有了襄阳就能死死按住江东,数年之后,可以重现历史上晋灭吴之战。

  反之,如果没有襄阳,东吴尽得荆州之利,南阳等地就会受到吴军的侵扰。

  蜀中已经休养生息多年,也该出来遛一遛,试一试吴军的成色。

  赵阿七道:“吴有水军之利,只怕襄阳不易得手。”

  “这就是杜预和罗宪的事了。”杨峥笑道。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打是他们的事。

  杨峥只等结果便可。

  若每一场大战都要自己亲自动手,恐怕有生之年都无法统一天下。

  两人相谈正欢时,外面忽然吵闹起来。

  似乎还有拔刀的声音。

  一名宣义郎进来禀报道:“陛下,晋军俘虏不愿为奴,正在作乱,文将军、蒙将军已在镇压。”

  杨峥眉头一皱,八九万的俘虏,若是乱起来,真够自己喝一壶的。

  这帮人刚吃上两口热饭,就来掀桌子了。

  “求见陛下!求见陛下!”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呼喊声一阵阵的传来。

  居然是来求见自己的。

  “晋军家眷皆在中原,难免有司马家的死忠之人!”赵阿七提醒道。

  杨峥对自己的人身安全前所未有的重视。

  没办法,动了别人的利益,就是别人的眼中钉。

  历史上死的不明不白的皇帝太多了。

  眼下秦国全压在自己一人身上,有个三长两短,秦国立即崩溃。

  不过今日之事有些莫名其妙,前些时日俘虏们的情绪还比较稳定,与秦军相处融洽,怎么就突然暴乱起来?

  若暴乱扩大,难免又是一圈人头落地。

  弄不好这八万人死的死逃的逃。

  “见!”杨峥快速决断,身边有十万秦军精锐,还怕这些手无寸铁的俘虏?

  听外面的声音,似乎的确有什么急切的事。

  愿意谈什么都好说。

  “唯!”亲卫们如临大敌,为杨峥披上了盔甲。

  外面风雪正大,六七千人被甲士围住。

  刀已出鞘,箭已上弦。

  蒙虓迎来过来,这么冷的天,额头上居然渗出冷汗,可见他并不擅长处理这类事件。

  如果自己不出来,这几千人大概率会被血腥镇压。

  镇压他们不难,关键外围聚集来的俘虏越来越多,眼睁睁的看着,如果处理不好,很可能骚动会扩大。

  “臣无能,陛下恕罪。”

  杨峥挥了挥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走上前去,朗声道:“你们要见朕,朕来了。”

  所有的声音都淡了下去。

  俘虏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全是惊惧之色,好半天都没人敢说话,就这么畏畏缩缩的望着杨峥。

  杨峥皮笑肉不笑道:“若是无理取闹,就不要怪朕军法无情!”

  一十八九岁的青年站了出来,“陛下不公,我等不服!”

  “嘿,这小子……”刘珩提着狼牙棒就要去抓人。

  这厮天生神力,按说一只手就能把他提起来。

  周围所有亲卫都这么想着。

  但出乎意料的是,青年居然跟刘珩拉扯起来。

  青年的力气不如刘珩,但刘珩一手扛着狼牙棒,又比较轻敌,居然一时拿不下。

  杨峥不禁兴趣大起。

  晋军将士肯定有不少壮士。

  这少年身板不是很强壮,却能跟刘珩拉扯,底子还是不错的。

  刘珩失了面子,扔掉狼牙棒,开始发力,这一次青年抵挡不住了,眼看就要被刘珩拿下,杨峥淡淡道:“住手。”

  刘珩脖颈已经发红,疯劲也上来了,但听到杨峥的命令,还是松手了,狠狠盯着青年。

  “你倒是说说,朕如何不公?”

  青年上气不接下气道:“陛下给忠字营分田,为何不给我们分田?”

  原来是要田的。

  “朕为何要给你们分田?你们又没有为朕杀敌,大秦军法明明白白,有功者赏,有过者罚,土地不是白给的。”

  “陛下不给我等上阵的机会,我等如何建功?这便是不公!”青年气呼呼道。

  杨峥不禁莞尔,原来如此。

  利益动人心啊。

  这年头为了一口吃的,就能取人性命,更不用说五十亩良田。

  河东河内土地肥沃,五十亩田好生耕种,只要赋税不重,能养活一家了。

  “如此说来,你们愿意为朕、为大秦效力了?”

  其实这两个月来,杨峥对他们不错,吃饱穿暖,每三天还有一口热汤。

  但人一旦吃饱喝足了,事也就多了。

  “愿为陛下效命!”青年带头拜了下去。

  “愿为陛下效命!”身后的俘虏们也拜了下去。

  接着外围的俘虏也拜了下去。

  乌压压的,仿佛潮水一般,全都半跪了下去。

  杨峥心中忍不住苦笑,说一千道一万,都不比直接分田的诱惑大。

  也难怪后世蒋凯申弄不过太祖。

  太祖分了田,投诚的国、军全都变成了猛虎。

  打得蒋凯申满地找牙,连老美都按在地上摩擦。

  反过来想想,这也是这片古老大地上人们最核心的诉求了。

  第七百五十三章 五营

  杨峥没想到自己只是撕开了一个缝隙,居然有这么大的力量。

  比宣义司苦心孤诣宣传几个月都管用。

  还不用担心忠诚问题,因为没人会背叛利益,为了守护自己的土地,肯定会跟司马家玩命。

  其实想想也能明白。

  司马炎父子鼓捣占田制,表面上让百姓得利,但实际上,老百姓能占的到好田吗?

  一块荒田不是撒点水就能种庄稼的,需要休整土地、灌溉、施肥等等,然后土力才会起来。

  这个过程需要两三年的时间。

  百姓刚刚把田弄好,司马家和士族豪强的镰刀就来了……

  普通百姓怎么可能占的过士族豪强?

  所以占田制本身就是伪命题。

  司马炎篡位之后,封了多少王爷多少达官贵人?

  这些王爷贵人们会不侵占百姓的田地?只怕他们不仅占地,还要抢人!

  所以处于底层的晋军和百姓对土地的渴望前所未有。

  司马家不给,杨峥给了,人心自然就归大秦!

  这才是真正的天下大势。

  “好,朕给你们一个机会!”忽然之间,杨峥觉得自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历史的大潮滚滚而来。

  北朝在不断试错中弄出均田制,为强盛的隋唐奠定基础。

  而南朝却走向另一个极端,壮大的士族一次一次向皇权发动了挑战。

  当然,均田制也有自身的很多问题,但无论如何,它是适应这个时代的,解放了生产力,激发了百姓的生产热情。

  以现在中土的人口基数,均田制至少可以兴盛两三百年!

  至于两三百年后,则要看后人的造化和才智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形势。

  一代人也有一代人的使命。

  历史虽然黑暗,但永远是滚滚向前的。

  “谢陛下!”

  欢呼声震耳欲聋,连风雪都为之辟易。

  “大秦法度严明,作乱之人,不可不惩处,你们自己出来,还是朕动手?”杨峥冷冷道。

  虽然情有可原,但这种苗头不可助长。

  不然动不动就作乱或者兵谏,大唐的牙兵岂不是提前到来?

  “此皆罪人一人所为,罪人甘受军法!”青年单膝改成双膝跪地。

  “好汉子!”刘珩赞了一句。

  身边的亲卫也多是如此。

  “岂能让苟郎替我等受罪?”俘虏中陆续走出人来,开始几十个,后来便有近百人,跪在杨峥面前。

  世人常说,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其实慷慨悲歌之士遍地都是。

  诸葛诞死的时候,麾下数百人坐不降见斩。

  “你们难道不知道大秦军法严苛?”杨峥对这个青年充满了兴趣。

  “虽死无恨!”众人异口同声。

  “好!”杨峥始终觉得这种精神才是华夏的底蕴所在。

  司马家带来的道德危机,让这种精神更加弥足珍贵。

  “每人五十鞭,可愿领否?”

  五十鞭不少了,若是施刑者下手狠一些,能轻易夺走性命。

  “愿!”众人皆大喜,一百多人在风雪之中脱掉了上衣。

  杨峥挥手,一队亲卫提着鞭子入场。

  噼噼啪啪。

  在几万双眼睛下,打的血肉模糊。

  不过这群人倒真的是硬汉,一声不吭,默默承受。

  亲卫下手极有分寸,既没有太重,也没太轻,性命无碍,但皮肉之苦肯定少不了,动静还不小。

  五十鞭打完,没有一个人能站起来。

  “自今日起,尔等全部充为朕的亲卫!”

  众人大喜,“谢、谢陛下!”

  除了他们的忠义,很大程度上是欣赏为首的青年。

  杨峥刀山血海里滚了这么多年,识人的水平还是有的,此人虽然落魄,但全身上下自成一股气势,年纪轻轻,敢冒杀头的风险仗义执言,至少说明他是有胆色之人,能跟刘珩比比力气,膂力也不差。

  “你叫什么名字?”杨峥问道。

  青年拱手道:“罪、罪人苟、苟晞。”

  杨峥一愣,西晋的韩信、白起?

  这人堪称是司马家的救火队长。

  不过以司马家的德行,恐怕就算是韩信白起复生,也扶不起来。

  杨峥轻笑一声,大秦现在如同烈火烹油,一两个将才倒也不必过度的关注,苟晞若真有才干,自然也不会被埋没。

  八万多的俘虏,依旧采取自愿原则。

  愿意从军的从军,不愿的留在屯田司,耕种满了五年,可以选择回乡,或者成为大秦的待归。

  五年之后,很可能司马家也玩完了。

  当然,并不是想从军就能从军的,需要达到一定的要求。

  这年头不会砍人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

  一番登记裁撤下来,新募了五万四千多人。

  忠、孝、仁、义、信,五大营全部立了起来,每营六千到一万的兵力。

  忠、信二营屯驻河内,司马家在大战刚起的时候,全都逃回河北或者洛阳,大量的田地直接便宜了杨峥。

  一个忠、一个信压在司马家祖坟上,杨峥感觉就是在打司马家老祖宗的脸。

  也不知道地下埋着的司马家老祖宗们作何感想,会不会托梦给司马炎。

  仁字营驻扎弘农。

  孝、义二营驻扎南阳,算是为杜预补充了兵力。

  另外,杜预直接转任征东将军,持节、都督荆豫二州事。

  马隆的防区从代郡转为上党,升任镇北将军,持节、都督河北诸军事。

  五字营的编制上只能算是军屯,连府兵都不是。

  土地不能白给,必须按照十二转军功来。

  不然中军和府兵就会心理不平衡了。

  五字营并不是常驻军队,一旦中原战事完结,这些人拿到土地后,会转为治民。

  剩下的两万多人,要么上了年纪,要么厌恶战争,甘愿成为屯田奴隶,求个安稳。

  杨峥也不强求。

  承诺只要满了五年,可以放他们回乡。

  军中皆大欢喜。

  安置了俘虏,设立了防区,剩下的就是河东、弘农、南阳、河内等郡的士族豪强。

  包括并州的王氏、郭氏、贾氏、裴氏、卫氏,以及弘农的杨氏、南阳的何氏等等。

  也该跟他们打个照面了。

  不主动把问题解决了,迟早会被问题解决。

  历史上隋朝杨谅起兵反杨广,山东士族代表王颇道:“井泾以西,是王掌握之内。山东士马,亦为我有,宜悉发之。”

  意思是太行山以西是你杨谅的地盘,但山东士马我王颇一句话,可以悉发之!

  身为大秦皇帝,决不允许自己治下有这么牛的存在……

  当然,现在的士族豪强还没壮大到这个地步。

  斩草除根肯定不现实。

  如今的秦国自己内部就吸收了不少士族豪强的精英。

  卫瓘、杜预、索靖、皇甫谧、杨济等等都是,总不能连他们也一刀切了吧?

  政治是需要妥协的。

  但不是大秦向士族豪强妥协,而是士族豪强向大秦妥协。

  第七百五十四章 周旋

  新野。

  杜预刚刚收到杨峥的诏令,轻轻念了一声,“必取襄阳!”

  “天下之腹心在荆州,荆州之头在襄阳,腹在江陵,足在江夏、武昌,得荆州者得江东!”周旨盯着沙盘道。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襄阳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

  秦、晋、吴三国的力量在此交织,错综复杂。

  加上晋吴将要联盟的消息传来,为杜预增加了不少难度。

  这几天,东吴的哨船已经在汉水上游晃荡。

  吴国的野心不言而喻。

  于他们而言,襄阳比寿春还要重要。

  杜预道:“襄阳已是瓮中之鳖,羊祜乃智谋之士,岂会不知?如今之势,不降大秦,则降东吴!”

  周旨一愣,“羊祜会归降大秦?”

  杜预笑道:“天下大势皆在我大秦,羊祜在姑臧羁留四年,陛下待之甚厚,你觉得他会降吴还是降我大秦?”

  “正是如此,羊祜文武兼资,智略深远,必能看清天下大势!”周旨喜道,不过转眼脸上的笑意就淡了许多,“既然如此,羊祜为何还不降?”

  “盛名之下,必为盛名所累!羊祜德行冠绝当世,自然不会行不忠之事,想要说服他归降大秦,恐怕不容易。”

  “迂腐!”周旨斥道。

  杜预笑了笑,“不过,羊祜虽不会轻易投我,亦不会轻易投吴,所以此战之关键,在我军能否打赢东吴。”

  “江东鼠辈何足道哉?若是陆战,属下一万步骑可破其三万。”

  杜预正色道:“但若是在汉水呢?周将军不可轻敌。”

  陆抗于西陵一战而成名,力压羊祜。名震天下。

  张俨道:“我军征战半年,军心疲惫,陆抗养兵数年,兵锋正锐,此战……颇难。”

  杜预摇头道:“此战说难亦不难,时势在我,先着急的是羊祜、陆抗、钟会,而不是我们,急则出错,我军可后方制人!”

  只要羊祜没投降东吴,对秦军而言都是利好。

  三方勉强算是均势,这个时候就要看谁先出错了。

  “但陛下似乎有些急迫。”张俨道。

  杨峥诏令下的比较坚决,趁风雪而来,对襄阳的极为重视。

  杜预道:“陛下远在河东,不知荆州虚实,既然以我为荆豫都督,南面之事当由我而决,陛下雅量高致,诸位大可放心。”

  杜预最大的优势就是有一个稳定的后方,信任的君主,少了一些内部掣肘。

  张俨北向拱手:“陛下英明,都督不妨去信一封,探一探羊祜的心意。”

  “公所言甚是。”杜预当即采纳。

  襄阳。

  羊祜正处于焦头烂额之际。

  稳定的后方,信任的君主,这些都没有,甚至内部起了一些争执。

  司马炎的诏令是让羊祜投陆抗,从而加强东吴实力,引发秦吴大战。

  但问题在于,这年头谁都不傻。

  羊祜的部下并不想投陆抗,成为臣下之臣。

  从任何方面来看,投降秦国都是最优解。

  尤其是河东大战之后,秦国一统天下已经成为共识。

  现在投了东吴,难道以后再投降一次?

  “江东岂有我等容身之地乎?都督能见容于钟会否?他日秦军南下,陆抗、钟会必以我等为马前卒,我等死无葬身之地!”军司马徐胤拱手道。

  此言立刻引起一片共鸣。

  “西陵之战我等与陆抗仇深似海,岂能说降就降?”

  “今日之事,乃皇帝负我,非我等负国家,都督何必再遵守洛阳诏令?”

  “住口!”羊祜怒道。

  堂中立即安静下来。

  不过眼神中多有不忿之色。

  司马炎的这份诏令,无疑是将襄阳晋军全都卖了。

  这些被抛弃的人,岂能不怒火中烧?

  “禀都督,江陵来信!”亲兵捧着一份缣帛进来。

  这个时候陆抗来信,心思不言而喻。

  羊祜接过,还未展开。

  又有亲兵在堂外道:“禀都督,新野来信!”

  堂中之人啧啧称奇。

  不过这不是最后一封,两封信刚放在案几上,第三份信也来了。

  “禀都督,建业来信!”

  襄阳奇货可居,正可待价而沽。

  如今形势,羊祜投东吴,即便秦军声势滔天,铁蹄也不可能直接踏过汉水,东吴的威胁尽去,即便将来秦军一统中原,想要攻破江东,也要费一番周折。

  如果羊祜投秦,那么东吴的水军就没有多少优势。

  因为大战会在江汉平原上爆发。

  江汉平原正好让秦军铁骑冲锋。

  羊祜先看了杜预来信,不动声色,再看陆抗来信,还是一言不发,最后才看建业钟会来信。

  众将好奇心大起,“都督,三面如何说的?”

  “尔等自己看吧。”羊祜挥了挥手。

  众人抢着观看起来。

  不过结果让他们有些失望。

  三方都没有开出价码,只是嘘寒问暖,一句实质性的东西都没有。

  这让众人全都疑惑起来。

  “杜预、陆抗、钟会这是何意?”

  羊祜并未回答,起身道:“诸位各司其职,不必多问,若有玩忽职守者,暗中投敌者,休怪军法无情。”

  羊祜镇守荆襄以来,以德服人,即便抓住敌方士卒,也常常放归。

  但这并不意味着羊祜没有威信。

  什么时候严厉,什么时候宽松,羊祜火候掌握的恰到好处。

  “唯!”众人拱手。

  退下之后,羊祜一人独坐,神情肃穆。

  其实杜预说中了羊祜的软肋。

  盛名之下,必为盛名所累。

  羊祜最在意的就是名声。

  在秦国四年,受杨峥厚待,死活不肯投降,最大的原因便是名声。

  剩下的一小部分原因,则是对司马家有些许期待。

  但很显然,司马炎令他失望了。

  在他心中最高明的做法是,引而不发,坐观秦吴大战,拖延一两年,待中原恢复些实力,然后积极备战,坐收渔利,令一上将率重兵出洛阳,配合青徐大军,攻打宛城,与自己南北夹击,收复南阳。

  秦吴大战,晋国有很多文章可以作,没必要这么着急的舍弃襄阳。

  那是下下之策。

  然而河东大战,洛阳君臣的志气已经被打没了。

  或者说,他们从来就没有一统天下的志气,从未想过收复故土。

  “天下大势,不可挡矣!”羊祜幽幽道。

  第七百五十五章 骨气

  望着满堂的珠光宝气和排成队的美女,杨峥忍不住一阵牙疼,“朕不是这个意思……”

  “这些都是小民们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陛下笑纳。”裴家主事人裴振涎着脸道。

  魏晋之世,前冀州刺史裴徽依附司马氏后,裴家逐渐发扬光大,河东裴氏声名不在山东王氏之下,时称八裴八王。

  在洛阳门荫入仕者不知凡几。

  跟诸葛家一样,裴家也是三面下注,蜀、吴都有他们的枝叶。

  不过,跟所有发达的士族一样,裴家的精英人物都迁入洛阳,最著名的便是晋国尚书令裴秀。

  留在当地的都是一些二流人物。

  “陛下神武盖世,恩德盖天,仁义千秋,天下指日可定,陛下能见我等,实乃我等之幸事。”郭家主事郭亮捋着一把花白的长须。

  此人正是郭淮之弟。

  堂中马屁声闻风而起。

  听的杨峥一阵肉麻。

  最惊恐的是弘农杨氏,他们全家都绑在司马家身上。

  原以为士族会有些士人风范,要么傲娇,要么坚贞不屈,没想到一个个全都是软骨头,还不如身边收为亲兵的苟晞硬气。

  杨峥大失所望,所谓的魏晋风流居然是这个样子。

  既然“风流”了,肯定就没有风骨。

  君不见几十年后石勒攻破洛阳,士族公卿皆跪在其胯下求生……

  不过也不能被眼前的假象迷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他们的传统把戏,现在刀架在脖子上,自然要说些好听的。

  “朕给你们三个选择。”杨峥很忙,没时间虚与委蛇。

  “请陛下恩示。”众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其一,朔方、云中、河曲、南中、西域,你自己选一地。”

  基本就是流放了,这时代的人对流放的恐惧甚与杀头。

  杀头杀几个就完事了,但流放,举家迁往异地,十不存一。

  这些士族在当地快活的两百多年,日子过的不知有多快活,当然不肯去荒川异域遭罪。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一言不发。

  杨峥也知他们不会这么简单就范,“其二,举族迁往长安,朕给你们找块地。”

  这一招西汉数代皇帝沿用,逐渐形成陵邑制度。

  如今关中的茂陵、杜陵等,都是当年安置天下豪强而形成的城池。

  在场之人当然知道这个典故,但还是一声不吭。

  杨峥笑了笑,“其三,你们说朕恩德盖天,朕行推恩令,诸家子弟,无论嫡庶私生,皆可分家产。”

  众人还是沉默。

  刘珩怒道:“休要不识抬举,陛下给你们三条活路不走,难道要走死路?”

  这厮嗓门大,长相凶恶,一身的煞气,极具威慑力。

  “小、小民不敢。”众人连忙拱手。

  杨峥扫了一眼众人,嘴上说着不敢,脸上却并没有多当回事。

  能看出来,这些人在装。

  装作害怕,装作人畜无害,装作顺从。

  三言两语就想收拾他们,当然不可能。

  动他们的利益,如同杀他们全家,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永远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既然不敢,那你们就挑一个。”杨峥觉得自己已经很客气了,也没要他们的命,只是遵循故制。

  还是汉武帝心狠手辣,左手推恩令,右手告缗令。

  “小民还有第四策!”郭亮拱手道。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

  瞬间就支棱起来。

  “哦?说来听听。”杨峥顿时有了兴趣。

  郭淮的两个弟弟,看来也不是简单人物,另一个郭配在中原发扬光大,女儿正是害的贾充没儿子的郭氏。

  “陛下若能如司马氏一般善待我等,天下士族将为陛下所用,数年之内,中原可定!”郭亮的两眼中冒着光。

  杨峥轻笑两声,“如何善待?不妨明言。”

  郭亮拱手道:“九品中正制推行至今,天下晏然,可为万古之制也!”

  “原来如此,朕明白了。”其实这场对话根本就没有必要。

  没人会放弃手中的权力和利益。

  郭亮的话一语中的。

  维持士族的根本,其实就是九品中正制。

  有了这个东西,他们就会生生不息一直绵延下去。

  “陛下果然英明。”郭亮大喜,以为杨峥服软了。

  杨峥冷笑道:“阁下没听清楚朕的意思,朕明白的是你们的贪婪无耻!”

  “陛下能马上得天下,难道还能马上治天下否?没有士族支持,陛下的江山,只恐如暴秦一般二世而亡!”图穷匕见,郭亮也豁出去了。

  这厮一把年纪,活够了,所以不怕死。

  “大胆!”亲卫们怒而拔刀。

  啪、啪、啪……

  杨峥鼓起掌来,“不愧是太原郭氏!”

  谁说士族没有风骨的?

  郭亮现在的样子不正如一条铁骨铮铮的护食老狗?

  “机会朕给了,你们不要,就休怪朕无情了,大秦不会行九品中正制,将来亦不会有士族,只有士人!”

  跟士族合流,的确能很快一统天下。

  但之后呢?

  必定重蹈曹家、司马家之前辙。

  甚至连曹家司马家都不如,因为杨家血脉单薄,在中原几乎没有根基。

  而士族的渗透和腐蚀是无孔不入的,防不胜防。

  司马家为了夺权,三代人苦心孤诣,为后世提供了一个标准范本。

  既然穿越了,要么不玩,要么就玩一把大的,让隋唐盛世提前到来!

  “陛下可要想清楚了。”这老东西气势全开,一副不惧生死的模样。

  其他士族纷纷被感染,刚要聒噪,却被杨峥一个森冷的眼神吓退,“朕想的非常清楚,郭亮目无国法,妖言惑众,来人,推下去,斩!郭氏一族——”

  其他士族也都望着杨峥。

  “流放朔方、南中、河曲!”

  刘珩当场就去捉人,像提小鸡一般把郭亮提了起来,郭亮也没挣扎,闭上眼,一句话都没说。

  “那么,朕给的三条路,你们想好了没有?”杨峥森然的目光转向其他人。

  这一次几人没之前那么淡定了,接触到杨峥的目光,全都情不自禁的颤了一下。

  “此、此事颇大,小、小民需回家商议一番。”裴振连看都不敢看杨峥。

  “你们好生商议,朕等你们的好消息。”

  第七百五十六章 动刀

  “他们必定不会安分!”赵阿七道。

  “这是当然。”杨峥也做好了足够的思想准备。

  如今自己的大刀正锋利,现在不解决问题,以后就更难。

  中原士族又能如何?

  难道他们还能把天捅破不成?

  这天下本来就是天下人的天下,不是他们的。

  “卫令君……”赵阿七欲言又止。

  卫瓘正是出身并州卫士。

  杨峥淡淡道:“伯玉明识清允,能知道朕之苦衷,亦能为国家长远之计考虑。”

  历史上的卫瓘本来就主张抑制豪强,还上书司马炎废除九品中正制,但司马炎善之,而卒不能改。

  其次,卫瓘不是一根筋的人,灵活变通,他的家人早就被接往长安。

  “卫令君就在弘农……”

  赵阿七的心思杨峥当然明白,“朕这就给卫瓘去信一封。”

  这么多年的君臣相知,提前打个招呼也能表示对卫瓘的尊重。

  等了两日,士族不仅没有回音,还在积极备战,加固坞堡,积蓄粮食,召集人马,打造兵器。

  “这帮杀才,不知死为何物!末将愿率一军,扫了他们!”凡是杀人放火的事,刘珩都有极大的兴趣。

  “不急,朕倒要看看他们能掀起多大的水花!”

  最好把整个并州、弘农、南阳的士族豪强都挑唆起来,杨峥不介意把这些地区再犁一遍。

  秦军也在积极准备着。

  一听是去抄家灭族,将士们两眼直放光。

  士族豪强们比羌地、漠北的那帮野人油水肥多了。

  秦军这么多年,正是干这个起家的。

  很多秦军就是被抢过来,后来加入大秦的。

  第五日,第一个妥协者出现了。

  卫氏听卫瓘的话,选择第二条路,举族迁往长安。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河东裴氏距离安邑最近,一见安邑厉兵秣马,杀气腾腾,也怂了。

  司马炎二十万大军都败了,他们几千部曲能干什么?

  天下间任何事就怕动真格的。

  杨峥不是第一个冲士族豪强动刀子,也不是最后一个。

  汉武帝的刀子更狠跟绝,也没见这些人联合起来,举兵反抗。

  接着是太原王氏。

  不过太原有些诡异,一部分怂了,另一部分继续挺着。

  士族门阀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否则诸葛家就不会到处开枝散叶了。

  没降的那部分跟王浑、王沈等人亲近,当然不会投靠大秦。

  而这些人成为反抗大秦的主力,联合平阳贾氏,暗中勾连不少中小豪强,鼓捣出三万多人,在太行山中结寨自守。

  “真他娘的没志气。”杨峥好气又好笑。

  有胆举旗子,却没胆来打一场。

  跑到太行山里面去,也不知造的哪门子的反。

  不过回头一想,这帮人其实还算明智。

  正面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转移到山里面,就能跟河北取得联系,得到司马家的支持。

  就在火候差不多的时候,长安却送来了不少求情的信。

  并州的动静已经引起内部外部很多人的关注。

  为首的就是杨嚣、杜宽、杨骏三人。

  屁股决定脑袋,三人都是士族出身,杨嚣正是弘农杨氏出身,自然要为士族说说话。

  杨嚣、杨骏还算委婉,信中大谈怀柔之道,若能争取士族的支持,四五年内,便可一统天下,然后可以“徐徐图之”。

  杜宽的信则一点都不委婉,“……士族传承数百年,乃华夏之脊梁,陛下此举与当年董卓何异……”

  杨嚣杨骏还算站在大秦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杜宽的立场就很有问题了。

  杨峥承认,早年的士族的确出了很多经天纬地的人物,如荀彧、诸葛武侯、贾逵、钟繇等等。

  但现在,他们的子嗣沦落成什么样子?

  荀氏的荀勖,贾氏的贾充,钟氏的钟会……

  不得不说司马家的带了个好头,放眼中原,还有几个士族子弟有人样的?

  杨峥觉得最大的原因是九品官人法实施之后,士族们的日子过的太好了,一个个养尊处优,不知民间疾苦。

  早就不接地气了,一代不如一代。

  “出兵吧!”杨峥下令,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些人家大业大的,如此短的时间,肯定全带不走。

  至于杜宽,杨峥回信斥责,令其重读春秋三传。

  众将大喜,这算是福利了。

  尤其是羌胡出身的将领,早就饥渴难耐。

  杨峥也想心平气和的把事情解决了,但从古至今,一牵涉到利益,事情就难办了。

  幸好大秦起家的根基不是士族豪强,雍凉的士族豪强势力没有那么强大。

  秦军出手,摧枯拉朽。

  士族豪强在他们面前不值一提,更不堪一击。

  被屠灭的大小豪强有十三家之多。

  太原王氏除了一批逃进太行山的,遭到惨重打击。

  最惨的是平阳贾氏,几乎被连根拔除,跟贾充沾亲带故的那一支,被重点照顾了,人头滚滚,其他几支被流放居延了。

  算是为曹髦出了一口恶气。

  有些士族还能看清形势,豪强们却鼠目寸光,只会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如同当年的陇右豪强一样,明知杨峥的刀子又快又狠,还是要顶风作案。

  “陛下如此果决,只怕中原士族与大秦不死不休。”赵阿七心有余悸道。

  其实这时代的人普遍对士族门阀有种仰望和敬畏的心理。

  不过杨峥不受半点影响,笑道:“你太高看他们了,朕就是杀给中原士族看的,顺大秦者活,逆大秦者亡!”

  几千年来,就没见过有骨气的士族门阀。

  越是软弱,他们越是会骑到你头上。

  曹丕弄了九品官人法又怎样?

  司马炎大封士族又如何?

  士族会老老实实的听话,以天下为已任吗?

  不会的,他们只会渴求更高的权力。

  “士族是狗,不是猛虎,朕会驯服他们!”杨峥冷冷道。

  对狗太好,狗就会把自己当成主人。

  前后半个月,清理出来的奴隶将近七万人,并州的大小豪强被剃了一波头,秦军士卒也发了一笔小财。

  粮食抄得五十万石,牲畜二十一万头,钱帛近五百万缗。

  这还是上缴出来的,没上缴的恐怕更多。

  杨峥咋舌不已,并州烽火连天,却并不影响这些豪强吃香的喝辣的。

  虽然有一些人罪不至死,但这种事情不可避免。

  他们站在大秦的对立面,不管是被动的还是主动的,都要承担代价。

  第七百五十七章 对手

  杨峥在并州大开杀戒,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但更吸引目光的是荆州。

  秦、晋、吴三方仍处于暗斗阶段。

  谁都知道,先动的一方,会处于劣势。

  杜预、罗宪都能沉住气。

  但问题是陆抗有些沉不住气了。

  建业的诏令措辞一次比一次严厉。

  陆抗当然知道背后是钟会,挟天子令诸侯,给了陆抗巨大的压力,陆抗唯有称病进行软对抗。

  江陵内部很多将领也主张在秦军没有休整好之前,快速拿下襄阳。

  “我大军水陆并进,兵锋直抵襄阳城下,羊祜或可不战而降!”骁将左奕主张积极进攻,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

  他们对陆抗有种盲目的崇拜。

  西陵之战打的太漂亮了,而羊祜不过是手下败将而已。

  “非也,此战之关键在江北,若能挡住杜预,或者击败秦军,襄阳不足为虑也!”吾彦的想法更为激进。

  陆抗依旧不为所动。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之时,堂外僚属道:“都督,襄阳有信至!”

  堂中瞬间安静下来。

  这个时候襄阳来信,岂不是要投降东吴?

  众人大喜。

  陆抗也有了一丝期待,“呈来。”

  来的不仅是信,还有一副抓好的药。

  “近闻阁下心焦火燥,五内不宁,祜颇通医理,有药一副,都督早晚煎服,必能神清气爽。”

  就这么短短的几句话,众人翻来覆去的看。

  “羊祜这是何意?难道欲毒害都督?”左奕摸不到头脑。

  “肯定有毒!都督不可饮。”

  羊祜镇守襄阳,声名鹊起,行怀柔、攻心之计,对吴人颇讲信义,每次交战,都事先约定时间地点,从不偷袭,也不耍诈。

  有部下抓到吴将的孩子,诸将皆言可以要挟吴将。

  但羊祜将其放归,吴将多有倒戈者。

  吴将陈尚、潘景进犯,羊祜击杀之,厚葬,二将的子弟前来迎丧,羊祜以礼送还。

  就连打猎的时候,如果猎物先被吴人所伤,皆送于吴人。

  吴人感其仁义,心悦诚服,称其为“羊公”。

  陆抗也一直对羊祜心折不已,常称赞其虽乐毅、诸葛孔明不能过也。

  告诫部下:“彼专为德,我专为暴,是不战而自服也。各保分界而已,无求细利。”

  两边相处倒也融洽。

  看着羊祜送来的药,陆抗摇摇头,羊祜这是看准了他的病根所在。

  所谓心焦火燥,是指三国之中,吴国处于最不利的位置,襄阳对吴国太重要了,望而不得,岂不是心焦火燥?羊祜看似危险,实则只要松口,便可左右逢源。

  而五内不宁则是暗指建业龃龉不断,内斗不止。

  隐约之间,陆抗感觉羊祜在劝自己不要争。

  但此时能不争否?

  陆抗摇摇头,苦笑一声。

  坐视襄阳被秦国拿下,恐怕陆家会被千夫所指。

  江东的话语权基本被钟会掌握,一群名士簇拥在他身边清谈,众口铄金,陆家的名声也就毁了。

  侍从端来煮好的药,将领们再一次阻止,“都督乃国家梁柱,怎可服敌将之药?”

  “羊祜岂鸩人者!”陆抗毫不介意的饮下。

  果然无毒,还感觉神清气爽了很多,心中顿时生出一计,“襄阳之战,虽迫在眉睫,然不可妄动,可回书建业,增调战船、粮秣、援兵、钱帛!”

  钟会想以襄阳消耗陆抗。

  陆抗正好借襄阳向钟会要兵要粮。

  江东门阀形同诸侯,陆氏更是江东第一大姓,是唯一能跟钟会叫板的势力。

  “但羊祜若是投秦,我军岂不是措手不及?”吾彦沉眉道。

  “羊祜此人最重名声,不会轻易投降,此战后发制人,先发制于人,我军不进逼,则羊祜不会轻易倒向秦国,况且,我军之敌,在内而不在外!”

  建业。

  钟会收到陆抗索要钱粮援兵的信后,不怒反笑,“陆幼节欺我乎?”

  “陆抗欲养寇自重,效司马懿之旧事!”在蒋斌眼中,钟会不是司马懿,陆抗才是。

  钟毅拱手道:“近闻大将军招募士卒,兵力扩张至七万之众,又大造舰船,父亲不可不防备。”

  陆抗弄这么多人马,不太像是要打襄阳的样子。

  从江陵顺水而下,数日便可直捣建业。

  沿江的几个重镇,都跟陆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武昌原本就是陆逊屯兵之地,柴桑是陆抗与诸葛恪换防之地。

  陆凯在建业还有五千多的城防军,加上江东其他士族大姓,弄不好钟会就是四面楚歌的地步。

  这些东西一串联起来,就不能不让人多想。

  陆抗想不想不重要,关键他有这个实力。

  “兄长不可不引以为戒!”蒋斌也赞同钟毅的意见。

  钟会负手踱了几步,盯着江东地图,“惜乎,陆抗不能为我所用,否则天下不足论也!明日吾便上表陛下御驾亲征,起建业大军,进抵夏口,会猎荆州!”

  “如此岂非建业空虚?”钟毅惊道。

  大军前脚走,陆、虞、朱、顾岂不后脚闹翻天?

  一旦失去建业,控制将士的家眷,钟会就成了孤魂野鬼。

  但触及钟会精光闪闪的眼神,钟毅心中一震,如此浅显的东西,他怎会看不出来?

  莫非……

  钟会满意的笑了笑。

  翌日朝会,钟会一开口,朝堂上居然没有一个反对的声音。

  陆凯只是惊讶,但并未劝止。

  小皇帝孙瑾一听要出城打仗,连连拍手叫好,只当是游玩。

  虞氾、朱宣、顾穆面面相觑,但眼神很快就统一起来。

  这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皇帝跟着去了不要紧,学司马家控制皇后就可以了。

  吴军的家眷都在建业,难道还能刀兵相向不成?

  不过虞氾到底还是有几分戒心的,跟钟会暗中交手多次,不聪明也学聪明了,“陛下御驾亲征,丞相辅佐,必能旗开得胜,拿下襄阳。”

  钟会以手加额,“吾固知兵凶战危,然襄阳为江东之首,不能不取之,秦贼两面夹击,大将军在江陵独木难支,已然病倒,所以此战不得不委屈陛下同去。”

  说完便把陆抗求援的书信掏了出来。

  白纸黑字明明白白。

  全部是假话往往骗不到人,钟会三分假七分真,让虞氾、朱宣、顾穆三人渐渐消除了戒心。

  “既然如此,陛下多多保重,丞相多保重。”

  “哈哈,承足下吉言。”钟会一脸人畜无害的天真笑容。

  陆凯沉吟许久,看了看虞氾,又看了看钟会,忽然道:“陛下御驾亲征,某为大司马,不可不同去也!”

  第七百五十八章 开口

  秦国的疆土向东扩展了一大圈。

  蒲坂、潼关、武关以亲将镇守,各三千中军精锐。

  函谷关、上党、河内等重地都捏在手中,临晋、蓝田、华阴等军镇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改屯弘农、宛城、安邑、新野等地。

  这些地区立足于守,成为大后方。

  立足于攻的是上党与河内二郡。

  马隆镇上党,杨峥又留下蒙虓镇河内,压在司马家的头顶上。

  士族豪强清理出来的田地和人口全部收为国有,设置屯田司,积蓄力量,准备下一战彻底扫平中原。

  世间之事,永远是雪中送炭者少,锦上添花者多。

  辽东鲜卑三部的使者闻风赶到安邑。

  “陛下神武,慕容部愿奉大秦为宗主,效犬马之劳,我部已集结两万步骑,不日将南下,为陛下平定河北!”

  “段部也凑出一万铁骑。”

  “宇文部愿为陛下征战,至死不渝!”

  三部的使者异常热切,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但都是在为自己打着小算盘。

  司马家不行了,正是他们趁火打劫的时候。

  连续侵扰河北,有不少汉民避祸辽东,加剧了鲜卑诸部的汉化,也促进了辽东的繁荣。

  因此中原对鲜卑有极强的向心力。

  杨峥沉思了片刻,拓跋鲜卑融入华夏是大势所趋,慕容、段部、宇文三部也是如此。

  这几部都有一定的实力。

  如果拒之门外,这群人到时候会是不大不小的一个麻烦。

  尤其是慕容和段部,正处在上升阶段,族中英才频出。

  司马家被自己打成了狗,但还有一战之力,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既然三部这么急着上,杨峥自然不介意他们与司马家两败俱伤。

  “尔等能弃暗投明,朕甚是欣慰,出兵事宜,尔等自信决断。”

  “谢陛下!”三部使者狂喜,都觉得杨峥好说话。

  秦军轻易击败晋军,给这些部族造成了一种错觉,秦国能,我们当然也能。

  “既然陛下准允,臣等恳请陛下出兵河北,一同发兵,攻掠河北。”慕容部使者听出杨峥不想参与此战。

  杨峥摇了摇头,“大秦将士血战大半年,甚是疲惫,思乡心切,就不参与了,此战就看诸部的表现了。”

  慕容使者目视其他二部使者,三人忽然单膝跪地,拱手道:“三部历来仰慕大秦,只是天各一方,不便来往,此次陛下亲征,方能一见,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我三部愿为陛下直捣洛阳,横扫中原,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只是三部困居苦寒之地,求陛下许北平、辽西、辽东三郡为容身之地,慕容、段部、宇文三部永世为大秦效力,皇天后土可见,永不背叛。”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杨峥一听见有人在自己面前赌咒发誓,就忍不住大笑起来,你鲜卑人还信汉人的皇天后土?不就是给自己灌迷魂汤吗?

  “何为天各一方不便来往?几年前代郡大战,你们慕容部没有少帮司马家出力,莫非你记性不好?”

  以前司马家强盛的时候,这般人哭着喊着要为司马家出力。

  手从辽东伸到代郡。

  现在天下大势尘埃落定,他们就眼巴巴的上来狮子大开口。

  北平地处幽州核心,等于是把幽州让出去了。

  而辽东郡的北面有玄菟郡,南面有乐浪、带方二郡,幅员之辽阔,不亚于整个河北了。

  由此也可见鲜卑人的野心。

  当然,这年头只要有实力,谁没有野心?

  从檀石槐到轲比能、步度根、刘豹、李渊等等,谁不想趁中原内乱的时候分一杯羹?

  慕容使者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我部为司马昭所惑,绝非有意冒犯陛下虎威。”

  这帮人的心思还真不小,连北平都惦记上了。

  虽然这些地区不在大秦疆域之内,但终究是汉家故地。

  司马懿破辽东,又是夷三族,又是迁徙的,导致辽东的汉人势力急剧萎缩,高句丽死灰复燃,鲜卑三部也发展壮大。

  别看这些地方不起眼,却全是要命的地方。

  而且北平被他们拿走后,河北就会一马平川,他日鲜卑壮大,你猜他们会不会南下?

  “你叫什么名字?”杨峥对这个慕容使者好奇起来。

  慕容部的人都颇有风仪,这个使者相貌堂堂,身躯魁岸,穿衣打扮既有汉家之容,又兼具草原之犷,气度沉稳,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普通人在自己的怒气面前,早就吓得惊慌失措,此人还能维持镇定,倒也不简单。

  “臣慕容删。”

  “慕容涉归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兄。”慕容删一举一动都颇有风度,令人心生好感。

  杨峥却话锋一转,“回去告诉你兄长,中土虽大,没有一寸是多余的,三部若是有心,不妨效仿拓跋力微,朕在长安虚席以待!”

  慕容删脸色一变,“臣……”

  “无需多言,以今日大秦之强盛,无须借助外力!”杨峥霸气侧漏道。

  身边的将士全都挺直了胸膛。

  就算三部不找上门来,他日杨峥也会率大秦将士找上门去。

  在秦国的话语体系中,鲜卑、匈奴、羌都是炎黄子孙,不应该流落在外。

  就算三部与司马家连成一体,也不是大秦的对手。

  府兵制为大秦提供了源源不断强劲动力。

  “臣明白了。”慕容删拱手道。

  “你们能明白最好。”

  三部不欢而去。

  杨峥也没太放在心上。

  他们今天敢对司马炎亮刀子,他日壮大了也一定会冲大秦尥蹶子。

  辽东那块地,还是相当肥沃。

  崛起的高句丽,能抵挡隋唐四代帝王。

  不过这个时代,高句丽被毌丘俭屠了一波,元气大伤,还不是两三百年后的高句丽。

  至于慕容氏,既然露头了,杨峥当然不会放任不管。

  “陛下拒绝他们,恐怕鲜卑三部不会出兵了。”赵阿七看气氛有些沉闷,主动找话道。

  杨峥道:“恰恰相反,三部一定会更急着出兵。”

  “这是为何?”

  “饿狼嗅到血腥味,能忍住不下嘴吗?”

  “哈哈,陛下深谋远虑,臣不及也。”赵阿七拍了个马屁,其他的长处不在这些东西上面,纯粹是为了跟杨峥多说句话,“看来此次司马炎要一败涂地了。”

  “未必,晋国的边军颇有战力,非洛阳中军可比,镇守边地多年,屡破强敌,上一次马隆鼓动漠北诸部南下,东西没抢到,反而损伤严重,足见幽州边军战力。”

  幽州一直是中原的兵源之地。

  魏武一战而灭乌桓,迁二十万乌桓入渔阳北平等郡,正是这些人组成了幽州突骑。

  第七百五十九章 人才

  镇守幽州的牵弘也算是一员宿将。

  其父牵招是刘备的刎颈之交,从袁绍时代便统帅乌桓突骑,与田豫死死压制轲比能的壮大。

  河北这么多年没有受到鲜卑人的侵袭,正是因为这些在后世名声不响亮之人。

  与田氏一样,牵氏也是河北大族。

  牵弘有部曲有地盘,还有河北士族豪强的支持,鲜卑三部未必有这么好的牙口。

  别看慕容部在历史上闹的挺欢的。

  但司马家没崩盘之前,对他们而言,仍是巨无霸的存在。

  如今,杨峥没有一口吃下中原的实力,他们当然也没有吃下河北的牙口。

  两边也趋于平稳,眼看春耕将至,杨峥带着亲卫巡视河东各地。

  杜预的祖父杜畿治理河东,政绩常为天下之最,为曹操扫平关中提供了物质保障。

  河东的开发比较成熟,良田、盐池按部就班即可。

  盆地之中利于大规模耕作。

  晋军俘虏有两万多人转为奴隶,还有士族豪强释放出来的近十万人口,配上临晋送来的耕牛驽马,河东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杨峥留在安邑,人心趋于稳定。

  将领、官员们更不敢懈怠,河内快速恢复生机。

  不过农夫们提着刀背着弓箭种田,让杨峥多少有些不习惯。

  他们要防备的不仅是山贼土匪溃兵,还有野兽。

  老虎豹子狼群野猪,大白天的就能见到它们的身影。

  巡视了一圈,总体上还是满意的。

  秦国朝气蓬勃,启用大量寒门庶族子弟,为他们打开了上升渠道,这些人相当卖力,安抚人心,开垦田地,井井有条。

  这么一场大战打完,河东没有饿死人,已经说明他们的能力了。

  “陛下,卫令君、张骠骑、庞将军、孟将军已至安邑。”赵阿七道。

  “回城。”杨峥勒住战马打道回府,河东没什么看的了。

  只要没有战乱,必然会成为新的粮仓和钱袋子。

  城中,四人已经等候多时。

  张特独当一面,重创陈骞,秦军上下没人质疑他的能力。

  杨峥将弘农和函谷关交给他防守。

  卫瓘、庞青、孟观还是留在身边出谋划策,秦国疆域如此之大,日理万机,杨峥一个人处理不过来,多有疏漏之处。

  再说太忙了也不利于身心健康。

  身体还是最重要的。

  诸葛武侯若是能多活上十年,说不定就能恢复旧都,拿下长安。

  如今大秦全靠杨峥一人维系,太子年幼,还未成长起来。

  国中有大量羌胡匈奴鲜卑,士族门阀也并未完全消亡。

  杨峥哪怕是咳嗽几声,秦国就会颤三下。

  “臣愧对陛下。”孟观一上来就双膝跪地。

  这一战他打的的确有些拉胯,两万人防守华阴重镇,依然被陈骞攻破。

  “军职、勋职全部降一等,你可心服?”

  “臣领罪。”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陈骞戎马一生,七万大军多是中军精锐,一上来就玩命,孟观打不赢也情有可原,再则,若陈骞被挡在华阴城下,没有深入关中,也就不会被围歼,或许现在又回到洛阳为司马炎出谋划策去了。

  “臣建议不必在荆州投入过多的精力。”张特拱手道。

  “哦?”杨峥听说张特在关中这几年,一直手不释卷,还请了不少贤才充当幕僚,现在看来,早就不是当年的武夫了。

  位置高了,眼光也就变了。

  陈骞败在他手上不是偶然。

  张特拱手道:“我军尚未兴建水军,即便兴建,也不是吴军对手,南下争锋,一旦不利,则是助战钟会气焰。”

  杨峥情不自禁的点头。

  襄阳是天下腹心没有错。

  但这个腹心也在发生变化。

  如今河东大战之后,司马家敢不敢留在洛阳还是两说,再说南阳已经在自己手中,襄阳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自古得中原者得天下,陛下当集中精力先扫平河北,再定中原,然后挟北方之士,与蜀中大军两面夹击,江东纵有河北天堑又能如何?”张特还是有些东西的。

  也可能是幕僚帮他分析过。

  卫瓘、庞青看张特的眼神也怪异起来。

  似乎是想不到这个一向低调谨慎的骠骑将军,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张特本来就是元从系的魁首,身边聚集一股势力并不奇怪。

  其实这也是杨峥愿意看到的。

  大家一起随着大秦的成长而成长。

  昔日吕蒙不过一武夫,后来勤能补拙、笃志力学,成为一代名将。

  不过张特带来的惊喜远不止于此,“羊祜当年在大秦羁留四年,陛下待之甚厚,襄阳于我可有可无,于东吴却生死攸关,羊祜既然不愿降我,也必不会降吴,陛下何不暗中支援羊祜,以抗衡江东?数年之后,我大秦扫平中原,羊祜定然俯首称臣!”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杨峥一拍大腿。

  不费大秦一兵一卒,用羊祜消耗和牵制江东。

  晋吴最近在鼓捣结盟,杨峥也可以先跟羊祜来个心照不宣,各取所需。

  高明!

  羊祜不是扭扭捏捏好名声吗?

  面子给他,里子归大秦。

  只要扫平中原,还怕羊祜不识时务?

  再则,钟会这厮无风都要起三尺浪,不给他找点事做,这厮弄不好又弄出什么幺蛾子。

  而羊祜也应该能陪钟会玩几年。

  有这几年时间,足够了。

  “此非臣一人想到的,而是臣麾下主薄杜斌、沈聪等一同参谋。”张特也不居功。

  “谁?”杨峥以为自己听错了。

  张特咳嗽一声,“臣麾下主薄杜斌……”

  杨峥顿时像吞了一只苍蝇般难受,前年这厮还拉着杨宏一起磕五石散,现在摇身一变成智谋之士了?

  杨峥还真怕张特被他拉去嗑五石散。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家伙是杜预的堂弟,家学渊源,水平肯定是有的。

  早年在河曲担任折冲都尉,还是有两把刷子,只不过一直没个正形,文不成武不就的,调回长安,立马走上歪路。

  张特镇守蓝田、霸陵,离杜家不远。

  这种人才,杨峥觉得还是谨慎一些。

  既然张特用着顺手,就让他继续辅佐张特。

  而且参谋的不是杜斌一人。

  “每人赏金饼十块,他日有功一并升赏。”杨峥道。

  “谢陛下。”能主动替部下请功,足见张特人品。

  “依臣观之,羊祜不仅能牵制江东,亦能让钟会与陆抗反目!”卫瓘补充道。

  他跟钟会是发小,自然也知道钟会的德性。

  钟会忍了这么久,难道真的改了性子?

  “善!”杨峥觉得今日大有收获。

  至少未来几年的战略规划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没必要两线作战,先北后南,集中精力先灭司马炎!

  张特崛起,也能让大秦维持三角均势。

  让其他两派不至于斗的太厉害,也能给他们增加些压力。

  大秦还是有人可用的。

  第七百六十章 入瓮

  准备了两个月,钟会挟八万吴军逆流而上,向夏口进发。

  数千精壮纤夫拉着百条大舡和艨艟向上游艰难前行。

  两岸各有数万步军。

  大船上“钟”字与“陆”字两杆大旗并排而立,在春风中缓缓摇动。

  陆凯上船之后气色便一直不太好,一半是因为年迈体弱,一半是因为建业传回的消息。

  “杨兴云在并州对士族豪强动手,不知大司马以为如何?”钟会笑道。

  陆凯道:“并州士族多依附司马氏,不肯归降秦主,留下必然生乱,而且秦主也未对他们赶尽杀绝,不过是效仿孝武皇帝抑制而已。”

  “那么,大司马觉得江东士族肯听命于我否?”钟会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幽光。

  “那就要看丞相对陛下有几分忠心。”陆凯毫不避让的与钟会对视。

  “不愧是陆公,会对陛下忠心,天日可表。”钟会指着头顶上懒洋洋的春日道。

  不过,在司马懿洛水之誓后,谁没把誓言放在眼里。

  “丞相宵衣旰食,一心辅佐朕,江东有今日之盛,皆丞相之功,大司马不可诋毁。”皇帝孙瑾插嘴道。

  陆凯眼中闪过无奈之色。

  钟会与皇帝关系如此紧密,已经不是他的三言两语就能点醒的。

  钟会单膝跪在孙瑾面前,拱手道:“陛下对臣如此看重,臣岂能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引用诸葛武侯的出师表,正是在表明的自己心志。

  孙瑾拍手大笑,“丞相说的好!”

  陆凯咳嗽一声,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虞氾、朱宣、顾穆大逆不道,纠集江东豪强数千家,欲效司马懿之旧事,入宫挟持太后,臣肯定陛下下诏剿贼!”钟会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丞相,虞、朱、顾是否叛乱还是两说,不妨将其招致御前当面对质。”陆凯急忙拱手道。

  皇帝这道诏令下了,江东三大姓岂不是要被连根拔起?

  其实在建业时陆凯就看出了双方早已势如水火。

  以前他还能居中调解,压制虞、朱、顾等士族豪强,但越是压制,双方的仇恨便越深,反噬的力量才越大。

  陆凯夹在中间,心力交瘁。

  然而双方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

  必须做出取舍。

  陆凯选择与钟会一同西征,也就意味着放弃了江东士族。

  这是一个高明的选择。

  留在建业,会被虞氾、朱宣、顾穆等人裹挟,不得不站在钟会的对立面。

  陆家与钟会反目,吴国的末日也就降临了。

  钟会笑道:“大司马此言差矣,虞、朱、顾聚集五万人马,杀向建业,不反为何?将士们的家眷都在建业……”

  “虞、朱、顾向来对丞相不甚恭敬,未得朕之诏令,私自举兵,即为谋反之罪!”皇帝完全站在钟会一面。

  如果只有一个钟会,陆凯还是据理力争。

  但皇帝都帮着钟会说话,陆凯争给谁听?

  心中涌起阵阵无力感,这分明就是钟会设下的引蛇出洞之计,可怜虞、朱、顾自以为有机可乘,兴冲冲的钻进钟会的陷阱之中。

  “传令,步骑继续向夏口前行,水军随吾杀回建业,讨平逆贼!”钟会大声道。

  “遵令!”甲板上吴军大声齐喝。

  令旗挥动,战鼓雷鸣,百余条大舡和艨艟顺江而下,直扑建业。

  建业。

  虞氾、朱宣、顾穆当然也有不少人支持。

  所以入城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一封书信,几箱钱帛,城门就打开了。

  虞氾心潮澎湃,只要大军入城,一切就尘埃落定了,控制西征将士的家眷,然后挟持太后,一封懿诏,江东可传檄而定!

  “江东乃我等之江东,钟会丧家之犬,焉能与我等相抗?”朱宣大笑道。

  顾穆谨慎道:“钟会极擅阴谋诡计,麾下不少江东才俊,为何没有防备?”

  朱宣道:“哼,他把陛下挟持走了,本来就是在防备我等!”

  虞氾细长的眸子转了几圈,“钟会一向自负,视我等为酒囊饭袋,以为八万精锐在手,就能无敌于天下,传令诸军,先占领所有城门,然后随吾直扑皇城,最后灭钟会满门!”

  “得令!”豪强们纷纷怒吼起来,一阵鬼哭狼嚎,乱哄哄的冲入城中。

  恢复了些许生机的建业城,顿时又大乱起来。

  豪强们的部曲,与山贼流寇相差无几。

  虞氾虽然竭力约束,但这些人一见到繁华的市集,立即露出本性,只顾抢掠去了。

  抢掠自然难免杀人,杀人就难免放火。

  一个时辰不到,建业火光阵阵,黑烟腾空。

  城中哀嚎震天,但换来的只是叛兵们的狞笑声。

  虞氾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根本控制不住其他豪强。

  “事急矣,不必管他们,速速攻打皇城!”朱宣大吼道。

  虞氾猛然间醒悟,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先控制皇城,然后再平息城中的乱象。

  三人率领本部三万余众直扑建业皇城。

  不过,皇城却大门紧闭。

  外城一片混乱,城内却一片寂静,甚至有些沉闷。

  虞氾一愣,“怎么回事?不是跟中领军祖始说好了吗?为何关闭城门?”

  祖氏也是江东豪强,原本是山越人,泾县大帅祖郎曾两次击败南下的孙策,逼得孙策“几至危殆”,不过最终还是孙策猛一些,百折不挠,大破祖郎,祖氏遂投降孙策。

  顾穆已经预感情况不妙。

  没有陆凯的支持,无论是虞氾还是朱宣,名分上都差了不少。

  加上大军一入城便烧杀掳掠,建业军民岂会欢迎他们?

  “开城!”虞氾全身冷汗直流,如果控制不了太后,他们就师出无名,成为货真价实的乱贼!

  而因为之前与祖始暗中勾结,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所以没有准备攻城器械。

  部曲们面面相觑,刚进城时热血澎湃,在皇城根下吹了半天的凉风,热血早就凉了。

  别的豪强部曲都在大发横财,他们却傻愣愣的站在皇城之下,自然心中就不平衡了。

  有人脚一滑,悄悄的退走,加入劫掠的大军之中。

  虞氾仍在城门大吼大叫,“祖始速开城门,事成之后,令汝为车骑将军!”

  这一次城上有反应了。

  一声长笑,城上迅速站起一排甲士。

  刀矛并举,旌旗林立。

  当先一人铁甲外罩着儒袍,正是钟会养子钟毅,“诸位何来迟也,奉家父之令恭候多时。”

  第七百六十一章 英雄

  钟会的水军在叛乱之初,便已经赶到石头城。

  从石头城向东望去,隐约之间,可见黑烟与大火。

  但钟会并不急着进军。

  他不急,陆凯却急了,“丞相为何按兵不动?若迟疑下去,只恐建业毁于一旦!”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会为百姓诛灭豪族,大司马以为如何?”钟会眼神中洋溢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杀气。

  陆凯全身一颤。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飞虫,在钟会的蛛网中越裹越深,无从挣扎。

  如果没有这场叛乱,钟会杀士族豪强,会被千夫所指。

  但有了这场叛乱,钟会就是江东百姓的救命恩人,名正言顺的吊民伐罪,会被万民拥戴,届时,恐怕连皇权都无法比拟其人望!

  整个江东都在钟会的算计当中,包括陆家!

  此时的陆凯还能有选择的余地?

  钟会轻笑一声,挥挥手,亲随呈上一份军令,是钟会亲自写的,每个字都剑拔弩张,“大司马,请!”

  这份军令要生效,只需钟会和皇帝的印玺就行了。

  不过陆凯是大司马,掌管全国武事,有他的印玺或者签名,就更有约束力。

  建业城中有不少陆家部曲,而江东很多士族豪强,唯陆家马首是瞻。

  这当然不是一个简单的签字,而是一种屈服的象征。

  代表陆氏向钟会屈服。

  有一就有二,屈服也会渐渐变成臣服!

  陆凯接过毛笔,手和身体一起轻轻颤抖着,眼神越发苍老,忽然他大笑两声,“后生可畏,后生可畏!钟士季,你以全城百姓性命要挟,老夫岂能不服软,然则,谁能笑到最后,犹未可知!”

  说完,利索的在军令上写下他的名讳。

  钟会摇摇头,“大司马多虑了,江东空有四州之地,二十万甲士,数百万之民,却一直偏安江东,可知其中缘由?”

  陆凯发现自己还是小看钟会了。

  他要的不仅是江东的一亩三分地,而是整个天下!

  不待陆凯回答,钟会自顾自道:“君非君,臣非臣,士卒勇于私,将吏怯于公,既然江东士族无进取之志,不妨由某代劳!”

  时至今日,钟会迈出结结实实的一步。

  陆凯长叹一声,“自古英雄成事,皆顺天应命,尔逆天而行焉能成事?依某之见,不如效仿诸葛武侯,兢兢业业,青史留名,岂不快哉。”

  钟会伸开双手,沐浴着徐徐春风,人生得意须尽欢,“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顺天应命算什么英雄?沧海横流方为英雄,传令,进军建业,讨平贼军,还江东以安宁!”

  “唯!”将领们大喜。

  大军黑压压奔向建业。

  而建业城中,叛军丝毫不知道危险的降临,还沉浸在掳掠之中。

  “情况不对,不如速回会稽。”顾穆本能的觉察到了危险。

  这太像一个陷阱了。

  如今江东三大姓得罪了所有人。

  百姓、士卒、皇帝……

  虞氾擦了擦脸上的冷汗,看了看皇城,他的野心只差这最后一步了。

  只要控制太后,发出懿旨,说皇帝是被钟会挟持的,就可以废了钟会,甚至是皇帝!

  洛阳城中,这种戏码已经上演过三次了。

  虞氾当然知道如何照本宣科。

  “成败在此一举,今日若退,死无葬身之地,城内守军不过千余人,诸军听令,攻破皇城者,为上将军,赏钱三千万!”

  造反之前,他们打听的清清楚楚。

  护卫皇城的羽林、虎骑,只有八百人,东吴兵制比蜀魏还要复杂,兵有解烦、敢死两部,车下虎士、丹阳青巾、交州义士及健儿、武射之名非一,调度亦最无法。

  还有五营、五校,名目繁多。

  “遵令。”部曲们懒洋洋的回应者,似乎提不起半点兴趣。

  虞氾感觉声音有些小,一回头,险些两眼一黑栽倒在地,裹挟来的青壮,已经逃亡大半,连部曲都只剩下一半……

  攻打皇城,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有问题。

  来的时候前呼后拥,数万人马,稍遇挫折,人就跑没影了。

  虞氾暗恨不已,早知如此就应该快刀斩乱麻,何必犹犹豫豫的!

  但现在后悔有些晚了。

  “攻城!攻城!”虞氾拔出长剑,督促部曲们攻城。

  裹挟来的青壮跑了,剩下的部曲倒有几分战力。

  顶着箭雨踩着长梯就上了。

  虞氾也知道生死攸关,打不进皇城,他就是贼,虞家很可能有灭族之祸!

  遂提着长剑,身先士卒,亲自登城。

  他的父亲虞翻曾是孙策重要谋士,精通经学,擅长医术,却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双脚日行三百里,又善使长矛,砍人的功夫极其了得,虞氾继承了几分手段,所以一直自命不凡,不愿屈居钟会之下,甚至也不愿屈居陆抗之下!

  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

  部曲士气大振,疯狂攻城。

  城上立即陷入死战。

  城下的朱宣见状,振臂而呼,“成则为万户侯,败则身死族灭,何迟疑哉!”

  亦率部曲血战。

  不过城上守军虽少,却也相当悍勇。

  钟毅跟随钟会转战南北,逐渐也成为一员宿将。

  岌岌可危时,亦持刀身先士卒。

  “叛贼安敢如此!”就在皇城上杀的难解难分之际,一员骁将怒吼连连,率百余甲士冲入刀光剑影之中。

  手起刀落,血肉横飞。

  叛军居然无一合之将,被其杀入重围之中。

  “周处在此,逆贼虞氾可敢一战!”声如狮吼,威风凛凛。

  叛军的气势顿时被压制住了。

  城下顾穆见状,眼神闪闪烁烁,只要他这部人马上去了,说不定就能打开局面。

  不过他总感觉钟会留有后手,“退!”

  部曲们正跃跃欲试,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撤退,不禁面面相觑。

  “退!”顾穆冷冷道。

  虞氾不愿引陆抗入朝制衡钟会,顾穆当然也不会陪虞氾玩命。

  世族门阀之间永远都是貌合神离。

  这一退,也就宣告虞氾最后的一丝机会飘然而去。

  虞氾怒骂连连,却又无可奈何。

  正在此时,从西面传来雷鸣般的脚步声以及盔甲铿锵声。

  “丞相有令,只诛首恶,余者不究!”

  吼声如山呼海啸一般响起,立刻压制住了城中其他的杂音。

  虞氾感觉自己正在向深渊坠落……

  第七百六十二章 迁都

  洛阳。

  秦军退去,司马炎长长松了一口气。

  洛阳暂时稳住了。

  不过坏消息接二连三的传来。

  首先,羊祜接到投降东吴的诏令后一直没有动静,秦吴大战也没打起来。

  其次,以往温顺如狗的鲜卑三部,居然起兵五万,攻打幽州!

  还有陈郡的乱贼头子杨固,声称是杨峥的族人,聚集万余人,声势越来越大,兵锋所向,晋国将吏望风而逃,居然逐渐有了气候,裹挟的人越来越多,短短两个月,就有三万之众,号称十万大军……

  内忧外患压的司马炎喘不过气来。

  所以他对女色越发沉迷起来。

  夜夜笙歌,通宵达旦。

  他的身体也一日比一日憔悴,明明不到三十,却给人暮气沉沉,一如司马家的江山。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秦军退走,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内卷。

  司马家也在质疑司马炎的正统性。

  团结在司马攸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淮北都督司马骏直接上书,请求立司马攸为皇太弟。

  司马骏是司马炎的叔父,也是司马家的顶梁柱,督镇一方,手上六七万兵力,又与卢钦、刘毅等人交好,他的背后少不了一大群人的支持。

  “杨固等贼,无非流寇而已,数千精锐便可剿灭,唯一可虑者鲜卑三部也,然河北素有重兵防守,慕容涉归此来,无能为也!”贾充安慰其司马炎。

  不过司马炎的脸色依旧很差,其实他更恼火的是羊祜,既然违背他的意愿。

  还上书说,秦吴未必会大战。

  羊祜当然是聪明人。

  投降东吴,将来北方尘埃落定,岂不是还要再投降一次?

  不过现在的司马炎也没精力动羊祜和羊家。

  石苞拱手道:“老臣愿领洛阳精锐赶赴河北,迎战鲜卑三部!”

  司马家倒了,石家的前途也不明朗。

  虽然四子石浚入仕秦国,但想要爬上去还需要些时间。

  而石苞对司马家多少有些感情,毕竟当年是司马懿提拔的自己。

  “大司马若出手,鲜卑三部必然大败。”贾充恭维道。

  最怕司马家出事的是贾充,顶着弑君者的名头,落到尊奉曹髦的秦人手中,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时候,贾充也没兴趣暗斗。

  司马炎打了个哈欠,像是没听到一样。

  “国家大败,正需一场大胜提振人心,老臣此去,定要重创鲜卑三部,先稳定河北,然后挥兵南下,剪除陈郡、泰山二地之贼寇!国家艰难,陛下不可自伤意气,天下人口十之五六在中原,未尝没有与杨贼一战之力,先帝创业何其艰难?陛下当振作。”石苞苦口婆心道。

  司马炎终于抬起了头,眼神中闪过一丝感动,“国家之兴旺,就托付于石公!”

  “臣敢不尽心竭力乎?”

  没有任何人阻挠石苞领兵出战。

  石苞宁缺毋滥,只要精锐。

  零零散散凑出八千步骑,北上迎战鲜卑三部。

  石苞毕竟是司马懿提拔起来的人,有勇有谋,一到河北,没有急着进攻,一边写信给鲜卑三部,重提往日旧情,一边招募河北勇士,训练士卒,一边下令牵弘坚壁清野,不与交战。

  鲜卑三部受到石苞的亲笔信,见言辞卑恭,越发觉得有利可图,大军倍道而行。

  果然,晋国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到处没有人烟,晋军也只敢缩在城中。

  鲜卑三部强于野战,不擅攻城,一时也无可奈何,只得率军继续深入河北。

  石苞接连去信,各种迷魂汤,不是要上书为他们请封郡王,就是要和亲。

  鲜卑三部在曹魏胯下忍辱负重几十年,一朝得志,愈发觉得中原软弱可欺,长驱直入,与石苞对垒涿县。

  石苞据城而守,鲜卑三部在城下张牙舞爪。

  石苞屡屡登城,劝三部以大局为重。

  三部也趁机狮子大开口,既然在秦国得不到,在晋国手上得到也是一样的。

  直接要整个幽州。

  晋军上下无不义愤填膺。

  朝堂上的人被打的没了脾气,但河北中原大地上,不缺血性之人。

  诸将纷纷请战,石苞不允,一直与三部讨价还价。

  熬了大半个月,鲜卑人骄气日盛,晋军怒气满盈,石苞才召集众将,激励士气,与牵弘的幽州突骑发动突袭。

  是役,石苞亲自擂鼓助威,两个儿子石乔、石统身先士卒。

  晋军上下众志成城,势如疯虎。

  鲜卑三部大败,牵弘率骑兵追杀数百里,俘斩数万人,获战马三万多匹,慕容涉归仅以身免,积蓄几十年的家当一朝丧尽。

  鲜卑三部破胆,重新向洛阳俯首称臣。

  司马炎免去慕容涉归鲜卑大单于之职。

  石苞挟大胜之势南下,攻打中原诸寇。

  这一战也算让洛阳恢复些士气。

  “臣恳请迁都邺城!”朝会上,贾充一石激起千层浪。

  现在秦军退去,有大破鲜卑之功,司马炎的名声总算挽回一些。

  “臣以为当迁都许昌!”荀勖也谏言道。

  颍川士族的大本营就在许昌。

  形势稍稍好转,洛阳君臣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明争暗斗。

  “涿县之战,说明河北士民人心在陛下,且邺城繁华,取河北之力,足以抵挡秦贼,亦可奉养陛下。近宛城为贼所得,迁都许昌,则朝夕与秦贼相对,又无雄关防守,秦贼骑兵数日之间可兵临城下!”贾充在这个时候挑起迁都之议,自然有十足的把握。

  “难道邺城就不与贼朝夕相对了吗?河内上党皆陷落贼手,邺城一马平川,秦贼铁骑朝发夕至!”

  “天下坚城,莫过于邺、洛,邺城背靠幽冀兖豫,足以自守,且可与洛阳互为犄角,钳制河内、上党。”

  司马炎揉了揉额头。

  许昌他肯定不会去的,颍川士族不可靠。

  所以只能是邺城。

  邺城历经袁绍、曹魏的经营,有金凤台、铜雀台、冰井台三台,异常繁华。

  司马炎都称帝了,不可能窝在穷乡僻壤,也没有精力营建新都。

  所以邺城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秦军虽攻陷上党,但太行山的几处关隘还在晋军手中。

  秦军想从河内进兵,则洛阳可以出兵断其归路。

  其实邺城繁华这一个理由就足够让司马炎心动了。

  现在的司马炎已经不是当初刚刚继位时的司马炎了。

  第七百六十三章 还朝

  “儿臣恭迎父皇还朝!”太子杨旭带着一众文武官员出城三十里迎接。

  场面极其盛大,旌旗车驾绵延三四里,沿途旌旗招展,还有锣鼓随行。

  吸引不少百姓随行,十几名手持桃木鸠杖的耆老在道路两旁守望,孩童翘首望着威武的骑兵,眼中放光。

  太子身边最近一人,自然是鲁芝。

  “诸位免礼,朕在前方无后顾之忧,皆诸位之功也!”杨峥向众人拱手。

  众人皆面有喜色,“此臣等本分。”

  每一次大胜,百姓眼中的光彩便明亮一分,脸上的自信也多了一分。

  以前能穿麻衣就不错了,现在有很多人穿着布衣,整洁许多。

  在杨峥的带动下,秦国普遍崇尚节俭。

  衣不重彩,食不重味。

  上等的绸缎都拿去卖给西域。

  因此绝大多数人穿着布衣,看上去略显单调。

  不过杨峥更在意的是气质。

  人有人的气质,国有国的气质。

  整天绫罗绸缎加身,未见的是什么好事。

  大秦崛起太快,百姓也就刚刚吃上饭,穿上衣服,没资格奢侈浮华。

  太子也是一身布衣,大半年没见,在鲁芝的辅佐下,感觉成熟了一些,脸上的稚气在减少,眼神也变得沉稳许多。

  回到城中,杨峥当即下令出征将士轮番休沐。

  他们在并州弄了不少油水,回到长安,娶亲的娶亲,置房的置房,或者与亲朋好友聚饮,长安瞬间变得热闹非凡。

  商贾们闻风而来。

  女奴、蒲陶酒、瓜果、胡椒等等四面八方的特产云集而来。

  也许是受这场大战的刺激,杨峥明显感觉到城中的西域胡人多了起来。

  高高的毡帽,脚蹬长皮履,腰带上系着弯刀,牵着骆驼,在长安城中到处兜售着西域特产。

  最抢手的还是女奴,一个个艳丽非常,穿着轻纱,戴着面罩,眉目传情,别有一番风情。

  尤其是擅长舞乐的胡女,半躺在骆驼上,弹奏着箜篌,吸引诸多附庸风雅的文人墨客。

  杨峥在阁楼了上看着街市上的一切,有种恍如隔梦之感。

  二十年争杀,换来这一场繁华,也算不枉此生了。

  只不过如今的长安显得更为拥挤。

  大秦的皇宫没有丝毫帝王之气。

  长安皇宫本来就是当初的雍凉都督府改造而来的,有百般不好,却有一个好处,与最繁华的街市只有一墙之隔。

  杨旭安静的肃立在身边,父子两人难得的有单独相处的机会。

  “这大半年跟着太傅,可曾学到什么?”

  “父皇不易,国家不易,百姓不易。”杨旭性格比较宽和,能看到这些没什么意外的。

  “还有什么?”

  “儿臣……”杨旭犹犹豫豫。

  杨峥鼓励道:“此间只有你我二人,只有父子,没有君臣,可畅所欲言。”

  “儿臣原以为治国很容易,跟随太傅之后,发现其中艰难繁杂,举步维艰,比如征收田赋,每县有多少上等田、多少中等田、多少下等田,掌握在什么人手中,能收上多少粮食,运送的途中会有多少损耗等等,全都是学问,绝非朝廷一道诏令,事情就能办清楚的,无论是豪情还是百姓,都尽力的想掩盖自己的田产,账面上数字跟收上来的数字总对不上……”

  杨旭怯生生的望着杨峥。

  “觉得难是对的,如果你觉得简单,才是大问题!记住父皇这句话。”

  “儿臣记住了。”

  鲁芝给他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大秦面临的挑战,比中原更复杂。

  因为它融合了太多的草原部落,想要彻底消化他们,绝不是一代人就能完成的。

  新旧势力盘根错节,也不是那么轻松就能掌控的。

  一个没有根基,没有实力的太子,只会被它们掌控。

  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不必把自己崩的太紧。”杨峥抚摸着他的头顶,好在自己还有时间。

  以他的年纪能看到这些已经不错了。

  “儿臣可以出宫?”杨旭睁大眼睛。

  “你小子倒是得寸进尺。”杨峥笑道,“朕让赵阿七多安排锦衣卫暗中护卫你们。”

  “谢父皇。”杨旭大喜。

  看来这大半年也是憋得够呛。

  “陛下就是太宠溺他了。”夏侯芷正好撞见了这一幕。

  “太子也是人,顺着他的天性来,只要品行没有问题,有个中上之资就可以了。”人在成长时,最需要的积累智慧,而不是小聪明。

  小聪明太多,往往沉不住气,尤其是一国的太子。

  “旭儿这半年跟着鲁太傅获益良多。”

  “这是当然,朕选的太傅还能差到哪去?”

  不止是选的师傅,还有杨旭身边的几个太子舍人,都是精挑细选的。

  “西域诸国闻陛下大胜,不远万里,送来美女千名,陛下的威名可真是远扬呢。”夏侯芷投来一个白眼,故意在“威名”上加重语气。

  “这么多?难道朕在他们眼中就是好色之徒?”杨峥一脸郁闷。

  不过这时代的风气就是如此。

  孙皓在江东的后宫有五六千人,司马炎的后宫也有三四千。

  历史上司马炎一统天下之后,后宫规模达到万人。

  跟他们相比,秦国的后宫就显得单薄了。

  但杨峥的最大兴趣已经不是女人了,而是一统天下重铸盛世的丰功伟绩!

  “原来陛下心知肚明啊。”夏侯芷娇笑道。

  一个还嘴,让杨峥心生亲近之感,夏侯芷虽然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但最近几年越发的雍容华贵了,仿佛一朵彻底绽放的牡丹花。

  “后宫之事,全由皇后作主。”杨峥在女色方面一直保持着克制,没办法,他也想多活两年。

  夏侯芷轻哼了一声,“那陛下就不要怪臣妾了。”

  玩笑归玩笑,其实杨峥一直也防备着,眼下击败了司马家,大秦国势日隆,这几年一直孜孜不倦的对西域进行文化输出,汉家文化风俗深深影响了当地,西域与大秦日渐紧密,不过这肯定会引起一些人的警觉,他们敢怒不敢言,更不敢轻举妄动。

  正面打不倒大秦,在床上弄倒自己也是可能的。

  色字头上一把刀。

  万一其中有女刺客或者女细作,那就不妙了。

  第七百六十四章 钱粮

  煌武四年的第一个早朝,自然极尽隆重。

  一番歌功颂德,听的耳朵都起了老茧。

  杨峥目视鲁芝。

  鲁芝会意,朝会这才进入正题,“臣以为不应南北同时交战,当集中力量攻破中原,破中原,则江东必不能长久,眼下江东钟会与陆家争锋,势均力敌,我军不攻东吴,则双方必然内讧,若我军出兵,反而会促成两家联合。”

  鲁芝的想法跟张特不谋而合。

  “太傅所言甚是。”杨峥点头同意。

  钟会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改变天下大势。

  在杨峥眼中,吴国就不是一个国家,只是一个士族的利益共同体。

  就算钟会击败了陆家,短时间内也难以整合江东。

  “那么从今日起,定伐晋之策,兵部训练,户部积蓄粮草,工部准备兵器,大秦上下,皆以此为目标。”

  是时候准备给司马家最后一击了。

  杨峥已经不满足于攻城掠地。

  司马家的气运到司马炎这里已经完结了。

  以如今的秦晋态势,不可能出现历史上的东西魏。

  司马昭输了冯翊之战,司马炎输了河东之战,中原的士气已经被彻底打垮。

  即将进入最后的决胜阶段。

  占田制的上升势头被遏制,中原遍地流寇,动不动就有人想挖司马家的祖坟……

  而均田制才刚刚开始爆发。

  百姓人心稳定,对国家的前途充满信心。

  虽然人口不及中原,但决定天下大势的从来不是人口的多少。

  鲁芝皱眉道:“此次大战,虽然陛下大胜,然则,数年累积之粮草、钱帛,消耗一空。”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这年头虽然没有大炮,但各种开支也是天文数字。

  汉武帝北击匈奴,虽然打赢了,国家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所以朕才想快些统一天下!”杨峥也有些头疼。

  三年丰收才能余出一年的粮食,攒下三年的余粮叫“登”,五谷丰登,需要连续九年丰收,两个“丰登”才算是“泰平”……

  所以古代发动一场战争,至少需要百姓丰收三年。

  秦国之所以能发动这么大规模的战争,是因为畜牧业补充了农耕业。

  不然前几年的大旱连着蝗灾、瘟疫,就能让秦国疲软下去。

  现在,谁都知道秦国一统天下是大势所趋,但这个大势什么时候到来,则要两说了。

  每年的粮食产量就那么多,接近巅峰。

  就算现在弄来占城稻等等高产作物,想要推广下去,需要的时间也不短。

  杨峥有两个选择,其一,休养五六年,训练士卒,积蓄粮草,然后数十万秦军东出,毕其功于一役。

  但如果五六年按兵不动,司马炎这口气就喘上来了。

  其二,蚕食之法,一城一地的打,吃完洛阳吃许昌,吃完许昌吃中原,吃完中原吃河北……好处是没拿下一地可以以战养战,但什么时候能灭掉司马炎,则要看仗打的顺不顺了,东西魏就是这种搞法,拉扯了几十年,直到一方精疲力尽。

  太慢了!

  两种传统方法都太慢了。

  整个华夏人口本来就不多,这么打下去,中原的精气也被耗尽了。

  李唐为何能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杨峥觉得正是因为快速统一了天下。

  先是李渊抓住时机,起兵直扑关中,然后李二快速攻灭薛举、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等势力,李孝恭打下巴蜀,李靖快速扫平江南……

  唐朝仿佛开了挂一般。

  “大秦有今日之势,皆从战场上得来,欲速则不达,若是战场不利,只怕司马家死灰复燃,愿陛下以社稷为重,以百姓为念。”敢说这话的也就鲁芝了。

  说白了,现在缺钱也缺粮食。

  “臣建议陛下加征田赋、商税。”卫瓘拱手道。

  鲁芝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

  他没说话,索靖道:“万万不可,百姓手中刚刚有了余粮,归心大秦,若是加征赋税,人心离散,稍遇天灾人祸,只恐遍地流贼,他日陛下征伐于外,流寇祸乱于内,以大秦之盛,亦疲于应付。”

  中原百姓比较顺从,哪怕司马炎把赋税调到官八民二,百姓依旧逆来顺受。

  但秦国跟中原不一样。

  国内有太多的草原部族。

  很多人因为有一碗饭吃,才归顺在大秦的旗帜之下。

  如果赋税加高,遇上天灾,就是一场大乱。

  历史上司马炎的太康盛世如火如荼,关西连续大旱,关中河西连续爆发大乱,秃发树机能揭竿而起,吊打司马家的一众“名将”。

  算算时间,关中连续大旱,似乎就在这几年……

  “难道朕要等九年十年?”杨峥有些气馁。

  感觉刚刚一腔雄心壮志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

  殿中众人都沉默不语。

  国力增长就是如此,一步一个脚印,弄不得虚。

  杨峥努力回想后世。

  穷国打仗,要么有个好大哥罩着,要么……借钱!

  以如今秦国的体量能向谁借钱借粮?

  江东?

  钟会那厮肯定不可能。

  有钱的是西域,但西域没有粮啊……

  而且西域这些都精明的狠,秦国一统天下,下一个就会来折腾他们了。

  送来一千多美女,不就是要腐化自己的?

  其心可诛!

  外面肯定借不到钱,那么就只能是国内了!

  杨峥心中一动,后世不是可以发型国债吗?

  顺着这个思路,向百姓借粮,向商贾借钱,似乎可行。

  当然,还有另外的一套搞法,汉武大帝的告缗令,不过这东西副作用太大,跟司马家的占田制一样,也是一剂春药。

  透支官府的信用,伤害百姓对大秦的信心。

  得不偿失。

  大汉没在汉武帝手上玩崩,是因为生了个好儿子。

  杨峥可不想把烂摊子扔给下一代,下一代有下一代的使命。

  不过这事需要从长计议,在想法没有成熟之前,不宜在朝会上透露出来。

  “朕知矣,这两年偃兵息甲,休养生息,一统天下之事,暂且不论。”杨峥不再急躁。

  这些事急也没用。

  鲁芝松了口气。

  卫瓘则若有所思。

  索靖拱手道:“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殿中文武齐声道。

  接下来就是其他的琐事了。

  比如开田、增设牧场、抚恤阵亡和伤残的将士、升赏有功之人等等,其实早就准备好了,只等杨峥盖下印绶。

  第七百六十五章 仰慕

  建业城中,血流满地。

  虞氾、朱宣的人头被挂在城门之上,只有顾穆发现情况不妙,提前出城,逃回吴郡老家。

  一批又一批的小豪强被按在长街上。

  “斩!”

  长刀落下,人头滚滚。

  “生我者父母,活我者丞相也!”百姓眼中的仇恨逐渐演变成对钟会的感激。

  钟会走到哪里,哪里就跪下一片。

  以前他的名声只在士人中流传,现在则成了这座城池的救世主。

  “丞相!丞相!”

  无数人在高声呐喊着。

  是钟会把他们从刀锋下解救出来。

  是钟会帮他们报仇雪恨,让这座繁华的城池免于刀兵之祸。

  就算此时钟会宣布继皇帝位,恐怕也不会有多少人反对。

  一些老者泪流满面。

  钟会连忙上前,一一扶起,“会无能,若能早些发现这些贼子的野心,也不会让尔等受如此大祸!”

  表情、动作、语气,全都炉火纯青。

  “丞相大恩,我等永世难忘!”百姓们越发的感动。

  站在钟会背后的陆凯则如坠冰窟。

  “大司马,请!”钟会朝陆凯做了个“请”的姿势。

  陆凯心中一颤,走在鲜血之中,有心想要求情,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即便开口,钟会也一定不会答应。

  年幼的皇帝孙瑾望着满街的人头,拍手叫好,“杀的好,杀的好,这些贼子竟敢违逆朕,违逆丞相!”

  钟会则在一旁谦卑的拱手道:“陛下乃天子,不可人前失仪,当喜怒不形于色也,臣今日所为,情非得已,若不杀他们,来日他们就会杀臣,废掉陛下。”

  孙瑾立刻在御辇上正襟危坐,“丞相所言甚是。”

  陆凯长叹一声,“某明白了,阁下不是司马懿,也不是诸葛亮。”

  钟会笑道:“难道是董卓?”

  陆凯盯着他,“王莽!”

  王莽谦恭未篡时,一生真伪复谁知?

  跟王莽比,司马懿的篡位就显得太没有水平了。

  不费一兵一卒白得了汉家的天下。

  钟会笑道:“我就是我,既非王莽,亦非司马懿,那么陆家想清楚否,是要与某同舟共济,还是分道扬镳?”

  “陆家绝不做乱臣贼子!”陆凯维持着士人的风范。

  “看来大司马仍未看清天下大势。”钟会掏出一封信,递给陆凯。

  陆凯接过,看完之后,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中也聚集着怒火,信是写给陆抗的,以他的名义,他的字迹……

  “阁下所为,与司马懿洛水之誓何异?必为天下人唾弃!”

  “你错了,在下一片好意,既然陆氏犹豫不决,在下帮你们做出决断!江东乱了这么多年,不可同室操戈,陆幼节之名,仰慕已久,此次若能见上一面,瞻仰其风仪,不负平生也!”钟会仰头做出一脸陶醉状,从陆凯手中接过信,递给一旁的信使。

  建业向西的消息全都被钟会封锁。

  因此陆抗不知道建业发生了什么。

  信使翻身上马,勒转马头,向西狂奔而去。

  陆凯摇头道:“阁下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如此雕虫小技,只怕瞒不过大将军。”

  “多谢大司马提醒,某一片诚心,只求一睹陆幼节之风采尔!”

  不到十日,这份信便出现在陆抗手中。

  不过陆抗却疑惑不已,“大司马令某于钟会夏口相聚,共谋攻打襄阳之事。”

  众将皆是一愣。

  陆家与钟会分庭抗礼,陆家据荆州,钟会据江东,几乎已经形成默契。

  这也最符合双方的利益。

  只要钟会别太过分,陆抗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江东的权臣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诸葛恪、孙峻、孙綝、张布、濮阳兴,一个个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只凭我军,恐怕难以攻陷襄阳,大司马此举,倒也说得过去。”左奕道。

  吾彦道:“莫非大司马为钟会所制?才不得不写下此信?”

  “大司马节概梗梗,屡次直谏先帝,又岂是钟会所能趋势的?”陆抗思索着,忽然笑了起来,“某知矣,钟会书法名震天下,极擅长临摹他们笔迹,此信必出于他之手!”

  钟繇、钟会的书法都名震一时。

  钟会在江东多有著作,陆抗当然会关注这个对手,所以知道钟会的长处。

  再说钟会用此计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原来如此!”众将恍然大悟。

  吾彦拱手道:“莫非钟会想要谋害大将军!此贼好大的胆子,我等可佯为中计,设伏兵生擒之!”

  “我无谋钟会之心,钟会却有图我之意!这些年,若不是顾忌江东虚疲,不宜内乱,吾早引大军直扑建业,为江东除此害,也罢,钟会既然来送死,某就送他一程!”一向温和的陆抗,也忍不住有些恼怒。

  无论怎么回避,钟会与陆家的决裂是迟早的。

  钟会之所以隐忍不发,只是因为荆州陆凯的存在。

  襄阳城的羊祜比较郁闷。

  前两个月,南北两面风声鹤唳,一副随时夹击襄阳的态势。

  但这么长时间过去,雷声大雨点小。

  直到今日,一名使者从北而来。

  “我家都督一下仰慕阁下,特意送来弓弩铠甲,以助守城之用,如果襄阳不支,我大秦随时南下驰援!”

  “吾亦仰慕杜元凯之名久矣,尔等大可放心,襄阳不会投降秦国,也不会投降东吴!”羊祜沉声道。

  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只可惜没有送粮食来,不然就完美了。

  不过羊祜不是一个贪得无厌之人。

  守住襄阳,就守住了他的名声。

  当年没有投降秦国,现在自然不可能。

  “既然如此,在下告退。”使者拱手一礼,转身离去。

  军司马徐胤道:“秦国不过是怕我们投降东吴,先稳住我们而已,此来必无好心!”

  “无妨,我等也许借力借势,大晋在一日,你我为晋臣一日!”

  有了秦国的支持,羊祜守住襄阳的信心更大了。

  “若大晋不在了呢?”徐胤眼中升起两团幽火。

  襄阳众人都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

  “天下大势,不可更改,守住襄阳,将来扫平江东,尔等功勋卓著,在秦国也可为晋升之资。”羊祜早就做好了打算。

  就这么白白投降过去,名声不好听,去了秦国,也不会受待见。

  留在洛阳的家眷说不定会被司马炎降罪。

  而现在,名声有了,前途有了,家族也能得到保全。

  简直是一举三得。

  “都督高见!”徐胤心中的大石落地了。

  最怕羊祜愚忠,让襄阳跟着陪葬。

  第七百六十六章 穷

  随着秦国的壮大,长安老破小的问题越来突出。

  一旦下雨或者下雪,城内就泥泞不堪,城外的渭水动辄淹到城墙根。

  渭河跟黄河一样,时常左右摇摆,动辄有淹没长安的风险。

  新都营建了这么长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各种奴隶的持续供应,让工期也快了不少。

  尤其是农闲的时候,附近的百姓会赶来打“零工”,热情高昂,不要工钱,只要管一日三餐就行。

  这也导致了工程进度的加快。

  索靖早就意识到新都的问题,所以这一两年主要精力便扑在新都上。

  嵇康负责设计和工程,索靖负责后方调度。

  加上从中原、江东、蜀中涌来的各种专业人士,新都速度尤其之快。

  杨峥带着卫瓘、杨旭视察,新都的轮廓基本完成。

  整体布局为长方形,分外郭城、宫城、皇城三部分组成,东西长十六里,南北宽十二里,每面有三道城门,十二道城门对应六条大街。

  城墙高两丈半,依旧采用夯土之法,极其坚固。

  防御力也是顶尖的存在,每道城门都修了瓮城,每面城墙上都有箭楼、马面等等。

  嵇康作为名士界、艺术界的顶流存在,当然不允许都城修的太土,在城墙内外两侧贴了青砖维持美观。

  护城河也是按最大的规格来,引浐水、交水、潞水等水系,里三层外三层围绕城池,水系一直延伸至宫城内。

  城内一百一十坊,已经完成了一半。

  而皇宫也修的差不多了。

  一个充满艺术细胞的人修建的城池,当然不会呆板,每一坊都各具特色,阁楼参差不齐,青砖灰瓦,飞檐斗拱,气象万千。

  跟长安最大的不同是,嵇康启用了大量红黑配色,在色调偏青暗的魏晋,多了一丝鲜活和庄重。

  皇宫则采用明黄大红两种亮色。

  嵇康的各种艺术想象完全施展出来,设计了不少空中连廊,将一座座宫殿连接了起来。

  “此城只怕可以容纳百万人。”卫瓘惊叹道。

  “这才是我大秦的都城!”杨旭激动道。

  杨峥也叹为观止,不过这钱花的也让人肉疼。

  十万多万的奴隶,加上赶工的百姓,以及运送木材石材的牛马,种种开销加在一起,不是一个小数字。

  即便如此,也没有达到嵇康的要求。

  据说嵇康准备把新都修建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完美城池……

  后来因为河东大战开打,钱粮都用作战争了。

  “皇宫还需雕磨,民坊只是初具其型,另外城准备在城中挖建五座大池,需要配套桥梁、亭阁、水榭等建筑。”嵇康的一脸平淡让杨峥父子仿佛没见过市面的土鳖。

  “如此一来,岂不是又要增加预算?”杨峥两眼睁的雪亮。

  “这是自然,天下尚未一统,关中便有如此气象,若天下一统,关中必然更加繁华,身为帝都,当然要有帝都的气派。”

  “天下不是还没一统吗?”杨峥有些头疼。

  看嵇康的样子,只怕后期的投入更多。

  “无妨,陛下当初不是说十年、十五年吗?这才过去三年。”

  问题是长安已经扛不住了,等着新都。

  统一天下也绝不像嵇康说的这么信手拈来。

  没钱没粮怎么统一?

  杨峥一阵头疼,摊子铺的太大,现在按不住了。

  “陛下何不将新城中的宅邸售卖一批?”卫瓘忽然道。

  杨峥一愣,脑海中蓦地降下一道闪电!

  这、这是要开启房地、产业啊!

  还有什么比卖房更赚钱的?

  尤其是帝都。

  后世的国家,哪一个不是房地、产业撑起来的?

  妥妥的支柱产业啊!

  杨峥暗骂自己糊涂,抱着金山居然不知道挖……

  这年头,谁最有钱?

  当然是士族豪强啊。

  用新都的房地、产收割他们岂不美哉?

  汉武帝以告缗令为镰刀,太不人道了,名声也不好。

  自己也玩不了,所以这种隐性的割韭菜办法最好,士族豪强一定眼巴巴往坑里跳。

  这年头普遍穷,但穷的只是普通人,士族豪强累积了两三百年,家中有的是钱粮,而且他们的嗅觉是最灵敏的。

  大秦一统天下,这就是最大的心理预期,和最大的卖点!

  杨峥越想越兴奋,“大善!城中可划分三个区域,东城为有功将士及朝臣的住宅,其他的地方全部拿出去卖。”

  嵇康不悦道:“商乃下等之业,若国家沉迷商贾之利,只恐数十年之后,社稷千疮百孔,陛下当兴教化,立礼仪人伦,怎可大兴此道?”

  “嵇中散此言差矣,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商安能互通有无?孔子亦言: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卫瓘争辩道。

  嵇康也是清谈的高手,驳斥道:“断章取义,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为君之道,在德在仁!”

  杨峥一阵头大,绕来绕去,绕着给自己上课了,“教化当然要兴,但兴教化也要用钱,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朕并非爱财,而是为国取之,难道朕不卖宅邸,效仿孝武皇帝用告缗令?”

  国家运行的基本逻辑就是经济。

  人穷,也就过得差一些,但国家太穷,可是会死的。

  大唐、大明说穿了,是自己穷死的。

  诸葛武侯都知道经营蜀锦,充作军资。

  杨峥卖卖房子,并不过分。

  连告缗令都搬出来了,嵇康哑口无言。

  “士农工商,国之柱石也,朕当然不会厚此薄彼,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朕不会伤民害民,嵇中散可拭目以待。”

  更深层次的东西,杨峥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但并不妨碍他抄后世的作业。

  好在嵇康不是顽固不化之人,拱手道:“臣对治国一知半解,然观陛下这么多年所作所为,常有惊人之举,此殆天授之,非人可及,臣孤陋寡闻了。”

  “嵇中散过谦了,商贾若是运行得当,亦是利民之举。”

  其实华夏商业一直很繁荣,不然也会有两条丝绸之路。

  战国时代,便有奇货可居的吕不韦。

  杨峥的原则是,不放任自流,也不能一棍子打死,要合理管控。

  第七百六十七章 大兴

  翻开人类的历史会发现,各大文明最进取的一群人,恰恰是商贾。

  他们走南闯北,翻山越岭,实现最早的交流。

  历史上阿拉伯帝国的兴起,盎撒人的兴起,都是源于商业。

  当然,天下任何事都有一个限度。

  杨峥自然会把耕牧放在第一位,但不会太打压商业,最好是能让他们走出去,成为大秦帝国的触须,探明哪里有钱,哪里有利益,然后大秦就向哪里渗透!

  但这是以后的事情了。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房子卖出去。

  “帝都的房子不仅要在国内卖,西域、中原、江东都可售卖!”杨峥把步子迈的更大一些。

  别看西域的国家小,但人家的王室有钱啊,躺在丝绸之路上几百年,而且这时代的西域绝不贫穷,瓜果满天下,牛羊遍山川。

  中原的老牌士族更不用说。

  河东之战后,天下大势已然明朗,不怕他们不来。

  士族的嗅觉绝对敏锐,听说司马炎正在鼓捣迁都邺城。

  这恰恰是新都卖房的另一大刺激。

  一旦迁都,士族豪强对司马家的信心会下行,资本会向秦国涌来。

  也就是用中原士族的钱,去打中原。

  这生意太划算了。

  “倘若有人囤积宅邸,日后天下一统再卖出去,岂不是赚尽天下钱?”卫瓘不愧是这时代顶尖的谋士,一眼就看出其中的窍门。

  以现在的大秦的国势,不怕新都的宅邸卖不出去。

  “这好办,每年收取百一的宅邸税!”站在统治者的角度,这玩意儿简直是利器……

  到时候收税,再收割一波。

  卫瓘叹为观止,“陛下之才,天下无人能及。”

  这马屁拍的……感觉有些讽刺……

  太子杨旭眼中冒起了崇拜的小星星。

  其实这是后世诸国的普遍做法,杨峥穷的喝西北风,只能接来用用。

  嵇康听的直摇头,“新都乃大秦福泽之地,陛下不可只售卖给士族商贾,当令百姓沾些余泽。”

  能说出这话,可见嵇康还是有些良心的,比后世的专家强多了。

  其实这时代的名士也并非全都是沽名钓誉之辈。

  “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衣,但凡为大秦劳作的百姓、将士,当然也可住进新都,可在西城建设大量民坊,每年十石粮租给百姓。”

  按长安的规模,住进二三十万户百姓不在话下。

  一户十石粮食,一年就是两三百万石粮食了。

  按照大秦的均田制,成年男子五十亩地,女子二十亩,一亩产量三石粟、两石麦,一户四到五口人,按最少的算,一百亩地是有的。

  十石粮食难度不大,百姓也负担的起。

  而且搬入长安之后,还可以做些手工业,农闲的时候做些小买卖,生存压力不大。

  统一天下之后,杨峥会逐渐恢复到十五税一的地步。

  虽然比不上汉代的三十税一,也算是稍有的轻徭薄赋了。

  “民坊不可建的太华丽,能遮风挡雨,宽敞明亮干净即可。”杨峥叮嘱道。

  杨旭不解,“父皇,这是为何?”

  卫瓘拱手道:“启禀太子,民坊若是建造的太好,有钱有势之人,会强夺民宅,百姓就住不到了。”

  “学生明白了。”杨旭向卫瓘还礼。

  这么一来,也节省了工期和投入。

  按照嵇康的搞法,整个新都都弄的富丽堂皇也不现实。

  杨峥倒是觉得有格局就行了,毕竟达官贵人们会按自己的想法改造宅邸。

  老百姓也会自己收拾。

  “格局还可以再放开一些,新都城外,风景秀丽之地,可以建造些庄园,将来高价卖给有功将吏。”既然要收割,不妨步子迈大一些。

  士族豪强要收割,勋贵也要割。

  刘珩这厮都能买两个绝色的胡姬,说明这帮人的购买力还是有的。

  寻常胡姬都不便宜,更不用说刘珩买的两个。

  长安城中,已经有不少勋旧开始置办田宅……

  “城外的一些空阔之处,也可以建些小城,一来可以做防守之用,二来,提前为中原士族豪强准备住处!”

  天下统一后,关中人口肯定会暴增,提前准备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

  嵇康呆呆的望着杨峥,眼神既怪诞,又惊讶……

  今天带给他的“惊喜”的确有些多了。

  不过这也办法,尽快统一天下,便能多保存些元气,也能减轻百姓的负担。

  “那就争取今年年底住进新都!”杨峥盯着嵇康道。

  年底搬进新都,十几万奴隶也可以释放为生产力,加入屯田司,大力屯垦南阳的肥沃土地。

  越是往东,土地越是肥沃。

  河东、弘农、南阳都是好地方,从古至今都是粮仓。

  两汉时,南阳天下最富庶的地区之一,土地肥的流油,人口多如牛毛,关键还有大铁矿,从战国时代的韩,一直延续至今。

  还有河东的大盐池,也是取之不尽的财源。

  发展是硬道理。

  连历史上的司马炎都能弄出一个菜鸡版的“太康盛世”,杨峥觉得弄出一个强化版的应该不难。

  天下乱了这么多年,人心思治。

  “臣领旨!”嵇康拱手道。

  如果按照杨峥的搞法,新都其实已经建成了。

  其他细节和不完善之处,可以一边住一边改善嘛。

  卫瓘道:“既然是新都,请陛下赐名。”

  杨峥倒没想到这块去。

  先秦都城名曰咸阳,大汉都城名为长安。

  既然是新都,当然需要一个新的名字。

  杨峥想了半天,感觉自己肚子里的墨水实在少的可怜,如果弄出一个土鳖的名字,还不如不取,望着身边的几人,杨峥摸了摸杨旭的脑袋,“旭儿,你取一个。”

  杨旭想了片刻,脆生生道:“不妨叫大兴如何?长安对大兴,一静对一动。”

  他是直接对标了长安城。

  杨峥一愣,感觉大兴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不过的确附和眼下秦国的形势。

  蒸蒸日上,不就是大兴的征兆吗?

  身边之人马屁已经送上来了。

  “太子才思敏捷!”

  就连嵇康也点点头,“大兴之名,甚合大秦国势,寓意深远。”

  嵇康认同,那就没问题了。

  杨峥笑道:“就叫大兴!”

  第七百六十八章 财源

  既然卖宅邸,当然要提前准备一下。

  东方朔曾有一句话被记了下来,“丰镐之间,号为土膏,其价亩一金。”

  卖房是个古老的行业。

  汉代经营此业之人名曰“驵侩”。

  所谓市侩,便是指的租房卖房。

  杨峥先设立市侩曹,挂在户部名下,登记大兴的宅房数量,先不定价格。

  然后向全天下放出消息,包括中原、江东、蜀中、西域。

  果然,一石激起千层浪。

  衣食住行,永远是最暴利的行业。

  尤其是住,属于重资产。

  加上大秦现在的国力,天下的形势,消息一散出去,立即引来海啸般的反响。

  到处都是谈论此事的人。

  各种人通过各种途径问询新都的价格。

  新都也瞬间变得火爆起来,四面八方的人聚拢而来,实地考察。

  不得不说嵇康的审美简直是这时代的标杆,很多人一见大兴的气势,便被镇住了。

  巍峨高耸,美轮美奂,宛如天城一般,碾压这时代绝大多数的城池。

  在杨峥的印象之中,连洛阳都逊色不少。

  当然,嵇康在设计城池的时候,综合了天下名城,长安、邺城、许都、洛阳、建业都有参照,综合其长处,然后在此基础上发挥。

  凡是看了新都轮廓的人,直接急匆匆赶回家,筹措资金。

  就连刘珩这种大老粗都来旁敲侧击的问杨峥价格多少。

  杨峥笑而不语。

  价值其实就是人心的期望值,大多数人觉得高,就一定会高。

  再往深处想,其实这就是中原士族豪强和西域国主们向大秦交的保护费……

  现在,消息只扩散到关中,还没有辐射至中原、江东、蜀中和西域,所以没必要慌。

  杨峥散播出去的第二个消息是,钱不够,可以用粮食抵。

  针对的就是有田有地的中小豪强。

  整个关中宛如沸水一般,来来往往的人越来越多。

  市面各种出现各种流言和传说。

  有人说一套宅邸价值千金,有人说万金……

  但没有一个人觉得不值。

  因为作为大秦都城的大兴绝对值这个价。

  历史上唐宋八大家之首的韩愈有一首《示儿》,开篇写道:始我来京师,止携一束书。辛勤三十年,以此有屋庐。

  韩愈官至吏部侍郎,为了买房居然用了三十年,可知唐代长安行价了。

  白居易也感叹过长安居大不易。

  当然,汉代的长安宅邸价格比较低廉,但有各种限制措施:欲益买宅,不比其宅,勿许。

  意思是只能买邻居的宅邸。

  这么做是为了控制百姓的活动范围,一旦偷税漏税,便于邻居检举揭发。

  也跟汉长安的狭小有关。

  现在大兴这么大,当然要走大唐的路子。

  汉时南郑房宅价格,从低到高档分别是一万钱、两万五千钱和豪宅七万钱。(数据来源《金石萃编》)

  大兴作为国都,怎么着也要翻上两倍。

  每过一天,聚集到长安的人便多一分。

  不仅是关中的大士族,连西域的豪商、王室也纷纷来人。

  无一例外,被大兴的气势镇住了,毫无疑问,这时代最大的城池全部在中土。

  中土最大的城绝对是大兴!

  钱对这些人而言不过是个数字而已。

  而他们更看中的是大兴的政治价值。

  天子脚下,当然什么事都方便一些。

  不过,没有大秦籍贯之人,购买的价格会翻上一倍。

  一个月左右,长安挤满了天下各地赶来的人。

  每天堵在官府公衙之外,就等着消息放出来。

  连带着,长安的经济也被刺激起来。

  客栈、酒楼、青楼、车马行的生意火爆,杨峥没赚到钱,他们已经赚的盆满钵满。

  锦衣卫传回的各种消息,让杨峥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苏泓、公孙甫等人考察多地之后,将大兴宅邸分为四档,第一档匠心别具,乃嵇康心血所凝,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曲径通幽处,花木空人心。

  宅内还有嵇康、卫瓘、索靖等书法名家的题字。

  先别说宅邸价值几何,单是这三人字画,都是价值连城之物。

  整个大兴也就七十多套。

  定价五百万五铢钱,也就是五千缗。

  大秦这些年受灾情影响,粮价价格并不稳定,一石粮在四十钱至一百钱左右浮动。

  汉献帝兴平元年,长安大旱,人相食,一石粮涨到五十万钱!

  五百万钱,就是十二万至五万石粮食。

  这个价格对大门阀而言并不算多,绝对可以承受。

  当然,第一档宅邸也不是给普通人住的。

  第二档定价在一百万,也有嵇康或者卫瓘、索靖等人的题字,城中有九百多套。

  第三档四十万,第四档二十万,两档加起来近一万套。

  “定价会否太高?”卫瓘有些拿不稳,觉得杨峥步子迈的太大。

  不过杨峥要收割本来就不是寻常百姓,“朕还觉得定的太低了。”

  卫瓘咋舌不已。

  张榜之日,户部衙门前人山人海。

  全都睁大眼睛。

  价格贴出去后,到处都是惊叹之声。

  杨峥也感觉有些拿不稳,史上盛唐长安的宅邸价格也才一百多缗,按粮食价格折算,相当于现在七八百缗的样子。

  不过这担心显然多余了。

  一个嵇康嵇中散,就是巨大的噱头,对中原名士有致命的吸引力。

  开市之日,也是人山人海,挤满了整个市侩曹。

  杨峥还特贴心的弄好沙盘,异常精致,可以看清户型,和周边的街市……

  七十六套第一档宅邸,一个上午全都有了买家,被预定一空……

  第二档直接被卖掉了一半……

  杨峥发现一个规律,卖的越便宜的第三档第四档反而不理想。

  当然,这只是第一波行情,吸引来的是大士族,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小豪强们也会上车的。

  这年头刚需遍地。

  尤其是中原豪强,现在大秦向你们敞开了大门,你们不过来,到时候要交的就不是保护费了。

  狡兔三窟的道理,士族门阀懂,豪强们当然也懂。

  一个石家就买了五套顶级宅邸……

  在家中躺着数钱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

  望着户部账面上越来越多的数字,杨峥心潮澎湃。

  每增长一个数字,意味着大秦的国力增长一分,统一天下之战也随之提前一日。

  第七百六十九章 相会

  “陆幼节竟真的敢来!”蒋斌惊讶道。

  建业兵变之后,钟会的声望被推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吴主孙瑾给了权臣的三大标配,加九锡,参拜不名,剑履上殿。

  钟会一概推辞,反而为部下争取官职,陶璜为交州刺史,安南将军,周处为中领军,冠军将军,沈莹为左将军,丹阳太守,其养子钟毅为中护军,抚军将军,蒋斌为右将军,广陵太守,蒋舒为前将军,庐江太守。

  除了自己的部下,陆抗麾下的左奕、吾彦、蔡贡等人,镇守武昌的滕牧等等全部加官进爵。

  连曾经蠢蠢欲动的豪强们,也一概赦免,包括从建业城中逃出的顾穆,既往不咎。

  吴人皆称其仁义,心归之,全然不顾建业城中的累累尸骨。

  钟会的势力也从建业向地方渗透。

  “他若不来,就不是陆幼节!”钟会心情不错。

  “正好,趁此良机一举拿下,荆州以归兄长所有!”蒋斌一脸的杀气。

  钟会笑道:“你当陆幼节是有勇无谋之匹夫乎?”

  蒋斌不解,“兄长既然不谋陆抗,何必如此大张旗鼓,弄得人尽皆知?”

  “既然人尽皆知,就不可因小失大!你我立足江东之根本,在德行,而非刀兵,且陆幼节非莽夫,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即便擒杀他又能如何?陆家遍布江东,根基深厚,不可轻动,而且这荆州唯有他方能守御,我们虽拿下江东,却根基太浅,稍有疏忽,便会舟覆人亡!”

  另一方面,钟会比较享受现在万人敬仰的日子。

  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面具戴久了,也会受到面具的影响。

  “司马炎一旦迁都邺城,则中原离心,淮南淮北青徐兖豫海阔天空,何必盯着荆州一隅之地?现在的荆州乃是死地,留给陆家亦无不可。”钟会闭着眼睛,享受着六月的江风。

  “然,陆抗若是图谋兄长又当如何?”

  “放心,陆抗不会如此愚蠢。”

  江面上传来一阵鼓声,十余艘战船由远及近。

  偌大的“陆”字牙旗,在江风中徐徐飘扬。

  船上的重弩全部上弦,士卒持戈而立,仿佛随时都会杀向岸边。

  船首一人,儒甲文袍,按剑而立,恍如神人渡波而来。

  身后一众荆州健将,矛戟并举,越发衬托出为首之人的飘然气质。

  钟会远远望着,眼神中带着几分痴迷。

  行得近了,船首之人拱手道:“丞相不远千里赶赴夏口,抗有失远迎!”

  其仪表气质谈吐,潇洒自然,如三月春风,令人情不自禁的心折。

  仿佛整个江东的灵气都聚集在陆抗一人身上。

  跟他相比,虞氾、朱宣、顾穆简直是土鸡瓦狗。

  不是钟会对顾穆既往不咎,而是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能被他放在眼中的,也只有面前的陆抗了。

  “会辗转南北,所见人物不知几何,竟无一人出大将军之右也!”钟会满脸喜色。

  若是论长相,当以何晏强为最,论风仪,以夏侯玄为最,论气质,则是嵇康为最。

  但他们三人都没陆抗身上的英气。

  司马师也有英气,但更多的是阴鸷之气。

  陆抗笑了两声,踩着艞板上走到岸上,再次冲钟会拱手,感觉钟会的眼神油腻腻的,联想到关于此君的种种流言蜚语,心中一突,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这年头士族门阀奢侈腐朽,有奇怪癖好的太多了。

  身边的左奕、吾彦也感觉有异,手握矛戟,目光锐利起来。

  钟会左右的蒋舒、蒋斌也手按刀柄。

  气氛不知不觉就紧绷起来。

  陆抗咳嗽一声道:“丞相有意襄阳,可有良策?”

  钟会挥了挥手,身后亲兵们握在刀柄上的手放了下来,“吾有意襄阳,莫非大将军无意?可详谈之!”

  岸边早铺设了步障、屏风、锦席。

  钟会先落座。

  左奕、吾彦二人警惕的巡视一番,然后才一左一右护着陆抗入座。

  “襄阳为江东之首,不可不取,然何时取,则需深思之。”陆抗淡淡道。

  秦、晋、吴,钟会、陆抗、杜预、羊祜围绕着襄阳进行一系列的博弈,到现在没出手,自然知道这潭水下面有多深。

  钟会以攻打襄阳的借口,引蛇出洞,反手除去了虞氾、朱宣等一众江东士族豪强,人望达到顶峰。

  司马炎令羊祜挑起秦吴大战。

  但羊祜有自己的心思,引而不发,与秦国暗中联合,让襄阳成为暴风雨中的磐石。

  陆抗当然知道钟会是借襄阳削弱陆家。

  种种权谋,凶险不亚于战场。

  但到了这一步,彼此的心思早已心知肚明。

  你坐江东,我守荆州,你别来搞我,我也不去烦你,相安无事。

  这才是此次会面桌子下面的东西。

  钟会需要向陆家妥协,陆家也需要向钟会妥协。

  只要钟会没有称王称帝,这层窗户纸就不会被捅破。

  “大将军所言甚是。”钟会满眼欣赏之意,“依大将军之意,襄阳何时可取?”

  “依在下之见,三五年之后,秦晋大战,这些年江东屡兴刀兵,士卒疲惫,国力虚弱,亟需休养,抗练精兵于荆州,丞相练兵于建业,继续粮草,中原有变,两路齐出,丞相席卷淮南淮北,抗出兵襄阳,或可成事。”

  寿春和襄阳同时拿下,江东也就能跟北国继续抗衡下去。

  “哈哈,陆幼节不愧是天下名将也!”

  襄阳能打,他们早就动手了。

  杜预和罗宪分别在新野、永安驻集重兵,让陆抗不敢出手。

  至于钟会,对陆抗的兴趣远远大于襄阳。

  大家都以襄阳为口号,却没有一人出兵,谋的都是自己利益……

  “丞相谬赞。”

  “如今建业百废待兴,陛下年幼,大将军之才,不在会之下,不如与某同回建业,你我缪力同心,共辅陛下,杨兴云、司马炎之流何足惧哉?”钟会眼中冒着光,“会亦可早晚请教。”

  陆抗心中一寒,总感觉钟会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若真早晚请教……

  眼角余光扫去,蒋斌、蒋舒二人脸上神色不是很好看。

  一山不容二虎,真入了建业,两边还能相安无事否?

  “丞相有心了,然荆州为国家要害之地,抗此生别无他愿,为国家守住此地,使江东父老免于秦军刀兵!”

  “啊呀,大将军真乃国士也!”钟会说着就要起身去摸陆抗的手。

  陆抗赶紧拱手,“荆州三面皆敌,不可久离,丞相心意抗已知晓,就不多留了,告辞!”

  钟会伸出去的手定在原地,眼神不断闪烁。

  吾彦、左奕二人起身,一左一右护住陆抗,如临大敌。

  外面的亲兵亦虎视眈眈。

  蒋舒、蒋斌二人的手再一次按在刀柄上。

  气氛再次紧张起来。

  陆抗从容的看着钟会,“丞相不必远送。”

  钟会的话并非完全是虚情假意,但眼下的局面,若是坚持,一场火并肯定少不了,而且他并无十成把握留下陆抗,船就在岸边不远处,关键时候,还是能保持克制,只得大笑一声,“大将军执意回返,恕不远送——”

  第七百七十章 发展

  卖宅邸这事,来钱太容易太快了。

  短短两个多月,市侩曹便收上来四百七十多万缗钱,还有一百七十多万石粮食。

  都快赶上秦国一年财政收入。

  而这只是第一笔回笼的资金。

  更多的钱粮在送往长安的路上。

  蜀中、西域、中原……江东路途遥远,处处关卡,最少。

  “父皇若是多造几座城池,钱粮岂非无穷无尽?”杨旭激动不已。

  杨峥眉头一皱,往往太容易太快的东西,都有负面效应。

  偶尔拿出来一用,倒也可以刺激经济,增强国力,但如果沉迷其中,秦国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财富不是凭空得来的,而是地里的粮食,牧场上的牲畜,踞机上的布匹,将士身上的刀矛甲胄,没有这些,大兴凭什么卖这么高价的宅邸?为君者,当专注于大道,而非沉迷于小术,小术可以偶尔一同,但不能为常制。”杨峥尽量说清楚。

  这年头不种田不练兵,简直就是找死。

  “儿臣似乎明白了。”杨旭似懂非懂。

  道理说出来简单,但听的人能领会多少就是两说了。

  更何况杨峥觉得自己也没解释清楚。

  经济本就是千头万绪,只言片语难以解释清楚。

  “朕给你安排个任务,跟着索靖安置百姓,多看多听多想。”

  “儿臣遵令!”一听不用回宫,杨旭喜上眉梢。

  这个年纪的孩子向往外面是正常的。

  刻意压制人的天性适得其反。

  以索靖的品行,教导太子当然没问题。

  如今钱有了,粮也有了。

  发动大战的时间被大大提前。

  不过司马炎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这些钱维持前期的战争是够了。

  但还要考虑战场出现的其他不可控因素。

  还有接收的百姓、难民等等。

  最关键的是,秦晋大战,钟会在江东肯定不会无动于衷。

  以他的性格隐忍这么久,无非就是坐收渔利而已。

  所以秦军必须做好两线开战的准备。

  售卖宅邸只能取一时之需,是虚的,真正的国力在将士和百姓。

  大兴的宅邸能卖出去,归根结底是大秦打出来的天下大势,是天下人对大秦的信心。

  河东、弘农、南阳三地屯垦已经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有杜预、马隆坐镇,问题不会太大,两人都是文武双全之人,既能统兵也能治民。

  三郡之事,用不着操心。

  不过杨峥总觉得关中和蜀中的潜力没有完全打开。

  汉末至今,一场场的天灾人祸在此地爆发,动辄人相食,关中的经济被完全破坏。

  很多水渠常年未疏浚,逐渐淤塞。

  “朕准备疏浚关中渠道。”杨峥找鲁芝商议。

  府库中有钱粮,躺着也是躺着。

  不如趁现在拿出用。

  鲁芝当然赞同,“关中有天府之国之称,然水渠年久失修,灌溉不力,大批上田沦为中田,中田沦为下田,陛下此举造福百姓,意义深远。”

  其实杨峥还想修建一条大兴至潼关的广通渠,引黄河水灌溉关中。

  全长三百余里。

  不过这个工程量太大了,与郑国渠不相上下。

  秦国为了修郑国渠,至少迟滞了十年一统天下。

  杨峥没那个时间。

  万一司马炎这口气喘上来了,会拖的更久。

  “此事交由臣来操办,如今农闲时节,百姓亦可出力,秋收之前,暂时停工,秋收之后继续,明年春耕之前,应该能成事。”

  “那就有劳伯父了。”

  司隶除了关中,还有汉中、河南地、北地郡。

  汉中不用说,汉末张鲁经营此地,有民十万户,张鲁凭借一郡之地,压着刘璋父子打。

  当初大移民的时候,汉中也被充实起来。

  这几年卓有成效,每年能向关中输送六七十万石的粮食。

  杨峥在意的是河南地、北地郡。

  历史上赫连勃勃、党项相继在此建国,水土极为肥沃。

  杨峥率亲卫北上,巡视这些地区。

  刘渊覆灭后,河南地的匈奴诸部相继臣服,没臣服的这些年也被清剿的差不多。

  无定河两岸。

  这块土地原本是义渠和匈奴人的,后被秦汉占领。

  两年前杨峥将此地设为无人区,没有过度放牧,好处就显现出来,碧草连天,阵阵夏风袭来,露出其中的野鹿和黄羊。

  从无定河到地斤泽,水网密布,盛夏时节,让人有种步入江南水乡之感。

  “此地可再开设一块牧场。”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

  “陛下何不在此建造城池,如朔方郡一般屯垦?”庞青建议道。

  他这个古人就不如杨峥目光深远了。

  后世关中之所以环境越来越恶劣,其实就是因为北面黄土高原的过度开发,致使水土流失。

  尤其是唐朝,动辄将漠北、羌地的族群迁至此地,过度放牧,致使草原沙漠化。

  “此地为关中之肺腑,一旦建造城池,数十年后,草原变为荒漠。”

  “还是陛下深谋远虑。”庞青恭维了一句,不过从他的表情来看,并没有当一回事。

  有些事情不能只顾眼前,还是为子孙后代谋福利。

  关中如果衰弱,就会对漠北、西域、高原的控制力减弱。

  汉人的势力可能就会被封锁在关东了。

  这是杨峥无法接受的。

  有生之年,他还想把西域纳入汉文明的圈子。

  “牧场设立三年,一统天下之后,取消,修养三年,然后再设。”杨峥觉得应该制定一套规矩出来,采取轮牧制。

  至于人口,未来可以多多向南中、河曲、西域等地迁徙。

  再往东,进入北地郡,村落一座接着一座。

  牧民们也都穿着汉服,依稀可听见朗朗读书声。

  杨峥甚是欣慰。

  这么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只要自己活着,再过一二十年,这批孩子长大,他们就会真正融入华夏的大怀抱。

  北地郡土地比河南地更为肥沃,贺兰山、阴山分别挡住了漠西和漠北的风沙,在后世有塞上江南鱼米之乡之称。

  杨峥崛起之后,最为重视的地区就是武威、北地、朔方三地。

  如今遍地都是牛羊和耕田。

  “北地太守是何人?”能把荒域治理成汉家乐土,本事不小。

  庞青掏出小本翻了翻,“杨珧。”

  “原来是他,这就不奇怪了。”

  第七百七十一章 准备

  煌武四年的秋收没有让杨峥失望。

  关中平收,但南阳、河东、汉中、陇右等地大丰收。

  尤其是河东,不愧是天下的粮仓,一个郡就相当于整个凉州的产量。

  百姓手中有了粮食,为了搬进大兴城,主动上缴粮食。

  先到者可以挑选好的地段,好的房子。

  人人都会为自家打算,希望日子过的越来越红火。

  关中的各大粮草纷纷爆仓,杨峥又在上党、弘农、南阳设立府库,储备战略物资。

  “统一天下之战也要走上日程了。”朝会上,杨峥直接提出来。

  有了售卖大兴宅邸的收入,钱粮逐渐充足,即便不足,杨峥也会发行国债。

  这一次没有人再反对了。

  府库充实让所有人都有了底气。

  “中军扩充至二十万,有五字营的补充,府兵规模不需再扩充,兵部抓紧训练之事,明年秋收完结之日,便是大秦东出之日。”

  “遵旨!”

  统一天下不只是杨峥的夙愿,也是大秦上下所有人一致的愿望。

  朝会之后,整个国家便被动员起来。

  新一轮的征兵令送往各地,让无数热血男儿翘首以待。

  西平、陇西、武威等杨峥的崛起之地,百姓尤为主动。

  父母送别儿子,妻子送别丈夫,弟弟送别兄长……

  很多人都自备战马兵器。

  农夫们将家中余粮主动上缴官府。

  这时代的百姓异常朴实,谁对他们好,他们往往以命回报。

  曹操征张鲁时,杜畿从河东调发五千名民夫运粮,民夫在路上自相劝勉:“人固有一死,不可辜负杜府君!”

  千里运粮、艰苦跋涉,五千名民夫没有一人逃亡。

  这些民夫都是自耕农,杜畿让他们吃饱饭,过上了好日子,他们甘愿效死也不想辜负杜畿。

  这些年杨峥的宣义掾宣义郎深入民间,让百姓对大秦的归属感更强。

  一个简单的道理,大秦强大,他们的日子也会越来越好过。

  这些年已经应验了。

  官府清廉有为,士卒不侵害百姓,士族豪强前所未有的低调,就连招收下人也都规规矩矩,没有随意打骂,按月给工钱。

  均田制将百姓与国家紧密联系在一起。

  府兵制则将士卒与国家捆绑在一起。

  如果不满足现状,可以通过战功实现阶层跃升。

  其实任何时代都是如此,上面对百姓稍微好一点,下面的人便以死相报。

  完全的公平公正不可能实现,有些人出身就起点高一些,这种现状无法改变。

  杨峥至少实现了相对的公平公正。

  出身低没关系,若是有本事,同样可以达到很高的高度。

  羌人中名声最响的杨千刀就是其中的代表,从一介牧奴成为偏将军,家中田宅相连,娇妻美妾,子孙满堂,虽然因伤退役了,还是无数后辈的目标。

  还有匈奴、鲜卑等等。

  别看这些人以前顽固不化。

  入秦之后过上安定的好日子,成了杨峥最忠实的拥笃。

  一听说要招兵,全家老小都来了。

  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只要提供一个公平合理的平台,就不怕没有冲锋陷阵打天下的人。

  最怕的阶级固化。

  如今晋国便是如此。

  刺史的儿子至少是个太守。

  太守的儿子至少是县令。

  将军的儿子是校尉,校尉的儿子是都尉……

  几年之后,这些儿子们取代老子的位置。

  来来去去,还是那几个姓氏。

  其中不乏有几个能人,但绝大多数都是泛泛之辈,名头倒是吹的一个比一个响亮。

  杨峥只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不主动给下面的人提供上升渠道,这些猛人迟早会自己杀出一条道。

  大秦没有门荫入仕这一说。

  勋旧、士族豪强的子弟全部去青营回炉,不能毕业,就不会被录用。

  毕业之后,也是从地方或者军中底层做起,凭政绩和军功说话。

  当然,这些人中有能力的人晋升道路会比常人快一些,不过他们多数集中在政务方面,军功则是实打实搏命而来。

  宣义司、镇抚司、御史台三管齐下,监督着大秦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司马炎迁都邺城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大肆征选民女充实后宫,重修冰井台、铜雀台、金虎台,供司马炎享乐。

  被河东之战打趴下的不仅是司马炎,而是整个中原。

  似乎看到了占田制的尽头,士族豪强们疯狂圈禁土地人口,百姓也因为不堪重负,主动依附士族豪强。

  中原奢侈之风大起。

  士族豪强们占有的财富越来越多,当然会穷奢极欲。

  有出息的提前准备,训练私兵,囤积粮草,打造兵器,建造坞堡。

  没出息的就每天沉迷在酒池肉林之中。

  而杨峥得到的这些情报,都是士族豪强们自己送来的。

  当然,司马炎也没有放弃挣扎,也在疯狂扩军之中。

  强行征召幽州的乌桓骑兵,上至白发老者,下至十二三岁的少年,全部编为军户。

  还令鲜卑三部、漠北等部遣送青壮入邺。

  不从者,令牵弘、刘弘讨之,抓来的人一样编为军奴。

  邺城周边的兵力又恢复到二十万,令石苞严加训练。

  暗中向大秦投诚的晋国官吏越来越多,不过都是一些偏远之地,改变不了当下形势。

  司马炎似乎早有防备,一些重镇不是司马家的人把守,就是亲信死忠坐镇。

  “陛下不妨选取洛阳,震慑敌胆!”秦国最活跃之人无疑是令狐盛。

  眼看血海深仇就能报了。

  “镇守洛阳的是王濬,此人颇有兵略,却洛阳四面雄关,不易取,有攻打洛阳之力,还不如直接攻打邺城。”卫瓘第一个反对。

  “将士连连征战,身心疲惫,要么不打,要么毕其功于一役,朕已经下令休养生息,不可更改。”杨峥不为所动。

  一个洛阳早就无法满足杨峥的野心。

  令狐盛自中原而来,对洛阳情有独钟可以理解。

  但杨峥作为君主就要有战略定力了。

  这年头几十万大军攻不下一座几千人防守的城池比比皆是。

  王濬愿意守洛阳就让他守便是。

  杨峥现在的目标已经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司马炎迁到邺城,反而方便秦军铁骑驰骋。

  第七百七十二章 心思

  司马炎迁都邺城之后,新一轮的圈地随之展开。

  河北士族随之壮大,卢氏、崔氏、张氏等等豪族子弟通过门荫入仕大批进入朝堂。

  晋国的地盘小了,内卷却越发激烈。

  一个小小的中郎将庞宗就能据邺城之外良田四百顷,置庄园,纳庄奴三千之众。

  其他达官贵人就更不必说了。

  还有司马家的王爷们,大兴土木,河北平原上,到处都是他们的田宅,附近村落百姓全部成为他们的田奴。

  有司马家的人带头,王氏、石氏、荀氏等纷纷效仿。

  晋朝君臣迁都,给河北带来的深重的苦难。

  到处都是失去土地的百姓,为了不被饿死,不得不主动依附豪族,或者投入军中。

  表面上看,邺城的实力反而壮大了。

  加上这一年河北、中原处处丰收,晋国君臣手上大为阔绰。

  两晋的大门阀提前形成。

  只要不上朝,司马炎基本呆在后宫之中,与妃嫔们花天酒地。

  不过后宫数千人,司马炎一个人也玩不过来,每到晚上就成了一个头疼的问题,后制作了一辆羊车,羊在宫苑里随意行走,车停在哪里他就在哪里脱裤子运动。

  几千妃嫔们眼巴巴的守活寡,当然也会动些脑筋,就把竹枝插在门上,盐水洒在地上,吸引羊车。

  曹魏时期,奢侈之风大兴。

  到了司马家大封宗亲士族,奢侈就不是风了,成了烈火。

  大名士何曾每天吃饭用一万钱,还“无处下箸”,他的儿子何劭一定要吃四方畛异,一天膳费二万钱。

  司马炎的母舅王恺更是其中的翘楚,衣食住行,无不精巧,所废巨万。

  石家的幼子石崇,年纪不大,却也是后起之秀,与王恺斗富,司马炎非但不制止这种风气,还在其中煽风点火,协助王恺,各种奇珍异宝说砸就砸。

  与这些东西相比,大兴的宅邸对他们而言只能是九牛一毛。

  要维持这种奢侈生活,正当收入当然不够。

  必然加紧聚敛、盘剥、纳污……

  时人言之曰:奢侈之费,甚于天灾。

  司马炎君臣迁到邺城不到半年,五石散和美酒的价格涨了十倍。

  从朝臣到名士,服用五石散已经成了常态。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醉生梦死。

  贾充对眼下时局大魏忧虑。

  晋国亡了,别人脱下司马家的狗皮,重新穿上秦国的官袍,就可以继续吃香的喝辣的,但他贾充不行啊。

  脑袋上盯着个弑君者的恶名,落到秦人手中,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国家艰难,陛下不可荒怠国事,河北百姓感念陛下久矣,皆愿为国家效死,秦贼以刀兵而起,只要能以刀兵败其一次,就能稳住东西对峙格局……”贾充一改往日嫉贤妒能的作风,不断向司马炎推荐可用之人。

  王濬、王浑、张方、牵弘皆被委以重任。

  “公闾之言甚是。”司马炎大体上还是听的,“这是新炼制的五石散,公闾快尝尝。”

  此时的司马炎眼窝深陷,面色苍白。

  让贾充忽然想起了明帝曹叡……

  两人身上有很多相似之处,都是上半场英明睿智,下半场胡作非为。

  贾充盯着司马炎看了很长时间,三角眼中幽光不停闪烁,“谢陛下!”

  司马炎服下一个五石散,很快,面色潮红,眼神迷离,身体局部也开始膨胀,“邺城之坚,远胜洛阳,背靠幽冀兖豫,秦贼不来则已,来则必折戟于此城之下!”

  如果只从军事上考虑,的确如此。

  从袁绍时代起,邺城就被悉心经营,后曹操、曹丕数十年扩建,邺城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的坚城。

  司马炎虽然每天逍遥快活,但并没有忘记加固邺城。

  按照荀勖、何劭等人的建议,邺城之外,再修建一道城墙。

  坞堡、营垒连绵二十余里。

  又将襄国、朝歌、黎阳打造成邺城的壁垒,一旦邺城遭受袭击,三城的守军可以随时驰援,围歼秦军于邺城之下!

  司马炎也想清楚了,自己的有生之年对付不了秦贼,但只要守住邺城,关东还是司马家的。

  以前打不赢是因为总想着进攻,总想着吃掉秦贼。

  现在他不想了,专心防守,让秦贼来碰壁!

  “陛下圣明!”在司马炎的注视下,贾充将一颗五石散塞入嘴中,拱手道:“陛下既有成策,臣告退!”

  阵阵热流从司马炎的小腹窜入胯下,此时他的急需泻火,当然也不愿浪费时间,没等贾充退下,后殿涌出一众女官,将司马炎扶了下去。

  一阵阵的浪笑声传来,贾充打了个哆嗦,吐出口中五石散,捏在手心。

  从皇宫中出来,乘坐马车回府,换了一身衣服,一个人关起门独坐了一个时辰,趁着夜色低调进入司马攸府中。

  与司马炎是儿女亲家,但跟司马攸却是翁婿,关系更紧密一些。

  两人直接进了密室。

  “陛下夜夜笙歌,酒色不忌,服用五石散,只怕不能长久。”密室之中不见天不见地,亦不见外人,只有翁婿二人。

  司马攸蹙眉道:“外有大患,国事日非,某明日便去规劝陛下。”

  迁都邺城之后,司马家的威信早已大不如前。

  能维持眼下的局面没有崩溃,分封宗室诸王起到了作用。

  不然地方上向秦国投降的将吏会比比皆是。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陪着司马家沉船的。

  贾充眼珠子转了几圈,狭长的脸在摇曳的烛火下带着几分邪气,“殿下要考虑的不是眼下,而是将来!”

  司马攸全身一颤。

  自司马炎放飞自我以来,已经有很多人隐隐约约的向司马攸靠拢,言语比贾充更为隐晦。

  立司马攸为皇太弟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以前在洛阳还遮遮掩掩,河东大败,迁都邺城,这种声音便不再遮遮掩掩。

  以扶风王司马骏为首,朝中重臣张华、曹志、向雄、王浑、羊琇、成粲、刘暾、郑默、甄德等等,也都支持此论。

  一方面是司马攸的确优秀,另一方面,司马炎的儿子司马衷年幼,无法胜任当前复杂形势。

  而且这江山本来就是司马攸的。

  司马攸一直被司马家作为继承人在培养。

  如果是以前,司马攸想也不想会拒绝,但现在司马炎沉迷女色,不理朝政,晋国随时有灭国之忧,当一个皇太弟,并不过分。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当争则争,国家危如累卵,唯有殿下方能力挽狂澜!”贾充幽幽道。

  第七百七十三章 改进

  “这是最新打造的破甲箭。”

  工坊之内,樊铁夫捧着一支弩箭呈上,箭头呈三棱状,比寻常弩箭稍重一些。

  杨峥接过,熟练的上弦,瞄准五十步外的铁甲。

  弩手上手快,稳定性高,寻常士卒两三天便可上手,十几天便可速成。

  “咻”的一声,铁甲应声而破。

  “不错!”杨峥赞了一句。

  提升的不仅是箭,弩也进行了改良,扳机采用青铜铸件,大大增加了准确性。

  连续发射三四十次,各种故障就会上来。

  杨峥提升工匠地位,采取追责制度后,秦国的军械越来越精良。

  每一把刀,一把弩,一支矛,一件盔甲上都会刻下制作者的姓名。

  如果出现问题,会追责至工匠。

  轻则当众鞭笞或者罚俸,重则流放,因此没人敢在军械上偷奸耍滑。

  很多匠人极其重视名声。

  一辈子都是干这个的,几代人的传承,把招牌和名声看的比性命还重。

  虽然压力大了些,但待遇却极高,按照技术的高度,享受十二转勋功同等的赏赐。

  有钱有田还有地位,最关键不用脑袋别裤腰带上去战场玩命。

  工匠成为很多平民子弟的首选。

  一些考不上科举的庶族文人也加入其中,大大提高了工匠的素质。

  杨峥还定期培训,让一些等级高的匠人言传身教。

  但凡对工艺有所改进,朝廷会大力赏赐。

  匠士之上,全部是汉人,羌人、匈奴、鲜卑大多只会一些初步的工艺,如打铁、锻造、剥皮等等,但汉人工匠能雕刻、提纯、萃取等等,还能改进工艺。

  杨峥觉得能打破王朝兴衰规律的,只有生产力。

  汉魏能碾压周边,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一方面固然是将士的勇武,另一方面则是生产力高于周边。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杨峥一一查看了其他兵器。

  新式斩马刀、长枪、盔甲等等一应俱全。

  “东西有了,但产量也要跟上。”秦国正在扩兵,装备也要跟上。

  披甲率一直是个重大问题。

  这年头有一身皮甲就算精锐了。

  杨峥目标是百分之五十铁甲率。

  “陛下放心,臣已下令日夜赶工,分为两队,白日一队,晚上一队!”樊铁夫道。

  这么卷的吗?

  杨峥感觉自己就像某些画大饼的老板……不知不觉有了罪恶感。

  “工坊所有人俸禄加一倍,每日三餐,顿顿有肉!”

  “谢陛下!”樊铁夫激动道,“臣必定会鞭策他们,让他们就住在工坊,每日睡三个时辰,其他时间全部加紧赶工!”

  他娘的……

  杨峥心中暗骂了一句,盯着这厮的地中海秃头,用得着这么玩命吗?

  感觉这厮跟后世某些狗腿子极为相似。

  这事劝也不好,不劝也不好。

  “算了,你看着办吧。”杨峥再说下去,这厮搞不好就把九九六、零零七提前弄出来了。

  除了兵器,工坊的新东西很多。

  指南针、活字印刷都已经弄了出来。

  火药从春秋时代便已经出现,以硫磺、雄黄合硝石,并密烧之而成。

  但这东西的稳定性非常差,造出来的也不尽相同,关键产量还低,运输、保存都是重大难题,无法大规模应用于战争。

  还有按照杨峥的要求从西域和岭南弄来的棉花、水稻种子。

  杨峥原本还想让占城稻提前八百年在华夏出现,哺育中华民族,然而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这些东西都非常挑土壤和气候。

  换了个地方,就水土不服,长出来的东西也不一样。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

  种子需要不断的培育和适应新环境。

  这个过程极其漫长。

  秦末汉初,棉花就出现在华夏的视线之中,但直到宋元时期,棉花才开始真正普及。

  一方面是种子的适应问题,另一方面则是地里种的粮食都不够养活人,哪里还有土地去种棉花?

  理想永远要向现实低头。

  在高产的粮食作物出现前,大规模推广棉花绝对是找死。

  不过,这并不妨碍工坊改良种子。

  杨峥在蜀中、汉中、关中、西域设置了试种田,用于改良种子。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杨峥这一代应该是看不到成果,但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只要坚持不懈,总会出成果的。

  “这是什么东西?”杨峥指着一大缸黑乎乎的东西好奇道。

  “此物是冯使君从西域送来,名曰猛火油,遇水不灭。”樊铁夫道。

  猛火油不就是石油吗?

  只要能烧的东西,基本都可以被用于战争。

  杨峥记得历史上有个希腊火的玩意儿,往石油里面加了点什么,就是杀人放火的利器,拜占庭凭借此物挡住了大食人的进攻。

  冯琦在西域这么多年,弄到这个玩意不足为奇。

  “将此物填充至火油罐中,以投石机抛射。”杨峥好奇心大起,想试试效果。

  “唯!”

  樊铁夫带着几个工匠鼓捣一阵,东西很快就有了。

  投石车发射出去,砸在水渠中,果然能在水面燃烧,不过烈度不是很高,没有想象当中爆裂的效果。

  跟火油相差无几。

  “一半火油,一半猛火油,弄些硝石、硫磺、碳粉进去。”杨峥吩咐道。

  比例什么的可以后面改良,先看看能不能强于火油罐。

  一阵操作猛于虎。

  东西很快就弄了出来。

  再次点燃,抛出。

  陶罐在半空中忽然爆裂,“轰”的一声巨响,烈焰腾空,火星乱飞,周围的枯木、枯草瞬间燃起大火。

  “护甲!”动静太大,周围亲兵条件反射一般挡在杨峥之前,其他亲兵则去扑火。

  不过这东西烧起来,很难被扑灭。

  遇水反而更为猛烈,只有覆土才能压灭火苗。

  杨峥大笑起来。

  这玩意儿比火油强多了,以后必然是攻城的利器,最起码能震慑人心。

  “调兑的比例你们再摸索摸索,传令西域,多弄些猛火油来。”

  “此物不必去西域取,上郡高奴县便有,汉书有所提及,高奴县有洧水可燃,县南有山,石出黑泉,燃之极明,不可食,县人谓之石漆。”庞青道。

  高奴其实就是后世的延安地区,离长安不远。

  “速去开采!”杨峥大喜,对庞青刮目相看起来。

  身居高位,能笃学不倦的人太少了。

  “唯!”庞青一拱手,转身就去办了。

  当然,把一场大战完全寄托在某一种武器上,不现实。

  这东西的确比猛火油强,但还没强到能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

  第七百七十四章 扩军

  工坊的效率极高。

  半个月,第一批猛火油就弄出来了,威力比杨峥弄出来的还要强一些。

  霹雳车也从移动式的改成组装式,极大的方便了运输。

  自从杨峥视察了工坊,提高了待遇之后,这群人就变成了疯子,真的是日夜不停。

  樊铁夫跟宣义司配合,弄出各种口号。

  整天敲锣打鼓的,工匠们仿佛被打了鸡血,有人连续干了三天三夜,仍不知疲倦。

  这年头的人普遍的勤奋到了极点。

  最终还是杨峥下令每四天必须休一天,才制止了这股“歪风邪气”。

  不过被打鸡血不仅仅是工坊。

  军中更是严重。

  一次次大胜,拉高了所有人的预期。

  如果这时代还有一夜暴富的机会,肯定就是向东打。

  羌胡匈奴鲜卑等异族都嗷嗷叫的踊跃参军,中军兵力很快就扩充至二十万。

  但越来越多的人从河曲、大巴山中赶来。

  賨人、氐人、巴人的热情比羌胡还高。

  “都是好苗子啊!”刘珩看着健壮的巴賨道。

  这些人整天与野兽搏斗,在山林间如履平地,是最好的山地步卒。

  多数人都背着自己打造的刀矛盾甲,身上披着虎豹狼皮,看上去异常生猛,也难怪刘珩会动心。

  “我等不愿千里赶来,为何不要?”一个披头散发的氐人青年怒道。

  “没看清楚告示吗?已经满了!”募兵的都尉吼道。

  两人的脾气都不好,说话也比较冲。

  “敢死营、府兵、牧骑都可,我等有的是力气,愿意为陛下效命!”氐人青年还不放弃。

  “这小子我喜欢!”刘珩哈哈大笑。

  孟观道:“昔年秦始皇灭六国,兴兵百万,今陛下中军才二十万,未免少了些,听闻司马炎在河北五丁抽二,晋军兵力增长至三十五万……此外,我军一动,吴军必然随之而上,届时兵力会捉襟见肘。”

  司马炎迁都河北的优势也正在于此。

  官渡之战后,魏武又悉心经营河北,花了七年时间彻底击败袁氏兄弟和乌桓,河北稳定至今,将近六十年没有大战。

  经济得到快速发展,魏武又修建了多条运河,将河北与中原连成一片,为后世大运河打下基础。

  “不能跟中原比啊。”杨峥叹道。

  这也是杨峥主张快速消灭司马炎的原因。

  若是时间拖长,弄不好司马攸一系掌权,晋国还能挣扎个八九年,运气好一些,挖掘出一两个绝世名将,苟延残喘个一二十年也不是没可能。

  “人心不可负也,臣建议再编十万府兵,令其屯田于河内上党代郡南阳等地,不费朝廷一粟一钱,这些人留在原地,只怕到时候是祸乱之源。”卫瓘眼中闪着精光道。

  杨峥越来越觉得卫瓘一肚子坏水。

  不过话说听来,的确有道理。

  这帮人一看就是杀人放火的好料子,留在山里面当野人实在浪费。

  蜀国以前就是这么干的,后出师表里面的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等等,很多就是少数民族的大兄弟。

  “以前司马家动辄泰山压顶,王凌、毌丘俭、诸葛诞不敌而死,现在轮到朕给司马家泰山压顶,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杨峥忍不住感慨道。

  “陛下欲毕其功于一役,当如猛虎搏兔,苍鹰扑鼠。”

  “哈哈,伯玉所言甚是!”杨峥觉得二十万中军,在加上并州、弘农、南阳等地的府兵、牧骑就差不多了。

  但司马炎在邺城也没闲着。

  既然秦国有这个实力,就没必要压着。

  朝孟观和刘珩使了个眼色,孟观去募兵处,刘珩快步走到争论的两人前,“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以后跟着某。”

  氐人青年一见刘珩的气势,心知必定是个将军,大喜道:“小民齐万年,手下有三百号兄弟,全都是响当当的汉子!”

  “好,都收了。”刘珩一拍胸脯,来者不拒。

  “齐万年?”杨峥一愣,这名字有些熟悉。

  未及多想,几声锣鼓响。

  “陛下有令,可再召十万府兵!府兵健武者入中军!”十几名招兵的小吏齐声喊道。

  “万岁!万岁!”

  整个军营外都沸腾起来,无数棍棒、毡帽扔向天空。

  一阵阵声浪铺天盖地。

  巴、氐、賨人没有汉人这么含蓄,性格大多直爽,高兴就要吼出来,怒了提刀就砍。

  现场气氛极为热烈。

  有些巴人賨人还挑起了战舞。

  商朝末年,一直到秦汉、魏晋、隋唐,巴賨都是中原王朝的优秀兵源地。

  他们主动为中原王朝征战,以换取赏赐和免税的待遇。

  如今的大秦不仅免税还分田给钱给地位,这些人当然也坐不住了。

  如果不招募他们,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乱子。

  所以不收白不收。

  短短七八天,又新招募了两万府兵。

  越来越多的羌氐賨等部民从河曲、汉中的大山里出来加入秦军。

  这些人的忠诚度比草原上的匈奴、鲜卑等部落要高。

  很多人早已汉化,对中土帝国有很强的归属感。

  换个角度,历史上西晋雍凉大乱此起彼伏,不是人家想造反,有一口饭吃,没人愿意把脑袋别裤裆上去玩命,司马家弄得人家活不下去,人家能不反?

  关键司马家还这么菜,那就不能怪别人揭竿而起了。

  河套、凉州、河湟、漠北诸牧场的牲畜陆续出栏,送入关中牧场。

  一匹匹战马昂扬矫健。

  一头头骆驼健壮肥硕。

  二十万中军基本可以实现驼马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骆驼体格比马大多了,速度不快,但负重和耐力都强于战马。

  有士卒将骆驼上造了个担架,士卒可以睡在上面,日行百里而不倦。

  杨峥甩手就赏了一个云骑郎,百两黄金砸过去。

  有这玩意儿,以后远征就大大节省了将士的力气。

  睡在骆驼上,千里迢迢的去砍人,那画面实在太美,以后西域、漠北、辽东都不是问题了。

  全国上下都沉浸在大战前的紧绷状态。

  士卒平民训练,工坊日夜不停,百姓向前线输送物资,朝臣也不停忙碌着。

  战争机器已经完全打开。

  杨峥也差不多整日与士卒待在一起,围猎、行军、训练等等。

  只有杨峥出现,可以明显感觉到周围士气高涨。

  长安附近完全沦为军营,整日灰尘蔽日,吼声如雷。

  当战争的利益直接与每个士卒绑定时,也就不愁士卒不卖命了。

  第七百七十五章 改元

  到了十二月,新都基本落成。

  长安各衙陆续搬至大兴,将士的家眷提前入主,接着是百姓。

  长安距离大兴本来就不远,也就五六十里。

  搬迁起来并不麻烦。

  官府准备了牛车、马车,大多数百姓家中都有一匹骡子或者驮马。

  杨峥大兴畜牧业,关中牲畜价格并不贵。

  寻常百姓也养得起。

  更何况秦国还有马政,鼓励百姓养马养牛。

  从草原上掠夺的牲畜,战马骆驼归军,骡、驴、驮马、牛犊等低价售卖或者租赁给百姓。

  官府收了钱,免去了蓄养低价值牲畜,节约草料,百姓得牲畜之力,生活耕种都方便许多,一举两得。

  进入新都,大国的气象扑面而来。

  街道宽敞了许多,房屋也比长安精致多了。

  随行的西域诸国人质全都惊呆了。

  有人还匍匐在地,行跪拜之礼。

  不过没人笑话他,这座城市的确震撼人心。

  一向不苟言笑的嵇康,脸上也涌上喜色,“陛下若能再宽限两年,追加八百万缗,此城可为古今之最!”

  杨峥咽了咽口水,八百万缗,八十亿钱……

  即便大汉最强盛时,也很难掏出八十亿吧……

  忽然想起后世的一个现象,有人买的起别墅,却装修不起。

  大兴就是如此,真按嵇康的来,恐怕自己的帝国不到二世便会灭亡。

  搞艺术的人大多都有完美主义情节。

  杨峥笑道:“八百万缗朕一下拿不出来,分三十年如何?嵇中散可以慢慢弄。”

  嵇康动不动就请辞游历天下,找个事羁绊住他也不错。

  这些年他已经创造不少价值。

  中原的仰慕者追随而来,大秦的文学、丹青、书法、音律、哲学、炼金等等都有了长足的发展,一曲广陵散名震天下,新都的宅邸也是靠他打出名气。

  对士人精神层面的讨论也一直在进行,受大秦赳赳雄风影响,士人逐渐摒弃汉魏以来的清谈之风。

  从竹简堆里翻捡出孔子的精髓: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

  士人有志于道,却又以穿旧衣吃劣食为耻辱,这样的人,不值得与他谈论大道。

  与杨峥提倡的节俭不谋而合。

  士人的精神层面也在潜移默化中被重塑,不断注入西北的勇烈之风。

  后世不是有句名言,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两手都要硬。

  华夏能在黑暗历史长河中屹立几千年,杨峥一直觉得除了文化传承,还有精神的传承。

  所幸,这时代的士人精神还未完全断绝,如司马懿般的精致利己者有之,但以天下己任的士人也有,如鲁芝、杜预、索靖等。

  而士族不等于士人。

  嵇康摇摇头,苦笑一声,“臣愚钝了,国家百废待兴,岂可崇尚奢华?”

  杨峥跟着笑了两声,只要他不提请辞就行了。

  至少在天下一统前不离开大兴。

  不然落到钟会或者司马炎手中后果难料。

  既然是新都,一切都要有新气象。

  朝会之上,第一个谏议就是更改年号。

  按说去年河东大胜之后,天下形势为之一变,就可以更改年号了。

  杨峥嫌麻烦,才拖到现在。

  司马炎迁都邺城之后,已经改元咸宁,这年号基本就暴露了司马炎苟安的心思。

  煌武这个年号也一直受到文官们的诟病,大秦本来就武功强盛,没必要再强调武力了。

  “诗经有云: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嘉者,新也、美也、善也。最合大秦之势,臣建议改元永嘉。”杜宽拱手道。

  永嘉,永嘉之乱?

  杨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他娘的是祝福还是诅咒?

  汉字这么多,杜宽怎么偏偏找到这两个字?

  难道真是历史的强大惯性?

  “臣建议以景弘为年号。”卫瓘拱手道。

  这两个字中规中矩,平平无奇,没有霸气。

  卫瓘上了,庞青也跟着拱手道:“陛下起于介胄之中,横扫六合并吞八荒,臣建议改元皇霸,开万世之皇图霸业!”

  不得不说庞青这几年读书,水平扑腾扑腾往上涨。

  皇霸二字霸气有了,但念着念着,让杨峥情不自禁的想起了王八……

  张特拱手道:“臣建议改元武极!陛下天下无敌,武功之声,远迈汉高魏武,怎可少了武字?”

  改元武极,还不如用煌武得了。

  一个意思何必改来改去?

  也没体现出新气象。

  四人各有拥笃,宽敞明亮的太极殿上,顿时争论不休。

  自魏明帝始建太极殿后,直至唐朝历代皇宫正殿皆为太极殿,国家大事、元旦大朝、新皇即位、大赦改元、政治决策等等都在此殿裁议。

  望着争论的众人,杨峥心中一动,表面是在争论年号,实则是大秦的四股势力在交锋。

  杜宽代表雍凉士族,这个位置原本应该是皇甫谧的,但皇甫谧醉心医术和著述,对此事兴趣不大,加上杜宽的侄子是名震天下的杜预,所以这个位置自然而然落到他头上。

  卫瓘不用说,代表归降势力,这几年连蜀中的士人和降将都在向他靠拢。

  庞青的背后当然是青营势力,宣义司、镇抚司在大秦如雷贯耳,权力不小。

  张特背后则是元从势力了。

  秦国的摊子越来越大,自然少不了各种山头。

  以前没有多少利益,大家还能团结一致。

  但现在不一样了,即便这四人不想争,他们身后的势力也会推着他们前进。

  别看只是在争一个年号,背后蕴藏的东西太多了。

  不过,若是大秦内部铁板一块,没有山头,那是童话故事,而且还是黑暗童话,反而更危险。

  代表朝堂上一股大势力压制了其他所有小势力。

  所有朝臣都一个意思,就问皇帝怕不怕?

  就像曹魏一样,明帝弥留之际,定下的托孤之臣是曹宇、夏侯献等人,但士族不同意,明帝不得不向士族低头,活生生改成司马懿和曹爽。

  士族正是曹魏朝堂上最大的一股势力。

  以曹爽为代表的勋贵集团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

  历史上,崇祯遂了东林党文人们的愿,一上台就灭阉党势力,但大明国泰民安了吗?

  山头永远存在,这是人性在国家层面的放大。

  杨峥觉得,帝王权术的根本就是平衡。

  第七百七十六章 皇图

  东汉的覆灭跟党争有很大关系。

  桓帝、灵帝时,士大夫、外戚与宦官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最终导致了十常侍之乱,敲响大汉王朝的丧钟。

  帝王权术除了平衡,还有控制。

  皇帝要有随时掀桌子的实力。

  “太子看出什么没有?”杨峥对身旁端坐的杨旭道。

  言传身教,早些让他接触人心和人性,也能早些醒悟。

  别人嘴中说出的道理始终是别人的,关键要自己体会。

  “似乎诸位大臣并不仅仅是在争年号。”

  “那是在争什么?”

  “儿臣说不出来……”杨旭一脸惭愧。

  杨峥笑道:“不用急,多看,多听,多想。”

  旁观者清,看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坐天下难与打天下。

  打天下只要渡过原始累积阶段,找准方向,用人得当,至少也能混上一方诸侯。

  但坐天下就不一样了。

  很多表面轻描淡写的东西,下面酝酿着惊涛骇浪。

  历史上很多强盛一时的王朝,都是继承人除了重大问题,国家转眼灭亡。

  一个合格的皇帝并不是冲锋陷阵,而是稳住帝国内部各种势力,再牛逼一点的,能把各种势力拧成一股绳,朝一个方向使劲。

  杨峥对杨旭的期待正在于此。

  砍人,永远不缺专业人士。

  治国也是一样,百里之邑,必有命世之才。

  司马炎朝堂上的几人,荀勖、贾充、石苞等人,难道不会治国?

  显然不是,只不过他们的心思不在这个上面而已。

  当然,大秦的这四股势力还没上升到党争的地步。

  还算是合理的竞争。

  吵了一阵,谁也说服不了谁,杨峥咳嗽一声,“永嘉、景弘、皇霸、武极皆不可,朕决意用皇图二字如何?”

  皇图霸业,一则昭示了杨峥的雄心壮志。

  二则,一个图字,说明大秦如今正图谋一统中原。

  在杨峥心目中,其实什么年号都无所谓,只要不是太不吉利就行了,但身为皇帝,要有自己的主见,不能被臣下影响。

  另外,不用他们四人的年号,则是在敲打他们。

  “臣附议!”卫瓘第一个拱手。

  “臣附议。”接着是庞青,皇图、皇霸,相差无几,说明皇帝对青营系还是情有独钟的。

  张特也无不可,按照幕僚的谋划,不过是在朝堂上表明态度而已。

  杜宽的意见,则被杨峥忽视了。

  说实话,如果不是看在杜预的面子上,杨峥早把他扫地出门了,让他专心做学问去。

  其实最适合他这个位置的人除了皇甫谧,还有鲁芝,不过鲁芝超然物外,从不卷入这些事当中。

  煌武五年,即为皇图元年,也将是大秦皇图霸业展开的一年。

  年号之事刚告一段落。

  没过几天,各地就纷纷出现了“祥瑞”。

  不是武威有白虎现世,就是秦岭出了凤凰。

  麟凤五灵,王者之嘉瑞也。

  还有景星、庆云、白狼等等小祥瑞,不一而足。

  杨峥倒是不信,认为不过是有人揣测上意投其所好,弄出来的假象而已,从商周至今,这些梗都被玩烂了。

  手里有刀,比什么祥瑞都踏实靠谱。

  但杨峥不信,低下的将士百姓却异常迷信。

  童谣、谶纬、天象、祥瑞,在时代大行其道。

  王莽篡汉时,也是各种祥瑞齐出。

  司马炎篡魏时,更不要脸,一共出现了六只凤凰,三条青龙,两条白龙,一只麒麟……

  弄得好像司马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祥瑞这东西有好有坏,百姓、将士对大秦一统天下毫不怀疑。

  民心士气急剧攀升。

  国中反对东征的声音全部销声匿迹了,东出成了人心所向了。

  东西两边都在紧锣密鼓的准备着。

  冯翊大战,秦国有了跟中原分庭抗礼的资格。

  河东大战,东西大势发生逆转,司马家只有防守之力。

  而下一战,将宣告天下的归属。

  从正月开始,新招募的十万府兵携家带口的,陆续赶至上党、河内、弘农、南阳等地。

  中军的训练更加严苛。

  从皇帝到朝臣,再到将士,似乎每个人都憋着一口气。

  巨大的利益面前,每个人都兢兢业业。

  士族豪强、归降文武、青营子弟、元从故旧被杨峥的意志拧成一股绳,劲儿朝一个方向使。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扯后腿使绊子。

  皇图元年刚刚春耕,江东的使者却在此时到来。

  东西大战迫在眉睫,这种事情形同阳谋,遮掩不住,也不需要遮掩。

  “陛下取河北,江东取河南,同灭司马氏,从此两家互不侵犯,各安疆界,大秦向西向北,江东向南向东,岂不美哉?”来的又是诸葛靓。

  这些话连他自己都有些说不出口。

  “朕听说晋吴盟好,为何要互相攻伐呀?”杨峥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钟会弄出来的。

  不要脸到这个地步,也只有他了。

  他娘的江东有这么大的胃口吞下偌大的中原吗?

  青徐兖豫扬荆,整整六州之地。

  “我家丞相不过是安司马炎之心而已,晋吴连连征战,血海深仇,岂会结盟?”诸葛靓恨恨道。

  诸葛诞三族都被司马昭夷了,只剩下他这根独苗,不恨司马家是不可能的。

  杨峥笑道:“你们以前安司马炎之心,今日会不会是来安朕的心,糊弄我大秦?”

  江东不可信,钟会更不可信。

  “江东岂有此心?秦吴一向和睦,外臣出使之前,丞相曾言陛下英明神武,两家伐晋,乃大势所趋。”

  钟会这厮是在拍自己马屁?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行了,不必多言,江东若有这个实力,不妨北伐,朕等着你们!”杨峥霸气侧露道。

  天下大势面前,无论钟会怎么反复横跳都没用。

  别看钟会在江东大张旗鼓的屠灭士族豪强,其实都没用。

  吴军若是愿意北伐,早打下合肥了。

  正如东出是秦人的宿命,而偏安江左是南人的共识。

  道理很简单,江东土地肥沃,气候宜人的,为何要眼巴巴的北上喝西北风?

  “雄才大略”的孙权搞不定,诸葛恪搞不定,孙綝孙峻兄弟搞不定,丁奉也搞不定,凭什么钟会能逆转人性?

  钟会玩阴谋诡计一把好手,却绝不是力挽狂澜的雄主。

  古往今来,北伐成功的有几人?

  钟会能跟刘裕、朱元璋比吗?

  如果他偏安江东,或许杨峥还需要几年功夫训练水军、打造战船才能平定,但若是他主动北上,正好让秦军一锅端了。

  骑兵就是吴军越不过去的坎儿!

  第七百七十七章 北伐

  吴国朝堂上,陆凯据理力争:“晋吴乃盟友,唇亡齿寒,为何要背盟?一旦秦灭晋,江东岂有宁日?当效昔日吴蜀联盟,共抗强秦,如此方能使江东左右逢源,立于不败之地。”

  河东大战也给吴国带来巨大的冲击。

  晋国国力虽强,但战力却远远不及秦国。

  吴国连晋国都不是对手,更不用说面对一统北方的秦国。

  不过,陆凯说的再有道理,也难以在朝堂上引起共鸣。

  虞氾、朱宣被灭之后,其他士族豪强在钟会面前噤若寒蝉。

  陆凯越发的势单力孤。

  “大司马此言差矣。”钟会先向吴主孙瑾拱手,再向陆凯行礼,“无论我江东参不参与,秦灭晋乃大势所趋,晋国迟早灭亡,与其吃力不讨好,救援司马氏,不如与秦国分食之,秦攻河北,我攻中原,与秦隔黄河而守,东西对峙转为南北对峙,吴有舟船之利,土地肥沃,粮草充足,兵甲齐备,足以分庭抗礼!”

  “丞相所言甚是!”孙瑾拍手叫好。

  “唯有丞相方能与暴秦一争天下!”

  “我东吴有丞相辅佐,何愁不能大兴也?”

  一声声马屁接二连三响起。

  钟会情不自禁的有些飘飘然了。

  陆凯道:“江东有舟船之利不假,让秦人亦有铁骑之利,我军一旦北上中原,岂不是羊入虎口?”

  “大司马何以长他人志气哉?我江东将士勇武不在秦人之下!”周处血气方刚的年纪,愤愤不平。

  陆凯扫了周处一眼。

  目光沉稳而威严,瞬间,周处的怒气便平息下来。

  连整个大殿都安静下来。

  陆凯也并非单纯的文人,曾出征珠崖郡(今海南),得朱崖、儋耳二郡,后讨斩零陵山贼陈毖,拜偏将军。

  当年敢直谏孙皓,现在自然不会惧钟会。

  老虎病了、老了,但还是老虎。

  “国家大事,谋定而后动,三国鼎立,江东方能安稳,今冒险北伐,与秦军骑兵争锋于中原,智者不为也!”

  “那么大司马以为我军支援司马氏,便能阻止晋国覆灭?”钟会笑道。

  河东之战打完,晋国的半条命已经去了。

  灭亡只是时间问题。

  想要重现三国鼎立的局面,需要刘备、孙权、周瑜这些英才缪力同心。

  可惜司马炎不是刘备。

  即便陆抗能算的上周瑜,但问题是,晋吴两国不可能同心,而且大战不会在荆州爆发。

  吴国鞭长莫及,陆抗再厉害,也不可能捅到河北邺城去帮司马家抵抗秦军。

  更何况陆家和钟会有本质上的矛盾。

  难道吴国主动进攻永安?

  当然不是没干过,东吴数万大军,被罗宪两千人挡住,前后耗时一年,不得寸进。

  陆凯眉头一皱,生性耿直的他不愿睁眼说瞎话,“即便我军驰援,也难以阻止秦军……”

  钟会神色前所未有的郑重起来,“秦人野心勃勃,两国之间必有大战,此时不北伐,占据中原,难道要等秦人挟中原百万之众,南下争锋江淮?这是江东最后的机会,是以,在下甘冒锋矢,宁与将士同死,也要为江东争得一线生机!”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崇敬起来。

  这份心志堪比当年的诸葛武侯了。

  “处愿第一个冲锋陷阵。”周处感动道。

  “丞相都不惧死,我等又何惧也?”丁温道。

  陆凯神色间微微动容,如果钟会真是诸葛武侯那就好了,只可惜猫儿一定会偷腥,老虎一定会吃肉。

  钟会能骗过所有人,唯独骗不过陆凯。

  其实今日即便陆凯反对也根本阻止不了。

  钟会已经掀起了声势,把整个江东扔向了赌桌。

  胜了,钟会的最后一步也就顺理成章。

  败了,江东为之陪葬。

  这才是陆凯劝阻的真正原因,即便拿下中原又能如何?

  需要江东投入巨大的精力,还不一定守得住。

  钟会胸有成竹道:“兵者,诡道也,并非取决于阵前。”

  仔细想来,钟会手中的筹码不少。

  淮南淮北都有他的足迹。

  颍川也了如指掌。

  洛阳守将王濬还是他曾经的下属。

  钟会的名声在中原也如雷贯耳。

  “老夫就预祝丞相旗开得胜。”陆凯隐去眼中的精光,整个人仿佛草木一般枯萎下来。

  而钟会脸上的笑容如花儿般绽放。

  他又赢了。

  北伐在吴国达成一致,钟会一系的文武喜形于色。

  此战为他们提供了一条平步青云的坦途,可以名正言顺的掌握吴国的权力。

  所以在一些人的心目中,北伐成不成功不重要,捏住权力才重要。

  “臣已年迈,去岁以来,常卧病在床,唯恐耽误国家大事,今陛下有丞相辅佐,老臣乞骸骨,回乡养老,望陛下恩准。”陆凯非常自觉的向孙瑾拱手。

  一朝天子一朝臣,陆凯没有力挽狂澜的能力。

  孙瑾的目光却转向钟会。

  陆凯心中莫名涌起一阵悲哀。

  不过以江东的一贯作风,能功成身退,颐养天年,也算是一件幸事。

  多少人身死族灭?

  多少人莫名其妙的就死在刀兵之中?

  “大战将起,正是用人之际,陆公安能弃我而去?”钟会劝道。

  但陆凯的称谓从“大司马”变成“陆公”,已经说明了钟会的态度。

  陆凯岂会不知?

  “丞相麾下人才济济,何须某这把老骨头?近来力不从心,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诚惶诚恐。”

  “陆公若去,天下人岂不骂我钟会嫉贤妒能?我府中有名医数人,公可在建业安养,待北伐大胜之后,再聆听教诲!”钟会滴水不漏道。

  这当然不是真的关心陆凯身体,而是担心陆凯离开建业之后,失去对陆抗的制约。

  其次,上一次士族豪强起事没有成功,关键之处在陆凯没有参与。

  虞氾、朱宣、顾穆名望不够。

  如陆凯与陆抗汇合,江东形势将会是另一番景象。

  “陆公就留在建业,朕宫中也有名医。”孙瑾附和钟会道,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自然没有看出其中的门道。

  如果只有钟会劝阻,陆凯还能争论,但皇帝都发声了,陆凯不从也得从了。

  “谢陛下,谢丞相……”陆凯苍老而深邃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的波澜。

  第七百七十八章 暗杀

  日上三竿,司马炎从一堆玉臂娇躯中苏醒,只觉得头昏脑涨,昨夜服用五石散过多,让他有些放浪形骸了。

  不过到底是没满三十的年轻人,身体还能扛得住。

  望着身边的景色,心中的小火苗又升腾起来,但身体却没有任何反应。

  越是心急,就越是不起。

  这对一个好色如命之人来说,简直要了老命。

  司马炎烦躁的推开身边女人。

  偏偏还有个女人不知趣,一路摸了上来,但很快眼神中滤过一丝惊讶,一丝惶恐……

  但这些表情落在司马炎眼神,无异于嘲讽,“贱人!”

  伸手一把掐住女人的脖颈。

  也不知是药磕多了精神恍惚,还是没睡醒,面前女人的面孔忽然就变成了司马攸……

  “贱人!”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女人挣扎的,居然一把将司马炎推到,“陛下饶命、饶命。”

  司马炎沉迷酒色,又服食五石散,虽然能扛住,但也虚弱的不行。

  所有人都被惊醒了。

  司马炎呆住,女人们也呆住了。

  只要那个女人头如捣蒜一般磕着头,“陛下饶命、饶命……”

  司马炎只感觉晦气无比,心中的小火苗顿时烟消云散,“退下!”

  女人们如蒙大赦。

  侍女们入内更衣,低着头,不敢看司马炎的眼睛。

  生怕他的邪火发在自己身上。

  “陛下,扶风王有急奏至!”

  扶风王正是司马骏,听到这个名字,司马炎就想到了亲弟弟司马攸。

  司马攸已经成了一块心病。

  河东之败后,司马攸的势力越来越大,已经无法掌控了。

  翻开奏表,果然,还是那个事,司马炎合上奏表,眼神中逐渐阴冷。

  他才是司马氏的嫡长子,而司马攸是他的弟弟,自古立嫡立长,司马攸凭什么?

  “来人,昨夜侍寝妃嫔,全部赐死!”

  “唯、唯!”小黄门在外颤声应道。

  原本司马炎是个宽仁的君主,但河东之战后,他的性格逐渐变得不可捉摸……

  “再召荀勖、冯紞、何劭进见。”

  名单中没有贾充让守门的宦官一愣,以往有任何事,都是首先找贾充商议。

  许昌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司马骏与五十多名甲士正在游猎。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司马骏跟他的几个兄弟完全不一样。

  是真正的宽仁,得到百姓和将士的拥戴。

  司马家最有名的后起之秀,一个是司马攸,另一个则是司马骏,两人算是司马家的精华。

  镇守许昌以来,安抚百姓,劝课农桑,与士兵一同劳作,规定自将帅以下每人限定要耕田十亩。

  许昌府库大为充盈。

  司马骏时常接济百姓,也算为司马家挽回了一些人心。

  一头野鹿从灌木中窜起,司马骏弯弓搭箭。

  但这年头的野兽比人还精明,轻轻一跃,避入树林之中,箭落在身后。

  司马骏好胜心起,驱马追击,身边只跟着十几骑,其他的步卒原地等待。

  那头野鹿越走越深,树林逐渐茂盛起来。

  亲卫在后喊道:“殿下,此间林恶,不可深入!”

  司马骏无所顾忌,许昌周边还有那块他不熟悉?而作为督镇一方的大帅,又怎会被几棵野木阻挡?

  “区区恶林野木,安能组我!”

  非但没有减速,反而加快马速,将亲卫越拖越远。

  野鹿在前方依稀可见,已经力竭,司马骏一箭射出,野鹿应弦而倒。

  司马骏大喜,驱马上前。

  林中忽然响起弓弦拉动的声音。

  不是一两张,而是几十张弓弦在四面八方左右上下同时拉动。

  司马骏久在军中,对杀气极为敏锐,全身汗毛倒竖,额头渗出冷汗,“尔等好大的胆子!”

  回答他的却是一阵箭雨。

  “不好了,扶风王被秦贼暗杀!”亲卫中有人率先喊了起来。

  其他几个错愕之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背后刀光一闪,人头落地……

  邺城,贾府。

  贾充优哉游哉的喝着今年的新茶。

  对坐的冯紞却一脸诚惶诚恐。

  冯紞祖父是曹魏的冯浮为曹魏司隶校尉,父亲冯员为曹魏汲郡太守,混到他这一代,本来应该落寞了。

  但冯紞极擅长钻营,知道士族看不上沦落的冯家,转而投附贾充。

  两人情投意合,暗中互为表里,司马炎却被蒙在鼓里。

  冯紞扶摇直上,一辈子没上过战场,没怎么摸刀的人,竟然成了晋国的左卫将军。

  “冯将军啊,你这就不厚道了,五日之前,陛下急召你与荀勖、何劭入宫密议,为何不知会某一声啊?莫非冯将军不念旧情,忘了我这故人?”

  “岂敢、岂敢。”冯紞全身一颤,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背后若没有贾充撑着,早就被人挤出邺城了。

  “既然不敢,那就快说吧。”贾充放下茶杯,三角眼中闪着邪光,自从决定扶植自己的女婿,他的眼线就遍布邺城。

  连皇宫中都有他的眼睛。

  司马攸的势力,加上他的势力,晋国能与之对抗的还有几家?

  冯紞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陛下要对齐王动手了!”

  贾充并没有多惊讶,这种事情是迟早的。

  司马攸一直就是司马炎的心腹大患,朝中谁人不知?

  以司马炎雄猜的性格,以前尚可容忍,现在内外交迫,他怎么可能不着急?

  但司马炎想对司马攸下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朝野内外都有他的势力,一旦司马攸出事,司马家的江山还要不要?

  除非……

  “哎呀呀,陛下相煎何太急也!秦贼厉兵秣马,不日便要大战,真是精诚团结之时,为何要兄弟阋墙啊。”贾充一脸痛惜之色。

  “小人对齐王也一向仰慕,只是形势非常,陛下决心已定……”

  “齐王名过其实,而天下归之。冯将军,何为一向仰慕啊?”贾充冷冷道。

  这句话正是冯紞向司马炎进的谗言。

  也正是这句话,让司马炎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冯紞全身一哆嗦,感觉在贾充身边就像没穿衣服一般,什么都被他看到了,“恩公……”

  贾充眼中凶光大盛,“不必多言,以后再有隐瞒,可就休怪某无情了。”

  “不敢、不敢……”冯紞嘴上这么说,眼珠子却在骨碌碌的转着。

  第七百七十九章 定策

  秦国如同一张被拉满的弓,箭矢朝着东面。

  十六万中军在大兴集结。

  各地的府兵在秋收之后,也会陆续赶赴前线。

  不需要杨峥开口,雍凉的士族豪强们,主动送来粮草和子弟。

  还有草原上部族,选族中勇士,骑马南下,充当义从军。

  各地的商贾也纷纷捐粮捐钱。

  似乎他们比杨峥东征的兴趣更大。

  大秦仿佛一个巨大的平台,整合了各种势力,一起对付司马家。

  “此战,杜预攻许昌,张特出河北攻洛阳,马隆出上党,直扑邺城,朕从代郡出,自阴山而下,横扫幽冀青,断其羽翼,令邺城成为孤城。”杨峥指着沙盘道。

  中原在秦军面前,仿佛一个千疮百孔的筛子,处处漏风。

  其实司马炎不迁都会死,迁都一样免不了灭亡。

  他想集合河北、中原之力防守邺城,让自己往他的铁板上撞。

  想法很好,但问题在于骑兵是机动的。

  此处不行可以攻彼处。

  司马炎不是把邺城周边打造成铁桶吗?

  自己先不打这个铁桶不就完了。

  切断幽冀青兖豫,邺城孤立无援,难道司马炎还能抱着铁桶过日子?

  士卒吃什么?司马炎喝什么?

  “若钟会北上,陛下为之奈何?”卫瓘道。

  “那么朕就渡过黄河,与元凯合兵,先灭钟会!”杨峥斩金截铁道。

  钟会这几年春风得意,也该教训教训他了。

  “钟会麾下四万精锐南征北战,颇有战力,一旦北上,颍川士族必为内应,届时钟会合士族之力在兖豫缠住陛下,司马炎兵出邺城,随意击破一军,然后固守河北,只怕形势将为之反复。”

  卫瓘说的还算委婉了。

  杨峥对秦军有绝对的自信,但两线开战,为兵家之大忌。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钟会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么多反复横跳,居然越跳越高。

  “伯玉有何妙策?”

  “许昌有颍川士族支持,必为钟会所得,陛下不妨令杜都督南下,攻打江夏,自西向东直指建业,再令霍弋出南中,自南向北攻略江东,罗宪佯攻荆州,牵制陆抗,钟会若回返,我大军后撤,若不回,则东吴或可一战而定!”

  钟会的精锐北上,建业空虚。

  陆抗被罗宪牵制在荆州,动弹不得。

  别忘了,还有羊祜虎视眈眈。

  羊祜接受大秦的暗中支援,说明心向杨峥,到时候也是一支奇兵。

  至少不会协助东吴。

  卫瓘用计一向毒辣,这一手黑虎偷心颇为狠毒。

  秦军以骑兵见长,距离根本就不是问题,即便是南中的霍弋,这些年也弄出一支三万人的步骑。

  计策倒是不错,杨峥盯着沙盘看了一阵,忽然觉得有些过于理想化了。

  钟会混了这么多年,不是蠢人。

  江东士民皆已归心,吴军愿意为其死战。

  还未出口,庞青拱手道:“卫令君之策的确高明,然而却有疏漏之处。”

  “哦?”卫瓘眼中精光闪闪,“还请庞侍中赐教。”

  庞青指着地图道:“钟会擅谋,如若北伐,定会在长江沿线布有重兵,夏口、柴桑、濡须、石头城,敢问我军从何处渡江?一旦渡江,则如离弦之箭,可去而不可收,若陆抗从上游分兵,水军旬日可横扫长江,届时拿不下建业,而又退不回,则大秦国威军威一战而散。”

  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

  吴国在钟会、陆凯的治理下,这几年也算政通人和,一扫孙皓时的颓靡,颇有振作之气。

  卫瓘道:“自古灭国之战,自当行险,当年杜都督偷渡阴平千里转进,最擅长奇袭,若建业不可下,则分略大江南北,无需死战,其意是在牵制钟会。”

  “自古行军,谋定而后动,何必如此犯险?”庞青寸步不让。

  杨峥咳嗽一声,“战与不战,无需我等在此纸上谈兵,元凯自有妙策。”

  现在说这么多还太远。

  这场大战会打成什么样子谁都不好说。

  以杜预的水平,江东若有机会,他自己都会下手。

  没必要给他上紧箍咒。

  “唯。”两人同时拱手。

  杨峥算是看出来了,降将派和青营派不怎么对付,说穿了还是争宠。

  以前卫瓘没投降过来时,庞青孟观算是杨峥的左右手。

  杜预一直在外督镇一方,跟他们没有利益冲突,而卫瓘投降后,成为杨峥的智囊,让庞青感觉到巨大的压力。

  卫瓘一直没怎么把庞青当成对手,也可能这种蔑视,激起了庞青的好胜心。

  杨峥揉了揉额头,人心本来就很难揣摩。

  “钟会爱怎么折腾先不管,朕先平了司马炎再说!”

  饭要一口一口吃,步子太大容易扯到蛋。

  拿下河北,中原还能跑出手掌心?

  能堂堂正正的打赢,没必要整这些花活。

  再说钟会拿下中原之地,能守得住吗?

  “此战可战交由张、杜、马三将军便可,陛下不必亲自领军。”鲁芝照例还是来劝谏。

  “儿臣也愿为父皇征战!”太子杨旭拱手道。

  张特、马隆或许能击败司马炎,但想灭晋,恐怕还差一口气。

  再则,国内已经出现山头,任何一股势力的壮大,都不是什么好事,会打破杨峥架构起来的政治平衡。

  很难说会不会有背后掣肘之事发生。

  刘备白帝城托孤诸葛亮、李严,然而北伐时不出意料的,李严在背后使绊子。

  张特、马隆、杜预功劳太大未必就是什么好事。

  只有杨峥亲自出马,才能整合各种势力,一鼓作气灭了司马家,结束汉末以来八九十年的战乱,还天下以太平。

  这是自己的使命。

  只要自己出现在战场上,将士们才会发挥出百分之一百二的战力和士气。

  “此战事关重大,朕不得不亲征!”杨峥摸了摸杨旭的头,“你在大兴,要听太傅的话。”

  “儿臣知晓。”

  “朕把大秦托付给伯父!”杨峥冲鲁芝拱手道。

  鲁芝赶紧还礼,“陛下此去,必能扫平中原,然中原百姓亦是陛下子民,还望陛下以百姓为念。”

  “这是自然,何必多言。”

  第七百八十章 动手

  司马骏的遇刺,给邺城君臣带来极大的冲击。

  司马攸的势力遭到重创。

  同时也是给支持司马攸的人一个警告,连司马骏都杀,还有谁杀不得?

  众看司马炎的眼神都变了。

  对别人狠不算什么,对自己家的人也这么狠,司马家再次刷新了人们的认知。

  “叔父!”朝堂上,司马炎哭的死去活来,“秦贼以如此卑劣手段害朕至亲,天理何在?天理何容?朕与秦贼势不两立!”

  司马炎哭的如泪人一般,司马攸却一滴眼泪都没掉,脸色低沉。

  以往这个时候,贾充会第一时间把话接下去,此时却无动于衷。

  他不出声,其他人也不敢随便接话。

  万一马屁没拍到,拍到马腿上,问题就大了。

  有些场合,拍马屁要讲资格,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一个小虾米马屁拍的再好,上面的人未必会当一回事。

  殿中忽然变得冷清起来,司马家的水有些深,一般人不敢轻易下水。

  众人大眼瞪小眼,噤若寒蝉。

  演戏若是没人配合,是无论如何也演不下去的。

  司马炎的表情逐渐生硬起来,气氛从冷清变成尴尬。

  “陛下节哀,当此之时,应以国事为重。”司马炎的狗腿何劭拱手道。

  冯紞瞥了一眼贾充,小心翼翼道:“秦贼卑劣无耻,世所罕见,前后三百年而未有,陛下当大白于天下,使天下人同仇敌忾,众志成城,则秦贼可破也!”

  司马炎等的就是这句话,抹了一把眼泪,“爱卿之言是也!黄门侍郎张华何在?”

  张华从后排挤出,“臣在。”

  “发布檄文,声讨秦贼,令天下人知秦贼之凶暴、卑劣!”

  “臣——领旨。”张华文采出众,辞藻华丽,一直受司马炎青睐,但因出身寒门,资历欠缺,没有后台,一直上不去。

  当然,再熬个十几年也差不多了。

  张华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但最近因为与司马攸走的近,而受到了司马炎的冷落,秦军东征在即,晋国朝堂依旧沉迷于内斗,让张华心寒不已。

  司马骏是谁杀的,根本不用想。

  只怕连邺城三岁孩童都会把这种破事往司马炎头上安。

  司马家的名声早就臭不可闻,暗杀这种事,也非常符合司马家的一贯作风。

  如果连三岁孩童都瞒不过,自然也就瞒不了朝堂上的“聪明人”。

  “臣近日病痛缠身,恳请回归封地,望陛下恩准!”司马攸的手因为太用力而青筋凸起。

  他的封地齐国在青州,有田有钱,还有人。

  对如今风雨飘摇的司马家而言,回镇青州未尝不是明智之举。

  重耳在外而安,申生在内而亡。

  这是贾充给他出的计谋,司马炎顶在前面,司马攸在后面韬光养晦,一旦天下有变,可重振旗鼓,延续司马家的江山。

  以前在洛阳时,司马炎的确想把他赶回青州封地,远离中枢,司马攸便难以成势了。

  但此一时彼一时。

  司马炎的威望遭受重大打击,司马攸声望扶摇直上,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齐王身体有恙,宫中只有良医,这一路颠簸至青州,岂不是病痛加剧?再则,江山社稷离不开齐王,朕也离不开齐王,国家危难,齐王欲弃朕而去乎?”司马炎的话让司马攸跳不出半点毛病。

  “臣回青州亦可为陛下之后援。”

  “难道齐王不回封地,青州就不是大晋之土,不是朕的后援?”司马炎眼中闪着寒光。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

  “臣遵令……”

  “诸位,国家虽然艰难,然未必没有复起之时,秦贼凶暴,残虐万民,只需邺城挡住其兵锋,凭借中原国力,不需三五年,便可振兴,秦贼穷兵黩武,天必谴之,诸位不必疑虑,唯有大晋可报诸位荣华富贵,杨贼率兽食人,安能容诸位乎?”司马炎也没忘给群臣打气。

  效果不错,毕竟说的有几分道理。

  秦国重用寒门庶族乃至异族,一向受中原士族诟病。

  杨峥在河东、南阳清洗士族豪强,无更是犯了士族豪强的忌讳。

  汉魏晋三代,士族豪强壮大至今,当然不肯放弃到手的利益和权力。

  司马炎很精明,我司马家完了,你们也完了,大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陛下圣明!”群臣声音终于大了一些。

  荀勖忽然站出来拱手道:“陛下,当年汉末黄巾大起,灵帝命忠志之士自募士卒,以平贼乱,百万黄巾得以剿灭,今秦贼之害,犹胜黄巾,天下士族皆恨秦贼入骨,陛下何不用之?”

  殿中顿时落针可闻,众臣的眼神仿佛野狼一般冒着幽光。

  东汉虽然借豪强之手平定了黄巾,但群雄割据,东汉也随之灭亡。

  晋国的士族豪强虽然有私兵,却都是在私底下,没有摆在明面上。

  只允许司马家的王爷们拥有部曲,数量也不多。

  任何私底下的东西一旦摆上台面,必成猖獗之势,到时候就不是一千两千私兵,而是一万两万……

  “陛下万万不可,其心可诛!”司马攸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如今的司马炎还有其他选择吗?

  其实有时候明知是毒酒,也要喝下去,两害相较取其轻。

  灵帝难道不知道豪强崛起,大汉将亡?

  以当时的形势,如果不给豪强兵权,恐怕东汉也撑不了多少时间。

  现在的晋国也是如此,无论司马炎说的多冠冕堂皇,心中始终没底气。

  士族豪强彻底崛起,也就周朝的分封制,司马家还是天下共主。

  但若是秦军攻入中原,司马家将死无葬身之地!

  “天下士族与朕同气连枝,朕宁与诸位共享天下,也不愿华夏沦落胡尘,百姓生灵涂炭,成为禽兽之邦!”司马炎说的大义凛然。

  “陛下圣明!”

  殿中所有人,不管什么派系什么来路,全都拜了下去,声音中充满了喜悦。

  仿佛秃鹫看到腐尸,饿狼嗅到了血腥味。

  而司马攸脸色极具胀红,终于忍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后排的张华轻叹一声。

  士族豪强拿到兵权就会跟秦军死磕了吗?

  或许会有那么几家为了保住利益而与秦军死战,但绝大多数只会明哲保身,然后卖一个好价钱。

  第七百八十一章 放弃

  司马攸真的病倒了,卧床不起。

  贾充轻叹一声,“陛下也是身不由己,秦军聚三十万之众,天下震动。”

  “昔日章邯四十万大军,项羽破釜沉舟,八千子弟一战而灭秦!今邺城亦有三四十万之众,城高池深,幽冀青兖豫皆可为援,只需坚守半年,以秦贼国力,必然不支,何必行此破家之策?”司马攸当年曾跟随司马懿讨伐王凌,十万大军顺颍水而下。

  兵锋所向,所向无敌。

  王凌被吓的不敢抵抗,自缚投降。

  这才二十年不到,司马家就已经衰落至此……

  其实若论东西国力,晋国还在秦国之上。

  只是国力不等于战力。

  战场上立不住脚,再大的国力也没用。

  “嗜欲深者天机浅,以吾观之,迟则三年,快则两年,陛下身体必然不支,届时方是殿下龙起之时。”贾充也是受益者,不太好评价司马炎。

  “韬光养晦……”司马攸喃喃自语,忽而一脸的颓色,“只怕皇兄不会给孤这个机会了。”

  父亲司马昭都死的不明不白,更何况他这个兄弟?

  司马攸太了解司马炎了,甚至比贾充还要了解。

  贾充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错误。

  司马炎身体或许撑不了几年,但在他倒下之前,一定不会留下后患。

  想补救已经来不及了。

  司马炎既然对司马骏出手,当然不会放过司马攸。

  今日朝堂之上简直是图穷匕见。

  贾充脸上冷汗直流,看向司马攸的眼神也在变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为今之计,唯有先下手为强!”

  他一向果决,当街弑君,开了历史的先河。

  弑君这种事,也不在乎多来一次!

  要怪就怪司马懿,只要权力到手,无所不用其极,名声、信用、德行、规则全都可以抛弃,可以破坏。

  既然司马懿可以,司马师可以,司马炎可以,为何司马攸不可以?

  邺城之中,有不少忠于司马攸的势力。

  包括禁军。

  当年司马炎欲打压司马攸的势力,裁撤禁军。

  五六千精锐不惜抗命也要留在司马攸麾下,司马炎怕事情闹大,最终妥协。

  军中、朝中、地方都有司马攸的势力。

  司马炎河东大败,威信尽失,成功的几率很大。

  “吾宁死也不作此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之事!”司马攸从病榻上一跃而起,急促的呼吸着,脸上翻滚着阵阵潮红。

  贾充一愣,没想到司马伦反应这么大,“殿下……”

  “休要多言!”司马伦一脸坚决。

  贾充忽然有种想大笑的冲动,忠义仁孝从司马家的人嘴中说出,何其荒谬?何其讽刺?

  “齐王殿下,陛下派太医前来!”外间有下人禀报道。

  “事急矣,殿下不可意气用事!”贾充急的嘴上都冒泡的,司马攸是司马家的最后希望,也是他的最后希望。

  “孤没有意气用事,吾家声名……如此,再行此事,只怕能挡住秦贼,也挡不住天下人心。”

  贾充喟然一叹,悄然离去。

  太医们提着药箱随后入内。

  司马攸撑着病体走到阁楼前,望着窗外明媚的夏日,自言自语道:“四月维夏,六月徂暑,秋日凄凄,百卉具腓……”

  晋咸宁二年六月,齐王司马攸忧郁成疾,病情加重,不治而亡。

  中原、江东各种消息传到大兴。

  与各种消息一同到来的还有荀家的使者。

  “司马氏得国不正,陛下方是天下正主,我颍川士族必然响应,只是……”

  “只是什么?”杨峥好奇道。

  眼看秦军就要东出,各种牛鬼蛇神都涌了出来。

  士族当然不想为司马家陪葬。

  荀氏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指望士族会坚贞不屈,简直是个笑话。

  “请陛下勿伤中原百姓。”

  “只有这些?”杨峥反而有些惊讶,别的士族不是要地盘就是要权力,荀氏倒有几分以天下为己任的担当。

  不过现在荀家的两人,荀顗、荀勖都不是什么直臣。

  “荀令君有曾孙女,年方十六,花容月貌,陛下若不弃,愿服侍陛下。”

  还是荀氏聪明。

  这两边若是政治联姻,还愁荀氏以后的仕途?

  然而今日的杨峥不是昔日司马家,今日的荀氏也不是昔日荀彧荀攸时期的荀氏。

  从它们身上,杨峥只能嗅到阵阵腐臭。

  一具早已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在他们眼中,只有对权力的无尽渴望,丝毫没有认识到,大秦的崛起已经改变了这个时代。

  门阀政治,士族联姻在这个新生的帝国中已经走不通了。

  杨峥若是愿意与士族妥协,何必等待今日?何必如此辛苦?

  “朕劝你们想清楚,大秦不是曹魏,亦不是晋国,荀氏若是愿意归附大秦,朕欢迎之至,但若是还想如以前一样,朕劝你们还是不要白费心机了。”

  大秦的根基不是士族豪强,这是杨峥拒绝他们的底气。

  荀氏想通过联姻在大秦占据一席之地,纯粹是想多了。

  “陛下……可知晋主允许豪族自信招募士卒?”

  “朕当然知道。”

  “陛下可知中原士族联合起来,有三十万之众?”使者还不放弃。

  此人五十上下,谈吐仪表都非常人可比,想来应该是荀家的俊才。

  不过杨峥没有兴趣询问他的姓名。

  只需知道他代表的是颍川士族即可。

  “这么多?”杨峥笑道,“联合起来更好,朕毕其功于一役!”

  使者脸色苍白,“难道陛下要对天下士族赶尽杀绝?”

  杨峥淡淡道:“当然不是,朕给你们三条路,其一,迁入关中,可以科举入仕,也可为大秦征战,其二,迁入南中、居延、西域等地,镇守一方,你们可以占地,也可以圈人,只需大兴教化即可,如果这两条路都不愿选,朕还有第三条路,推恩令,大家化小家,一样可以科举入仕。”

  使者深思许久。

  其实无论走那一条,士族都不会像以前那么快活逍遥了。

  “没关系,你可以回去商议。”杨峥也不介意,从御座上起身,目射雄光,“传令,起兵,随朕平定中原!”

  谈判从来都是根据形势而来。

  打成什么样就能谈成什么样。

  “陛下有令,起兵!”

  “陛下有令,起兵!”

  ……

  一道道嘹亮的声音从太极殿向外传递着。

  整个大兴城仿佛陷入肃穆之中。

  数百匹战马飞奔向城外大营。

  “陛下有令,起兵!”

  战鼓轰然而起,旌旗招展,无数把刀矛刺向苍穹,然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呼喊,“起兵!”

  第七百八十二章 诤臣

  三十万秦军东出。

  浩浩荡荡,宛如洪流,欲席卷天地。

  杨峥骑在乌羽背上,曾经的良驹已有老迈之象。

  不过精神却异常亢奋,不输身边其他骏马。

  偶尔发出一两声低鸣,像是在警告其他的战马。

  杨峥抚摸着乌羽的马鬃,让它安宁下来。

  回望左右,铁骑、步甲一眼望不到尽头,身边各族将校环绕。

  马蹄声和盔甲铿锵声宛如闷雷。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以前总担心司马家对自己泰山压顶,现在形势完全逆转,是杨峥对司马家泰山压顶。

  此战几乎集合了关西所有的力量。

  高原诸羌,漠北诸部,河西诸胡……

  羌胡、匈奴、鲜卑全都融入大秦的旗帜之下。

  诸族融合是大势所趋,而汉人历经东汉魏晋,已经处于事实上的衰落期,东汉奈何不了西羌,半壁江山的曹魏勉强压制住了草原,但鲜卑人的势力却在持续壮大,幽并凉三州,几乎成了胡地,汉人势力不断内缩。

  到了司马家掌权,没有一扫曹魏积弊的能力,局面则更加恶化。

  历史上一个秃发树机能就要了司马家的半条命。

  最终还是马隆自募三千义勇,击败秃发树机能的十几万羌胡联军,为司马家挽回了颜面。

  杨峥觉得中原早就被司马家搞的乌烟瘴气暮气沉沉,需要新鲜血液,让这片古老大地重新焕发生机。

  羌胡匈奴鲜卑固然是野蛮的。

  但伟人说过,野蛮其体魄,文明其精神!

  中原的文化已经是这个时代的高峰,但士人们沉迷于清谈玄学,服食五石散,沉迷于享受,从而造成整个族群精神的腐朽和堕落。

  唯有在野蛮的刺激下,方可令他们从虚假繁荣中清醒。

  唯有野蛮和文明互相碰撞、交融,方可重塑他们的精神。

  历史也是如此发展的。

  但却是被动的交融,华夏付出了尸山血海,累累白骨……

  数百年的血泪才铸造出隋唐的光彩夺目。

  杨峥忽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在这历史的十字路口,可以力挽狂澜,可以让华夏少流四百年的血泪!

  这或许是老天爷让他穿越的真正目的。

  中流砥柱,力挽狂澜,具天才,立大业,拯斯民于衽席,奠国运如磐石,非大英雄无以任之!

  这一刻的杨峥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时代大潮流下的掌握气运的神!

  一个命令,会有数十万人前仆后继的冲在前面。

  一句话,就会山河变色,血流成河。

  一个念头,可以改变整个文明的走向。

  也难怪历史上苻坚八十万大军灭晋时,会有投鞭断流之语。

  不过杨峥不是苻坚,而现在的大秦也不是历史上的前秦。

  行至安邑,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大军的前期粮草囤积在此。

  除了士卒,还有五六万被征发而来的青壮,往来运送辎重。

  马隆、张特从上党、河内敢来。

  一见面,马隆就劝道:“自古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是陛下,河北道路遥远而艰难,司马炎坚壁清野,处处坚城,一旦不利,只恐折损士气。”

  秦军东出,晋军也没闲着。

  整个河北都在收缩兵力,深沟高垒,处处设防,还解开了士族豪强身上最后的枷锁,自行招募士卒。

  强龙不压地头蛇。

  秦军虽强,但地头蛇太多,强龙也无可奈何。

  这年头随便一座城池守上三五个月轻轻松松。

  司马昭数十万之众,围攻一年,各种手段全部用上才拿下寿春。

  诸葛恪二十万大军北伐,却被挡在三四千人防守的新城之下。

  最熟悉河北形势之人当然是马隆。

  杨峥略感不悦,“朕率三十万之众,何处不可攻陷?”

  一旁的卫瓘不停的给马隆使眼色。

  不过马隆像是没看到一样,“陛下神武,臣斗胆,陛下能攻陷几座城池?河北豪强勾连辽东三部,颇有战力,陛下不可轻出!”

  “陛下已经定下出兵之策,难道马都督要抗命乎?”见马隆不依不饶,庞青斥责道。

  卫瓘拱手道:“陛下一向虚怀纳谏,庞侍中言重了。”

  两人小小的一次交锋,反而杨峥清醒过来。

  马隆的性子对事不对人,肯定是为自己好、为大秦好。

  庞青则有些小题大做了。

  “那么以马都督之策,此战该当如何?”杨峥不是一个听不进劝谏的人。

  “恕臣直言,陛下麾下三十万之众,上党、河内一线府兵、牧骑、五字营、义从不下十万之众,何必分兵?一处受挫,全军士气低靡,臣以为,当集中兵力攻其一处!”

  分兵的另外一个问题是粮草转运麻烦。

  “子产以为如何?”杨峥对一旁默不作声的张特道。

  诸将之中,张特资历最深,也是杨峥最信任的人。

  “臣以为,此战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如何攻心?”

  “洛阳!”张特嘴中蹦出两个字。

  “集中兵力先取洛阳?”杨峥目光转向马隆。

  马隆拱手道:“臣亦是此意,司马炎虽迁都,然天下人心系于洛阳未曾改变,大秦取洛,必然人心震动,然后传檄河北中原,从者赏之,不从者讨之,断邺城之羽翼,司马晋必土崩瓦解!”

  “妙策!”杨峥一拍大腿。

  虽然自己是皇帝了,但思维还局限在将帅之上。

  二十年的冲锋陷阵形成了习惯,遇到什么事就喜欢亲自拔刀子上。

  以前没什么,现在则不一样了。

  人处在什么阶段就要做什么阶段的事。

  冲锋陷阵是将帅的事。

  总不能张特、马隆坐镇河内,自己率军迂回远袭吧?

  这是本末倒置,也不是一个皇帝应该做的事情。

  杨峥向张特、马隆二人拱手,“国有诤臣,大秦焉能不兴?”

  马隆拱手还礼,“有诤臣,亦需胸怀四海之明君。”

  杨峥哈哈大笑,这马屁颇有高级感。

  洛阳为华夏帝都已经两三百年,在人心中分量极重,不是司马炎说迁都就能迁走的。

  另一方面,司马炎把大军集结在邺城周边,以及河北。

  洛阳反而空虚。

  兵法说来说去其实就一条,避实击虚!

  再则,洛阳夹在关西、关东之间,是最好的前出基地。

  拿下此地,秦军的手不仅可以伸到河北,还可顺黄河、洛水、颍水而下,青徐兖豫荆扬皆在打击之中。

  即便钟会出兵争夺中原,只要杨峥手中捏着洛阳,钟会就蹦跶不起来。

  顺颍水而下,许昌、颍上、寿春皆在秦军弓弩的射程之内。

  当年司马家能平淮南三叛,皆因为此。

  “传令,先拿下洛阳!”

  第七百八十三章 燃烧

  战争通常有一个原则,能十拿九稳的国力碾压,最好不要玩花活。

  阴沟里翻船的,数不胜数。

  以前杨峥认为洛阳不重要,是站在穿越者的角度。

  而洛阳在这个时代人心目中举足轻重。

  否则曹魏就不会从许昌迁都洛阳了。

  四十万秦军奔赴河内。

  镇守洛阳晋将王濬算是老对手。

  前年河东大战之后,杨峥兵临黄河,被石苞、王濬挡住。

  不过当时司马炎还没迁都,洛阳有兵有粮。

  黄河水汹涌咆哮,浩浩荡荡的向东而去。

  王濬在孟津关、小平津关设有水营,每日有哨船在河中鬼鬼祟祟的打探。

  射了几次劝降书过去,对面始终没有动静,王濬不见棺材不掉泪,杨峥也不客气,将霹雳车在河边组装好,猛火油备上,瞄准黄河对岸的水寨。

  王濬也预感到危机,水军从上游飘下,试图一举摧毁霹雳车。

  不过他的水军只有两三千人,在四十万秦军面前,仿佛蚂蚁对大象。

  见岸上壁垒森严,水军放了几波箭雨就退下了。

  既然是攻心为主,当然要最大限度的震慑人心,杨峥在北岸组装了四百多架霹雳车,又临时造了一百多架投石机。

  关中的所有猛火油全部调来。

  “先给王濬一个见面礼!”杨峥轻描淡写道。

  “唯!”庞青举起令旗,传令兵纵马飞奔而去。

  接着战鼓声轰鸣而起。

  一百多颗装满水的陶罐抛上天空,朝着黄河对岸飞去。

  在几十万人的战场上,在浩浩荡荡的黄河上,这些黑乎乎的石头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力度、角度没有调整好,有些砲石直接砸到水中,有些则飞过敌方的水寨,落到孟津关上去了。

  只有少数几颗砸入大营之中,四分五裂,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南岸晋军一开始躲着,后来一个个蹦出来,伸长脖子指指点点,一阵嘲笑声断断续续传来。

  “这他娘的什么玩意儿?还不如属下冲过去剁了他们的狗头。”刘珩吐了一口唾沫。

  周围秦军将士也都不以为然,窃窃私语。

  “你懂个鸟!”杨峥骂了一句脏话。

  这厮最擅长不就是玩鸟?家中姬妾比皇宫还多。

  刘珩呆了呆,过了片刻才听懂,嘿嘿笑了两声。

  第一波只是试射。

  六百多辆霹雳车和投石机不断调整着距离。

  半炷香后,孟观驱马赶来,“陛下,已经瞄准。”

  “不要吝啬猛火油,只要效果,不计代价,给朕狠狠的打!”

  “唯!”

  战鼓声又响了起来,不过这一次更为激昂,响彻黄河两岸。

  两岸的士卒都眼巴巴的望着,都有一些不以为然。

  北岸边上的令旗猛然麾下,霹雳车发出整齐颤鸣,陶罐呼啸着划过天空。

  六百多颗陶罐,看上去依然微不足道。

  然而,在陶罐砸入晋军水寨时,忽然爆裂,火焰喷涌而出,吞噬周围的一切。

  木头、水、石头、盔甲、人……

  所有的一切都被裹挟进烈焰之中。

  晋军的嘲笑声很快就变成惨叫,他们的身体也在烈焰中挣扎、扭曲……

  只要沾上一点猛火油,火焰便如跗骨之蛆般,跳进水中也熄灭不了。

  炼金也是大秦太学中的一科,四方数不尽的方士、炼丹士涌入,增加猛火油的威力,自然不在话下。

  晋军的水寨瞬间被点燃。

  但秦军的霹雳车仍旧没有停止,一波波的猛火油被抛向南岸,连孟津关也被点燃了。

  仿佛整个南岸都在熊熊燃烧。

  大火铺天盖地,漫延至黄河中,然后,黄河也被点燃了。

  烈焰腾空,黑烟滚滚。

  秦军的霹雳车、投石车依旧不停,疯狂向对岸抛射着怒焰。

  所有秦军都屏气凝神,猛火油带个他们的冲击太大了。

  羌胡、賨氐、漠北诸部义从等等全都睁大了眼睛。

  攻心为上。

  攻的不仅仅是晋军的心,还有他们的。

  杨峥不介意把大秦最强大最强悍的一面展示出来。

  “万岁!万岁!”

  很快,惊愕变成了欢呼,先是从汉军嘴中吼出,接着是羌人、賨氐……

  整个北岸跟着沸腾起来。

  有些羌、賨、巴、鲜卑等部族之人跪在黄河边,向南岸熊熊燃烧的烈焰跪拜。

  杨峥想要的效果达到了。

  大火烧了近两个时辰才缓缓熄灭,南岸只剩下一具具扭曲的焦尸,到处都是黑色的灰烬,孟津关也被放弃了。

  有霹雳车和猛火油这种利器在手,王濬的黄河防线如何受得住?

  大军顺利渡河,朝着洛阳挺进。

  “猛火油还有多少?”杨峥悄悄问道。

  “不到一千……”孟观也低声回应。

  “什么?朕不是弄来一万多颗,才两个时辰就没了?”

  猛火油制作、保存和运输都相当麻烦。

  三四个月,才弄了不到两万颗,一战就去了一大半,还有一些在后方没有调运过来。

  “陛下说过只要效果,不计代价,臣、臣也就没收住手……?”孟观支支吾吾道。

  杨峥一阵肉疼,不过要造成刚才难么大的声势,肯定要花些代价。

  不过洛阳要靠人命去堆了。

  王濬是出了名的硬骨头,也是司马家仅有的能拿出手的将才,受司马昭重恩。

  劝降了这么多次都没投降,应该会跟唐彬一样宁死不降。

  当然,王濬降不降都无法改变洛阳的困境。

  洛阳实际上已经是一座孤城。

  司马炎既然迁都邺城,就绝不会在此地与秦军决战。

  四十万大军,仿佛巨蛇一般缓缓缠绕住洛阳。

  王濬麾下有三万守军,必然是一场血战。

  既然是灭国之战,血战、苦战肯定少不了。

  杨峥没想走捷径。

  “末将愿为先锋!”刘珩照例率先请战道。

  不过有人比他更急,苟晞单膝跪在杨峥面前,“属下愿为前锋。”

  人越是年轻,便越是有雄心。

  “好。”杨峥愿意培养年轻人,“朕亲自为了擂鼓,若能破城,升汝为帐下督!”

  “谢陛下!”苟晞满脸红光,周围将佐一脸羡慕。

  霹雳车重新在城下组装,虽然猛火油不多,但洛阳附近的石头多的是,一样可以打击城中守军。

  一排排甲士在夏日下熠熠生辉。

  “破城!破城!”苟晞环首刀拍打着盾牌,发出轰隆的响声。

  身后一千精锐也跟着拍打,“破城!破城!”

  杨峥望着烈日下的洛阳,敲动第一声战鼓。

  “杀啊!”苟晞鬓发倒张,发出野狼一般的呼号。

  然而还没有迈出脚步,洛阳的瓮城门却吱呀吱呀的打开了。

  王濬领着一众将校袒身自缚而出……

  “哐当”一声,苟晞的刀盾扔在地上,“没骨气!”

  第七百八十四章 俊杰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年头到底聪明人多一些。

  王濬守洛阳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聪明人自然能看清天下大势。

  “洛阳免于战火,王将军有功于百姓,有功于社稷。”杨峥带着亲卫上前,亲自为其解开绳索,又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他身上。

  这个举动让王濬感激涕零,“世人常言陛下乃千古未有之暴君,今观之,实乃仁义之君,濬竟为流言所惑。”

  当初镇守潼关,这厮可是口出狂言,要在潼关放干大秦的血。

  现在走投无路了,立即就换了一副面孔……

  不过杨峥作为皇帝,基本的涵养还是有的。

  过去的都过去了,一切都要向前看。

  王濬都快六十的人,祖先虽然阔绰过,但到了他这一代,家道中落,在晋国仍然只是个杂号将军,心中难免有失落感,四十万秦军围城,有猛火油的震慑在前,投降是最好的选择。

  杨峥记得历史上的王濬若不是羊祜推荐,恐怕一辈子都很难有出头之日。

  羊祜自己打仗不行,但推荐的几个人都有真才实学。

  花花轿子人抬人,王濬在人前称赞自己,杨峥也还给他几分面子,“朕在长安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王濬拱手道:“今司马炎迁逃河北,黄河以南人心惶惶,罪人不才,愿顺河而下,为陛下取兖、青之地!”

  诸将全都睁大了眼睛,一块肥肉就这么被一个降将叼走了,当然心中不服。

  刘珩在旁哼哼唧唧的。

  孟观咳嗽了两声。

  杨峥都没当回事,王濬不是酒囊饭袋,只不过没有发挥出来而已,现在杨峥愿意给个机会,“哦?王将军需多少人马?”

  “本部两万人足矣!”王濬双眼掠过一阵精光,这神情根本就不像一个快六十岁的小老头。

  司马炎重兵集结在邺城一代,但在黄河之南也留有一部分兵力。

  加上放开了士族豪强的手脚,豫、兖、青还是有相当实力的。

  别忘了,魏晋几个大士族门阀都在聚集在这一块儿。

  杨峥盯着王濬看了看,有些怀疑这厮要跑路,才故意这么说的。

  不过转念一想,一个王濬而已,影响不了秦晋之间的强弱格局,再说他一箭不放,弃洛阳投降,以司马炎的性格还会饶了他?

  让他打打头阵倒也不错。

  “王将军乃不世出之将才也,有廓清天下之才,可惜司马氏受门第之见,美玉作瓦石之用,殊为可惜,今归我大秦,当复为重器也,今日起,升王濬为平东将军,假节,招讨豫、兖、青三州!”

  千金买马骨,杨峥就是要给中原将吏做个表率出来。

  更何况王濬绝非马骨,而是一匹千里马!

  王濬受如此大恩,若还是三心二意,只怕以后也没脸出来混了。

  司马懿有资本不要脸,但这时代其他人没混到他的地位前,还是要按规则来。

  再说高平陵之变前的大半辈子,司马懿还是要脸的。

  “臣,谢陛下!”王濬直接双膝跪地,激动的胡须都颤抖起来。

  “谢陛下!”洛阳的降军降将们也跪成了一片。

  “请起、请起!”杨峥以手虚扶。

  重用王濬,是做给中原将吏看。

  但这还不够,还要做给中原百姓、士卒看。

  所谓攻心,正在于此。

  接下来几天,杨峥下令给洛阳降军分地。

  洛阳土地的肥沃自不必多说,李唐的几位皇帝,但凡出去讨饭,无不就食洛阳。

  以前土地都在权贵们手中,现在洛阳成了秦土,跟司马家的权贵已经没有半毛钱关系。

  每人五十亩,降军也享受大秦十二转勋功的待遇。

  宣义使们将消息散播出去,整个洛阳都沸腾起来。

  “大秦万岁、陛下万岁!”

  呼声响彻群山。

  很多降军做梦也没想到这辈子还会碰到这种好事。

  投降大秦,反而有了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

  白发的降兵跪在田里,热泪盈眶的把头埋进土中。

  年轻的降兵带着自己衣衫褴褛的一家人,站在田中,乐的合不拢嘴……

  在杨峥看来,统一中原,其实就是一个财富重新分配的过程。

  选择士族豪强,按照他们的要求,承认司马家给与他们的一切,统一过程会大大加快,但会后患无穷。

  选择底层百姓士卒,统一的过程会减缓,却更为彻底,大秦的根基也更稳固!

  怎么选,历史早就给出了答案。

  即便杨峥选择士族豪强,他们也不会感激大秦,因为他们觉得这本来就是自己的东西,甚至会因为大秦开不出比司马家更高的筹码,而心生怨恨。

  你把刀子架在他脖子上,能杀而不杀,他们才会真心实意的感激你的仁慈。

  人性本来就是如此。

  杨峥不会自讨没趣,以老杨家的单薄,跟士族们玩不起,也耗不起,所以掀桌子是最好的选择。

  而士族豪强的妥协也会是必然的。

  一盘散沙的他们,也不是秦军的对手。

  分了田地之后,降军不再是降军,一个个干劲十足,嗷嗷叫的要为大秦开疆拓土,打倒邪恶的司马氏……

  王濬叹道:“陛下此举千古未有,天命人心尽归大秦矣!”

  这不是废话,伟人用这一招,推平了华夏头上的三座大山,按着老美在地上摩擦,一个小小的司马家算什么?

  而且现在的司马家早已不是二十年前的司马家……

  “朕要开创的也是千古未有之功业!”杨峥笑道。

  汉魏的历史经验证明,士族豪强靠不住,能靠的是底层的将士和百姓。

  给钱能使鬼推磨,分田给地,山里面的猴子和野人也会蹦出来帮你砍人!

  所以王濬有没有能力不重要了,他是站在自己这个巨人的肩膀上。

  “恨不能早遇陛下,以致蹉跎至今!”王濬拱手拜服。

  这就是所谓的王霸之气了?

  杨峥心中不免失笑,任何时代,人的秉性都是趋利避害的。

  “盔甲、兵器、战马,朕应有尽有,东面之事托付于君,朕静候佳音!”

  “濬敢不竭心尽力乎?”

  一杆杆旌旗扬起,一名名士卒站的笔直。

  前后不过十来天的功夫,降军还是那一伙人,气势却为之一变。

  不再萎靡不振,每个人都仿佛脱胎换骨,一个个眼神中冒着绿光,仿佛荒野中饿狼,“愿为陛下效死!”

  这话从士卒嘴中说出比从王濬嘴里说出,真实太多了。

  所谓大势,不过是顺应人心而已。

  英雄不但要力挽狂澜,还要会掀起狂澜!

  第七百八十五章 安抚

  “我等亦愿为陛下血战!”忠、信二营的将校跪在杨峥面前。

  受王濬影响,他们也急不可耐起来。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至理名言。

  光喊口号不提利益,是纯粹的耍流氓。

  口号和利益相结合,则会无往而不利。

  “诸位何必心急?大战还在后面,有你们立功之时。”杨峥劝道。

  王濬不过是前锋而已。

  真正的大战还没开始。

  将校们你看我我看你,“遵令!”

  汉魏施行世兵制,连连战乱,百姓和将士都有畏战心理。

  一个男人倒下,背后可能就是一户人家的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现在他们闻战而喜,主动求战,是对大秦真正的归心。

  拿下洛阳只是一个开端,要攻心,则先瓦解中原人心。

  锦衣卫和宣义郎早就冲到了前面,中原各大城池里的说书人比往日多了一倍,全部在宣传秦军分田分地之策。

  百姓们将信将疑。

  但山里的土匪和流寇却当了真。

  秦军东出,他们也纷纷下山,召集百姓,攻打县城,声援大秦。

  势力最大的一股正是号称杨峥本族的阳夏人杨固,当初被石苞大败,与百余骑窜入大别山中,司马炎迁都邺城,此人立即下山,转战淮西,势力越滚越大,北上豫兖,拥三万之众。

  寻常州郡兵根本不敢与其交锋。

  杨峥攻破洛阳后,天下大震,杨固也遣使送来两个幼子和族谱。

  族谱上清清楚楚写着老杨家的传承。

  按照辈分,杨固还真是自己的堂弟。

  不过这种事还是谨慎一些,认错祖宗这种事可大可小,杨峥派庞青、孙阳,锦衣卫统领李锦等人再去详细查探,顺便主持青徐兖豫的大局。

  暂时封了杨固一个荡寇将军,观察其品性,再支援五万石粮草,五百套铁甲,一千匹战马。

  从他的战绩上看,乏善可陈,屡次被击败,却屡败屡战,越挫越勇,这份心性倒是不错。

  当然,他的对手不是石苞就是司马骏、卢钦等人的正规军,打不赢也很正常。

  总之,杨峥对这个人上心了。

  如果血缘是对的,以后肯定会大力扶植。

  其实这种血缘不太近的宗亲用起来最合适。

  就在杨峥准备北上河内,向邺城挺进的时候,江东的消息送来了。

  钟会果然不愿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带着吴主孙瑾,倾江东二十万大军北上,气势如虹,一战收复东关,再战攻克合肥新城。

  就在所有人以为钟会要死磕寿春的时候,忽然兵锋一转,向淮西挺进,直奔许昌而来。

  许昌是钟会的老家,颍川士族也眼巴巴的等着,两边干柴烈火,就差洞房花烛了,吴军沿途几乎兵不血刃,一路高歌猛进。

  西面的陆抗同时北伐,联合夏口滕牧、柴桑陆景等部攻打襄阳。

  江陵水军封锁汉水,威胁南阳,目标很明确,牵制杜预。

  以钟会的风格,自然忍不住嘚瑟一番。

  又把诸葛靓弄出来当传话筒,“陛下攻河北,我攻河南,两家永结盟好,同灭司马氏,还天下朗朗乾坤,如若不然,会在许昌静候阁下!”

  卫瓘拱手道:“钟会跳梁小丑,不足为虑,陛下此战乃是为了灭晋,不可节外生枝,颍川士族必支持钟会,我军南下,钟会据坚城而守,旷日持久,而邺城司马炎得喘息之机!”

  他跟钟会是世家,知道士族们的玩法。

  颍川士族异常团结。

  现在司马炎不行了,杨峥不肯接受他们的条件,与钟会勾结是必然的。

  看着信上面张牙舞爪的字,杨峥仿佛看到了钟会无比得意的脸。

  张特拱手道:“陛下之血仇在邺城,而非许昌,不可因小失大,我军若灭司马氏,一统黄河南北,铁骑南下,淮水南北安能抵挡?”

  以前杨峥吹过牛,要把钟会一块儿办了,现在钟会真的来了,自己难道要退缩?

  恰巧杜预的奏表也来了。

  “钟会机巧小贼尔,不识天下大势,一意许昌,而不进取青徐,已失先机,实乃目光短浅之辈,亦难与我大秦抗衡,且吴军怀念故土,必不愿羁留北地,钟会强令之下,士气必然低靡。当务之急,乃先攻克邺城,一战而灭晋,再扫平河北,司马氏不灭,则天下大势犹存反复……”

  杨峥踱了几步,笑了起来,“也罢,也罢,就让钟会再张狂些时日。”

  两线作战难度太大。

  司马炎在邺城安坐,自己与钟会在许昌打的风生水起,这叫什么事?

  钟会的路线其实也错了。

  许昌附近被杨固扫了几遍,没多少油水。

  秦军东出,仅有的百姓纷纷逃散,人口更加凋敝,许昌唯一的政治意义,也在前年被杜预拿去了。

  钟会现在拿下许昌,远没有杨峥攻陷洛阳震动人心。

  青徐才是钱粮人口重地。

  当然,许昌对钟会来说是衣锦还乡,而青徐则是锦衣夜行了。

  人的性格决定其行事的风格。

  其实换做任何人,最先考虑的肯定是打回故乡。

  杨峥让卫瓘写了一封回信给诸葛靓带回去,先把钟会哄着。

  秦吴没撕破脸皮,大家继续心照不宣。

  几日之后,王濬的捷报传回。

  降军们果然如吃了春药一般,生猛无比,从洛阳向东横扫,如秋风扫落叶。

  虎牢关、荥阳、陈留、定陶相继被攻陷。

  加入东征的降军仿佛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出征时的两万人,打到陈留时,已经增长至四万。

  在宣义司、镇抚司的督导下,大军打到哪里,就在哪里分田分地。

  一些豪强试图凭借坞堡抵抗。

  但转眼就被锦衣卫们鼓动起来的私兵、农奴、下人们砍了脑袋,全家数百口,无一人幸免,家产也被乱军抢掠一空……

  士族豪强们要么拖家带口的向北投奔邺城,要么南下避乱江东。

  不过,也有开明的士族豪强主动向秦军投降,破财免灾。

  王濬也没为难他们。

  怕杨峥怪罪他,还上了一道奏表,阐述并非所有士族豪强都恶贯满盈,其中不乏明智之士,可为大秦所用。

  其实杨峥等的就是士族豪强们的妥协。

  想要彻底消灭他们几乎不可能。

  即便消灭了又能如何?

  几十年后,新一批的士族豪强又会成长起来。

  士族豪强也是华夏力量的一部分。

  “卿有持节之权,可自决之。”杨峥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第七百八十六章 得意

  秦军攻陷洛阳,压力自然来到司马炎一边。

  司马炎斩王濬的质子王矩泄恨。

  朝堂上争吵不休。

  以王祥、羊琇、荀勖为首的士人当然不愿看到自己的老家被抄了。

  但以石苞为首的河北士人则主张按兵不动,以邺城为重,只要守住了邺城,就有翻盘的希望。

  有人甚至还提出,干脆把青徐让出去,让秦吴去狗咬狗。

  司马炎若是真的在乎这些士族,也就不会迁都邺城了。

  冷眼看着朝堂上的争吵,脑中却在想另外一件事。

  心腹大患司马攸“暴病”而亡,朝堂上再也没有什么立“皇太弟”的声音了,所有人团结一致,共赴国难。

  贾充升为司空后,人也老实多了。

  司马家的司空是个要命的位置,当初贾充南下寿春,按司马昭的意思升诸葛诞为司空。

  石苞与东吴眉来眼去时,也被司马昭弄回朝中,担任司空一职。

  不是司马炎不想动贾充,而是动不了。

  贾充深耕晋国朝堂这么多年,早就形成了一股势力,连皇后杨氏也时常为其求情。

  至于秦贼东征,虽然声势浩大,但司马炎并没有多担心。

  守住河北,就还有机会。

  至少邺城是安全的,城高池深,兵力充足,贮备了大量粮草,还有整个河北为后援,司马炎有些期盼能在邺城下与秦军打一场。

  “杨贼既然屯兵洛阳,老臣建议,征北将军牵弘联合鲜卑三部,立即攻打代郡,以分杨贼之势!”石苞浑厚的声音打断了司马炎的沉思。

  “准!”司马炎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青州为河北之侧翼,臣建议派遣王浑将军率三万步骑南下,都督青兖诸军,再遣徐扬卢钦北上,两军夹击,拖住王濬部。”

  “准!”司马炎咬牙道。

  枉他对王濬如此看重,王濬却不战而降,可惜王濬只有一个儿子在邺城,不然王家就能尝尝司马家的祖传绝技!

  “臣愿出使钟会,挑动秦吴大战。”荀勖主动请缨。

  司马炎眼神中掠过一道精光,迁都邺城之后,最不高兴的便是颍川士族,以前在洛阳,他们伸手就能够着,现在远在河北,与颍川离心离德。

  此前颍川士族与杜预暗通款曲,司马炎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为了大局,全都隐忍下来。

  现在荀勖南下,岂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大战将起,朕身边不可缺了荀侍中,至于出使之事,派一小吏足矣,何须侍中亲自前往?”司马炎道。

  “陛下厚爱,臣感激涕零。”荀勖不敢多言。

  “钟会此人狡诈多谋,寻常小吏只怕不能成事,臣斗胆,愿促成此事!”贾充拱手道。

  “哦?”司马炎略感惊讶。

  贾充与钟会水火不容,天下皆知,派他出使吴军,只怕死得更快。

  “钟会野心极大,岂会满足于颍川之地,必与秦贼争锋,臣见机行事,若事成,则与征北将军南北牵制秦贼军势,使其不能全力攻打邺城,若事不成,臣愿死于钟会刀下!”贾充一脸悲壮之色。

  司马炎不禁动容起来,忽然想起他司马家能有今日,当初多亏贾充拦住了曹髦。

  如果曹髦冲进大将军府,与司马昭面对面,只怕司马家的名声比现在臭十倍。

  “贾司空真乃国士也!”冯紞皮笑肉不笑道。

  但贾充回了一个冰冷眼神之后,冯紞的笑意便僵在脸上。

  司马炎盯着贾充,“司空既有如此心志,此行必然成功!”

  “谢陛下!”贾充拱手一礼。

  荀勖冷眼旁观,自然知道他是什么心思,无非是自救而已。

  司马炎任命他为司空,形同释放了一个讯号,贾充成了众矢之的,留在邺城,必然会被群起而攻之,冯紞的嘲笑正是一个开端,放在以前,冯紞在贾充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一个。

  不过贾充南下劝说钟会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要钟会不傻,就一定会找机会捅秦军一刀……

  此刻的钟会已经兵不血刃的拿下汝阳,距离许昌不到两百里。

  附近的城池在颍川士族的配合下纷纷投降。

  吴军声势大振。

  立国以来,从未进军如此顺利过。

  “不愧是杨兴云啊,能屈能伸,不过,既然不敢来许昌相见,必是惧我。”钟会扔下缣帛,望着北面,志得意满。

  他钟会兜兜转转,终于还是杀回中原了!

  麾下二十万之众,加上颍川士族豪强的援军,足有二十五万。

  当年赤壁大战,曹操也才这么多兵力。

  现在杨峥退一步,他当然要进一步,得寸进尺乃人之本性。

  一个豫州当然不够。

  二十五万之众,足以横扫中原了。

  “许昌乃四战之地,北有洛阳,西有宛城,南有新野,东有寿春,易攻而难守,丞相当早做准备。”蒋斌谏言道。

  “四战之地,方可四面进取之!”钟会笑道。

  此次进军实在太顺利了,除了东关、合肥稍稍遇到一些抵抗,基本上就是迎刃而解,如入无人之境。

  这也给吴军造成一种错觉,或许可以拿下整个中原?

  包括钟会都是这么想的。

  杨峥的退让,更让他确信这一点,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难道丞相真要虎口夺食?”蒋斌所说的准备,是让钟会加强防御,不是让他与秦军决裂。

  “秦晋大战,乃吾之天时也!”钟会眼中闪烁着遏制不住的野心,“吾得颍川,如鱼得水,如龙入渊,杨兴云安能制我?秦吴必有一战,宜早不宜迟!”

  道理很简单,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钟会自然也知道。

  秦吴的相安无事,不过是暂时的。

  蒋斌点头道:“还是丞相思虑深远。”

  以目前的情况看,拿下豫州基本是板上钉钉,然后,顺颍水向东南,淮水南北将尽归钟会所有。

  有了这份功劳,回到建业众望所归,可以名正言顺的向前一步了。

  蒋斌充满了期待。

  这么多年脑袋别在裤腰带子上,不就是为了这些?

  “新野杜预有何动静?”杜预也是钟会忌惮之人。

  原本钟会对杜预大为仰慕,书信往来,谈论经史典籍,但使者回来说杜预是个大脖子,相貌平平,钟会对杜预的热情很快就消失了,书信也断了。

  “杜预部北上宛城,似乎在防备我军!”

  “此人用兵有鬼神不测之机,乃吾生平大敌,不可不慎,传令,倍道而行,斥候全部派出,不可疏忽。”

  “唯!”

  第七百八十七章 牵制

  “陛下,钟会兵不血刃拿下许昌!”赵阿七禀报道。

  “陆抗部有何动静?”颍川士族果然跟钟会穿一条裤子。

  司马家不行了,所以转投新东家。

  士族豪强最擅长的不就是这个?

  “江陵水军封锁汉水,陆抗重兵攻打樊城!”

  襄阳在汉水之南,樊城在汉水之北,两城夹住汉水,遏制水道,陆抗攻打樊城,是想要孤立襄阳。

  不过羊祜也不是泛泛之辈,打不赢陆抗,防守应该没多少问题。

  从去年开始,杜预支援了大量弓弩火油等物,羊祜在襄阳也没闲着,一边耕种一边训练,全民皆兵。

  这年头防守方有很大的优势。

  吴军这么多年都没拿下襄阳,现在也当然不可能。

  除非陆抗不计代价,不顾大局,红着眼死磕。

  但陆抗绝非这样的人。

  杜预既然北上宛城,说明襄阳不会出问题。

  即使丢了樊城也所谓,秦军可以上庸三郡支援襄阳。

  羊祜就是一根钉子,把陆抗钉在荆州,有他在,吴军无法大举北上,钟会始终是一支孤军。

  “钟会吃软不吃硬,伯玉可再去信一封,恭贺钟会拿下许昌。”杨峥笑道。

  “钟会野心极大,既得淮西,必望淮南、淮北。”卫瓘对钟会太了解了。

  钟会手上二十万众,加上颍川士族的支持,已经是棋盘上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倒不是杨峥怕他,而是他若一直纠缠自己,灭司马炎就不知道会被拖到什么时候了。

  杨峥盯着沙盘,钟会现在拿下许昌,可顺淮水而下,鲸吞淮河南北,完成地缘闭环,江淮防御体系完整起来。

  吴军的优势在水军。

  淮水正好可以发挥其长处。

  这也是秦国君臣一致默认的秦吴分野。

  “吴军若全据淮水,水军顺流可下淮南淮北,则徐州至关紧要,臣愿率一军先取徐州!”张特拱手道。

  徐州地处华北平原东南部,自古便是北国锁钥、南国门户、兵家必争之地和商贾云集中心。

  历史上但凡南北大战,此地都是关键之处。

  拿下徐州,相当于按住了钟会的脑袋,让他不能北进兖青。

  战略属于阳谋,张特能看到,钟会也会看到。

  但徐州不是这么容易便能拿下的,卢钦为人稳重,镇守淮河南北宽猛相济,不蓄私财,司马家每有赏赐,都接济百姓,深得人心,兵精粮足,士民皆愿为为其效命。

  锦衣卫和宣义郎最难打开局面的地方,正是徐州。

  如果秦军先攻,则钟会坐收渔翁之利。

  再则,钟会有二十余万众,张特要带多少人马去?

  还打不打邺城?

  “卢钦乃卢植之孙,其稳重正好克制钟会之轻浮,朕料定钟会难以拿下徐州,能打破寿春,就是他们的极限!”

  与吴军争夺徐州不太明智,万一钟会脑子一热,提着刀上来,秦吴先打起来,司马炎就在邺城看笑话了。

  卫瓘道:“臣附议,我军拿下兖、青二州,便会对徐州成高屋建瓴之势,为今之计优先河北!”

  “那就事不宜迟,子产领三万步卒镇守洛阳,朕起大军北上,汇合马孝兴攻邺!”

  “臣领命!”张特一向任劳任怨。

  十几年身居二线,从未有任何怨言,只凭这一点,就超过其他人很多。

  这才是国之柱石该有的样子,也是杨峥最敬重的地方。

  只要攻破邺城灭了司马家,秦国自然就是天下正统,人心所向,到时候传檄可定大河南北,然后再挟百万大军南下,钟会就算拿下徐州又能如何?

  “臣建议,调杨固部牵制钟会!”卫瓘再献一计。

  杨峥差点忘记这股兵力的存在。

  杨固的三万人马正面当然不能跟钟会对抗,但可以袭击钟会的粮道啊。

  淮西恰好也是他的起家之地。

  了解地形,给钟会使绊子还是能做到的。

  最妙的是,杨固还不是秦军,淮西流民袭扰吴军后勤,总不能怪自己头上吧?

  “善,不能让钟会过得太舒服。”杨峥笑道,玩阴谋诡计,还是卫瓘在行。

  忽而心中一动,感觉杨固的三万人马还不够,钟会名声这么大,不给他增加点难度,显然对不起这厮一贯的张狂,“秃发树机能,令你引七千羌胡义从骑兵扮作杨固部流民,袭扰吴军后方,不需与其交战。”

  “末将领命!”秃发树机能从后排走出,拱手道。

  这些年最低调的莫过于他,别人都力争上游,他却不争不抢,很少抛头露面,一心钻研武艺和兵法。

  别人忘记了他,杨峥可没忘记,秃发树机能堪称名将测试者。

  历史上司马家威名赫赫的几个大将,都被他砍了。

  而能打赢他的文鸯、马隆,才是真正的名将。

  让秃发树机能去牵制吴军,应该够了,羌胡的特长不就是抢了就跑吗?

  钟会名声虽大,但杨峥觉得他的才能在文采和阴谋诡计上,离绝顶名将还差一些火候。

  计议已定,杨峥挥军北上。

  真正的大战,现在才拉开序幕。

  拿下洛阳是为了激励全军士气,博一个开门红。

  刚刚渡过黄河,斥候从北而来,“陛下,牵弘汇合鲜卑三部七万步骑,正在攻打代郡!”

  七万步骑……不少了。

  可见司马炎在河北还是有些家底的。

  “司马炎意在分我军兵势。”卫瓘一眼就看破晋军企图。

  不过这招的确管用。

  秦军集中在上党、河内一线,代郡的兵力并不多。

  现在驰援,只怕也来不及了。

  牵弘手上幽州突骑加上鲜卑骑兵,来无踪去无影。

  大战就是如此,自己在算计司马炎,司马炎也在算计自己。

  不过代郡显然无法跟洛阳的价值相提并论。

  “代郡周边有雁门、太原、上党,皆为重镇,朕倒要看看牵弘能否捅破天!”现在支援来不及了,而晋军的一支偏师而已,难道自己率主力去抵挡?

  主战场在邺城,而不是代郡。

  代郡有府兵、牧骑,迟滞牵弘应该没问题。

  历史上,牵弘也是死在秃发树机能手上的假名将。

  “随朕先攻下朝歌。”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遵令!”众将齐声应命。

  第七百八十八章 危险

  “禀丞相,弋阳、庐陵等地有数股流民,袭扰我军粮道。”亲随在钟会耳边低语道,避免被一旁的贾充听到。

  “几支流贼而已,令李勖、郭诞二将讨之。”钟会没放在心上。

  出身钟鸣鼎食之家的他自然也不会在乎几支流寇。

  钟会现在的心思全在贾充身上,“公闾啊,一别多年,未想阁下居然还在世,啧啧,甚是不易也!”

  两人自幼相识,在洛阳圈里长大的,也算是“故交”了。

  贾充一点都不见外,斜躺在凭几上,“士季未死,某岂敢先去?”

  “大胆!”一旁的亲卫怒斥道,手按在刀柄上,以眼神询问钟会。

  钟会一脸寒意道:“公闾可知命在须臾?天下人皆欲啖汝肉,吾今日杀汝,天下人必拍手称快。”

  贾充拿起桌几上的一杯茶,轻呡了一口,“唉,你我这一生,时时刻刻都命在须臾,不差这次,某既然敢来,自然不惧士季的刀剑,天下人皆欲杀我,唯独你钟会不会杀我。”

  “哦?公闾若是这么说,今日恐怕走不出此间!”钟会脸上的寒意化为杀气。

  “阁下乃名士也,驱二十万之众,北上中原,与天下英雄争锋,充乃一介文士,手无缚鸡之力,身无长物,士季杀我,徒为天下人笑耳!”贾充一句话就击中了钟会的命门。

  “哈哈,方才乃戏言也,公闾勿惊,退下。”钟会一向看不起贾充,现在刮目相看。

  亲卫一一退去,堂中只有钟会、贾充、蒋斌、沈莹等数人。

  “阁下此来,有何赐教?”钟会摆起了名士派头,神态、言语都温和许多,仿佛两人真是多年未见的老友。

  “秦人若得大河南北,北方百万大军横扫南下,试问江东能抵御否?”贾充直奔主题。

  即便钟会再狂妄,也不得不承认,一个江东加上淮河流域,无法抵抗整个北方的压力。

  更何况秦国还有蜀中,吴国处于被夹击的态势。

  “自然不能。”

  “丞相有二十万之众,又得颍川士族助力,难道止步于一个许昌?”

  钟会笑道:“哈哈,阁下以为呢?”

  “丞相一向高瞻远瞩,自然不会坐视秦贼攻陷河北。”贾充奉承道。

  钟会最吃这一套,“阁下所言正是,不过现在谈此事是否太早?秦人有四十万之众,司马炎在邺城亦有数十万之众,某为何要为司马家出力?”

  “当然是为天下大势,自古三足鼎立方能长久,今一强两弱,晋吴若是不齐心合力,只怕最终被秦贼一一吞并。”

  “阁下之意,某已知晓,不如改日再谈如何?”钟会笑的如同一头狐狸。

  秦晋都没打起来,吴国自然没必要急着结盟。

  “改日再谈,只怕为时已晚,丞相不欲与秦贼决裂,难道徐州也不想要了么?”贾充抛出第一个诱饵。

  徐州还在司马家手中,攻徐州也不算违背与秦军互不攻击的默契。

  拿下徐州,寿春就是孤地。

  堂中将领两眼放光。

  其实许昌在他们心目中还比不上徐州重要。

  很多吴军将领其实就是出自淮泗。

  吴军上下除了钟会,也没人有吞并整个中原的心思,拿下整个淮水流域,对吴国而言,已经是从未有过的大胜。

  “哈哈……”钟会笑了起来。

  贾充也跟着笑了起来。

  众将摸不到头脑。

  “改日再谈。”钟会一挥衣袖。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除了贾充。

  钟会无非是在观望洛阳秦军的动向而已。

  站在他的角度,如果大军远离许昌去攻打徐州,秦军忽然南下,吴军岂不是被锁在了淮水之北?

  到时候四面围攻,钟会不死也残了。

  这场大战关系到天下的走向,以及秦晋吴三国的命运,钟会当然要小心翼翼……

  马蹄声踏破秋夜的宁静。

  一支七千人的骑兵浩浩荡荡从西向东挺进。

  马上的骑兵披着羊裘,戴着毡帽,如果没有手上闪着寒光的刀刃,看上去仿佛一群牧民而已。

  不过牧民出现在弋阳地界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吴军有两条补给线,一条是从建业至濡须,从濡须至淮西,北上许昌。

  另一条则是溯江而上,由江夏进入弋阳郡。

  忙碌了一天的吴国民夫们正在军营中沉睡,完全听不到轰鸣的马蹄声。

  就连营垒中的守军也想不到流寇居然敢直接攻打两千人戍守的营垒。

  而当他们惊醒过来时,看到的是残月之下,长刀如雪,马蹄滚滚撞入吴军营垒之中。

  吴军很少见过如此之多的骑兵冲锋。

  一个个呆立当场。

  最前的几个流寇,身躯魁梧,快速奔跑时,夜风吹开羊裘,露出里面的狰狞铁甲,“杀——”

  弯刀上扬,高大的战马一跃而起。

  霎时间,营垒中血肉横飞。

  “全部烧掉!”秃发树机能带着数骑在后方观望。

  这种偷袭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挑战性。

  “此战之后,大秦必然一统天下,兄长还是多立些功劳,将来也可为进身之资,陛下似乎特别看中兄长的才能,不然此次也不会令兄长出战。”秃发务丸在身后低声道。

  “你错了,战场上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不到最后一刻,胜负难料,司马家在河北亦有重兵防守,依为兄看,此战很难说。”

  “哦?原来兄长不看好大秦?”

  秃发树机能摇摇头,望着天上残月,“陛下嘴上说诸族一家,实则一直在防备诸部,用的也是诸部贱奴,你我血统高贵,功劳越大越危险,此战秦军若是败了,则诸部必然蠢蠢欲动……”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

  有怨言的不止秃发树机能一个。

  各部酋首有其他心思,早就不是秘密了,只不过一直被秦军武力震慑,不得不低头蛰伏。

  大秦全面推行汉化,十几年来颇有成效,尤其在年轻后辈之中,很多人连部族语言都忘记了。

  但十几年的功夫就想彻底融合诸部,显然不太现实。

  “走一步看一步吧。”秃发树机能心思有些复杂。

  越是深入了解汉人的东西之后,心中的恐惧便越大。

  仿佛一个无底深渊,博大精深,危险而诱惑,欲罢不能。

  而鲜卑根本无法与其相提并论,秃发树机能需要极大的定力,才不至于坠入这个深渊。

  这几年他一直在思索,鲜卑的未来在何处。

  “报!”斥候飞奔而来,“北面一支万人步军,距此三十里!”

  火焰点燃黑夜。

  也点燃了秃发树机能的双眼,他的眼睛倒映着火光,“来的正好,诸军集合,随吾去会一会吴军!”

  第七百八十九章 破

  武王克商,兵抵朝歌,迁九鼎于此地。

  东有淇水为险阻,西有太行山作屏障,是货真价实的雄城。

  也是河洛通向河北的必经之地。

  司马炎在此地打造了一系列的营垒和工事。

  鹿角堑壕坞堡前后相连,仿佛从朝歌城伸出来的尖牙利齿。

  洛阳之战不过是开胃小菜,这里才是真正的大餐。

  河北大地上,两边兵力各有三四十万,仿佛两个巨人在太行山的东南麓角力。

  三四十万的兵力,可叱咤风云,可移山倒海,亦可泰山压顶。

  “看来取天下容不得投机取巧啊。”杨峥摇摇头。

  朝歌有三万大军,但背后的邺城有三十多万大军虎视眈眈。

  以前最怕这种阵地战,但现在不得不为之了。

  如果一个朝歌都拿不下,后面的邺城不用想了。

  该流血的时候就要流血。

  “臣以为,此战当一鼓作气,打出大秦的威势来,以震慑邺城之敌!如果此战不利,臣建议陛下退军。”卫瓘低声道,虽然有些难听,但却是老成持重实话。

  一旦被朝歌拖住,折损锐气,背后的三十多万晋军就会汹涌而来。

  秦国发展到现在,全靠赫赫军威撑着,内部很多问题才蛰伏下去。

  这是必然的,从古至今,任何一个势力内部都会有各种问题。

  “伯玉以为区区一座朝歌就能挡住朕?”还没打就泄气不是杨峥的风格。

  “当然不能。”卫瓘笑道。

  “此城能否挡住朕,挡住大秦!”杨峥目光转向众将。

  “不能!”将领们纷纷道。

  “朕听不见!”杨峥在马上挥鞭。

  “不能!”将领和亲卫一起大吼起来。

  “朕戎马二十年,未有一军能挡住朕,未有一城能挡住大秦,今日也是一样,朕今夜要在此城大飨有功将士!”杨峥气势全开,慷慨激昂,“传令,先登者封侯!”

  将领们的眼神仿佛有烈焰在升腾。

  “陛下有令,先登者封侯!”

  一队队传令兵驱马在步阵中奔行。

  士卒的眼神变得火热起来,仿佛无形之中有股烈焰在阵列中燃烧。

  五百多架霹雳车和投石车缓缓推向阵前,随着令旗,一颗颗砲石发出尖锐的呼啸掠过长空,狠狠砸在敌军工事之中,掀起一阵阵木屑和血雨。

  接着便是车弩、重弩、蹶张弩,长矛一般的箭雨狠狠砸向对面。

  穷则穿插迂回,富则火力覆盖,古今都是同一个道理。

  秦国别的没有,杀人放火的利器还是很多的。

  敌阵中的鹿角被砸毁,堑壕被填平,守军被箭雨射成刺猬……

  如果不是猛火油产量没上来,要省着用,此地早就化为火海。

  秦军就这么推着投石车一路向前高歌猛进。

  敌军也有投石车,但数量不足,射程也无法跟秦军比,刚推出来,就被砸垮了。

  一波接着一波的洗地,朝歌城外的工事很快被推平了一大半。

  没有想象当中的短兵相接反复争夺。

  秦军几乎没有伤亡。

  不过物资消耗的极快,后方运送上来的很快就见底了。

  杨峥却不在乎。

  弓箭、砲石都可以回收反复利用,将士们的性命才是最宝贵的。

  卫瓘干笑两声,摇摇头,刚要恭维几句,就听见大地震动起来。

  重甲步卒埋着整齐的步伐向前。

  每一脚踩下去,仿佛朝歌城都跟着震动了一下。

  每一脚都仿佛踩在工事里敌军的心坎上。

  敌军疯狂反击着。

  一波波箭雨遮蔽天空,然后密密麻麻的钉在地上,仿佛凭空长出一片芦苇林。

  很多甲士身上也插着羽箭。

  但这并不能阻止他们前进的步伐。

  轰隆隆、轰隆隆……

  越来越近……

  仿佛一道道闷雷持续从天上砸下来。

  晋军的长矛从鹿角后面刺出,秦军甲士端起了短弩,这个距离令人绝望,避无可避,眼睁睁看着弩箭射入自己的胸膛……

  一阵近距离弩箭后,甲士们提起长枪,趁着敌人错愕混乱之际,杀入阵中。

  长矛长枪的锋刃仿佛远古巨兽的森森白牙,不断咀嚼着战士们的血肉。

  不过,在消耗了最精锐的一股晋军之后,补充上来的晋军士气明显不足。

  望着眼前被染成血人盔甲上带着碎肉的秦军,晋军阵脚不断后移,有人甚至扔下武器,向朝歌城逃去,但迎接他的是数百支箭,将他钉在地上。

  尽管如此,依旧无法阻挡前阵的溃败之势。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关西秦人一向坚韧,耐苦战、血战。

  这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今日完全苏醒。

  当年能推平六国,今日又岂是一座小小的朝歌可以抵挡?

  巨大的轰鸣声中,朝歌城下的工事很快就被推平。

  甲士们丝毫没有恋战,在屯长伍长的指挥下,背起受伤的袍泽退回大阵。

  大秦军法,救回袍泽,或者寻回袍泽尸首,都会被算入军功之中。

  秦军的凝聚力也正是来源于此。

  杨峥看着天上的太阳,已经到了下午。

  忠字营和信字营的士卒走上阵前。

  “先登者封侯,陛下这是看得起咱们!”曾经的晋军俘虏们一个个因兴奋而狂躁不已。

  “该卖命了。”年纪大的老卒浑浊的眼睛里浮起一丝丝血色。

  有时候,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辈子看不到尽头和希望。

  仿佛猪狗一般被人驱使奴役者,到死什么都没拿到。

  而这些正是这个时代的常态。

  先登者封侯,攻破朝歌坚城,至少是三转军功,赏赐的钱帛和田地,足够他们脱离苦海了。

  即便战死,家眷也会拿到抚恤田,衣食无忧绝对够了。

  要人玩命,就要消除人的后顾之忧。

  战场忽然沉闷起来。

  从城墙上看下去,只有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仿佛饥渴的狼群。

  这眼神已经让城墙上的晋军胆战心惊。

  加上刚才城下血战,更加削弱了他们的胆气。

  “杀!”一个屯长朝城墙上举起了环首刀。

  这一声大吼仿佛一颗石子投入湖水之中,立刻掀起一阵山呼海啸,“杀!”

  朝歌城在这山呼海啸中晃动起来……

  晋军的反抗不可谓不英勇,但面对饥渴的狼群,终究无法抵挡。

  “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先以兵革之利,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杨峥走在朝歌城中。

  乌羽“哒哒”的马蹄,在街道上留下一道道血色马蹄印。

  有些伤亡是不可避免的。

  卫瓘望着这马蹄印若有所思。

  “秦”字大旗已经插在城楼之上,在夕阳中宛如金色烈焰。

  一队队秦军走入城中。

  “万岁、万岁!”城楼上,秦军疯狂的舞动着旌旗。

  第七百九十章 谢氏

  “你说什么?李勖被流贼阵斩,一万大军被击溃,三万石粮被烧?”听完斥候的汇报,蒋斌一脸不可思议,“这还是流贼?”

  钟会的脸沉了下去。

  郭诞硬着头皮道:“流贼先袭破我军营垒,随后迎战我军,以骑克步,属下着实措手不及啊……”

  吴军战力一向成迷。

  以为它很弱的时候,往往能有出人意料的胜利,丁奉雪中奋短兵,陆抗以弱胜强,连败杨肇、羊祜、步阐。

  以为它很强的时候,却意外的拉胯,诸葛恪二十万大军没拿下三千人戍守的合肥新城……

  “你是说骑兵?”钟会眼神一亮。

  流民连饭都吃不饱,怎会有大规模骑兵?

  弋阳的地理位置非常关键,如果此地有一支骑兵,那么再向东挪一步,整个吴军的后勤补给都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内。

  二十余万大军,二十多万张嘴,没有粮食将会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哪怕粮草供应不及时,都会造成重大灾难。

  “正是,非但有战马,还有铁甲!”郭诞仿佛找到了兵败的理由。

  钟会大笑起来,“原来如此,吾以为杨兴云光明磊落,没想到也会使如此手段。”

  中原境内能有这么一股骑兵的,只能秦军。

  “属下愿领一军,前去剿灭贼军!”蒋斌拱手请命。

  “不,敌有数万之众,八千骑兵,我军此时分兵大为不妥,传令粮草不走弋阳,走淝水、淮水、颍水,全凭水道输送。”

  “若是如此,只怕粮草不够。”

  水道都是逆流,需要的人力并不比路运轻松,但不用担心被骑兵偷袭。

  前年杜预攻陷许昌,将府库中的钱粮赏赐将士赈济百姓。

  所以吴军虽然拿下许昌,但没有得到补给。

  钟会道:“吾亲自游说颍川士族,得到他们的支持,至少三个月我军粮草无虞。”

  “属下不明白,既然杨峥已经北上攻打邺城,我军为何还要在许昌拖延?”沈莹拱手道。

  钟会指着地图道:“卢钦拒守淮泗,我军若攻之,胜负难料,即便胜了,也不过一个淮水流域而已!”

  弋阳之败,让钟会惊醒,也充分认识到吴军的战力。

  当年诸葛恪二十万大军北上,被挡了数月,吴国大好形势付之东流。

  钟会不得不吸取教训。

  而且他的这二十万大军真正能战的也就原来的五万部曲,其他大部分吴军都是临时召集来的农夫和青壮,钟会没有多少信心。

  自家人知自家事。

  二十万大军不打,还能唬唬人,撑着个架子,真打起来,恐怕立刻露馅。

  这一路北上,何曾打过一场苦战?

  东关、合肥的晋军都是弱旅,卢钦的心思不在此,兵力收缩在寿春和徐州。

  “全据淮水,已经是前所未有之胜,难道丞相真要与秦晋争锋中原……”沈莹忧心不已。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秦晋各有数十万之众,孰胜孰败犹未可知,我军留在许昌,秦军会忌惮,我军若攻淮泗,则正中杨兴云之计也!”

  “若秦晋分出胜负,岂不为时已晚?”

  “秦胜,则卢钦士气大溃,我军引而攻之,事半功倍,或许能兵不血刃得淮泗,若是晋胜……”钟会眼中冒着光,“则我军立即与晋军夹击秦军,断其归路,杨峥若亡,秦国必分崩离析!”

  在他眼里,吴军的优势不在速战,而在静观其变,秦晋生死决战,吴军大可作壁上观。

  双方两败俱伤,才是钟会大展拳脚的时候。

  沈莹不禁为他这个疯狂谋划而震惊。

  “哈哈,丞相奇谋!”蒋舒与一众将领大笑起来。

  跪在地上的郭诞也跟着笑,“有丞相之奇谋,秦晋何足道也?”

  本来是好心拍的马屁,却成功引起了钟会的注意,“郭诞无能,丧军失粮,乱我军心,以军法论斩!”

  郭诞谄媚的笑容僵在脸上,让他丑陋的脸更加难看起来,“丞、丞相……属下一时大意,绝非无能……丞相饶命!”

  钟会两眼一翻,一脸厌恶之色,仿佛不愿多看他一眼,“推出去斩!传首全军,有作战不力玩忽职守者,皆如此人!”

  吴军这段时日进展太顺利了,以致军中多有骄纵之气。

  刚好借这颗人头整肃三军。

  两名甲士一左一右将人提了出去。

  须臾,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送进来,众将的脸色严肃了很多……

  朝歌。

  听到钟会二十万大军留在许昌没动,杨峥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这说明钟会看不上淮泗。

  许昌的位置比较关键,钟会不向东攻打徐州,那么就说明他的目的在北、在西。

  “难道钟会之谋在朕?”杨峥随口道。

  卫瓘道:“钟会多谋善变,轻浮狂妄,这么多年本性依旧难改,臣以为不必过多关注此人。”

  杨峥也想不管他,但毕竟二十多万大军,就是二十万头猪,往一个方向拱也威力惊人,“我军灭晋,钟会若袭我侧后,腹背受敌也。”

  “洛阳有张子产,宛城有杜元凯,足以抵挡。”卫瓘话里话外有些看不上钟会。

  有张特和杜预在,钟会应该翻不起什么浪来。

  再说即便钟会真有弄自己的心思,难道三十多万大军就这么停在朝歌不动了?

  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有时候想的太多,犹犹豫豫的,错失良机,很可能最后什么都捞不到。

  等收拾完司马炎,再来弄钟会也不迟。

  杨峥遂大飨秦军将士,作战勇猛之人,直接当着众人的面赏赐金帛钱粮。

  “先登者谢澄!”

  “末将在。”一员小将越众而出,单膝跪在杨峥面前。

  此人面如冠玉,身材挺拔,既有武人的干练,又自带几分文气。

  一看就是士人,晋军俘虏中有大量这样的人存在。

  要么是家道中落的寒门,要么是士族豪强的旁系子弟。

  “真一表人才也,汝祖籍何处?家中还有何人?”杨峥好奇道。

  “启禀陛下,末将与陛下是同乡,陈郡阳夏谢氏!”

  “大善!”原来是老乡。

  陈郡谢氏……

  杨峥忽然想起历史上赫赫有名谢安谢石谢玄不正是出自陈郡谢氏?

  “故典农中郎将谢伯登是你何人?”卫瓘问道。

  “正是家父……”谢澄脸上略带惊惶之色。

  卫瓘在杨峥耳边低语道:“其父谢缵原是大司农桓范掾吏,高平陵之变,劝阻桓范不要外出,为司马懿重用,授典农中郎将。”

  原来中间还有这段往事。

  这么说来谢家受了司马懿的恩惠。

  难怪谢澄诚惶诚恐的……

  杨峥没兴趣翻旧账,“司马家欺世盗名,罪在一家,与他人无咎,大秦军法,有功则赏,有过则罚,谢澄破城有功,封固陵侯,升平虏将军!”

  这是向中原士人释放了一个清晰的讯号。

  冤有头债有主,大秦不搞连坐。

  “谢陛下!”谢澄激动的热泪滚滚,头重重磕在地上。

  第七百九十一章 铁桶

  两晋时期,陈郡谢氏还算有些节操。

  中原有很多谢澄这样的士人,将他们拒之门外,迟早会成为大秦不安定的因素。

  而且现在的陈郡谢氏充其量也就一个豪强而已。

  重赏谢澄后,将士们士气大振,更大的功劳还在后面。

  求战者不计其数。

  杨峥下令休整两日,等待后方的物资送上来。

  两日后,大军开拔,向邺城挺进。

  各地的消息纷纷送来,好的坏的都有。

  北面,牵弘果然在代郡打不开局面,进攻受挫,被马隆各种施计迟滞,此人倒也干脆,见打不开局面,当即退兵返回河北,南下参加邺城大战。

  东面,王濬在最开始的高歌猛进之后,被王浑挡在东平,互有胜负。

  历史上两人就是一对冤家,现在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时间也难以分出胜负。

  庞青、孙阳等人在阳夏暗中调查,证实杨固的身份没有作伪,的确跟杨峥同出一脉。

  此外,庞青还卢钦搭上线,不过卢钦还在犹豫之中。

  一个河东大战,一个洛阳之战,基本宣告了司马家的没落,卢钦有其他的心思并不奇怪。

  尤其是淮泗地区,夹在南北之间,卢钦只要不傻就知道何去何从。

  而且此人是这时代少有的有节操之人,庞青奏表提及,此人不愿见淮泗百姓深陷战火之中,所以才跟他联络。

  当然,最终的结果还要看局势的发展。

  如果杨峥打不下邺城,灭不了晋国,人家当然也不会投降,毕竟卢家在河北范阳。

  “这就有意思了,如果卢钦投诚,那么淮南淮北岂非为大秦所得?钟会此次就要因小失大了!”杨峥骑在战马上,感觉一统天下离自己越来越近。

  卫瓘看了各种情报后,也是喜上眉梢,“天命在我大秦,区区钟会焉有胜算?”

  以江东北伐中原,钟会自然是痴心妄想。

  历史上刘裕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五胡乱华,大量北方汉人南下,才让江东有了这个实力。

  明太祖能成功也是因为江南的实力超过了北方。

  钟会没有逆转天下大势的能力。

  而且他麾下的吴军未必有这个雄心壮志。

  约莫一个时辰后,抬眼北望,远处邺城坐落在北方地平线上,隐隐约约,仿佛一头洪荒巨兽,俯视着河北大地。

  巨兽周边,还有不少小兽挺立着。

  坞堡土山相连。

  司马炎照例在周边修建了大量工事,掘漳水灌入平原之上,形成数百个大小不一的湖池。

  湖池周边的数十座土山堵在要道之上,形成对南面、西面的居高临下之势。

  地形极不利于大兵团作战,更不利于骑兵冲锋。

  官渡之战后,袁绍病逝,袁氏兄弟内讧,曹操趁机北上攻打邺城,上筑土山,下挖地道,开凿一条深二丈、宽二丈、四十里长的深壕,引漳河水灌入其中,断绝邺城内外联系,围城数月,饿死城中大半军民,才最终攻破。

  司马炎主动出城防守,明显是吸取了袁尚的教训,把邺城周边弄成了铁桶。

  前锋马循部已经立下营垒。

  杨峥让将士们休整,加固营防。

  这场大战只怕要僵持一段时间了。

  对面敌营中,也是旌旗招展,阵脚森严,鹿角之后长矛如林。

  翌日,北面一大早便战鼓轰鸣,一支千人骑兵冲出营垒,在秦军大营外如秃鹫一般盘旋。

  马循亦引一支骑兵追杀。

  但对面只是虚幻一圈,从东面撤回营垒之中。

  马循退回,过不多时,敌人的骑兵又来了。

  两支骑兵在左右两翼驰骋,掀起漫天的烟尘。

  秦军刚刚出兵,敌人又退了。

  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天。

  “雕虫小技尔,贼军今夜必然袭营!”卫瓘一眼看穿敌人的图谋。

  “斥候全部分散出去,朕要方圆百里所有的动静。”

  “唯!”

  白日闹哄哄的,到了晚上却极为安静。

  杨峥早已设下埋伏,只等晋军前来突袭。

  不过一直等到天亮,晋军始终没有动静,很多将士一夜没睡,反而有些疲惫。

  “看来贼军没有一战的胆量?”杨峥困得不行。

  卫瓘略有些尴尬,“臣失算。”

  “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这么简单能击败晋军,就不用朕亲自出马了。”杨峥宽慰道。

  刚准备睡觉,营外吼声如雷。

  晋军突骑又来了,烟尘大作,似乎还带着锣鼓,从西北角冲出,向东南掠过秦军大营,呼啸而去。

  刘珩破口大骂,“这帮杀才,居然学会了某的绝活?”

  杨峥看着也烦,“猛火油、弩箭、霹雳车、冲车运送上来没有?”

  “回禀陛下,刚到温县。”

  邺城弄成这个样子,秦军骑兵的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

  周边的工事不知要多少人命去填。

  “邺城坚固,不如先剪其枝叶,再断其根基!”卫瓘谏言道。

  “哦?”这跟杨峥的最开始的先扫平河北,孤立邺城是一个思路。

  “司马炎集重兵于邺城,陛下可取馆陶、内黄、清渊、繁阳、元城、黎阳、武始、阴安等地,司马炎若救援,我军骑兵可半道而截杀之,若不救援,我军蚕食之!”被骚扰了一夜,卫瓘仍是精神奕奕。

  杨峥不禁感慨自己身体大不如前,“还不够,令马隆率并州之军出代郡,自幽州而下,横扫河北,文鸯率五万左军向北,蒙虓率五万右军向东,攻城略地。”

  军令传下,杨峥刚要睡觉。

  营外吼声如雷,“杨峥小儿,可敢决一死战乎?”

  亲兵小跑入内,“陛下,敌将张方率两千步骑挑战。”

  当初陈骞攻破华阴,孟观险些死在此人手上。

  张方由此声名大振。

  “小贼安敢猖狂,臣愿出战!”刘珩拱手道。

  能打赢他的,基本是这时代的顶级猛将。

  整个秦军之中,只有文鸯、蒙虓二人。

  杨峥觉得问题不大。

  不过身边的苟晞拱手道:“刘将军乃国家重将,岂能与无名之辈交战?属下不才,愿代为出战。”

  初生牛窦不怕虎。

  上一次攻打洛阳,王濬不战而降,苟晞没获得战功,自觉无脸见人,一直闷闷不乐。

  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机会。

  顺便拍了刘珩的马屁,刘珩咧嘴大笑,“哈哈,所言甚是,俺是牛刀,不杀土鸡瓦狗。”

  “准!”

  苟晞既然敢上,应该有两把刷子,骑兵混战,又不是单挑,还是要动些脑子的,刘珩上去还真不放心。

  第七百九十二章 士气

  两军阵前,双方骑兵耀武扬威。

  晋军五百余重甲在前,左右各一支精骑,让杨峥的惊讶的是,他们也学会了双马蹬、高鞍,在讯息不发达的时代,战争也算是一种交流方式。

  司马家挨了这么多次打,若是还学不会,反而不正常了。

  杨峥心中警觉起来,这些东西若是被漠北的部族学去了,以后必然是中原大敌。

  汉末混战,持续至今已经八十多年,很多汉民为了躲避战乱,逃入草原和辽东,促进了当地的文明发展。

  高句丽的兴起,也是接触到了汉文明,其发家之地,正是西汉玄菟郡高句丽县。

  马上的骑士魁梧健壮,连人带马披着铁甲,或持长槊,或持长戟,高大威猛。

  最前一将尤为生猛,肌肉虬结,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头暴怒的野牛。

  不用想,此人正是最近两年声名鹊起的张方。

  体型比苟晞足足大了一号。

  杨峥有些后悔让苟晞上阵了,孟观险些死在他手上,不算冤。

  秦军大营中一支骑兵冲出,生龙活虎,人皆双马,仿佛天边飞来的一团乌云。

  每一名骑兵都斗志高昂,一往无前,飒沓如流星。

  如果晋军步骑是一头巨熊,秦军骑兵就是豹子,灵动而敏捷,仿佛与战马融为一体。

  嚯、嚯、嚯……

  南北大营同时迸出巨大的欢呼声,纷纷为自家的将士助威。

  两边几十万大军会战,士气尤为重要。

  晋军率先挑战,自然是为了提振己方的信心。

  不过张方却采取守势,五百重甲居中不动,左右重骑先占据高坡,成居高临下之势。

  这种打法有些无耻,明明是他们先来挑战的,占据优势地形,却摆出一副挨打的架势。

  身边的孟观、刘珩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可以看出这一战不好打。

  “不如让小狗儿回来得了,张方这厮忒无耻了。”刘珩骂道。

  孟观摇头道:“若是退回,几十万大军看着,岂非折损我军士气?”

  卫瓘笑道:“胜负未知,两位将军何必助战他人志气?”

  杨峥也只能寄希望于苟晞聪明一些,哪怕弄个平手也行。

  不过苟晞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不利局面,策马狂奔,长槊朝着敌军步阵,嘴中一阵大吼,仿佛猛虎下山一般。

  那气势仿佛要把面前的晋军生吞了。

  “完了……”刘珩长叹一口气。

  “闭上你的鸟贼。”杨峥有些郁闷。

  以骑兵冲击对方阵列森然的步阵,无疑于找死,骑兵也不是这么用的。

  苟晞勇则勇矣,只是没分清时候。

  就算能冲破敌军步阵,两翼的骑兵夹击下来,他必然有去无回。

  历史上的苟晞连败汲桑、吕朗、刘根、公师藩、石勒等人,险些把一团烂泥的司马家扶上了墙,应该不至于如此愚蠢。

  或许是因为还没有成长。

  战场上,敌将张方已经发出狂笑声,仿佛已经胜券在握,扬起了长戟,“小贼受死!”

  步阵后排掏出了弓箭,斜向上对着秋日的苍穹。

  “放!”张方长戟落下。

  一阵小小的箭雨斜飞上天空。

  张方时机把握的很好,按照秦骑奔行的速度,正好能射住前队。

  然而就在此时,秦军骑兵仿佛一只敏捷的燕子,向湖面俯冲的时候,忽然一个左转,稀落箭雨刚好落在他们的右侧。

  两千骑兵,如臂指使,宛如一人!

  战场上先是一阵安静,接着秦军大营中爆发山崩海啸的喝彩声。

  “漂亮!”杨峥一拍大腿,苟晞这小子连自己这种久经沙场的老人都骗过了。

  冲锋时爆发出来的气势,仿佛要与敌人同归于尽。

  谁也不会想到只是虚晃一枪,戏耍了对面。

  杨峥这下放心了,会打仗的人天生会打仗。

  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之人,当然不会这么简单。

  当然,苟晞能这么玩,更多的是秦军训练有素,很多人一出生就在马背上晃荡,羌人如此,西北的汉人也是如此,练就了高超的马术。

  兵法有云:骑兵乃离合之兵。

  聚散离合,如九天之云。

  “哈哈,这小子果然不错,当初一眼就被俺看中。”刘珩不断往自己脸上贴金。

  不过周围根本没人理他,都注视着战场。

  敌军也是一愣,一场精心安排落了空,纷纷看向自己的主将。

  张方仿佛蛮牛一般被激怒了,挥舞着两支大戟,仿佛一只大号的螃蟹。

  此情此景,杨峥忽然想到一个成语:虾兵蟹将。

  苟晞戏耍了晋军,率领骑兵冲向敌军右营,“大秦、必胜——”

  “必胜——”两千骑兵对着晋军大营疯狂咆哮。

  狂野、剽悍、自信!

  从一声声咆哮中宣泄而出。

  接着便是一阵大笑,骑兵们就在晋军众目睽睽下换马,视三十万晋军如无物!

  南面秦军的热情彻底被点燃,也跟着一起怒吼,“大秦必胜!大秦必胜!”

  吼声参差不齐,但无数道声音中蕴含的信念、力量,彻底爆发出来。

  ——震耳欲聋。

  一股股热流从杨峥心间窜起,涌入血管之中,有这样的将士,何愁天下不能一统?何愁华夏不能复兴?

  古往今来能振兴这片古老大地的,正是他们。

  秦军、汉军、隋军、唐军……其实都是同一批人。

  所以,这群伟大的人,注定会铸就一个伟大的时代。

  而自己作为领路人,是何等的荣耀?

  秦军士气暴涨,晋军士气低落。

  连大营中矗立的“晋”字大旗也仿佛在这一瞬间失去力量,耷拉下来。

  然后被西北风吹的倒卷,遮蔽了上面的“晋”字。

  “贼子安敢!”

  战场上爆发出一道惊雷,接着马蹄声如雷声般响起。

  张方率重骑冲向刚刚换马的苟晞。

  晋军大营中再冲出两股突骑,速度极快,一支包插,一支直冲。

  足有万骑之多。

  能这么快冲出,可见他们早就埋伏着。

  “无耻啊无耻!”刘珩的脖颈上升起阵阵血红。

  “他娘的……”杨峥暗骂一声,司马家一如既往的不讲武德。

  不用他下令,前阵的马循已经率一支万人精骑杀了出去,接应苟晞。

  第七百九十三章 不败

  箭雨、砲石、铁骑、甲士。

  战场仿佛火油一般,立刻爆燃起来。

  一道道血浪仿佛燃烧的火焰。

  东西两个巨人终于狠狠的撞在一起。

  不过两军阵前的区域过于狭窄,受地形影响,能投放的兵力有限。

  但正因为狭小,厮杀变得更为猛烈。

  毫无疑问,此时上阵的都是双方精锐中的精锐。

  司马家拉胯,晋军却并不拉胯,吸收河北慷慨悲歌之士后,战力有所提升。

  装备精良的武器盔甲,死战不退。

  一些勇猛的河北大汉提着长矛,反冲入骑兵之中,连人带马刺穿骑兵,但自己也被狂奔而来的战马撞的血肉横飞。

  刀光矛影,犬牙交错,战马狂嘶,战士咆哮。

  两个巨人扭打在一起,掀起漫天的血雨腥风。

  晋军的步卒稍稍占据优势,居高临下竖起长矛大盾,迎接秦军铁骑,秦军铁骑苦于战场狭窄,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尸体,无法驰骋,没有速度,骑兵的恐怖冲击力无法施展。

  不过很多老卒直接下马,也集结成阵列,凭借手中的短弩射杀晋军。

  张方挥动两支大戟,横劈竖砍,异常凶悍,在战场上尤为显眼。

  仿佛狂风巨浪中的磐石。

  秦军数次冲击都无法如以前那般击溃晋军。

  马循与苟晞从东西两面夹击。

  眼看张方就要被两人合力斩杀,晋军大营中又冲出一将,率千余甲士快速驰援,四将在阵中指挥将士反复厮杀。

  战场仍是僵持,旗鼓相当。

  但这种旗鼓相当,实际上是秦军稍微吃了些小亏。

  战场仿佛成了一个磨盘,无数血肉被磨的粉碎。

  无论是个人勇武还是智谋,在这种残酷杀戮中,都无法改变局面。

  只有杀戮,只有凭借双方的意志支撑,看谁先撑不下去。

  杨峥盯着战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司马家为了此战,也是竭尽全力。

  想要达到摧枯拉朽的效果,显然不可能。

  激战一个时辰之后,双方才终于力竭,不再投入新的兵力,各自退回本阵。

  而战场从黄褐色变成鲜红色,鲜血汇聚成几十条小溪,从北向南缓缓流淌。

  一些没死透的人发出阵阵哀嚎。

  更多的尸体倒在血泊中,苍白的眼神望向天空。

  马循派出步卒清理战场,搜寻重伤者。

  对面没有动静,既没有放箭,也没有派人清理战场。

  “打得太憋屈了。”刘珩狠狠一跺脚。

  明明是秦军士气旺盛,杨峥还向趁着士气高昂,一鼓作气直接平推过去。

  卫瓘道:“天时不如地利!司马炎在邺城精心布置,不利我军骑兵。”

  “干脆不要骑兵,全部下马,我军甲士未尝敌不过贼军!”刘珩是莽夫性格,想法也比较单纯。

  杨峥道:“司马炎正是要我们拿人命去填他的工事。”

  即便步卒推过去,这种伤亡也是不可承受的。

  更何况这只是前期工事,后面还有邺城!

  这么打太吃亏了。

  “那该如何是好?”刘珩摸着脑袋。

  “等后面猛火油送上来。”将士们的血不应该这么白白流干。

  “嘿嘿,险些忘了这东西!”

  不过猛火油也不是万能的,最多只能出其不意,敌军应该能很快找出灭火的办法。

  几十万人的大战,还是攻城战,想要几天内分出胜负显然不可能。

  哪怕秦军有心理优势。

  这一战败了,司马炎族灭国亡,当然会卯足力气玩命。

  过不多时,苟晞一身是血的回来,“属下未能取下张方首级,请陛下降罪!”

  杨峥一把扶起,“这次没取他首级,下次再取就是。”

  “谢陛下。”这一战他的表现实在亮眼,智勇兼备。

  “苟将军以为此战该如何打?”杨峥问道。

  苟晞一愣,显然没想到大秦皇帝会向他问策,接着满脸的激动之色,支支吾吾道:“属、属下以为、为,应该深沟高垒,先立于不败之地,以待敌之败。”

  “继续说。”杨峥鼓励道。

  “司马炎集重兵于邺城,不可持久,陛下可先取青兖,再取幽冀,隔绝内外,则晋国不灭而灭,大秦不胜而胜。”

  以苟晞的地位,接触不到秦国高层的东西。

  但能说出与军中高层差不多的谏议,说明此人的能力。

  杨峥笑道:“大善,君当勉力,朕在太极殿虚席以待!”

  能进入大兴城太极殿议事,至少是重号将军。

  连刘珩都没资格,只有殿中当值的时候,才能肃立在偏侧。

  苟晞现在才二十出头,得到皇帝的亲口许诺,这是何等的荣耀?

  “属下纵然粉身碎骨,也无以报效皇恩!”苟晞单膝跪了下去。

  周围亲兵、将佐一阵眼红。

  杨峥此举意在培养大秦的二代帅才。

  大秦版图日渐辽阔,不缺冲锋陷阵的猛将,却缺少独当一面目光长远的帅才。

  一场没有分出胜负的激战,让双方都冷静下来。

  接下来两天,战场陷入平静之中。

  为下一场大战养精蓄锐。

  将士们伐木凿石挖掘堑壕,深沟高垒,加固营防。

  摆出一副长期围困的架势。

  当年攻灭邓艾,俘虏了他的掘子军,这么多年,掘子军的规模不断扩大,足有两万人之众,战时修建工事,闲时在后方修桥补路。

  两天功夫,便略有规模。

  杨峥本想学曹操,来个水淹邺城。

  但前人用过的办法,属于开卷考试,自己知道,司马炎也知道,战场附近的地形承接太行山的山势,西北高,东南低。

  杨峥不但不能水攻,还要防着司马炎给自己玩个“水淹七军”。

  不过曹操水淹邺城时是四五月丰水期,现在十月枯水期,这招难以实现。

  若是筑起水坝,先淹没的不是邺城,而是秦军大营。

  曹操击败袁家兄弟后,在旧城基础上扩建新城,筑冰井、铜雀、金虎三台,地势较高,大水冲不到他们。

  秦军大营刚刚弄起些规模,晋军发现情况不妙,又来挑战。

  杨峥一概不予理会。

  靠得近了,直接以弩箭驱散。

  晋军骂骂咧咧的退走。

  刘珩带着锣鼓手在前阵敲锣打鼓的骂回去。

  你司马炎把邺城搞成铁桶,那就一辈子在铁桶里面,最好别出来!

  第七百九十四章 割土

  邺城之中。

  司马炎紧张的关注着前线的局势。

  听到互有胜负后松了一口气。

  秦贼被打的深沟高垒,说明己方占据优势。

  为了此战,他把府库中积攒的钱帛全都拿了出来,赏赐将士,承诺退敌之后每人二十亩良田,这才提升晋军的士气。

  不管能不能实现,先把眼前的难关渡过去再说。

  这招果然管用,晋军上下无不奋命。

  “赏张方明光甲一副,宝剑一口,美姬二十!若能擒杀杨贼,朕以郡公相待!”司马炎非常慷慨的画了一个大饼。

  众臣互相传递了一个眼神,多有嫉妒之色。

  “邺城虽坚,却不可持久,需青兖幽冀为援,方可与秦贼周旋,秦贼深沟高垒,我军不可自困于孤城之中,当加固黎阳、广平、阳平、内黄等地防守。”荀勖一改往日之低调,积极为司马炎出谋划策。

  现在秦军固守,邺城不需要这么多的兵力,最好分散出去,一来增加其他城池的防守,二来减少粮草压力。

  “荀侍中所言甚是!”众人附和。

  司马炎也点头称是,不过目光一闪,幽幽道:“荀卿,不知吴军何时驰援啊?”

  颍川士族与钟会勾结,许昌失守,无疑给了司马炎一击重击。

  而没有荀家点头,颍川士族又岂会如此配合?

  所以现在荀勖的地位非常微妙。

  司马炎这么问,点明了荀勖与钟会勾结之事。

  荀勖全身一震,没想到司马炎这么直接。

  此时若回答错一个字,恐怕今日就出不了这个门。

  司马家若是起了猜忌之心,也就意味着鬼门关不远了。

  冯紞、何劭等人幸灾乐祸的眼神投过来。

  荀勖从容道:“钟会屯兵许昌,不取淮泗,其用意必在邺城大战,陛下若能挡住秦贼,则吴军自会北上。”

  这个时候说不知情,或者推脱,绝对是找死,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让司马炎知道自己作为中间人的价值,有所顾忌。

  好在司马炎城府极深,不会意气用事,能忍下去。

  司马炎一派云淡风轻模样,脸上没有任何不悦之色,意味深长道:“朕明白了。”

  荀勖奉承了一句,“陛下英明。”

  石苞拱手道:“青州有王浑,暂时无忧,臣所虑者幽州,若秦贼自幽州而下,则河北不存也。”

  “卿可有对策?”

  这时冯紞忽然抢先道:“慕容涉归一直图谋辽东,不如许之,封赏三部酋首,令三部倾力驰援!”

  石苞本意是派遣说客前去游说,许以钱帛之利即可诱其出兵。

  鲜卑三部本来就与秦国有仇。

  而且他们也不愿看到一个完整的秦国,派一个高明的说客就能把事情办了……

  但冯紞一句话将晋国的老底都卖了。

  晋国朝堂内斗归内斗,但对四方蛮夷一直防范着。

  “陛下……”石苞刚要说话,心中一动,冯紞此人在军略上一窍不通,唯二的长处就是内斗和奉承。

  为何会这么主动进言?

  心中一动,眼角余光扫向两人。

  果然,司马炎一脸平静,像是早知道冯紞会说出此言,冯紞眼神有些呆滞,全然没有往日的狡狯。

  也就说,是司马炎让冯紞谏言的!

  “大司马可有良策?”司马炎目光闪闪的盯着石苞。

  球又踢到他身上。

  石苞对司马家还是有几分忠诚的,毕竟当年没有司马懿的提拔,就没有石苞的今日。

  但与自己的家族相比,这份忠诚只能埋在心底。

  树倒猢狲散。

  当时崛起的多容易,现在败亡的就会有多快。

  司马炎的意图很明显,冯紞只不过是个传话的而已。

  他要卖祖宗之地,别人又怎么挡得住?

  “陛下乃英明之主,自然知晓其中利弊,老朽昏聩,陛下恕罪。”人老了的一大好处就是随时可以装糊涂。

  司马炎目光又转向其他人,“诸位可有良策?”

  太仆卿刘毅出列道:“万万不可,若是如此,只怕他日鲜卑三部尾大不掉,猛虎退走,群狼又至,国家疲于奔命,自古割土求人,屈辱至极,我乃上国,彼乃蛮夷,蛮夷之性贪得无厌,今日开此例,悠悠青史,何以论断今日之事?”

  司马家的名声早就臭了,也不怕再加一笔。

  “卿可有良谋?”司马炎耐着性子道。

  “秦贼远袭,不能持久,我军未败,何必向蛮夷求援?”

  “阁下此言差矣,未雨绸缪,今日不过诈许之,诱其与秦贼决战,两败俱伤,他日收拾起来易如反掌。”冯紞反驳道。

  “人无信而不立,况国家乎?他日贼复来,何人助我?”刘毅据理力争,但这句话恰巧戳到了司马家的脊梁骨上。

  异常刺耳。

  司马炎的神色阴沉下来,盯着刘毅,“阁下可有良策?”

  刘毅自知语失,“臣……未有对策!”

  司马炎冷冷道:“既无退敌之策,安敢在此阻挠国家大计?退下!”

  刘毅黯然而退。

  司马炎阴沉的目光一直盯着他的背影。

  他没有忘记刘毅父子是司马攸的坚定支持者,当年司马昭征召他为掾吏时,称病不出,被认为是忠于曹魏,司马昭怒,刘毅惧怕司马家的祖传绝技,才不得不应命。

  刘毅一走,殿中再无反对的声音,纷纷赞同冯紞之策。

  此时的司马炎要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哪还管什么“悠悠青史”?

  司马家若是顾忌这玩意儿,也不至于走到今日。

  石苞暗自叹息一声。

  荀勖也叹了一声。

  不过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忤逆司马炎。

  从司马懿洛水之誓开始,从司马师残杀名士开始,从司马昭当街弑君开始,从司马炎篡魏开始,晋国朝堂上这种聪明人就越来越多。

  “既然诸位都无异议,便如此行事。”司马炎扫了一眼殿中众臣,目光落在石苞身上,“国家危急存亡,大司马当为朕分忧。”

  石苞有些疑惑的抬头,不知道司马炎是让自己出力,还是让自己少管闲事。

  不过意思相差无几,多在大战上出力,少管其他的闲事。

  司马炎看似在勉励他,实则是在敲打。

  毕竟邺城能当大用者,只有石苞一人。

  石苞拱手道:“臣领命!”

  第七百九十五章 劝降

  沙盘上邺城周边的城池插上的“秦”字小旗越来越多。

  文鸯拿下涉县、武始、武安等城,正进军襄国,蒙虓攻魏县,久攻不下,南下夺取繁阳、内黄等城,进军黎阳。

  襄国和黎阳都是重镇,司马炎严防死守,不在当初朝歌之下。

  黄河以南,王濬与王浑在东平攻防。

  局势陷入僵持。

  “有马隆的消息否?”杨峥望着代郡。

  赵阿七拱手道:“禀陛下,马都督率三万精骑,并未从代郡进兵,而是向北穿过阴山,目前不知去向。”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马隆用兵水平在这时代是顶尖的存在,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出手就要了敌人的命。

  以如今的态势,就看谁先出错了。

  秦军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晋军严防死守,但久守必失,只要一个地方打开缺口,便会形成全局溃败之势。

  两日后,两万颗猛火油送来,是大兴工坊紧急赶制的。

  由于时机紧迫,工坊还发生事故,引起一场火灾,幸亏巡逻的禁军赶到,没有出现较大的人员伤亡,但工坊被烧了一半……

  樊铁夫上表请罪。

  但锦衣卫的密奏是细作暗中破坏导致。

  至于是哪里的细作,还在调查当中。

  太子杨旭建议把工坊搬到大兴外的小城去,一来保密,二来安全。

  杨峥同意了,回信让他以后这种事情可以自行决断,不必上表,一来一去耽误时间。

  太子监国,本来就有权处理国中大事。

  手上有了猛火油,秦军的胜算更大。

  杨峥让随军工匠加紧打造各种攻城器械。

  冲车、云梯、巢车、壕桥、临冲等等。

  投石车和霹雳车增加到一千辆。

  整个秦军大营仿佛一片巨大的工地,士卒协助工匠打造。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秋去冬至,一场大雪纷纷扬扬洒满河北大地,掩盖住了殷红色的战场,南北大营银装素裹,战争的气息被遮蔽住了。

  这种天气利于防守,不利于进攻,各地的攻战暂时停了下来。

  杨峥索性杀牛宰羊,犒赏将士。

  后方的冬衣、烈酒源源不断送来,维持住了秦军的士气。

  一日两餐,杨峥与寻常士卒吃喝一样,安抚士卒情绪,“这一战打完天下就定了,以后你们想打还没有这种机会!”

  “哈哈,能为陛下征战,死而无怨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屯长笑道,两鬓已经霜白,脸上皱纹堆叠成沟壑。

  见多了死亡,眼神因而略显沧桑。

  “朕要你们活着,儿孙满堂,吃香的喝辣的。”杨峥狠狠灌下一口烈酒。

  一股暖意从腹间升起,全身暖洋洋的。

  “陛下隆恩,小人铭记。”屯长一脸的豁然之色。

  更多的年轻士卒则是期待此战之后,好生赡养父母,再娶几个妻妾,生一堆儿女,然后安安心心的种田过日子。

  愿望一个比一个朴实。

  没有什么成为大将军、富豪之类的。

  但在这战乱年代,这么简单的愿望有时却很难。

  “会有这么一天的。”杨峥郑重道。

  军中还有宣义司的节目,说书、戏曲等等,为将士们写家书。

  营中热火朝天,时常有欢声笑语飘扬在风雪之中。

  不过对面的晋军则有些愁云惨淡。

  几十万大军需要的不仅仅是粮食,还有过冬的衣物、干柴等等。

  天气越冷,消耗就越大。

  秦军铆足了劲,才能勉强供应上,更不用说晋军。

  每天都可以看见晋军将冻死的尸体扔出营垒。

  杨峥让刘珩带着锣鼓手前去劝降。

  这么冷的天气,晋军连派军驱赶都没兴趣了。

  “晋军的兄弟听着,司马家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天下必归我大秦,投诚过来的既往不咎,一人三十亩良田,若是能斩杀晋军将佐,按官阶大小,屯长一百亩田,都尉两百,校尉三百,偏将五百!官越大,赏赐越大!”

  对面一阵大骂,接着是一阵稀松的箭雨,懒洋洋的掉在刘珩面前。

  刘珩的声音更大,“兄弟们,尔等为司马家陪葬不值当,司马家做了多少恶?想想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妻儿,你们若是战死了,他们怎么活?”

  这一次,对面忽然沉默起来。

  司马家干了什么事,早就被说书人说烂了。

  只要有耳朵的人总会听到一些。

  但很快就有人大吼,“休听他胡言乱语,陛下乃仁义之君,秦贼暴虐无道,尔等投降,死无葬身之地!”

  这边的刘珩直接开骂了,“鼠辈,司马家是怎么得的天下人尽皆知,有种报上名来,爷爷平了邺城,再去杀你全家!”

  在后阵的杨峥一阵苦笑,这厮真是缺心眼,别人刚说“暴虐无道”,你他娘的就要杀人全家,不是不打自招吗?

  对面似乎有些惧怕,没再出声。

  刘珩敲锣打鼓的弄了一阵就退了回来。

  此后几天一直这么弄着。

  杨峥也没做多大指望,普通士卒没有那么强的是非观,连国家观都没有,只有自己的家人和家乡,这也是为何这个时代士族豪强这么强的原因。

  不过到了第四天晚上,晋军就开始有士卒陆陆续续投诚。

  一开始是几个人,十几个人一伙儿。

  后来就是上百人。

  连着三天,有将近一千五百多人投诚。

  几十万人的大军,一千五百人或许微不足道。

  但这是一个非常好开始。

  这些人也带来了晋军的各种内情。

  正如杨峥所料,晋军不缺粮食,但缺少冬衣,靠木柴取暖,但晋军的后勤支持不住前线的需求,晋军冻伤冻死的人越来越多。

  除此之外,晋军前面的几个营垒兵力布置,将领人选,士气如何等等,都被秦军探知。

  现在才刚刚十二月,没到最冷的“三九”。

  按这个趋势,晋军未必撑得住。

  杨峥令投降的晋军也加入刘珩的锣鼓队中,每天就在阵前敲锣打鼓的闹。

  就连吃喝都在晋军众目睽睽之下。

  不过当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以前每晚至少有几十上百人投诚,现在却一个人都没有。

  杨峥不免郁闷,难道晋军有了激励士气的办法?

  但第二天斥候打探,却发现前营一个人都没有……

  晋军收缩兵力后退三里,撤到第二道防线之中。

  第七百九十六章 杀贼

  别看这三里地,却至关紧要。

  证明司马炎的铁桶并非无懈可击。

  晋军的意志也在悄然松懈,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城池再坚固,也阻挡不住人心的溃败。

  杨峥每日射书至晋军营垒中,一阵阵稀落的箭雨却没有箭头,尽量覆盖所有区域。

  信中有的是劝降,投降之后的待遇。

  有的则是历数司马家的种种恶行。

  有的则是让他们多想想父母妻儿……

  一开始晋军将领还是强行收缴上来,下令但凡私藏者,以通敌论斩。

  但信太多了,每天夜里射出,根本不知道谁藏了谁没藏。

  渐渐的,将领们发现士卒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对。

  仿佛是在看钱袋子一般。

  军队之中等级森严,维系军中秩序的正是等级之分,一旦互相猜疑,秩序大乱。

  校尉不信任都尉、都尉不信任屯长、屯长不信任什长、什长不信任伍长……

  上梁不正下梁歪。

  归根结底,司马家破坏了汉魏以来各种约定俗成的秩序,从源头上坏了,内部各种倾轧、猜忌、龃龉……

  处在如此大背景下,晋军内部当然也不能免俗。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晋军中悄然滋长。

  “攻心之策果然厉害。”杨峥望着风雪中的邺城,虽然只前进了三里,却感觉触手可及。

  “为提振士气,晋军必会发动一次反击!”卫瓘穿的像个粽子,全身严严实实裹了三件羊裘。

  “求之不得!”杨峥笑道。

  天气严寒,秦军虽然也有冻伤,但没有冻死之人。

  反而越冷优势越大。

  军中的羌胡将士生龙活虎,丝毫不惧风雪严寒。

  对峙了这么长时间终于迎来一个小小转折。

  北地的雪会停,但风永远不会停息,时时刻刻都在呼号狂啸。

  泼在地上的水不到十个呼吸就会变成一层薄冰。

  一队晋军小心翼翼的在雪地上摸索着。

  为首一将正是张方,“陛下有令,一颗秦贼首级,赏酒一坛,肉三斤,三颗秦贼首级,换一个女人!”

  司马炎现在能拿出来的东西不多,女人恰好是其中之一。

  后宫的妃嫔加上宫女足有万人之多,一个人也享用不过来。

  食与色,人之大欲也。

  尤其是冬天,没有什么能比酒肉和女人更能刺激男人们的兽性。

  士卒们的呼吸开始粗重起来,双眼和某些地方开始充血。

  似乎天也不那么冷了,仿佛热腾腾白花花的躯体就在前面。

  “杀贼——额——”一人受不了刺激,忍不住吼了起来。

  但被身边的张方一拳砸倒在地,“你他娘的嚎什么?”

  张方力气何其之大?一拳砸在脑门上,士卒当场就不动了。

  周围士卒也全都看弱智的眼神看着地上的尸体,没人怜悯,甚至没人查看。

  能这么冷的天出来玩命的人,无一不是亡命之徒,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更不用说别人的。

  众人心中火热的向秦军前进着。

  而秦军似乎被刚刚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疏于戒备,箭楼上秦军缩在角落躲避风雪。

  营垒中的人也多懒懒散散,刁斗有一声没一声的敲着。

  张方观察了好一阵,依旧不动,临行前,大司马石苞叮嘱一定要小心。

  晋军不能再败了。

  不然一发不可收拾。

  “将军,还等什么?”亡命之徒们早已饥渴难耐。

  这年头在军中别说是女人,就是母的雌的,都会让士卒们激动不已。

  “不对!”张方五大三粗,却并非无脑之人,一眼看出其中漏洞。

  秦军若这鸟样,也不至于打的己方满地找牙。

  一念及此,心中忽然惊觉,“此乃陷阱,退!”

  话刚说完,背后传来一阵嘈杂,刘珩扛着狼牙棒挡住退路,“某已恭候多时!”

  看到张方,仰天大笑,“原来是你这厮!甚好、甚好!”

  甲士一字排开,人人披着白色的羊裘,与周围的白色融为一体。

  张方也狞笑起来,“事已至此唯有死战!提着人头回去,女人照样有!”

  “唯!”晋军发出野兽一般的呼号。

  摆出阵列,圆盾、环首刀、长矛,杀气腾腾。

  “找死!”刘珩冷笑一声,提着狼牙棒就迎了上去。

  四面八方,秦军一层一层的围拢上来,彻底困死这群不知死活之人。

  “死战不退!”张方怒吼道,长刀斜指,让身边的亲兵冲了上去,迎接刘珩的狼牙棒。

  “死!”

  一团团黑影呼呼作响,亲兵当即被砸的脑浆迸裂,红的白的洒在雪中。

  刘珩死死盯着张方,狂笑着向前,身旁血肉横飞。

  狂暴、凶残、血腥……

  连他亲兵都不敢靠前,主动退出十步之外。

  数千晋军为一人之气势所慑。

  张方一向自恃悍勇,但只是针对弱者,遇上真正的狠人,深陷重围,反而有些怯了,提着大戟驱赶身边士卒,“再上!”

  不过面对刘珩的狼牙棒和亲兵,派再多的人上去也是枉然。

  飞溅的血肉和脑浆更刺激刘珩的凶性,整张脸变得血红,“死……”

  一步步靠近。

  仿佛野兽扑向猎物。

  “上、再上!”张方驱赶身边的人。

  然而身边二十步内的人早就逃远……

  张方弯弓搭箭,瞄准刘珩的面门,但不知风太大还是天太冷,箭不知射到哪里去了。

  刘珩一把扯掉身上的白色羊裘,露出里面的青黑色盔甲,丑脸嘿嘿笑着,露出一口黄牙。

  盔甲和他的脸一样狰狞,煞气随之扑面而来。

  如此寒冷的天气,一颗颗冷汗在脸上渗出,张方提起大戟,朝天怒吼,“呀……”

  看对方要玩命了,刘珩也前所未有的重视起来,握紧狼牙棒,身上蓄力,准备迎接狂风暴雨的一击。

  但接下来忽然双膝跪地,“将军饶命……”

  小小的战场忽然安静起来。

  张方生的犹如蛮牛,比刘珩都壮实一节,一直也颇有勇名,没想到如此不堪。

  晋军绝望了,一个个扔下武器,跪伏在雪地里。

  刘珩正在兴头上,以为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没想到碰到这么个玩意儿,火气愈大,杀心收不住,一口唾沫吐他脸上,“呸,受死!”

  狼牙棒砸了下去,张方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脑袋都没了……

  第七百九十七章 援军

  寒风之中。

  石苞站在城墙上,看着秦军大营,花白的长须随着寒风飘扬。

  一阵阵雄浑的鼓声响起,那是秦军趁机在发动反击。

  厮杀声由远及近,晋军的几个营垒已经被攻破。

  烟尘滚滚,竟有向邺城靠近之势。

  这说明张方败了……

  石苞一阵烦躁。

  此次偷袭本来就是铤而走险,为了提振士气而已。

  没想到往日看似勇猛无敌的张方如此不济。

  “传令,城外诸军全部退回邺城!”

  城外绝对守不住,也不可能守住,人心向背一眼可知。

  能拖住秦军两个月,其实已经达到石苞的预期。

  有了邺城高耸的城墙,便能防止晋军逃散,也能抵挡风雪,让他们少受些罪。

  不过,一些士卒向城中跑,一些则向秦军投降……

  “父亲下令退军,只怕陛下会怪罪,今日陛下已非从前,正需杀一儆百……”石统忧心道。

  “不下令退回,十几万人难道要在城外被秦军招降?若是如此,石家三族必遭夷灭!”石苞略有些烦躁。

  张方失败,就说明城外大势已去。

  只有退回城中,才能保住元气。

  此时此刻,石苞忽然理解司马炎割土求援的行为了。

  或许司马炎必任何人都知道如今晋国的形势。

  石统道:“人心如此,儿只怕这邺城守不住。”

  花费如此多的人力物力弄出的工事,连两个月都没撑到,那么邺城能抵挡多长时间?

  石苞摇摇头,“邺城坚固,足以守上一年之久,一年时间,天下风云犹未可知,无需多想,你我现在是晋臣,当忠于陛下,为国分忧,为父自有打算。”

  前面都是废话,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而石统要的也是最后一句话。

  父子二人沉默许久,直到宦官在背后尖着嗓门喊道:“大司马,陛下急召!”

  “遵令。”石苞知道自己考验来了。

  铜雀台上空,阴云滚滚。

  台阶之上甲士并排而立。

  石苞戎马一生,自然不会介意这些手段,昂首而入。

  殿中异常安静。

  既听不到外面呼啸的狂风,也听不到战场上的哀嚎。

  “未得朕诏令,大司马为何下令退入城中?”司马炎声音温和。

  不过这温和让人感觉有些难受。

  “回禀陛下,城外已不可守,留在外面,或为秦贼所趁,不如召回,邺城坚固,可隔绝内外。”

  “朕听说张方兵败被杀?”司马炎笑道。

  石苞硬着头皮道:“是。”

  冯紞仿佛幽魂道:“大司马,张将军是受你的军令,前去偷袭敌营。”

  “是!”

  “若是没有大司马的军令,我军是否可以避免此败?”

  话是从冯紞嘴中说出,但石苞当成是司马炎的质问,“难以避免,我军逃散,不得不主动出击,挫敌锐气。”

  “哦?”司马炎笑容静止。

  石苞拱手道:“再过数日,便进入三九,城外只会更冷,我军缺少冬衣,干柴又供应不及,不待秦军反攻,我军亦难以持久,臣此举只是为大晋保留一丝生机。”

  这个冬天是十年以来最冷的一次。

  让邺城君臣措手不及。

  冯紞看向司马炎。

  司马炎目光不停闪烁,时而犹豫,时而憎恨……

  石苞知道自己命悬一线,不过想到为石家留了一脉,心中释然。

  此刻的他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好友邓艾的身影。

  当年两人年少轻狂,不甘人心,没想到一把年纪了,都免不了脖子上的一刀。

  这时,荀勖拱手道:“大司马功勋卓著,四朝老臣,忠心耿耿,将士百姓赖之,陛下明鉴。”

  此言一出,石苞和司马炎眉头同时一皱。

  将士百姓赖之,此为诛心之言也。

  荀勖看似在为石苞说话,但更像是在拱火。

  即便这次能击退秦军,石苞的性命也不会长久了……

  司马炎脸上再次涌出笑意,“大司马辅佐朕家数十年,兢兢业业,朕岂会不知?既然将军务托付给大司马,朕自然放心。”

  没了石苞还有谁能总摄三军?邺城之中,可用之人越来越少。

  也不知道最近是不是五石散吃多了,司马炎看谁都感觉有异心。

  这时何劭一脸喜色的赶来,“陛下,大喜,鲜卑三部愿意出兵,合六万步骑已在赶来的路上!”

  “大善!”司马炎的笑容真实起来。

  加上牵弘的五万人马,北面有十一万之众,幽州稳住了,冀州也就稳住了。

  秦军两支偏师,一部被挡在襄国,一部被挡在黎阳。

  看上去情况也没多危险。

  “恭喜陛下!”殿中众臣恭维道。

  “秦贼穷兵黩武,连年征战,外强中干,数十万大军,粮草辎重从关中运来,安能长久?以朕观之,最多三月,秦贼必然不支!”司马炎鼓励道。

  一座合肥新城能挡二十万吴军半年。

  一座寿春能挡司马昭数十万大军一脸,以邺城之坚固,挡住秦军三个月难度不大。

  更何况现在是寒冬,不利攻城。

  再坚持三月,胜负就会逆转!

  司马炎甚至想象着秦军乏粮,他率军在背后追击的场景。

  只要击败秦军一次,东西对峙的局面就会成型。

  晋国也会再续十年的命!

  “陛下所言甚是。”众臣脸上也涌起久违的喜色。

  但人群之中,最有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刘毅拱手道:“陛下,秦人施以攻心之法,将士军心离散,所以才未守住城外大营,臣建议陛下开宫中内库,赏赐将士,激励军心,再购买城中百姓干柴、冬衣等物,为将士御寒。”

  晋国府库空虚,但司马炎的内库没有空虚。

  司马炎能在邺城维持穷奢极欲的神仙日子,全靠内库撑着。

  刘毅这是抄了他的老底……

  “将士们撤回城内,足以抵挡风寒,不过卿所言亦是,传诏,令城中百姓每户出一百斤干柴,一件御寒之物。”

  司马炎迁都,洛阳但凡有些家底的百姓都跟着他搬迁。

  这些人算是晋国最忠实的支持者。

  司马炎的镰刀却毫不犹豫的朝向他们。

  “陛下……”刘毅怎么也没想到,当年英明睿智的司马炎会变成今日这幅模样。

  “退朝!”司马炎不愿再啰嗦。

  第七百九十八章 围堵

  许昌离邺城不算太近,但也不太远。

  邺城大战的各种消息不断传来,钟会略有些担心,“司马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当年司马懿征战四方,用兵如神,司马炎却如此不济……”

  蒋斌道:“司马炎精于权术,此败在所难免,今年比往年更冷,江东士卒不耐苦寒,多有冻伤,军中多有怨言。”

  吴军在江南水乡过惯了温润日子,不适应北国气候。

  现在只是许昌,若是渡过黄河,深入河北,岂不是立即哗变?

  但这是人的天性,正如春夏时节,北军深入南地,多会爆发瘟疫一样。

  当年赤壁之战便是如此。

  曹操的精锐染病者甚众,只能启用人心未附的荆州水军。

  饶是钟会才智卓绝,面对这种情况也徒呼奈何。

  今年的确比往年冷多了,也不能全怪在吴军身上。

  此乃天时。

  “以属下看,秦晋一时难以分出胜负,不如先撤军回江夏,避过寒冬,补充粮草,春季复来。”沈莹建议道。

  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建议。

  天气寒冷,颍水结冰,吴军水军动弹不得,江东的粮草输送再次出现问题。

  而那支八千人的骑兵,在数万流贼的配合下,不断袭扰后方。

  吴军疲于应付。

  很多时候,八千骑兵都可以左右一场大战了。

  河道结冰,骑兵更是来去自如。

  吴军被逼的只能躲在城池之中。

  这段时日全靠颍川士族支援。

  但二十万大军坐吃山空,颍川士族也扛不住。

  钟会颇为意动,“时也、势也,某率大军暂避江夏,二弟、三弟留两万精锐镇守许昌。”

  “领命!”

  此战钟会收获不小,拿下大半个豫州,足够回去见江东父老了。

  大军刚刚准备好,斥候策马飞奔入城,“秦、秦人来了!”

  “秦人来了!”

  一声声呼号在许昌城中传开,顿时人心惶惶起来。

  钟会一惊,带着众将登上西城楼,只见远处烟尘滚滚,寒风之中黑甲漫无边际。

  雄健的战马和魁梧的骑兵口鼻中喷出白雾。

  白雪、黑甲、寒风、战马,更显得杀气腾腾。

  如此冷的天气,城上的吴军被冻的全身发抖,城下的秦军却镇定自若。

  不仅没受严寒的影响,反而更加的斗志昂扬。

  一看这气势,吴军就先怂了。

  钟会的脸沉了下去,来的太是时候了。

  城中必有秦军细作!

  “好个杜元凯!”钟会很快就知道对手是谁。

  “秦吴乃是盟友,尔等兵临城下,意欲何为?”亲卫大声喊话。

  过不多时,城下回话:“闻钟丞相不耐北地寒冷,预特来协助守城!”

  “呸,直娘贼!”蒋舒骂了一声。

  钟会也被气乐了。

  什么叫“协助守城”?不过是趁人之危而已!

  “不劳阁下多虑,许昌自有我军守备,请回。”

  “豫州流寇甚众,许昌天下重地,丞相怎可轻弃?若阁下畏寒,可来我军取暖。”说完,秦军开始立下营寨。

  吴军将校破口大骂。

  但骂人显然无法摆脱眼前的困境。

  钟会忽然觉得杜预的意图不是许昌,而是自己!

  距离天暖至少需要两个月,但吴军还能坚持两个月吗?

  更何况还没到最寒冷的时候。

  “秦军立足未稳,属下愿率一军前去冲阵!”蒋舒拱手道。

  沈莹道:“末将亦愿往!”

  能不能打,钟会最清楚。

  别看秦军只有两三万人,但大部分都是骑兵!

  这种天气,吴军步卒出去不是找死?

  秦军一向以野战闻名天下,来的还是秦国第一大将杜预……

  如果来的是别人,钟会或许没有这么大的压力,但杜预就不同了。

  钟会若是没记错,此人出山至今,从无一败!

  当然,若是把自己的五万精锐弄上去,不计伤亡,说不定能赶走秦军。

  但这是钟会最后的底牌,如果在此地折损太多,回去怎么震慑江东豪强?

  “闭城自守!敢言战者,斩!”

  许昌城中,吴军一片唉声叹气,感觉这天更冷了,纷纷缩在一起抱团取暖。

  钟会巡视诸营,越看越是心惊,吴军士气之低落,对严寒之畏惧大大超出他的预料。

  此情此景,别说敌军攻城,他们自己都扛不住了。

  “为、为何、何秦人不怕冷、冷?”营中吴军牙关打颤,窃窃私语。

  “秦、人都是边地的蛮夷,出、出生就不怕冷,听说越冷他们就越厉害,冯飒大战知道不?司马昭二十几万大军在雪地里被拖垮了……”

  “这么厉害……丞相岂不是也会……”

  一句句言语传入钟会耳朵,让他更加烦躁,“拆除城中木堂,砍伐城中所有树木,宰杀军中战马牲畜,供将士取暖,粮食每日限量供给。”

  既然不能退,不能战,那就只有耗下去!

  城下。

  杜预也冻得牙关打颤,秦军其实并不像吴军看起来这么不怕冷,不少战马被冻死,士卒也冻伤不少。

  真正不怕冷的是羌人士卒。

  为了震慑许昌吴军,才摆出一副不惧严寒的架势。

  人的名,树的影,效果出乎意料的好,钟会果然中计。

  杜预这单薄的身子有些扛不住,每天抱着手炉,躲在马车之中,才坚持到现在。

  不过为了钟会,还是果断的赶来了。

  战争就是如此,时机稍纵即逝。

  把钟会堵在许昌,棋盘上的优势便倾向于大秦。

  攻不攻打许昌倒是其次。

  “再添些柴。”杜预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干柴填进去,火焰旺盛,杜预才感觉好多了。

  “都督为何不趁钟会离城的时候突袭之?”周旨年轻气盛,不惧寒冷。

  “二十万大军,我军攻之,胜负难料,钟会若死,江东权柄落入陆氏之手,内有陆凯,外有陆抗,江东固若金汤,江东难定也!只需缠住钟会即可。”

  “如此说来,都督会放其生还?”

  “不是放,而是我军没有留下他的实力,时间一长,钟会自会相处应对之法,此番吴军北上许昌,本就是失策,钟会精疲力尽,则无力攻打淮泗,江东错失良机!钟会之长在谋人,而非谋国。”

  钟会从来就不是稳扎稳打的人。

  周旨大笑起来,“钟会一向自负智谋冠绝天下,未想今日被都督所趁,可见其人不过如此!”

  杜预淡淡道:“不可掉以轻心,钟会成名二十余载,自有可取之处。”

  “唯!”

  第七百九十九章 后勤

  关中一片白茫茫。

  官道上的一条长龙尤为显眼。

  那是无数人和牲畜在向前线运送辎重。

  严寒的天气下,长龙艰难的向前蜿蜒着。

  刚刚扫开的冰雪,过不了半炷香又会被冻上。

  “啊吼”一声,一头骡子蹄下打滑,摔倒在地,连带着整个木车都侧翻了,车上的粮食洒了一地,压倒了两个推车的民夫。

  恰巧路过一名常服少年和扈从,二话不说,甩鞍下马,协助清理粮食,抬出被压倒的人,又为他查看了伤势。

  “不要紧,没有伤到筋骨。”少年声音温和。

  几个民夫赶紧道谢:“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如此冷的天,你们可曾吃饱穿暖?”少年目光在几人身上打量。

  “回公子的话,我等助朝廷运粮,朝廷给工钱,足够一家人过个好年了,吃穿倒是不愁,兴许还能多置几件裘衣。”民夫们的眼神也在少年和扈从身上转动,见他一身贵气,知道遇上了大人物,神色更为恭敬小心。

  少年倒是没注意这些,“那就好,那就好。”

  “前面的快些,不要挡道!”后面的人嚷嚷起来。

  民夫们向少年歉然一笑,拱手一礼,赶着骡车继续向前。

  “殿下,鲁公在前面相侯。”身边的张轨提醒道。

  少年赶紧上马,与众人一起向东行去。

  东面是一处中转驿站,为民夫提供热水和食物,还有草料。

  鲁芝领着一众官吏忙碌着,并未注意太子的到来,“河东的粮食不足就调弘农、南阳、汉中的粮食上去。”

  “汉中大雪封山,粮食转运不出,河东、弘农的粮食早已吃光,南阳的粮食已经送了上去,只能维持一个月。”

  四十万大军,战马和牲畜就有二十多万匹,比人吃的还多。

  秦国为了这一战,把老底都亮了出来。

  原本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但今年比往年更冷,处处大雪,导致汉中、蜀中的粮食运不出来,河湟的粮食也被堵住了。

  鲁芝道:“南阳的粮食先顶上去。”

  几十万人的后勤,没有非凡的才能,必定一团乱麻。

  汉高争霸天下,若是没有萧何,大汉焉能屡败屡战最终战胜霸王?

  魏武挥鞭中原,也是荀彧在后方统筹粮草。

  索靖拱手道:“陛下出征之前,向百姓发型国债,依在下之见,不如再发行一次!”

  鲁芝拒绝道:“万万不可,前次已经拿走百姓家中一般存粮,今年冬天如此寒冷,再拿他们的粮食,百姓如何得活?”

  太子杨旭聚精会神的听着。

  身边的一众扈从也认真听着,不时在他耳边耳语几句。

  “为今之计,唯有让陛下早些……”杜宽眼神闪烁,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面。

  他的意思自然不打了,退回来从长计议。

  但四十万人扑上去容易,退回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今年退了,司马炎就喘回这口气,下一次出征,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大兴城的宅邸第一次卖能收奇效,但总指望这个,不是长久之计。

  鲁芝眉头一皱,“战与不战自有陛下决断,我等自当鞠躬尽瘁!”

  杜宽是单纯的文人,但他不是。

  深知此时催促前方,会给杨峥带来很大的压力。

  “后方艰难,前方更艰难,陛下以大秦托付我等,我等岂能让他失望?”鲁芝勉励众人。

  “鲁公所言甚是。”

  “太傅、少傅、杜公,孤以为国债可以发行!”在一众大秦帝国高层面前,太子显得略微局促。

  “然百姓已然不堪重负。”鲁芝这么多年悉心教导太子,花费了不少心血,听闻太子此言,有些不悦。

  杨旭道:“国债可向河西士族、退役将士发行。”

  河西士族躺在商道上,一个个富得流油,尤其是皇甫、索、张、贾等士家,这么多年,政治利益被杨峥压制,所以触角伸进商道。

  每年东西贸易赚的盆满钵满。

  鲁芝两眼一亮,“河西士族关中豪强,臣已经在劝说,退役将士倒是臣没有想到。”

  杨旭解释道:“退役将士都是我大秦的脊梁,这么多年受父皇重恩,他们手上应该有粮。”

  中军五十岁退役,就算寸功未立,也能分到两百亩。

  并且在服役期间是免赋的。

  从而为大秦创造了大量的“小地主”。

  “臣亲自去劝说!”鲁芝捻须笑道,满眼都是欣慰之色。

  太子杨旭身上虽然没看到杨峥的勇武,却非常聪慧。

  当然,这时代的人普遍比较早熟。

  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五六岁就下田劳作或者放牧,十二三岁就成婚或者上战场。

  过了今年,太子就是十二了。

  “太傅总筹后方,劳心劳力,不如孤前去劝说。”杨旭拱手道。

  退役将士也是一项重大资源,五十岁的人并未完全老去,能上马,能下田,在乡里德高望重。

  太子与他们亲近,也是一件好事。

  鲁芝笑道:“殿下有此心,真乃大秦之福也!”

  “太傅言重了。”杨旭其实没想那么多,纯粹是想为杨峥分忧。

  身边的张轨、北宫纯、文济等人一一施礼,“拜见鲁公。”

  “诸位无需多礼。”鲁芝没因位高权重而自矜。

  让众人受宠若惊。

  索靖道:“殿下、太傅放心,河西士族定会全力支持大秦!”

  近水楼台先得月,河西士族虽然没了以前门荫入仕之权,但族中精英子弟还是有不少在朝中和地方任职。

  大秦朝廷不可能不用这些真才实学的精英子弟。

  索靖就是一个例子。

  这么多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为大秦耗了不少心血。

  大秦一统天下,对河西士族关中豪强而言,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关西被压制进两百年,士族豪强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两汉以来,关西关东争锋,不是什么奇事。

  “有劳少傅。”杨旭又冲索靖拱手施礼。

  索靖赶紧回礼,“鲁公无需忧心,陛下出征带了数万牲畜,正是为了应对缺粮之虞。”

  秦国并非只有粮食。

  河套、凉州、河湟、漠北四大牧场,每年出栏的各种牲畜近二十万头,有力的支持了一统天下的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