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历史军事>问鼎十国【完结】>第一百章 韩德让的志向

  生女真?

  完颜族?

  耶律必摄略一思索道:“可是混同江附近的完颜部?”

  混同江就是后世的松花江。

  韩德让道:“便是他们!”

  耶律必摄皱眉道:“朕记得他们的族长叫完颜跋海,还封过他的官,怎么跑到对马岛当海盗了?”

  他突然想到一事,心下了然,说道:“在敦化,闹事的女真,就是他们?”

  因罗幼度的关系,他所引发的蝴蝶效应是全面的。

  契丹失去了燕云故地,山河易主,内部分裂,国力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而且罗幼度登基之后就喊出了直捣临潢府,为华夏雪耻的口号,将契丹定为死敌。

  这也预示着中原、契丹之间的战争,无法避免。

  契丹没有慢慢发展恢复元气的时间,为了应对窘迫的局面,为了抵御中原的入侵。

  契丹上下现在铆足劲地发展军力与国力,强大的压力无可避免的落在境内的百姓身上,上上下下税赋极重。

  为了提升实力,增加发展空间,在中原征伐江南、巴蜀的时候,契丹也展开了对生女真的讨伐。

  耶律休哥、耶律斜轸在此次讨伐中大放异彩,逼降了完颜部以及大大小小十数个生女真部落,夺取了混同江附近的土地。

  当年耶律阿保机担心女真为患,乃诱其强宗大姓数千户,移至辽阳之南,使不得相通。

  同样的契丹一如既往地对女真用了迁徙的老办法,只是细节上略有不同。

  东北地广人稀,混同江附近苦寒,不利于发展,也不受管制,契丹朝廷将征服的女真部落迁徙至牡丹江上游的敦化地区,不是辽阳之南,或者龙化州,这两处专门安置女真的土地。

  从结果来看,这显然是一步臭棋。

  但契丹没有多余的选择,之前他们看不上女真的这些劳力。只要他们安分,能够养熟,成为契丹的兵员即可。

  现在契丹上下重视每一个劳力,为了发展,大胆地将完颜部一纵女真部落安排在了昔年渤海国的国都,给了他们肥沃的土地耕种。

  满以为能够让女真部安分下来,却不想还是引发了动荡。

  不受约束的生女真并不适合耕种,很快就闹出了矛盾。

  一个不亚于完颜部的生女真部落发动了反抗,只是缺乏兵器,给当地官兵镇压了。

  契丹大将动了杀良冒功的心思,有心将事态闹大。

  完颜跋海见状,大为惊恐,暗中联系了几个友好的部落,先一步出逃,到了长白山。

  此事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契丹大将都给流放了。

  是故耶律必摄有很深的印象。

  韩德让颔首道:“就是他们,想来,他们在长白山的日子也不好过,不然也不会冒险,跨海去劫掠对马岛了。”

  如韩德让想的一样。

  完颜跋海带着族部逃入长白山后,立刻就面临了严峻的生活问题。

  他们离老家混同江数百里之遥,无衣无粮,且不说沿途的契丹领地能不能过,就算契丹人大发慈悲让他们通行,他们也回不去。

  一众人只能就地在长白山讨生活,可他们对长白山并不熟悉,老弱妇孺加起来上万人的吃喝用度,根本应付不过来。

  而且大东北的冬天来的特别早,寒冬也特别长,没有充足的物资,他们这伙人都得死在长白山上。

  好在长白山附近有两股不小的女真部落,长白山女真、蒲卢毛朵女真,他们帮了一把手,勉强生活了下来。

  但长白山女真、蒲卢毛朵女真也没有多余的粮食支援,只是给了完颜跋海一个建议,倭国好欺负,抢倭国的物资。

  历史上有一事件,说的就是一百多年后,长白山女真、蒲卢毛朵女真因为给契丹逼迫得太狠,生活难以维持。

  双方一合计,契丹打不过,还欺负不了倭国矮子?

  这女真人打倭国人,那就是嗷嗷嗷地一通乱杀,屠光了对马岛,又杀穿了壹岐岛,甚至最后杀上了九州岛,在九州岛为所欲为,最后杀到了筑前博多湾。

  倭国称此事件为刀伊入寇。

  受到生活环境的逼迫,这事件居然提前了一百余年。

  而且施暴者从长白山女真、蒲卢毛朵女真,变成了混同江女真中的完颜部。

  对于韩德让了解得那么清楚,耶律必摄一点也不奇怪。

  如何处置生女真,朝廷有两个声音,一个直接征伐,将他们的首领杀光,族人迁徙到辽东种田。

  韩德让则是怀柔,生女真战斗力极强,若能收服将会是契丹一大助力。

  韩德让一直在关注长白山女真、蒲卢毛朵女真以及混同江女真,也是因此,让他发现了完颜部袭击对马岛一事。

  韩德让恭敬作揖,目光灼灼,说道:“陛下,此事与我契丹是天赐良机。完颜跋海此人老成稳重,他现在只求部落生存,不愿得罪任何人,并未惊动高丽、倭国,除了少数人,无人知晓是完颜部所为。现在倭国认准了是高丽所为,而高丽态度傲慢,并未将倭国放在眼里。”

  “倭国狼子野心,昔年他们面对隋朝,便敢写出‘日出处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的话语。实力稍强就觊觎海东,在东方以天朝上国自居。”

  “他们哪能受得了这气?”

  “我们可从中添火,促使双方交恶。与之约定,共击高丽。”

  “此外完颜部就算劫掠了对马岛,也难以渡过这个冬天。臣提议结交施恩完颜部,将其收为己用。”

  耶律必摄听着侃侃而谈的韩德让,兴奋道:“我大辽有致尧,如蜀汉有孔明,前秦有景略。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务必要激化高丽与倭国的矛盾。”

  韩德让作揖道:“臣领命!”

  韩德让走出皇宫,看着灰蒙蒙的天气,天空上的乌云若有若无的浮现出了父亲韩匡嗣与三哥的韩德庆和善的音容,双拳紧握,囔囔道:“我定会扶持大辽再度入主中原,为你们复仇。”

  时至今日,罗幼度以离间计杀韩匡嗣已经不是秘密。

  而韩德庆出使耶律敌烈,劝说他以大局为重,最终死在了监牢。

  若无罗幼度的支持,耶律敌烈根本挡不住契丹的大军,韩德庆也不至于身死。

  韩德让将这一切都记在了罗幼度的身上,对之恨之入骨。

  扶辽灭虞是韩德让此生志向。

  第一百零一章 凤凰出洛,玉玺现世

  洛阳,夜。

  随着丝绸之路的开通,这千古名都重新焕发了神采。

  人流涌动,商贾往来不绝。

  论及繁荣景象,不亚于汴京。

  所收赋税,在丝路经济的带动下直追汴京。

  自唐末以后,宵禁政策,早已名存实亡。

  除了偏远小城,晚上无夜间活动。

  如洛阳这样的大都会,夜生活是极其丰富的。

  是故,即便是深夜,洛阳最繁华的东市西市,照样人流涌动。

  大街上已经更名的李煜众星环极,带着些许醉意,走在洛阳的大街上。

  李煜说好听的是为人感性,说不好听的就是没心没肺。

  至为罗幼度赦免之后,李煜便知罗幼度根本就没有惩处他们父子的心思,反而希望他能在中原施展自己的才华。

  这事李煜最擅长了,不就是喝酒吹牛逛青楼嘛!

  有什么难的?

  他李六郎逛青楼向来都是白嫖花魁,再简单不过了。

  在罗幼度的纵容之下,李煜获得了自由,开始之前在开封的生活:与文人墨客谈天说地,引经据典,与好友邀约名妓,泛舟湖上,钟情山水。

  他这种惊才绝艳之人,平淡的生活,给不了激情。

  但大喜大悲之下,那灵感却如泉涌一般灵动。

  车神赵匡义的小心眼,造就了大悲的李煜,有了《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这类悲情词句。

  罗幼度给了李煜自由,让他干自己喜欢且擅长的事情,造就了另外一种风格的李煜。

  这日李煜来洛阳游玩,这一入洛阳就让整个洛阳的才俊簇拥作陪。

  昼游龙门石窟,夜醉花魁床榻。

  直至凌晨时分,方才出了青楼,拥簇着回家。

  突然之间,一阵刺耳的惊泣之音,在耳边炸开。

  漆黑的夜空中,一团火焰直冲天际。

  远处的天空,一只火鸟在天上飞舞,隐隐约约的还有凤鸣之音。

  很快就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整个过程也就十几个呼吸。

  李煜看得是瞠目结舌。

  身旁的名士杨璞惊愕道:“这是凤鸣九霄……”

  吴元范反应过来,大呼道:“祥瑞!这是嘉瑞啊,我等居然有幸见之,此生无憾。陛下果然无愧千古圣君……”

  吴元范是东京留守吴廷祚的三子,这开口理所当然是向着中原朝廷。

  古人极信祥瑞一说,认为这是上苍授予的预兆,还将祥瑞分为五个等级,分别是:嘉瑞、大瑞、上瑞、中瑞、下瑞。

  其中麒麟、凤凰、龟、龙、白虎号称五灵,王者之嘉瑞。

  其次景星、庆云为大瑞,白狼、赤兔为上瑞,;苍鸟、赤雁为中瑞;嘉禾、芝草、木连理为下瑞。

  这凤凰现世,凤鸣九霄,正是王者嘉瑞,最顶级的那一种。

  李煜半晌才道:“五色具备,飞时百鸟相随,见则天下安宁。”

  回想着先前的一幕,脑中浮现中原的盛景,罗幼度的大度贤德,有一种落笔成词的冲动。

  莫要以现代人的思想看古代,受到知识的局限性。

  古人对于一些超自然范畴的东西,将之理解为天赐神授是很正常的事情。

  很多反常的事情,他们是真信有神仙的存在,是理解认知的偏差,并不是后世看得愚昧。

  深夜的洛阳大街游人不少,亲眼见到此景象的人也不少。

  比之他们的惊叹,不少人甚至已经跪伏于地,开始对着凤凰消失的方向叩首,祈求保佑了。

  当地人瞧着凤凰消失的地方,嘀咕了一句:“那里应该是玄武楼吧!”

  翌日,洛阳大街小巷无不讨论相同的事情:嘉瑞现世,凤鸣九霄,天下安宁。

  尤其是那些夜里侥幸见到凤凰的人,更是将情况说得活灵活现。

  传着传着越发的神奇,话风也开始变了。

  什么凤凰在洛阳的空中飞舞,成千上万的鸟雀相随,冲着汴京的方向飞去。

  罗幼度登基之后,亲贤臣而远小人,在文治武功上皆有不小的建树。

  罗虞百姓获得了久违的安定,民心归附。

  但论及获利最大的两地,莫过于开封汴京以及古都洛阳。

  开封汴京是国都,朝廷蒸蒸日上,国都受益是理所当然的,无须多言。

  而洛阳早年深受以柴守礼为首的十阿父祸害,此事因郭荣的关系,无人敢管,亦不好管。

  罗幼度登基之后,立刻就处理了柴守礼,打掉了十阿父。

  随即又开通丝绸之路,以洛阳为起点,让洛阳的经济飞速发展。

  毫无疑问,罗虞朝廷治下的洛阳是发展最快的地方。

  洛阳好,洛阳的百姓自然也好,生活富裕,对于给他们这样生活的罗幼度,自然是感恩戴德。

  故而洛阳百姓是最支持罗幼度的。

  这神化美化起他来,完全不吝啬夸赞之词。

  甚至有的都将他誉为天上的紫微大帝下凡,为的就是救济天下,结束百年动乱。

  野史不就是这么来的?

  很快洛阳百姓门发现不管流言怎么传,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火凤凰出现的地方在玄武楼。

  玄武楼是洛阳城皇家林园里的一处高楼,是供皇家游玩之处。

  不过这玄武楼早在二十五年前就烧毁了。

  是后唐末代皇帝李从珂在石敬瑭与契丹联军逼近洛阳大势已去之后,带着传国玉玺与曹太后、刘皇后以及儿子李重美等人登上玄武楼,自焚而死。

  玄武楼也在那个时候垮塌的,什么皇家园林自然也不存在了。

  百姓纷纷赶到玄武楼的遗址祭祀。

  玄武楼早就荒芜,压根就不存在遗址。

  一眼望去就是坑坑洼洼的,无数大小坑洞。

  整个地势都下沉了丈余。

  随着李从珂消失的还有传国玉玺,为了寻找传国玉玺,石敬瑭早已将这里掘地三尺,翻遍每一块土地。

  不过传国玉玺这玩意,只有在真正大贤大德的人当皇帝的时候才会冒出来。

  尤其是这个皇帝手下有一个不要脸的叫赵普的时候。

  洛阳留守吴廷祚手捧着祭祀百姓发现的传国玉玺,吓得手都是抖的,赶忙派人将这要命的玩意伴随着凤凰的祥瑞一并送到了汴京。

  凤凰出洛,玉玺现世。

  这噱头务必响亮。

  罗幼度在朝会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拿出了黝黑还有泥土炭灰的传国玉玺。

  第一百零二章 以假为真

  罗幼度手指捏着传国玉玺,左右端详,心底嘀咕:吴廷祚也是的,就不知道洗一洗?

  他哪里知道吴廷祚拿这玩意双腿都在打抖的。

  这烫手的东西,他是一分一秒都不敢留在身旁多待。

  罗幼度注意到传国玉玺的一角金灿灿的,拿着包裹它的布,擦拭了一下,露出了一个黄金角。不免暗笑:“赵普可以呀,下过功夫,知道这玉玺当年砸缺了一角,王莽用金镶嵌补上。”

  他看了一眼殿前诸多大臣,笑盈盈的说道:“朕没见过真的传国玉玺,诸位爱卿,替朕看看,这东西,是真是假?”

  说着,他顺手将玉玺递给内侍,让他先拿去洗洗,然后再给诸位大臣鉴赏。

  洗干净的玉玺还真有几分样子,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

  应该有的,它都有。

  还别说,当今庙堂上真有不少见过传国玉玺的。

  李从珂抱着传国玉玺自焚于洛阳玄武楼,不过是二十五年前的事情。

  朝中已资历晋升的年长者,皆有机会一窥真容。

  王景、符彦卿这样的活化石更不用说了。

  王景自辞去自己节度使之位以后,便到了汴京养老。

  罗幼度给他太师的虚衔,允许他每月上朝一次,什么时候上朝随意,即便不愿意上朝也无妨,知会一声就好。

  这玉玺现世,他自然少不了上朝凑个热闹。

  王景左右不敢去拿,端着木盒,左右端详,道:“陛下,当年老臣跟着石敬瑭一起攻入洛阳,石敬瑭为了找寻这传国玉玺,掘地三尺都未寻得。现今它随着嘉瑞现世,足见陛下贤德,得上苍认可。”

  这玩意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就如指鹿为马一样,即便知道或者怀疑他是假的,也无人敢说。

  毕竟这背后的政治意义太大。

  或许在后世人眼中这传国玉玺不过是一件死物,可在古人这里,意义是非同凡响。

  南北朝时期,晋元帝东渡,就因手中无玉玺,给人讥笑说司马家是白板天子。

  李世民也是如此,传国玉玺给突厥夺了去,他自己刻了几个,也给笑话成白板皇帝。

  契丹为什么一直以正统自居?

  后世汉人将宋朝视为正统,但这个时代的周边诸国更加认可辽朝,就是因为辽朝得到了传承。

  传承是华夏极为重视的东西。

  早年契丹入主中原,将历朝历代传承下来的帝王用具皆带到了上京,就牢牢抓住了传承这一点。

  当然一切都要居于实力为基准。

  而今有了传国玉玺,在正统上稳稳占据了主动。

  再多的帝王用具,也比不上这小小四四方方的传国玉玺。

  识相的人已经高声恭贺:“天降嘉瑞,玉玺现世,正预示着我朝王者有德,天下承平。”

  瞬息之间,满朝文武一同出声:“陛下贤德,神器现世,当礼报百神,大赦天下。”

  到了这一刻,即便是玉玺是假的,也成真的了。

  一直作壁上观的赵普在这关键时候出列说道:“镇国神器与嘉瑞同出洛阳,臣提议重建洛阳宫,修葺洛阳城。”

  罗幼度自身对玉玺的概念并不强,筹谋迁都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罗幼度并不想跟赵宋一样,困在开封。

  开封却有开封的优势,水陆便利,四通八达。

  于动乱的割据时代,开封的优势很明显,能够在第一时间调集物资,攻守随心。

  但真到了太平时候,开封最大的弊端就出现了。

  并非他无险可守,而是当初修建开封的时候,就不是冲着国都的体量去的,就是一个正常的城池。

  这根基决定了汴京的大小,虽说可以向外扩建,可是再怎么向外扩,也不过是增加外城的空间,皇城怎么样,依旧怎么样。

  因为宫城之外,都是密密匝匝的都是民房、商铺。不论从哪个方向扩展宫城,都势必要拆掉一大批民居、商店。

  想要扩建汴京皇城,就得将皇宫周边的王孙贵族,豪绅大户的府邸、商铺统统推倒重建。

  这种大工程且不说,那些占据跟皇宫相邻的王孙贵族,豪绅大户又怎么可能同意牺牲自己手中的黄金地段,成全他人?

  再说就算他们同意,也会毁了开封的整体结构布局。

  故而开封在乱世为都恰逢其时,可一到了太平盛世,就会受到自身的体量所限制。

  洛阳城不一样,当初在布局修建的时候,就冲着国都的体量去的。

  南市北市,皇城街坊,都事先规划的妥妥当当。

  完全不存在商人在皇宫门口做生意,建个酒楼能够将皇宫上下看得一清二楚,或者宰相干了一辈子,在汴京买不起房子的情况。

  在这个时代就没有比洛阳更加合适的都城,地基是现成的,重建、翻新都很简单。

  赵普此话一出,引起了不小的动荡。

  罗幼度在此之前,已经隐隐透露汴京太小的问题。

  现在赵普提议修葺洛阳,明摆着有迎合君上迁都洛阳的意思。

  迁都,于国于民都是重中之重的事情,牵扯诸多的利益,自然少不了反对的声音。

  庙堂上的文武官员大多都常住汴京,已经安家立业,迁都直接让他们这些年的努力化虚有。

  其中户部郎中沈义伦反对得最为激烈,他就是开封人,心自然向着汴京。

  沈义伦义正严词地道:“陛下,天下即将一统,朝廷百废待兴,正是发展之机,此时大兴土木,于国不利。”

  有反对之音,罗幼度并不奇怪,毕竟迁都一事,牵扯甚广。

  但比他想象中的大势抵制,声音明显要小上许多。

  略一思索,也是恍然。

  历史上赵匡胤也有迁都的意思,结果受到了百官的抵制。

  主要原因就是赵匡义在开封根深蒂固,不愿冒险。

  赵匡胤也因为他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国策,遭到了文臣的牵制。

  罗幼度自己就没有这个顾虑了,他一直维持着文武之间的平衡。

  他向着哪边,哪边就占据优势,除非文武同心协力,否则他不会受到任何一方的钳制。

  同时,他的威望远非历史上赵匡胤可以相比的。

  如果不是真的必须,朝臣一般不会直接忤逆他的意思。

  罗幼度见此心底门清,说道:“此事就依赵相的意见来吧,洛阳现嘉瑞,当浴火重生。”

  第一百零三章 金刀杨无敌

  身为开国皇帝,罗幼度在文武大臣心底的威信是毋庸置疑的。

  他决定的事情极少有人会公然反对。

  见他都拿定了主意,也无人再说了。

  不过看样子不愿迁都的官员并没有打算放弃,准备迂回而行,寻找别的法子。

  毕竟洛阳受战火影响,很多地方都成了废墟。

  现在的洛阳百姓大多都集中在当年的东城,余地荒芜落败,杂草丛生。

  洛阳宫也因无人居住,长久失修,需要重新修缮,甚至重建。

  如洛阳宫的地标建筑明堂就给契丹大军入侵时拆毁了。

  明堂是皇宫正殿,必不可缺的存在。

  真要迁都,别的可以慢慢修建,这明堂殿必须要有。

  不是一时半会儿,说迁都就迁都,就能立刻迁的。

  罗幼度在此事上显然没有给出多少回旋的余地,很利索地安排了向训、王仁珪以及洛阳留守吴廷祚负责修葺主持修缮洛阳的任务。

  开封的地理位置适合发展经济,国都还差几分味道。

  若不是这时的经济重心在中原在江南,罗幼度都有将首都定在幽州的念头。

  毕竟从历史的轨迹来看,未来的大敌都在北方。

  定都幽州更加容易震慑北地。

  不过这也只能想想,迁都洛阳,都有不小的阻力,迁都幽州,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凤凰出洛,给洛阳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也将迁都洛阳的事情提上了进程。

  下朝以后,罗幼度特地将赵普请到文德殿,夸赞了一番,还留下他吃了一餐饭。

  赵普自是感动异常,一副愿为陛下肝脑涂地的模样,心底暗想:“卢小子,想要取代你赵爹,还早着呢。”

  这一号舔狗与二号舔狗之间,终究是水火不容的。

  在批阅奏章的时候,罗幼度也收了高丽传来的第一份详细情报。

  情报写得很细,将高丽的内部情况,外部情况都做了一定描述。

  其中包括了契丹撤回了高丽边境的军队,以及闹得沸沸扬扬的对马岛事件。

  罗幼度对于倭国的历史并不了解,故而也不知道刀伊入寇这一事件。

  并不知道刀伊入寇的元凶是女真人,无法直接判断出此事是女真所为。

  不过看着信中高丽对倭国的态度,不免讶异,这棒子是飘了啊?记吃不记打?

  倭国确实或许不强,但就他们那贱脾气,上头了谁不敢打?

  不挨一顿揍是不会知道天高地厚的。

  高丽现在外有强敌,没必要惹上倭国吧?

  罗幼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眼高于顶的高丽小觑了倭国,保不准会出事。

  现在海东出事,得利的可是契丹。

  罗幼度略一沉吟,写了一封信让武德司传给伊审征,让他注意契丹与倭国联合。

  将信送出,罗幼度也不再多想海东的事情了。

  高丽的国事,他是鞭长莫及。

  真要给契丹、倭国突突了,那也简单,大不了两个一起收拾了。

  瞬间去岛上逛一圈,别说倭岛地方不大,资源还是不错的。

  尤其是金银的产量,闻名天下的石见银山,曾几何时产量曾高达全球的三分之一左右。

  当然这些都是网上的传言,是真是假罗幼度自己也不知道。

  既然有此一说,应该不会少到哪去。

  罗幼度随手翻起桌上枢密院的奏章,眼前一亮,是关于杨业的战报。

  自从契丹分裂以后,河东与云中加深了往来。

  雁门关这一军事据点暂无用武之地,让杨业这样的智勇之将驻守委实屈才。

  罗幼度想到了历史上鼎鼎有名的静塞军。

  历史上赵匡义在高粱河吃了大亏,深感骑兵的重要,亲自督建了北宋最强的一支骑兵部队,人数不多。在历次对契丹作战中,未尝败绩,屡次正面打败契丹最强的王牌军队铁林军。

  这静塞军的兵源主要就来至于北方的代州、易州。

  于是,罗幼度给杨业升了官,命他选择燕赵豪杰,组建一支静塞军,增强边境的军事实力。

  还特地将为御营司准备的铠甲先调拨给静塞军装备。

  契丹与耶律敌烈之间多有摩擦,大大小小的战役不少。

  杨业也多次出兵雁门关相助耶律敌烈与契丹作战。

  杨业天赋在这几次的战役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杨业并不适合统帅大军,他擅于寻敌破绽,擅于绕后奔袭来去如风,给他一支精锐,让他自己发挥,他会在敌人最薄弱的时候在敌人的弱点狠狠插上一刀。

  装备精良的静塞军,在他手上屡创佳绩。

  即便是契丹的耶律休哥对他也大为头痛。

  多次设伏想要擒杀杨业,都给杨业躲了过去。

  杨业跟后周纠缠的这些年里,将骑兵进退之法,玩出了花。

  勇猛无比,来去自如,以少击多,斩杀敌将,短短的大半年的时间就闯下了老大的名望,彻底打响了杨无敌的名号。

  当年的刘无敌是北汉人自己叫的。

  但现在的杨无敌,那是契丹人叫的。

  不过并非是耶律必摄那方的契丹,而是契丹友军。

  杨业相助他们破敌,已经在他们心中留下了巨大的威望。

  至少在耶律敌烈的军中,无一人有杨业那般神勇,用兵也无他灵活。

  无处不在的杨业,已经成为耶律休哥最头疼的存在。

  看着北方传来的战报,罗幼度也不禁叫了一声好。

  耶律休哥多次受杨业袭扰,此次进兵,处处设防。

  作为契丹百年难求的盖世名将,在一次次的吃亏下,也渐渐成长。

  杨业一时半会儿寻不到破绽,他索性退回雁门关,他不从云中走,而是穿过太行山到了幽州,从古北口杀入草原去袭扰耶律休哥的大后方。

  耶律休哥真没想到这一招,对于几百里外的杨业也是鞭长莫及。

  杨业一举摧毁了耶律休哥的粮队,还在巡敌的时候歼灭一个迁徙中的小部落,抢了十五万头牛羊,大大方方地返回了幽州。

  “壮哉!好一个金刀杨无敌!”

  罗幼度大笑,杨业的这种用兵风格,注定了他当不了统帅,但是给他一支精锐,他能干出大军统帅都干不了的事情。

  “来人,给朕的将军,打造一把上好的金刀。”

  第一百零四章 大舔狗

  罗幼度心满意足地合上了杨业的奏报,随手拿起最后一封枢密院的奏章,打开细看却是南汉监军传来的消息,认真细看。

  自上次潘美利用伍彦柔急于求胜的心理,大破南汉三万兵以后,便再无消息传来了。

  他知岭南最大的问题就是山川险阻,大军征伐,翻山越岭的行军都得花费不少时间,也没有催促,而是静等军情。

  终于让他等来了。

  看着奏章里的内容,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意外,潘美的攻势竟给抵挡住了。

  潘美大破伍彦柔之后,很奔放地迫降了贺州,还在贺州举办了一场庆功宴,扬言要直捣兴王府,一举擒拿刘鋹。

  他也是这么做的。

  宴会后的第二日,潘美就率大军直捣连州,桂阳、郴州的守军见潘美已经杀到了背后,魂飞胆丧,弃城投降。

  军队势头之盛,大有一举荡平南汉的势头。

  潘美一战打出了中原的威势,也打掉了刘鋹的坚持。

  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刘鋹也不在乎潘崇彻胯下有没有蛋,南汉的国祚最为重要,低声下气地请他出山。

  为了安抚这位岭南第一名将,刘鋹还给他升官加爵,令其带二万兵驻防韶州,抵御潘美的入侵。

  潘崇彻似乎无愧岭南第一名将的称呼,他到任之后,立刻安抚民心,派兵沿着溱水设防,将韶州城山水相依的特点紧密联系,构建了一条围绕韶州的防御工事。

  潘美势如破竹的进攻,在韶州下受阻,一连五日,皆无任何进展。

  “这潘崇彻有几分能耐啊!”

  罗幼度自语了一声,能够挡住潘美的攻势,确实了不起。

  但罗幼度也没有过多的在意,作为进攻的一方,本来就处于劣势,面对坚城良将,进攻受阻情理之中的事情,并不奇怪。

  何况枢密院的奏疏并非来至于潘美,是随军监军传递给枢密院的军情。

  监军这玩意必须要有的,便于随时随地掌控军队的情况,也能约束前线主帅不能放纵。

  但罗幼度并未给监军过高的权力,监军仅有监察之权,并无干涉将帅的指挥权力。

  潘美心底的盘算如何,监军不可能知道。

  罗幼度也不急着过问,他相信如果潘美真的遇到了困难,肯定会修书求援,不会为了所谓的面子而强上。

  没有任何消息,可见目前仍在他掌握之中。

  罗幼度没有做特别的安排,只是在奏章上写了一个“知道了”。

  随手拿过一封议政厅的奏章,罗幼度发现居然是耶律敌烈亲笔写的感谢信,开头第一句就是:“伟大的中原皇帝陛下,粮食已经收到。您的仁慈如草原上的太阳一般耀眼,温暖着云中数以万计的百姓。我族上下莫不感怀您的恩德……”

  罗幼度兴致高涨地看着感谢信。

  这哪是刚毅勇猛的契丹太宗四皇子,妥妥的一条大舔狗。

  罗幼度给舔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正当这时,屋外传来了花蕊夫人求见的消息。

  “让她进来!”

  花蕊夫人手中端着一盘糕点入殿。

  自花蕊夫人入宫以后,宫里的伙食有了明显的提升。

  相比尚食局御厨的稳,心灵手巧的花蕊夫人则是重变。

  任何食材都能在她手中发挥奇效。

  往年宫里的茉莉花、桃花、梨花,荷塘里的莲花、莲藕、莲子大多都是观赏浪费的。

  花蕊夫人来了之后,茉莉花让她制成了香囊,桃花酿成了桃花酒,梨花做成了梨花糕,至于莲花更是了,莲子粥、莲房脯、莲子粉、荷叶粥等。

  不只是罗幼度一人享受,符清儿、周娥皇、折赛花皆能获得相同等份的美食。

  除了向来清冷的周娥皇,都对花蕊夫人的印象大为改观。

  折赛花现在就特喜欢黏着花蕊夫人,主要因为她贪嘴,而符清儿是因为丑丑贪吃……

  在人情世故上,花蕊夫人在宫里,算是独一份。

  罗幼度心情正好,见花蕊夫人到来,忙招手让她来身旁坐下,说道:“正好饿了,夫人来的正是时候。”

  他拿过花蕊夫人做的藕饼,轻咬了一口,藕的脆,粉的糯,综合在一起,口感极好:“夫人的手艺当真一绝。”

  花蕊夫人浅浅笑道:“即将入冬了,妾见后苑有一处梅园,就是不知能不能长出青梅。妾最擅长的还是酿梅子酒……”

  宫里的梅园种的多是观赏的花梅,并非生果的果梅。

  花梅大多结果能力不强,但一些异种花梅,也具有很强的结果能力,只是不如果梅稳定。

  一个园子能收多是青梅真不好说。

  罗幼度道:“无妨,先看老天赏不赏脸,不赏脸,就去龙津桥附近买一些来。朕出钱,怎么着也得尝尝夫人的手艺。”

  他说着轻搂着花蕊夫人纤细的腰肢,看着案几上的奏章,笑道:“这时间过得真快,不久便入冬了,北方的冬天来得比较早,都是朕的子民,受着战祸之苦,只怕难以为继,不能饿着他们。”

  说着,御笔朱批,再调一波粮食往云中。

  放下手中的笔,罗幼度嘀咕了一句:“马得臣的效果,应该要显现了吧。”

  此时此刻,罗幼度口中的马得臣正在怀安县,向耶律敌烈汇报军备物资。

  皮革衣物、兵甲器械、粮食军饷,井井有条。

  耶律敌烈看着面前的马得臣,越看越是欢喜,暗忖:不愧是我契丹的探花,果然有能力。

  马得臣又名马德诚,幽州人氏,学于大儒刘廷高,一直生活于契丹境内,自身并无汉与契丹之别,为避战祸,投奔了云中的族叔。

  但随着契丹分裂,耶律敌烈很快就遇到了严重的问题。

  他以往掌控的是云中的军权,对于行政事务向来不喜,都是交给地方官员处理的。

  但随着他与契丹交恶,他自称可汗以后,不少文臣都暗逃回契丹朝廷。

  导致了耶律敌烈手上的人才储备严重不足,尤其是文官方面的政治人才。

  耶律敌烈一开始尝试让武将去干文官的事情,结果一团糟。

  尤其是大同府周边还有万亩良田,少了精于农业的官员负责,耶律敌烈根本玩不转。

  同时缺乏有效的人才选拔系统,导致了境内的文人流失严重。

  耶律敌烈想效仿中原契丹,举办科举,结果贻笑大方。

  面对种种困境,耶律敌烈甚至都有些后悔走造反这一条路了。

  只是他与耶律必摄已经完全交恶,到了这个地步,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得硬着头皮也要走下去。

  耶律敌烈面对诸多问题,急得是寝食难安,最终想到了一计,遇事不决,求爹帮忙。

  罗幼度见还有这等好事,毫不犹豫地安排官员北上,指点云中的官员如何管理百姓耕种,传授耕作经验,还帮着他们修建水车引水灌溉田地。

  同时中原的科举还特别允许契丹一并参加,而且公允对待,绝不强留人才。

  这才稳定了云中的读书人,马得臣便是第一批高中的契丹代表,进士及第,一甲最末的探花郎。

  马得臣博古通今,为人又正直不阿,很快就在云中站稳了脚跟,成为耶律敌烈最器重的文臣。

  马得臣将该汇报的汇报之后,又说道:“大王,中原天子赠送了一批御寒衣物给前线将士。”

  耶律敌烈听了一大段数据,本兴致缺缺,但此刻闻言却是大喜,说道:“这汉人古话说得真好,好话人人爱听,中原的皇帝陛下虽贤明仁德,却也逃不过这个道理。我立刻给他回信感谢……”

  他脸上洋溢着自得地微笑,总觉得自己占大便宜了。

  耶律敌烈身为契丹皇族,对中原本有着深厚敌意。

  可随着事态的发展,耶律敌烈发现要他命的是他的兄弟,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反倒是中原一直坚定有力地给予他支持。

  尽管他心里明白,中原未必就存有好的心思,无可否认的是他们确实收到了实惠。

  得尽好处的耶律敌烈,心底的那股敌意早就烟消云散了。

  为了感激中原的相助,耶律敌烈开始尝试给罗幼度修书致谢。

  一开始是毕恭毕敬的公文,罗幼度会适当的给一些回礼。

  渐渐地耶律敌烈发现自己写的越肉麻,奉承的越起劲,自己所得的越多,罗幼度给他的赏赐越足。

  察觉这一点的耶律敌烈,开始堕落了,不就是写几句好话吗?

  不就是溜须拍马吗?

  动动笔杆的东西,能够换来额外的物资支援,有什么可犹豫的?

  只是假装舔狗而已,又不少一块肉。

  牺牲自己的尊严,换取足够的利益,不寒碜。

  耶律敌烈并不知道舔狗假装久了,真就成为舔狗了。

  这人一旦跪多了,腰也直不起来了。

  耶律敌烈丝毫没有察觉,自己对中原的态度越发谄媚,整个云中大同府对于中原的依赖日渐加重。

  对于这种情况,并非无人发现,只是一直不说而已。

  “哦……哦……哦……”

  这时大帐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欢呼,隐隐约约还听得“杨无敌”的叫唤。

  耶律敌烈好奇地走出了帅帐,耶律海思迎面走了上来,一脸的兴奋,说道:“大王,杨无敌真神了,他从飞狐陉直接插到了幽都,由古北口入塞南,袭击了贼人的运粮队,还荡平了一个部落。这即将入冬,耶律休哥后勤又出了问题,正是趁胜出击的时候。”

  耶律敌烈见又是杨业,感慨道:“若是我手中有杨业这样的无敌猛将,何惧耶律休哥?”

  耶律海思也道:“是啊,军中上下兵士皆称杨无敌英雄了得,也幸亏此人是友非敌。”

  耶律敌烈嘴里有些不是滋味,自己的兵,心中的第一偶像不是自己的将军,而是杨业。

  但很快他将这负面情绪驱散,说道:“立刻点齐兵马,列阵而行,向奉圣州进兵……”

  耶律海思讶然道:“大王不乘胜追击?”

  耶律敌烈摇了摇头,说道:“耶律休哥这小子有点邪门,与他交战几次,皆中他算计。若非有罗天子派兵相助,杨业也足够厉害,我们早就在他手上吃大亏了。现在有杨业在他们大后方搅动风云,我们已立于不败之地,无必要冒险出击。”

  耶律敌烈性情刚毅暴躁,见小利而忘大义,本不至于如此谨慎,但当家作主之后,面对铺天盖地的事物,难免改了些许性子,更兼耶律休哥善军略智谋,能力确实了得。

  耶律敌烈在他手上吃了不少暗亏,此刻显得格外谨慎。

  奉圣州永兴城。

  耶律休哥望着面前的地图,俊秀的脸却透着历经风雨的老成。

  这位辽国最出色的名将,年岁不高,只是二十二三的模样,但所经历的战阵一点不少,十六岁就跟随北府宰相萧干出兵讨伐乌古、室韦二部,崭露头角。

  他的父亲耶律绾思战死于桑干河畔,得到了耶律璟的怜惜,授予三千皮室军。

  耶律休哥凭借这三千皮室军赚取了大量的功绩。

  耶律必摄夺位之后,对于耶律休哥更是器重,凡有战事,必让耶律休哥随军而战。

  征讨生女真,与耶律敌烈、耶律罨撒葛对战漠北,皆有耶律休哥的身影。

  耶律休哥本就有名将之器,吸收了足够的经验,已经成为了契丹独当一面的角色。

  “惕隐,叛贼行军极为谨慎,徐徐前进,并未进入我军埋伏圈内。”

  奚陌向耶律休哥禀报探来的消息。

  耶律休哥笑道:“看来叛贼是学乖了,算了,我军目的已经达到,不必勉强求胜。传令下去,全军拔寨退兵。”

  此次出击,耶律休哥主要目的是练习攻坚之术,练习攻城器械的运用。

  幽州一战,罗幼度给他们好好上了一课。

  虽然契丹将中原工部人才与图纸劫掠到了北方,拥有了相同的科技树。但在使用方面,相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打高丽,不可避免的要进攻他们的山城,拥有一支攻坚部队,理所当然。

  没有比耶律敌烈更好的磨刀石了。

  耶律休哥知进晓退,没有多余的耽搁,选择了立刻撤军。

  耶律敌烈的谨慎,意味着失去了纠缠自己撤退的机会,可以从容而退。

  “从容?”

  耶律休哥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他应该会来吧!”

  第一百零五章 夜袭激战

  耶律休哥说的便是杨业。

  耶律休哥虽弓马娴熟,武艺不凡,但他用兵灵动,常料敌于先,以计谋克敌制胜。

  然在跟耶律敌烈作战时,杨业时常能逃脱他的算计,率领骑兵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予他们造成不小的损伤。

  作为年少成名的契丹英杰,在战场上向来顺风顺水,杨业的神出鬼没,让他多次错失乘胜追击,扩大战果的时机。

  耶律休哥防着杨业,也没有让他占到很大便宜。

  但对方就如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你,时不时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咬你一口。

  而且你不能不在意,就杨业的能力,若不能及时应对,阻挡住他的攻势,有很大可能给他以少胜多,成就他一生英明。

  耶律休哥深知杨业这种敌人最是可怕,现在还看不出来,是因为杨业跟耶律敌烈根本没有配合可言。

  但凡杨业愿意配合耶律敌烈作战,自己不可能打得这么顺。

  失利是耶律敌烈的,战果却归于杨业。

  “愚蠢的耶律敌烈根本就没有意识到情况!”

  耶律休哥想到这里,骂了一句。

  杨业一支小规模的孤军并不可怕,但是如果有一支强大的正兵在前线吸引自己的主力,杨业这支奇兵的威力将会成倍的提升。

  得想法子将他留下来。

  耶律休哥目光灼灼,召集了兵将,做了布置。

  寒风凛冽,草原上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杨业爬在草地上,如伏地魔一般,借助着秋天的野草,将自己的踪迹掩藏。他目光如炬,眺望着不远处的敌营。

  现在是黄昏时分,冬季的草原天黑的特别早。

  虽是黄昏,四周却已经灰蒙蒙的一片,天随时都可能黑下去。

  在视线中的契丹人正在安营,准备休息。

  杨业看着眼前军营大帐层层叠叠,心下也是暗暗赞叹,仅看这营盘布局,即可看出敌将胸中韬略非凡。

  他向来艺高胆大,在地形不熟的地方,习惯亲自窥探敌营,寻找破绽进攻。

  这次亦是一般,瞧着营垒的后方。杨业目光不由眯了起来,那里有密密麻麻堆放了各种攻城器械。

  “倒是一个机会。”

  杨业心中盘算,悄悄与几位亲兵退了下去,与所部会合。

  “梁都头,你将所有火油聚集起来,我们最后闹他一场,送耶律休哥一个离别大礼。”

  杨业脸带笑意,语气充满了自信,言谈间就能给兵士极大的信心。

  他的带兵风格常以少打多,最重士气,故而在这方面很讲究,一言一行都有必胜之念。

  梁都头叫梁崇赞,是易州人。

  罗幼度让杨业组建静塞军,梁崇赞是征召兵卒中武艺最出众的。

  杨业提拔他为自己的副手,担任静塞军都头一职。

  随着凿井技术的提升,朝廷石油储备充足,各军都能获得一定的储备。

  石油的用处非常广泛,除了作战,还能燃灯照明,生火做饭。

  这在草原上行军,很多时候找不到干柴牛粪,石油就是最好的燃料。

  故而杨业领兵在外,特别要求,每一名兵士都得携带一囊猛火油。

  草原的天空就像一块打翻的砚台,漆黑如墨的夜色掩盖了一切发光的东西。

  整片草原是一片了无生气的黑。

  除了呼啸的寒风,听不到半点生机生气。

  唯有一股子肃杀之气弥漫在天地间……

  杨业领着三千静塞军就在这漆黑的夜色中靠着点点微弱的火光行军。

  这是杨业常用的黑灯笼。

  烛火在黑布的遮掩下,只能照亮脚下点点土地,三千人的队伍,灯笼还少得可怜,大部分的兵士都是踩着前方袍泽的脚步前进的。

  这种恶劣的行军方式,静塞军上下并无任何不适,反而引以为常。

  任何一支军队,领袖的风格,往往影响着军队的习性。

  杨业训练静塞军的时候,还特别做了夜间行军的练习。

  且静塞军属于特种军队,得到了罗幼度的全力支持,伙食荤素搭配合理,皆避免了夜盲症的存在,具有很强的夜战能力。

  杨业凭借优秀的方向感,摸黑到了契丹的军寨。

  夜风湿润而狂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样。

  “上油,点火!”

  杨业在夜色中下达了命令。

  静塞军的兵士熟练地将猛火油浇在早已准备好的火把上。

  随着火焰的燃起,一长串的火把形成了一条蜿蜒的火蛇,驱散着四周的黑暗。

  “杀!”

  在火焰燃起的一瞬间,杨业爆喝一声,高举着大关刀冲向了契丹军营。

  契丹大寨。

  耶律休哥正闭目小歇。

  猛然间,骤变忽起。

  耶律休哥瞬间清醒,大步冲出营帐,眺望后营方向。

  在他看来杨业就是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独狼,随时会从某个黑暗的角落窜出来,一口咬在他们的咽喉上。

  不将这孤狼引出来,他即便撤退都不安生。

  古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杨业的嗅觉,不下一定的本钱,无法引他上钩。

  破绽并非他故意透露,而是攻城器械无法堆积起来,占地极大,不好防守。

  真要派遣重兵布防,时间一久,会让军队陷入疲惫状态。

  与其一路防着,不如拿来诱敌。

  一团刺眼的光亮在无尽的夜色中爆开,随之化做冲天的火光!

  远处后营瞬间化为一片火海,刺耳的兵器交错之声、士兵的呐喊与惨叫声,嘈杂地混在一起。

  鱼儿上钩了!

  耶律休哥大声高呼:“车骉里、巢朴术、巫马狄,依照原定计划行事,车骉里正面迎敌,巢朴术侧翼阻击,巫马狄绕后断杨业退路。”

  随着他的命令下达,契丹中营、前营,瞬间动了起来。

  耶律休哥并未在中军等候消息,而是领着亲卫,向后营逼近。

  本是秋高气爽的时节,浸了猛火油的火把丢在了木头制作的攻城器械以及帐篷上,燃烧的极快。

  耶律休哥望着远处烈火冲天的景象,胸口也跟着燃烧起来,焦躁而灼热。

  只要能够擒杀杨业,一切损失都是值得的。

  如果能够降服他为契丹效力,那就更好了。

  有这样擅于袭击的骑将配合自己,即便对上罗幼度,也半分不惧。

  靠近了后营,惨叫声与金铁交鸣声愈来愈响,在熊熊烈火闪烁下,景象也渐渐清晰。

  一支雄壮的骑军在后营发起一波又一波的猛烈冲击。

  他们有序的分做两队,一队高举着无数火把,四下里放火,一队在中营的栅栏和军帐之间与车骉里的军队展开白刃战。

  耶律休哥并没有急着加入战场,而是在远处静观战局走向。

  忽然,耶律休哥神色大变,高呼不好。

  他发现杨业的进攻方向有些异常,他没有乘胜杀向中营,也没有继续绞杀后营,而是向薄弱人少的右翼进攻。

  他这是要突围,不是制造混乱。

  耶律休哥不再犹豫,亲自领着兵马杀向了杨业进攻的方向。

  烈火中杨业手中的大关刀盘旋飞舞,将面前的敌人砍瓜切菜一般,斩于马下。

  杨业智勇兼备,作战经验极其丰富。

  在后营中来回突杀,并未觉得有问题。

  但与车骉里的援兵一接触,便察觉不对劲了。

  车骉里的援兵衣甲整齐,并非匆匆来战的状态。

  大有可能就是一个局。

  杨业虽擅于使骑用奇,却不喜冒险。

  这是他常年与后周对弈时,养成的习惯。

  北汉的体量远比不上后周,李筠能够失败一百次,而他却不能失败一次。

  北汉在高平之战以后,元气大伤,承受不起大败。

  见势不对就溜,绝不拖延,也绝不硬拼。

  “传令,后队为前队,我来殿后,撤!”

  杨业原本打算从右翼破围而走,耶律休哥的及时支援,更加确定了对方是有备而来。

  杨业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下达了原路撤退的命令。

  静塞军训练有素,听到命令之后,毫不犹豫地放下了一切事务,响应杨业的军令。

  而杨业更是怒目圆瞪,不假思索,对身后的亲兵们连个招呼都没打,舞动着大关刀笔直向敌势最盛处冲杀过去!

  他就像一道闪电,勇猛地楔入敌群之中。

  笨重锐利的大刀,在杨业的手中如同无物一般。

  凶悍的契丹勇士,在这位杨无敌面前,便如纸糊的一样,大刀所过之处,无一合之敌。

  亲卫兵将杨业大发神威,也先后高呼而战,将耶律休哥的部队冲杀得不成建制。

  杨业并不恋战,趁机而退。

  耶律休哥指挥水平极高,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但此刻杨业也脱离了他的钳制。

  眼看快冲到营门,忽然侧面杀声震天。

  侧翼阻击的巢朴术已经抵达了战场,蜂拥着前来堵截。

  在此危局,杨业并未丧失理智,心念电转,有一就有二。

  这后方必然还有敌军阻截。

  在判断时局后,杨业顷刻间作出了决定,敌人从侧翼来,意味着侧翼是最安全的。

  只要能够突破对方的侧翼,既能从容而退。

  杨业的应对迅速无比,高呼道:“兄弟们,跟着我向那个方向冲锋!”

  血淋淋的关刀指向了巢朴术率兵杀来的地方,一紧手中大刀,咆哮着催马向前!

  越是危机时刻,主将的一举一动,就是全军将士的榜样,大刀所指的地方,就是全军行动的方向!

  鲜血飞溅中,杨业一骑当千,关刀盘旋飞舞,击碎了前面数层人潮。

  他一边杀敌,空闲之余,还发出阵阵大笑。

  巢朴术也是契丹的一员猛将,见杨业砍杀自己的兵如同杀鸡宰羊,本就大为关火,对方居然还嚣张地大笑,一副完全没将他们看在眼底的模样,哪里忍得了,抄起自己的狼牙棒就向杨业杀去,笨重的狼牙棒当头砸向了杨业。

  火光之下,杨业也发现了巢朴术的存在。

  眨眼的工夫,对方已经冲入了两丈之距。

  杨业毫无怯意,手中笨重的关刀举重若轻,转锋侧身,借助关刀的刀面轻轻一擦,连消带打,将巢朴术的攻势化为无形。

  在两马交错之际,杨业用刀柄一扫,直接便将巢朴术扫于马下。

  他并不顾巢朴术的生死,而是继续前突,大刀挥动,十数名契丹兵横尸当场,宛如纸糊的一般。

  杨业头也不回,纵马飞过。

  至于巢朴术给杨业扫落马背,摔得七荤八素,还未反应过来,就给后边的骑兵踩在了胸口,活生生的践踏而死。

  耶律休哥见杨业选择向巢朴术的方向突围,心中便叫不好。

  因为有巢朴术在,耶律休哥并没有安排阻截的兵士,不想杨业居然选择此处突围。

  巫马狄的绕后兵卒以作无用之功,只希望巢朴术能够坚持一时半刻,给他重新合围的机会。

  但杨业的武勇机警,超乎他的想象,静塞军的整体实力亦在他的预料之外。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目送杨业离去了。

  看着一地的狼藉,耶律休哥眼中透着一丝不甘,但他很快就笑道:“杨无敌也不过如此吗?还不是落荒而逃?经此一役,他们必然无力再战,免去了百日防贼之苦。”

  杨业脱离了战场,领着兵卒继续向西行了十里,方才兵卒歇息,派人放哨清点人数。

  “兵马使,加上放哨兵士,共计两千五百二十一人。”

  梁崇赞语气有些低沉。

  杨业听到这数量,也是微微一怔。

  战前静塞军的人数是三千一百一十八人。

  自组建静塞军起,大大小小十数战,还是第一次有这般折损。

  杨业也颇为难受,但他很快调整了心态,说道:“弟兄们不会白白牺牲的……比损失,我们可一点也不亏。”

  他说着拍了拍梁崇赞的肩膀,去看望受伤的兵士了。

  他久经战阵,见多了刀枪创伤,止血包扎的手法远胜寻常大夫,亲自给受伤的兵士包扎伤口。

  休息了一夜,杨业对梁崇赞道:“派人去通知耶律敌烈,就说我们夜袭契丹军寨,烧毁了他们的攻城器械,杀敌四千余数,大胜而归。这一仗是为了他们打的,得让他们高兴一下。”

  梁崇赞心中不解,却也依言去办了。

  已经抵达永兴城的耶律敌烈听闻杨业辉煌战果,也忍不住感慨了一句:“杨无敌,真英雄也!来人,准备酒宴为杨无敌接风洗尘!”

  第一百零六章 潜移默化 再见奇葩

  永兴城!

  杨业一入城中,立刻受到了百姓的热情欢呼。

  永兴城契丹归为奉圣州,但这里之前却是中原燕云十六州之一的武州。

  州内的百姓多为汉人,杨业这位汉人英雄,受到了当地百姓的共鸣。

  他们叫唤着“杨无敌”的名字,亲切地给静塞军送上了酒食。

  虽说耶律敌烈已经入城,表面上是因为他们的援兵抵达,耶律休哥选择了退兵。但百姓并非傻子,这退敌的功劳是一仗未打的耶律敌烈,还是袭击契丹粮道的杨业,明眼人一望可见。

  即便个别真蠢的,也会受到热心人的科普。

  杨业谨记罗幼度的叮嘱,热情地与百姓招手示意。

  静塞军的兵士很礼貌的拒绝了百姓送上来的酒食,展现出了非凡的军纪,几乎将仁义之师贴在了脸上。

  燕云十六州可以分做两个部分,燕七州与云九州。

  自罗幼度收复燕幽故地的幽、蓟、檀、涿、瀛、莫、顺这燕七州之地以后,就剩下了云、应、朔、蔚、寰、新、妫、儒、武这位于长城以北的云九州。

  这云九州恰好在耶律敌烈的掌控之下。

  ……

  耶律敌烈见杨业如此得人心,心中有小小的不舒服,却也无可奈何。

  他很清楚一件事情,若非中原天子的支持,若非杨业的骁勇善战,他仅靠云九州之地,是无法与契丹抗衡的。

  他需要罗幼度的支持,需要杨业与他手中的这支静塞军。

  即便不舒服,也得憋着。

  耶律敌烈堆起了笑脸,上前说道:“杨兄骁勇无比,可谓万人敌也!”

  杨业对于耶律敌烈相当尊重,以军礼叫了一声“大王!”随即谦逊地说道:“大王谬赞,业有此功绩,皆赖大王牵制耶律休哥主力,业只是沾了大王的光罢了……”

  耶律敌烈心中大感舒适,尽管心底有些小情绪,可不管是杨业这样的英雄还是中原来的使者,对自己都充满了敬重认可,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原本一直排斥中原的他,现在已经将罗幼度的认可,当作一件极其荣耀的事情。

  耶律敌烈热情拉着杨业为他庆功。

  杨业在战报再次出现在罗幼度的案头。

  正巧卢多逊也在,罗幼度与之商讨南汉的事情,随手将战报递给了他,说道:“耶律休哥与杨业的博弈堪称精彩,其中很多细节值得探讨。”

  卢多逊见战报中透露的凶险,道:“杨业无愧陛下如此器重,当世虎熊之将,莫过于此。”

  罗幼度不予置评,微微一笑:“你没看到关键,你说,耶律休哥凭什么笃定杨业会发动夜袭?如此大的阵仗,他总不至于天天布置吧?”

  卢多逊先是不解,看了半晌,面色竟也微微吃重,说道:“莫不是耶律休哥已经看出了我们对云九州的怀柔手段,知道杨业为了博取人心,必打这一仗?”

  “十之八九!”罗幼度已经反复观看了细节,长吐了口气,道:“耶律休哥此人果然了得,年纪轻轻已经有如此的大局观……”

  “无怪能够让宋朝欲止儿啼了!”

  他心里加了一句。

  卢多逊肃然道:“真是如此,云九州的动作得加快了。”

  自从契丹分裂以后,对于耶律敌烈所掌控的云九州,罗幼度与魏仁浦、赵普、卢多逊等心腹商议,最后定下了潜移默化的策略,通过军政方面的制衡,让耶律敌烈对于中原朝廷产生依赖,兵不血刃的将之吞下。

  目前为止效果极好,云九州的核心本就以汉人为主。与中原文化契合,只要耶律敌烈同意,如吴越、清泉纳地一样,不存在任何问题。

  唯一有抵触的就是混居在其中的契丹人。

  故而需要塑造杨业的英雄形象来让契丹人敬仰臣服。

  草原人最敬重能打能战英雄,杨业恰好是最佳选择。

  罗幼度道:“萧胡辇这手杀招,朕准备多年了。不过以耶律敌烈的性格,还得让他吃点亏,他才懂得中原才是他唯一的归属。”

  与钱弘俶、留从效不同,他们归顺不存在任何心理压力。

  而耶律敌烈,不管他态度再如何低下友善,都不可能主动归顺的。

  不挨顿打,不知道爹的重要。

  “陛下高瞻远瞩,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卢多逊毫不吝啬赞美之言。

  他们之前都暗暗在心里觉得罗幼度与萧胡辇,这是在玩金屋藏娇的戏码,直到现在,才发现那是真的有远见。

  有萧家这面大旗,必然会造成契丹内部的动荡。

  一阵无底线的吹捧,卢多逊看了手中的战报一眼,说道:“耶律休哥这一仗打的莫名其妙,但与高丽联系起来,一切都说得通了。他们这是通过实战来练兵,训练自己的攻坚能力。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攻我中原,只能是进攻高丽。一方面是为了避免日后腹背受敌,另一方面也是想去高丽的人口财富,增强自己,为日后与我们决战做准备。”

  罗幼度道:“朕也有此感觉,不过此事不可控,左右与我们皆有利,就看高丽自己的命运了。”

  高丽面对契丹的进攻,无外乎两个结果。

  要不惨胜,要不灭亡。

  惨胜,中原将会成为得利的渔翁。

  灭亡,中原便有理由将海东领土归为己有。

  吃到嘴里的,就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至于倭国掺不掺合,罗幼度并不怎么在意。

  虱子多了不痒,大不了一起收拾了。

  卢多逊再次看了一眼手中的战报,鼓起勇气说道:“陛下,臣愿意出使云中,为陛下收复云九州效命。”

  他此次前来觐见是因为南汉陷入僵局,他打算毛遂自荐,前往南汉出力。

  他知罗幼度重视安南交趾,存着帮助潘美破敌,再寻机收复安南。

  卢多逊如此激进,原因无他,给赵普刺激到了。

  卢多逊一直看不上赵普。

  两人都是一类人,但卢多逊却是进士出身,才高八斗。

  而赵普在学问上就是半调子。

  赵普在迁都上立下了大功,卢多逊地位本就不如赵普,这功绩亦比不上,他自是不能忍。

  南汉之事,显然比不过云九州重要。

  卢多逊毫不犹豫改变了目标,改口出使云中。

  罗幼度瞧了卢多逊半晌,也知道赵普、卢多逊之间的不和,只要他们良性竞争,不彼此攻讦,败坏国事。罗幼度身为上位者,反而乐得如此。

  现在正在关键时刻,云九州能不能兵不血刃,就在这年余之间,确实需要一人主持大局。

  卢多逊的才智足以担此重任。

  罗幼度没有犹豫,答应了卢多逊的请求,还在他请求的程度上多给了他一定的权力:“好!不过出使就免了,朕升你为太原知府。太原府与大同府往来密切,物资往来,皆是太原府负责。以你的能力,当一使者,实在屈才,顺便治理一下太原府的民生。”

  卢多逊大喜过望,直接喜极而泣,道:“陛下的知遇之恩,臣百死不足以报答,定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罗幼度挥了挥手,让卢多逊下去了。

  看着边走边抹泪的卢多逊,罗幼度笑着摇了摇头。

  这家伙……

  罗幼度将案几上关于北方的资料整理好,示意内侍送到议政厅由他们阅览后封存。

  他伸了一个大懒腰,披在肩上的长袍顺着肩膀滑落。

  这少了长袍,罗幼度感到了点点凉意。

  秋末时分,开封汴京已经有了冬天的味道。

  重新披上了长袍,情不自禁的想到了自己的老家,感慨道:“还是南方的气候好呀!”

  他嘀咕了一句:“不知,仲询那边,现在情况如何了!那边应该比汴京要暖和得多吧?”

  这些日子,罗幼度都在关注北方与高丽的情况,南汉潘美那边反而没怎么关注。

  罗幼度前世常住珠江,对于那边的气候很是了解。

  冬天穿短袖都是常有的事情……

  就在罗幼度将注意力转回南汉的时候,潘美也刚刚取得了一场胜利。

  在韶州僵持了两个月,潘美试探性地进攻了几次皆无任何效果。

  面对潘崇彻所布的防线,潘美这位征南主帅居然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感慨了一句:“潘崇彻无愧是岭南第一名将,有他在,韶州,不易攻取也!”

  于是乎,潘美不再纠结韶州,自己亲自领一兵驻扎韶州城下,派遣米信、田仁朗各领一队兵马绕过韶州。

  米信率兵去攻打雄州,田仁朗进攻溱水下游的英州。

  米信这路军进展得很顺利,雄州的治所浈昌县紧挨着江西的龙南。

  至中原军抵达韶州之后,雄州就孤立在外,成了一座孤城。

  刘鋹因宠信太监,并不得人心。

  雄州未经像样的抵抗就投降了。

  而田仁朗在南下英州的时候遇到了强烈的抵抗。

  这英州就是后世的清远,过了英州便是南汉的国都兴王府。

  英州就是兴王府的门户。

  刘鋹重用潘崇彻,却并不信任他,只给了他两万兵马,让他守着韶关。

  而英州守将郭崇岳却握有五万大军。

  如伍彦柔一样,郭崇岳取得刘鋹信任的方式很简单,胯下少了两个蛋。

  相比伍彦柔变态的果敢,为了证明自己,盲目出战。

  少了两个蛋的郭崇岳却更加的胆小懦弱。

  因为他根本不懂军事,这子就没带过兵。

  他是刘鋹身旁老宫女梁鸾真的养子。

  伍彦柔大败之后,刘鋹六神无主。

  梁鸾真这个老宫女跑到刘鋹面前,向他举荐了郭崇岳,说她的养子郭崇岳自幼演练武功,熟读兵书,深谙兵法,极富韬略,可以抵达中原大军。

  然后刘鋹信了,尤其是知道郭崇岳胯下无卵,更是高兴,让他统帅五万大军……

  郭崇岳本就是无勇无谋之徒,靠着自宫,窃取高位。

  见田仁朗领一万马南下,手握五万大军的他,闻讯后所干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求战,也不是想着以多胜少,而是求神拜佛。

  古人大多迷信,岭南这种偏远地方更是如此。

  郭崇岳听得大军到来,直接钻进了佛堂,请求释迦摩尼派遣各路神仙助他取胜。

  郭崇岳这一套操作直接让大将植廷晓惊呆了。

  植廷晓东莞水南人,勇而有略,受先皇刘晟大恩,对刘家忠心耿耿。

  中原此次来势汹汹,植廷晓是抱着必死的念头来到英州,打定了人在城在,人亡城亡的念头。

  田仁朗来势汹汹,植廷晓来找郭崇岳商讨退敌之法。

  结果发现三军主帅居然躲在佛堂的求鬼神破敌。

  植廷晓看着虔诚跪伏在释迦摩尼像前的郭崇岳,风中凌乱。

  “大帅,什么时候了,还在这求佛呢!”

  植廷晓气急败坏,言语间有些嘲讽。

  郭崇岳眉头微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恭恭敬敬地拜了拜,然后拉着植廷晓离开了佛堂,说道:“植将军,越到了这个时候,越要虔诚。唯有虔诚礼佛,佛祖才会降下雷霆怒火,惩治妖邪。”

  植廷晓完全不知郭崇岳是真傻假傻,一个让臣子割蛋的君王已经够扯得了,还来一个信佛的大帅?

  植廷晓硬着头皮道:“大帅,田仁朗南下部队唯有万余人。我们有五万兵马,占据绝对兵力优势,正是出击的大好时机。”

  “不可!”郭崇岳忙道:“中原妖邪,非人力可胜。当据城而守,以鬼神退敌。”

  植廷晓气得几欲呕血,厉声道:“神佛要是有用,我岭南早就无敌于天下,何至于陷入如此境地?大帅……中原大军主力为潘帅钳制,此番来攻,只是试探。我们若无动于衷,他们将会愈发放肆嚣张。今日来一万,明日即可能来两万,乃至三万四万。唯有迎头痛击,方可让对方心存忌惮,不敢肆意妄为。坚壁不出,只会坐以待毙,也会让潘帅陷入不可不救被动局面。”

  郭崇岳听植廷晓辱佛,顿时火冒三丈,怒道:“我才是招讨使,这里我说的算,不是你……”

  植廷晓气得吹胡子瞪眼,手指着郭崇岳,骂道:“竖子可恨,岭南基业,毁于你等之手。”

  他甩袖而走,也不跟郭崇岳汇报,领着自己麾下的八千兵马出战迎敌。

  第一百零七章 死战 最后的希望

  植廷晓出了英州城,第一时间就叫来副将魏庆,道:“你带一队人马,去探寻敌踪,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郭崇岳的愚蠢,让这位南汉为数不多的忠臣良将,肺都气炸了,却又无可奈何。

  正如郭崇岳所言,他才是招讨使,五万大军的大帅。

  自己不过一个团练军统领,哪有资格说三道四?

  望着魏庆离去的身影,植廷晓眼中透着一丝决死之意。

  现在的局势很明朗,真正能打的手中无兵,不能打的却握有五万精锐。

  韶州的潘崇彻自保有余,无败敌之力。

  郭崇岳就是一不知兵的蠢货……只要让中原察觉英州空有大军,主帅却是一鼠辈,绕过韶州来打英州。

  就郭崇岳这种乞求佛陀菩萨天罚中原的退敌方法,无异于自取灭亡。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挫敌锐气。让中原知道,英州也是一根难啃的骨头,不要瞎惦记。就算不成,不过早死几日而已。

  植廷晓带着死志出战,这还未出英州城五里,便见副将魏庆仓皇而来,惊骇地叫道:“植统领,贼兵杀来了,就在一里之外。”

  植廷晓脸色瞬时大变,他真没想到中原军胆肥至此。

  自己不过离城不足五里,对方就敢迎头杀来?

  “嚣张狂妄,欺我岭南无人?”

  植廷晓本就满心愤慨,当即让魏庆去英州城向郭崇岳求援,自己列队待命。

  旌旗猎猎,鼓声阵阵。

  碧空如洗的晴日下,八千南汉团练军成方圆一里的方阵。

  田仁朗站在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上,看着面前这支列阵整齐,颇具士气,但衣甲杂乱无章的军队,他没有一点的迟疑,直接高呼道:“刀盾兵在前,长枪手在后,骑兵随我待命,突击……”

  在出征之前,田仁朗已经从潘美那里得到了关于英州的一切情况。

  他虽不知潘美的消息从哪里来的,但是这一路而来。自己这个主帅好似万事通一般,对于整个岭南的情况如数家珍。

  上到岭南的地形地势,下到地方官员的姓名能力,甚至于他们麾下兵卒的情况,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如果不是潘美一早就跟了罗幼度,田仁朗甚至怀疑他就是地道的岭南人。

  植廷晓面对田仁朗这有些不符合常理的打法战术,有些惊愕,但局面已经容不得他多想,直接高呼:“来得正好!”

  “弓箭手,射击!”

  箭矢越空,射入刀盾兵的盾牌之上,好似雨点落地,噼噼啪啪直响。

  随着中原朝廷疆域扩大,人口经济的全面提升,物资的自给率越发富足。

  兵卒的着甲率已经达到了一个很可观的地步。

  这种冲锋陷阵的强兵,人人都装备着镶嵌铁片的札甲。

  有盾牌护着要害,箭矢很难给他们造成伤害。

  唯有运气不好的,给射中了膝盖大腿,短时间失去战斗力掉队,完全不影响队伍冲刺的速度。

  植廷晓见状,暗骂一声:想着郭崇岳麾下的弩兵,愤慨想道:“若老子手上有一支弩兵,中原贼子,岂敢如此猖獗!”

  南汉的军制与中原不同,他们分四个编制以地位高低排序:镇军、团练军、左右街军、土军。

  镇军相对精锐,是分别由各自的节度使指挥的地区力量,主要负责镇守边疆重镇或交通枢纽处。余下的各军就类似于地方城镇的护卫军和民兵。

  郭崇岳手中的五万兵马有三万是装备精良的镇军,而他手中的团练军便如后娘养的一样,并没有像样的装备,更别说是弩兵这种烧钱的玩意。

  植廷晓咬紧牙关,用力挥舞令旗,麾下长枪手迅速结成枪阵。

  而中原的刀盾兵已经无畏无惧地凭借手中的长盾,顶着长枪,冲入枪阵中心。

  两军瞬间就厮杀在了一处。

  鲜血四溅。

  田仁朗见状,高举着长枪喝道:“兄弟们,碾碎他们!”

  田仁朗骑兵的动向,自然瞒不过植廷晓。

  但他完全没有应对之法。

  作为后娘养的团练军,不具备骑兵这类兵种,只能倚仗长枪兵硬抗。

  下令后军的长枪兵向右旋转,争取将护住弓手,避免直接让骑兵给突突了。

  盾兵突击,长枪掠阵,骑兵侧翼突击。

  田仁朗使用的是最简单的步骑战术,可就是这简单的战术,让植廷晓泛起了无力的感觉。

  简单意味着见效快。

  中原兵卒的经验、装备、个人的杀敌技巧以及士气乃至兵种,都在南汉军队之上。

  在这种正面实力的优劣,植廷晓完全不知应该如何才能逆转。

  植廷晓并没有小觑中原,但真没料到双方的差距竟如此巨大,以至于己方有不堪一击的感觉。

  “兄弟们,坚持住,援兵就在身后,郭帅的四万兵马,转瞬即至,只要坚持半个时辰,便能让这群入侵我家园的贼人,知道我们的厉害!”

  植廷晓大声鼓舞着士气,虽说自己处于劣势,但坚持个把时辰还是做得到的。

  只要郭崇岳来援,胜利的天枰就会倒向他们。

  这五万打一万,哪有打不赢的道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半个时辰已经过了。

  植廷晓满头大汗,抵抗的越发吃力,可是他所等的援兵却毫不见踪影。

  直到副将魏庆满脸泪痕的来到了他的身旁。

  植廷晓这才反应过来,张了张嘴道:“郭崇岳没派援兵?”

  魏庆哭着骂道:“那个天杀的没卵货,说统领不听劝阻,擅自出战,活该有此下场,一兵一卒都不愿意调派……统领,撤吧,撑不住了。”

  植廷晓脸色苍白,茫然道:“撤?还能撤去哪?”

  他惨然一笑,忽然翻身上马,怒吼道:“事已至此,唯有以身殉国,怕死了自行归降,不怕死的,跟我冲!”

  他大吼一声,仿佛半空打了个霹雳,然后纵马上前,舍命出击。

  植廷晓通晓军略,手上的团练军,尽管不是南汉主力,却也训练有素,对于自己的长官很是信任。

  受他悲壮气概所感染,不少兵士都跟着他舍命一战。

  植廷晓势如疯虎一般的冲锋,还真给一直处于优势的中原兵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但随着植廷晓力竭倒下,这支南汉团练军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田仁朗抹了抹额角的汗水,心有余悸:植廷晓最后一击,真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收拾战场!”

  田仁朗不但要在英州郭崇岳的眼皮子底下击破植廷晓部,还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打扫战场。

  赤裸裸的蔑视!

  这一仗之所以打得如此激进,便是田仁朗一早从潘美那里得知了郭崇岳与植廷晓的情况。

  对于郭崇岳是否会出击,田仁朗做个三个假设。

  郭崇岳性格胆小怕事,如果植廷晓跟自己打得有来有回,郭崇岳有可能会来支援;如果植廷晓占据上风,郭崇岳百分百支援;但反之植廷晓处于下风,有溃败之迹象,那郭崇岳大概率是不敢来援的。

  植廷晓虽有名将之器,但他手中兵马并非南汉精锐,装备配置皆比不上中原。

  田仁朗有十足把握占据上风,令得郭崇岳不敢来援。

  结果正如他所假设的一样。

  ……

  兴王府,皇宫。

  刘鋹看着卢琼仙、樊胡子、陈延寿、李托、龚澄枢,眼中燃起了熊熊怒焰,他铁青着脸,拿着桌上郭崇岳传来的战报,一字一句,带着寒意的说道:“植廷晓不听将令,擅自出兵,致使惨败,八千兵士,近乎覆灭!你们也是这么认为的?”

  几位狼狈为奸的南汉重臣听出了不寻常的意味,不敢帮腔说话。

  刘鋹拍案而起,道:“植廷晓或许没听将令,可郭崇岳在英州都干了些什么?求神拜佛?朕给他五万大军,不是让他祭祀佛陀的。结果倒好,让人在眼皮子底下大胜而归,空有大军在手,连出战的勇气都没有?此等蠢货,竟然还好意思号称‘自幼演练武功,熟读兵书,深谙兵法,极富韬略’?还夸口能够抵挡中原大军?”

  “来人,将梁鸾真给朕打杀了……”

  刘鋹完全没有自己错了的觉悟,不信为国征战半生的良将,却选择相信一个老宫女的话。事败之后,还将一切都怪罪到了梁鸾真这个老宫女的身上,命人将之处死。

  卢琼仙、樊胡子、陈延寿、李托、龚澄枢几人见向来有善的刘鋹动了真怒,各自将头缩着。

  “你们一个半个,都说中原不足为惧,现在人家都要打到兴王府了,还有什么话说?”

  “怎么了?哑巴了?”

  刘鋹心乱如麻,英州是兴王府的门户,最后的屏障。

  英州真要失陷,对方将会兵临城下。

  “李托,你来说!”

  刘鋹自己毫无办法,索性点名让李托出主意。

  相比卢琼仙、樊胡子这两个主管内事的女人,以及陈延寿、龚澄枢这两个没有上过战场的人。

  李托是唯一一个见过场面的人。

  李托出身将门小时喜欢骑马射箭,后来家道中落当了宦官,深得南汉先帝刘晟赏识,跟随他上过战场,被任为内府局令。

  刘晟死后,李托为了进一步求得宠信,把自己的两个养女送入后宫。长女为贵妃,次女为美人,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李托现在官居特进开府仪同三司、六军观军容使、骠骑上将军、内太师,妥妥的除亲王以外的军方第一人。

  李托支支吾吾,说道:“想要破敌,唯有祯王有此能耐。”

  刘鋹一咬牙,说道:“只好如此了。”

  祯王叫刘保兴,正是他的弟弟。

  南汉军制是以亲王典禁军,而南汉禁军分为六军十二卫。但刘晟是一个杀弟狂魔,几乎将自己的兄弟全部杀绝。尤其是统帅六军十二卫的弟弟,杀得最起劲。

  以至于刘鋹即位之后,他的几个兄弟都不敢掌权,只是挂着职位。

  刘保兴虽有判六军十二卫的头衔,但实际上没有领过一天兵,每日就是吃喝玩乐。

  李托心里知道最合适的破敌人选是潘崇彻。

  可他与龚澄枢誉狼狈为奸,常以酷刑欺压百姓,还在刘鋹面前献媚,造事生非陷害老将,以致很多老将都被杀害。

  潘崇彻没死是因为他名气太大,杀了怕惹兵变。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潘崇彻起来,只能随口说了一人。

  刘鋹命人叫来刘保兴。

  刘保兴高挑消瘦,相比肥胖圆润的刘鋹,有着一股英武之气。

  “王弟,我岭南一国陷入生死存亡之境,祖宗家业不可丢。朕想来想去,唯有王弟一人适合统兵破敌。”

  刘鋹可怜兮兮的看着自己平素不怎么往来的弟弟。

  刘保兴作揖道:“陛下这是太高看臣弟了,能救我岭南的,唯有潘帅一人。臣弟愿意领兵配合潘帅破敌,可让臣弟领兵与中原一战,臣弟自问没有这个能力。”

  刘鋹一听到潘崇彻这个名字,心中就窝着一团火,可细细一想,不得不承认,潘崇彻真有与潘美一战的实力。

  潘美的那一句“潘崇彻无愧是岭南第一名将,有他在,韶州,不易攻取”也传到了刘鋹的耳中。

  只是他不愿也不想承认。

  李托表情惶恐,真让潘崇彻崛起,他将死无葬身之地,这一波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忙道:“祯王,潘崇彻在韶州按兵不动,其心未必可信。”

  刘保兴早就看李托一众人不顺眼了,只是他手中无权,奈何不得他们。

  现在国家都要没了,也就没了顾忌,直接开怼。

  “中原有兵十万,潘帅只有两万,你让他拿什么去跟中原一战?潘帅只用两万兵,就逼得潘美毫无办法,此足可见潘帅的能力。”

  他说着对刘鋹作揖道:“陛下,若潘帅手上有十万精锐,何愁无法破敌?臣弟以为,想要彻底击败中原,首当其冲重用潘帅,遣援兵北上,让潘帅有足够的兵力与中原一战。臣弟则亲往英州,配合潘帅破敌。”

  刘鋹脸色阴晴不定,尽管贺州伍彦柔惨败,现在又折损了植廷晓,损兵折将。但是,南汉军主力尚在。

  兴王府依旧聚集了十万勤王兵马,其中包括赖以称雄岭南数十年最精锐的重甲象阵。

  这十万是南汉最后的班底,让潘崇彻凑足十万,岂不是要拨于他八万大军?

  第一百零八章 原是内鬼!

  刘鋹看着自己的弟弟刘保兴,好一阵犹豫。

  目光在卢琼仙、樊胡子、陈延寿、李托、龚澄枢几人身上扫过,见他们神色惶恐,明显不同意重用老将潘崇彻。

  此举反而让刘鋹下定了决心,说道:“就依王弟所请,朕特封潘崇彻为马步军都统,全权负责退敌一事。”

  刘鋹确实愚蠢,相信的人没有一个好鸟。

  但潘美都打到家门口了,刘鋹也自然也发现这几人向自己承诺的事情就没一个兑现的,尤其是举荐能退敌的几人,莫不给吊着锤。

  尤其是郭崇岳,尽管刘鋹自己也很迷信,却也清楚在战时求神拜佛是何等的不靠谱。

  在这关键时候,刘鋹顿悟了,相比伍彦柔、郭崇岳,潘崇彻地表现,好太多了。

  “王弟,朕将象军也交由你统帅,去接替郭崇岳,务必配合潘都统破敌。”

  刘鋹此刻是下了血本,将自己手中的王牌都压上了。

  南汉朝廷如此荒唐,却能屹立于岭南这穷山恶水之间,少不了巨象军的威慑。

  刘保兴听到巨象军,也是精神大振,喜道:“有巨象军相助,臣弟此番更有信心了。”

  南汉的这一举动,很快就让位于英州一线的田仁朗探得了。

  近乎十万大军的调动,想瞒也瞒不住。

  尤其是巨象军,上百头巨象,移动起来声势浩荡,那景象不亚于万马奔腾。

  以至于探马回报的时候都是心有余悸,脸上透着几分震恐。

  中原兵卒多是北方人,探马平时只是听说过大象这产物。忽然见到数百头巨象组成的军队,自是大受震撼。

  事关重大,田仁朗亲自快马赶到了韶州,跟潘美汇报此事。

  正巧潘美在于随行将官开会,会议的内容,恰是南汉的动向。

  见田仁朗入内,潘美说道:“田指挥使来得正好,本都得到消息岭南伪帝撤换了郭崇岳,以刘保兴取代他坐镇英州,此外还派遣李承渥率领精兵八万支援韶州……”

  田仁朗所有话都堵在了嘴里。

  还是跟以往一样,潘美的情报工作强大的可怕。自己在一线探得的消息,都远不及他详细。

  看着米信给自己让开了一个身位,田仁朗善意地点了一个头,站了过去。

  潘美继续开会,说道:“局势已经明朗,岭南能否快速平定,接下来一战,至关重要……”

  田仁朗对于潘美已经心服,暗忖:“原来都部署最终用意在此。”

  他此来是打算提议,阻截李承渥的八万精兵。

  岭南小国,名将唯潘崇彻。

  八万精兵若是交付于潘崇彻,后果不堪设想。直接率兵阻截,也许还能将潘崇彻诱出韶州城。

  中原兵甲,冠绝天下,战阵交锋,无惧任何人。

  现在听潘美如此一说,田仁朗登时明白,原来潘美早存此意。

  韶州不好打,故意让刘鋹派兵支援潘崇彻,力求野战取胜。

  一瞬之间,田仁朗大有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触。

  但打脸来的就是那么快,潘美大手一挥,说道:“田指挥使,立刻将英州一线兵马撤回韶州,让李承渥与潘崇彻汇合。”

  “哈?”田仁朗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情况?

  田仁朗顾念潘美的面子,并没有正面反驳。

  而是等会议结束之后,两人在私底下,田仁朗说出了自己不同的意见。

  “潘都,潘崇彻如此厉害,为何还让他与李承渥汇合?他手握两万大军,已经不好对付。让他握有十万兵马,岂不是更加麻烦?”

  潘美轻声道:“道理是这个理,但若潘崇彻有心归顺朝廷,那又如何说来?”

  田仁朗惊恐地看着潘美。

  潘美笑道:“若非如此,本都岂会一次次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田仁朗这才真正明白了一切。

  无怪潘美一次又一次地给潘崇彻戴高帽儿,原来是给他营造出岭南救世主的地位身份。

  若非如此,刘鋹又岂会将十万大军交给潘崇彻?

  韶州。

  “见过潘帅!”

  李承渥向潘崇彻行礼问好。

  李承渥为了仕途,已经将自己阉割了。

  不过与伍彦柔、郭崇岳这样的变态略有不同。

  李承渥出身将门是有一定能力的,对于潘崇彻很是敬重,也很同情。

  潘崇彻笑着扶起李承渥道:“李将军一路辛苦了,来,与老夫一并入城!”

  他热情地拉着李承渥,笑盈盈地领着他入了韶关。

  与李承渥一并来的兵马也跟着一并入城休整。

  潘崇彻特地为李承渥一行将领举办了酒宴。

  李承渥、吴怀恩等将,都希望潘崇彻能够领着他们击退潘美的中原大军,宴席上对于潘崇彻也极为推崇。

  尤其是李承渥,拍着胸口表态道:“只要潘帅一声令下,上刀山,下火海,末将绝不眨一下眼睛。”

  潘崇彻笑吟道:“壮哉!岭南有将军,何愁中原不退!”

  他嘴上说的好听,心底却冷笑道:“敢于挥刀自宫,此胆气,不得不服。”

  岭南第一名将!

  战功彪炳!

  无端招贬!

  白身受辱!

  临危受命!

  怎么看潘崇彻都是一个极度悲情的角色。

  但是谁规定第一名将就一定任劳任怨,忠心耿耿?

  谁规定悲情角色就一定愚忠,悲情到底?

  或许是有这种人,但至少潘崇彻不是。

  潘崇彻为南汉立下汗马功劳,结果居然给逼得自宫?

  不自宫就被贬?

  潘崇彻哪里受过这种侮辱。

  受辱便罢了,居然还有生命危险。

  很多老友如梁克贞、李守鄘、谢贯这些老将都给李托、龚澄枢陷害致死。

  潘崇彻也不清楚什么时候轮到自己。

  就这种局势这种情况,潘崇彻怎么可能会对岭南刘家忠心耿耿?

  潘崇彻只恨自己手中无兵,若是有足够的实力,他甚至都有将刘鋹脑袋砍下来的念头。

  潘崇彻也知,今时不同往日,自己离开军方多年,亲信心腹不是死就是给打散各处,即便自己现在握有十万兵马,这十万人也未必会听自己,不敢过激,说道:“关于破敌之策,老夫心中早有定计。诸位将军安心等待便是……”

  他心底加上一句,“坐等岭南国灭,老子率十万兵归降!”

  第一百零九章 溱水列阵

  潘美收到了潘崇彻的消息,兴奋地握了握拳头。

  这一刻,他等了好久好久。

  罗幼度在曹彬出征的时候,已经向他透露将会以他为帅。

  在攻伐南汉这件事上,潘美是做足了准备。

  他多次派人打探消息,了解南汉的国情政治。

  潘崇彻这个岭南第一名将自然也在潘美的视线之中,对于他的情况做了深入的调查。

  在罗幼度、曹彬两路攻打江南、巴蜀的时候,潘美就派人找上了潘崇彻。

  潘美最厉害的地方是没有让潘崇彻归顺。

  潘崇彻这样的老将爱面子,他不想背负叛徒的名号,苟活于世。

  为了迎合潘崇彻,潘美给足了他面子,甚至不惜贬低自己,提高他的地位。

  潘崇彻什么都不用干,只要作壁上观就能获得名望与地位。

  面对如此贴心的潘美,他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而潘美这一招也等于灭了南汉的十万大军。

  收到了潘崇彻消息的潘美,留下了小股部队在城外故布疑阵,装作大军未动的样子,实际上已经悄然绕过韶州,直逼英州去了。

  英州。

  刘保兴一到英州,第一件事就是拿下了只知道求神拜佛的招讨使郭崇岳,并且为战死的植廷晓举办葬礼祭祀,以表彰他的英勇。

  刘保兴也未上过战场,不过他读过不少兵书,懂得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对比郭崇岳这种奇葩,那是好太多了。

  矮子里拔高个,刘保兴一套最基础不过的操作,在南汉军中居然衍生了奇效,稳住了英州因主帅求神拜佛而带来的影响,稳住了军心。

  这日黄昏,刘保兴从巨象军巡视回来。

  巨象军是南汉的底牌,最为倚重的制胜法宝,刘保兴也将之视为必胜武器,对其非常重视,每日都要去巨象军走上一圈。

  看着那魁梧的大象,刘保兴胸中就涌现一股豪情,都说中原雄兵,所向无敌,那是没有遇到我们岭南的巨象军。

  刘保兴正在脑海中想象巨象军冲垮中原大军的景象,忽然就得到了田仁朗再次入侵英州的消息。

  “大王!田仁朗绕过了韶州,他们在溱水附近填河,似乎打算将溱水堵上。”

  刘保兴略一沉吟,叫了一声:“不好,中原贼子,果然狡诈。”

  因战情紧急,他与李承渥两路兵马并未携带过多粮食。

  韶州现在有十万兵马,粮草补给仅够半年之久。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田仁朗欲填溱水,摆明了要与他们打持久战。

  要将粮食从兴王府运到韶州,走溱水水路是最便捷的,也最安全。

  可一旦溱水为中原阻断,他们只能从陆路运粮。岭南多山容易设伏,且中原有骑兵,平原袭扰也是防不胜防。

  “不能让他得逞!”

  刘保兴当即拿定主意,问道:“田仁朗有多少兵马?”

  斥候毫不犹豫地说道:“大概万余!”

  刘保兴不疑有他,当初韶州潘崇彻只有两万兵,潘美尚且只敢派遣万人南下,现在韶州有兵十万,潘美哪敢派遣过多的兵马南下?

  “哼!这是将孤当作郭崇岳这蠢蛋了吗?真以为孤跟他一样,不敢出战?”

  刘保兴想了一想,当即下令道:“来人,传令下去,让吴指挥使、韩、孙、高三位节度使,明日一早,前往溱水破敌!”

  他顿了一顿,又加了一句道:“将方指挥使也叫上。”

  刘保兴手中的兵马除了巨象指挥使吴珣的巨象军以外,其余兵士都是来至于郭崇岳手上的五万兵马。

  植廷晓与他手下的团练军大部分战死,英州也就剩下了四万两千余数。

  补上五千巨象军,刘保兴现在手上的兵力是四万七。

  原本刘保兴打算领四万出战,但想了一想觉得自己经验不足,保险起见又加了方祥的五千兵士,凑足四万五千人。

  以四万五打一万,还有战无不胜的巨象军压阵。

  这一波,怎么输!

  第二日一早!

  在英州留下两千兵卒驻守后,刘保兴亲自率领吴珣、韩威、孙乾等将,统率四万五千兵马踏着浓雾向北进发。

  岭南多山多雾,可视度并不高,一路肃清两翼不断零星出现的游骑,终于在雾散之际,抵达了田仁朗军所在的溱水河畔。

  此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遮天蔽日的旌旗,是前赴后继一眼望不到边的六万中原大军。

  看着对面杀气腾腾的军阵,刘保兴瞠目结舌,与诸将面面相觑。

  这什么情况?

  人数有些不对?

  不是一万人吗?

  这不只一万吧?

  真正经验丰富的大将能够通过兵卒的阵容密集程度来判断军队的数量。

  刘保兴没有这能力,但明显能够看出对方的数量,远远地超过了自己。

  “不论怎样,也只有先迎战再说!”

  刘保兴心中慌乱如麻,他这种没有经验的菜鸟,最怕的就是遇到意料之外的变故。此刻已经来到近处,对方又有骑兵,撤退只会给对方乘胜追击的机会。

  如此情况,他也只能故作镇定,硬着头皮上了。

  刘保兴看了吴珣一眼,道:“吴指挥使,全靠你了。”

  吴珣凝重地点了点头。

  巨象军笨重硕大,论及灵活性肯定比不上骑兵的。

  也不具备复杂的战术条件,向来讲究一力破十会。

  随着战鼓声的轰响。

  巨象军跃阵而出。

  南汉对于巨象军视若珍宝,每一头大象至少都是一丈开外的身高,身长两丈,且装备精良。

  战象周身披挂着厚重的铠甲,以厚牛皮为内衬。外面密集的加挂多层鱼鳞状或块装铁或钢制甲叶。象体防御最差的胸部和腹部被整块的厚度铁制板状胸、腹甲保护起来。象腿上也被带活动护膝的铁制甲胄。象头装有护面,甚至连象鼻子上也包裹有锁子甲,作为主要武器的象牙被套上长达七尺锐利矛尖。

  战象背上是一座用厚木板制作塔楼。塔楼分为两层,第一层是驭手。第二层是弩手。以战象为核心,四周各有一名持大刀、长矛、盾牌的步卒。

  一头巨象就是一个战斗编制,五百余头巨象列队排开。

  在吴珣的指挥下,巨象军一步步地冲向中原军阵。

  大战便在巨象冲阵中拉开序幕。

  第一百一十章 就这???

  “咚……”

  “咚……”

  “咚……”

  ……

  五百余头披着铁甲的巨象速度虽然不快,但是每走一步,都如打鼓一般。

  远处的潘美见此情况都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心中突突地跳个不停。

  平心而论,这五百巨象军的威势丝毫不比万马奔腾来得逊色。

  他左右望了一眼周边,不管是米信、丁德裕这样的勇将,还是尹崇珂、田仁朗这样的谋将,表情皆有一定程度的不安。

  象这类动物在中原已经绝迹了,寻常人根本没机会一睹。

  何况是这种精挑细选的巨型战象……

  人类对于未知的生物不可避免地会心生恐惧。

  中原兵卒多少久经战阵的老卒,即便让他们对上数倍之敌,他们也有一战的勇气与决心,但是面对这种前所未见的巨象冲阵。

  士气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有些嘈杂,军容都略有不整。

  未战先怯!

  这在以往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巨象冲阵威力如何潘美并不清楚,这威势确实吓人。

  潘美甚至都有些怀疑,自己的杀手锏,起不起效果。

  根据潘美的了解,南汉虽地处岭南山区,但经济极为发达,海外贸易活跃。通过海外贸易输入岭南的商货不下几十种,号称珠玉之富。

  巨额财富除了供给刘家宗室挥霍以外,最大的开销就是巨象军。

  作为岭南十二军之首的巨象军,刘家人毫不吝啬开销,用重金堆砌。

  如此可怕的怪物军,真就那么容易对付?

  不过到了这一步,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潘美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出列高声道:“中原的将士们,莫要给这群大象吓着了。不过就是一群笨重的蠢物而已,完全不足为惧。”

  但很明显,他这话效果并不显著。

  将心一横,潘美亲自来到两军阵前,高呼道:“我中原儿郎,战无不胜,焉能为几头畜生吓到?督战队听令,本都亲自于阵前迎敌,若退一步,可斩某头。其他人同是如此……”

  潘美这一充当表率,位于前排的兵卒先后凛然,强压下恐惧,看着慢慢靠近的巨象军。

  “长枪列阵!”

  如林枪阵,列于两军之前。

  “噗嗤!”

  刘保兴是第一次上战场,对上的还是潘美这样的名将,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但见此一幕,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用枪阵来挡巨象军?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真当数以万万计的军费是白砸的?

  血肉之躯,也想抵达所向无敌的巨象军?

  刘保兴完全不屑一顾。

  中原?

  潘美?

  不过如此!

  但很快刘保兴忽然发现,对面敌人的长枪兵骤然伏地,露出后面上满弩箭的士兵!

  漫天的弩箭越空劲射洒向了巨象军!

  巨象军一头巨象配备十余兵士,协同作战。

  登时间追魂夺命的弩箭将辅佐巨象一并进击的兵卒射得人仰马翻。

  不少强劲的弩箭中了巨象,但岭南山中多产铁矿,南汉的冶矿、铸造水平在五代诸国位列前茅,他们给巨象打造的护身铁甲极其坚固。

  纵然穿透力强劲的弩矢,也不过是勉强破开甲片表层,只余一小撮箭头刺入巨象身体,无法给巨象造成致命伤害。

  弩矢刺入表情的痛处,反而激发了战象的兽性,在御象奴手的操控下,加快了冲刺的速度。

  大象看似笨重,行动不便。

  但真要跑起来,速度并不慢。

  吃痛的巨象有些失控,还夹杂着如雷的吼声,威势不减反增。

  潘美吞咽了口唾沫,看着越来越近的巨象,高呼道:“上猛火油柜!”

  弩箭造成的伤亡,让刘保兴有些心疼。

  可随即见到巨象军发疯似地冲向了中原军阵,又大笑起来:“就这样,碾碎他们。韩节帅、孙节帅,你们也压上去,一个冲锋,就让他们见阎王……”

  他大笑的安排韩威、孙乾率兵压上,收拾给象军冲散的中原兵卒。

  便在他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接下来的一幕,让他终生难忘。

  中原兵不知用了什么魔法,喷射出了一道道火焰冲向了巨象军。

  数以千计并中原兵喷出了千道火焰,好似火墙一样,挡在了巨象军的面前。

  猛火油加持下的烈焰不是寻常的红色,而是一股黄色的烈焰。

  相比寻常的烈火,温度更高。

  巨象好似受到了巨大的刺激,它们停下了脚步,完全不理会背上的奴手,调头就跑,对着韩威、孙乾上来收割战场的军队反冲过去。

  刘保兴眼中的狂喜变为了惊恐,嗔目结舌,手足无措。

  这一下不只是刘保兴,连潘美都惊呆了。

  巨象怕火,这是潘美从潘崇彻打探来的消息。

  只要野兽动物就没有不怕火的,这是常识。

  但是经过人类的驯化,可以让部分动物减少对烈火的畏惧。

  最常见的就是战马,几乎所有战马都需要经过类似的训练,将它对火的恐惧减至最低。

  岭南也在做这方面的驯化,结果微乎其微。

  大象太过聪明,以至于无法克服对火的恐惧。

  为了对付南汉的巨象军,潘美此番出征,随军携带了大量的猛火油柜。

  喷火器最早出现于五十年前,梁唐争霸时期。但因当时的技术不足,喷火器存有大量隐患,并未普及。

  而中原一直对喷火器加以改良,配合南唐的喷火舰,衍生了全新的喷火器,取名为猛火油柜。

  此次还是猛火油柜第一次上战场。

  潘美没想到效果这么好,或者说巨象对火的畏惧,比他想象中的更好厉害。

  看着散发着无敌气息的巨象军,潘美以为此番一战必然是一个惨胜,结果……

  就这???

  “上,压上去!”

  潘美很快反应过来,传令让喷火兵压上去。

  但喷火兵似乎受到了重创,只有少部分听命而行。

  巨象军的表现是戏剧性的,可是它所散发的威势确实实在在。

  猛火油柜喷射的距离在两三丈之间,巨象看到了火焰,感受到热量开始选择逃跑。

  彼此相差距离不过四五丈而已,也就是十几米远的距离。

  跟正面接触没什么区别,喷火兵早就吓得腿软了。

  巨象军的属性点都点在威慑这技能上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逃跑

  看着大有劫后余生意味的喷火兵,潘美理解一笑,没有在意他们此刻的无视命令,挥动令旗,让中军的米信、丁德裕出战。

  米信、丁德裕在中军看着巨象军冲锋的架设,着实为潘美捏了一把汗。

  以勇猛著称的两人,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心底都忍不住发怵。

  结果一头头巨象就跟传说中的泥捏的老虎一样,给火焰生生吓退了。

  还因为恐惧调头反冲向了自己的军队……

  两位猛将看得是乐不可支,甚至脸上还浮现出一股羞意。

  都为自己让这种玩意吓得发怵而感到羞耻……

  太他娘的丢人了。

  这收到潘美的令旗,两位知耻而后勇而猛将,互望一眼,各自领着兵马,对着南汉大军冲杀了过去。

  刘保兴脸色发白,看着巨象军以无敌的架势将己方军马冲杀得七零八落,人马悲嘶,脑子里一片空白。

  第一次上战场的他,这种乱局下,无所适从,根本不知如何应对当前的局面,如何才能稳住阵脚,反败为胜。

  米信、丁德裕两人各领着骑兵队一左一右,配合着巨象军大肆虐杀韩威、孙乾的部队。

  连中原的百战劲旅面对巨象军的威势都心生动摇,何况是南汉兵卒。

  看着完全不受控制的巨象军向他们这边冲来,南汉的兵将深知厉害,一点抵抗的勇气都没有。

  “撤吧!”

  方祥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有面对巨象军的一日。

  岭南多山,并无广袤空间。

  他们所在的溱水河畔,是一个巨大的河谷洼地,是为数不多可以容纳大军列阵之处。

  但也没有多余的空间给躲避巨象军的冲击。

  刘保兴这才反应过来,“对对对,撤撤撤!”

  刘保兴哪里还有半点意气风发的模样,如丧家之犬般,拨马掉头逃窜。

  在巨象军的帮助下,米信、丁德裕两位猛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刘保兴带来的四万余兵卒冲杀得溃不成军。

  戏剧性的战况,让田仁朗如堕梦中,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潘都这是连巨象也一并劝降了?”

  作为友军,巨象军的表现还是极为可观的。

  若不是它们以无敌之势,将南汉精锐镇军冲垮,中原军想要取胜,没那么容易。

  潘美并没有给刘保兴重整旗鼓的机会,让米信、丁德裕死咬着刘保兴。

  刘保兴本想逃进英州城内休整,但米信、丁德裕根本就不给他这个机会,一股不将他生擒活捉,誓不罢休的模样。

  刘保兴只能选择绕过英州,逃向了兴王府。

  田仁朗受命进攻英州。

  英州的守兵大多都给刘保兴带走,只余两千团练军,压根就不敢反抗,尹崇珂则负责收编安抚南汉的败卒。

  这些都是兵源劳动力……

  潘美在英州休息了一日,没有任何犹豫,长驱直入,直捣兴王府而去。

  刘保兴这一败,败得彻底。

  刘鋹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弟弟,无力地招了招手,说道:“起来吧,此战非你之过。谁能想到我岭南重金打造的巨象军,如此不堪一击。”

  他心底气得几乎呕血。

  刘鋹小日子过得骄淫奢侈,他用金银打造了一座宫殿,穷极奢华。

  为了维护自己奢靡的生活,岭南的税收乃十国之冠,较之后蜀、南唐都更胜一筹。

  但再苦不能苦象军。

  刘鋹没少克扣军费供自己享乐,可在巨象军的花费上却从无缺斤少两,要什么给什么。

  巨象军,那是南汉的镇国神器。

  结果……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多造一座宫殿呢。

  刘鋹到现在依旧有着超脱常人的思想。

  “现今局势,也只能看潘都统了。”

  刘鋹还是抱有一线希望的,虽说连连失利,但南汉的核心军力还在。

  南汉军制分十二卫与镇军、团练军、左右街军、土军。

  十二卫是南汉禁军,而镇军是节度使手中的强兵,至于团练军、左右街军、土军皆是地方的护卫军。

  除了巨象军以外,伍彦柔、刘保兴折损的皆是镇军、团练军。

  南汉现在依旧有十万禁军可用,倒也不急。

  潘美虽说占领了英州,打开了兴王府的门户。

  可刘鋹并不相信潘美有胆子杀入兴王府,潘崇彻还有十万大军在韶州,随时威胁中原军的后路。

  潘美不拿下韶州,威胁不到兴王府。

  “报!启禀陛下,潘美率兵南下,已经进入了兴王府!”

  “啊?”

  刘鋹听此消息,惊呼出声:“怎么可能?”

  这一下,刘鋹真的慌了。

  为了对付潘美,他将兴王府的八万禁军主力拨给了潘崇彻。

  兴王府现在只有不足两万的禁军,哪里挡得住中原大军?

  “潘崇彻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潘美杀到兴王府?”

  李托立刻道:“臣便知潘崇彻不足为信,他坐视陛下陷入危局,其心可诛。”

  不管什么时候,这内斗是不可能停止的。

  刘鋹涌现一股莫名的恐惧,他本就不信不愿自宫的潘崇彻,此时回过神来,道:“不行,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去琼州,对,中原没有水军,我们跑到琼州,潘美就奈何不得我们了。实在不行,就躲到海上,就看潘美能耐我何?”

  只要不被抓到,就不算输。

  刘鋹完全没有皇帝君王的担当,一遇到危险,想的不是抵抗,而是逃跑,带上自己的金银以及娇妻美妾逃跑。

  刘鋹这一逃跑,南汉的满朝文武跟着懵圈。

  南汉不管怎么奇葩,有一点无法否认的。

  刘家开岭南的功绩。

  不管怎么说,岭南确实因为刘家几代人的开发,有了全新的面貌。

  不少岭南人还是很支持刘家皇室。

  潘美兵临城下,固然有不少人动了投降的歪心思,同样有一部分人愿意死战到底。

  得知情况危机,皆聚在皇宫,准备抵御中原大军。

  然后发现他们的皇帝跑了……

  这皇帝都跑了,哪里还有坚持下去的理由。

  兴王府城门大开……

  潘美一路杀到兴王府,本想着如何劝说刘鋹归顺,兵不血刃地拿下兴王府。接着顺理成章地劝降潘崇彻……

  结果兴王府确实是兵不血刃地拿下了,刘鋹却跑得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一十二章 南汉平

  潘美得知刘鋹逃跑之后,向来儒雅随和的他都忍不住爆了粗口。

  因刘鋹行事过分,南汉朝廷的官员还没来得及放下心里防线,对于自宫之举,很是排斥抵触。

  潘美在兴王府也有自己的眼线,故而他对于南汉的情况了如指掌。

  依照道理来说,刘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可刘鋹完全不依照道理出牌……

  身为南汉的皇帝,他觉得兴王府守不住想逃到琼州,流亡海上,可以理解。

  但是总得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吧?

  是东山再起?

  还是据岛而守?

  不管选择什么,最起码要带兵吧?

  朝堂上文武要不要带?

  结果刘鋹是存粹的逃命,他让心腹龚澄枢悄悄准备了十艘大船,只装金银财宝跟自己的嫔妃、儿子心腹宦官以及少量的皇宫护卫逃亡入海。

  故而留下了南汉满朝的文武官员一脸的懵逼。

  皇帝不见了。

  尹崇珂看着神色不定的潘美,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潘美大感头痛,刘鋹这一逃跑,可留下了不小的隐患。

  刘鋹再怎么昏庸无能,都是岭南的皇帝,擒拿住了他,岭南其他地方只需传檄而定。

  现在即便传檄,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

  潘美此番南下算无遗策,不想在最后给刘鋹的神仙操作,打破了如意算盘。

  略一沉吟,潘美说道:“先安抚兴王府的官员,控制住韶州李承渥、吴怀恩等将官的家属,然后派人劝说潘崇彻归降。”

  他顿了一顿道:“我们此番南下,并没有水军同行。不方便出海寻踪,你去找些当地的渔民,予以重利,让他们帮着找寻刘鋹下落。”

  “遵命!”

  尹崇珂应诺去了。

  前往韶州说降潘崇彻的是南汉的官员,叫周茂元,他是南汉的太常卿,负责岭南的天文历法。因不是核心职位,并未受到自宫逼迫。

  他选择暗通中原,存粹是对于中原的向往崇拜。

  周茂元的父亲叫周杰,唐末时任司农少卿,精通历算、术数。他纠正了唐开元间天文学大家僧一行主持编写的大衍历数的差错,并加以修订,著成《极衍》二十四篇,是继任袁天罡、李淳风之后,名动天下的玄学家、天文学家。

  周茂元自幼受父亲影响,历算一道极有天赋,一直以来,自视甚高。

  但随着中原华夏数字的普及,术数飞速发展。

  周茂元意外通过吴越习得中原术数以后,惊为天人,满心都是对中原的向往,成为了一个身在南汉,心在中原的义士。

  为了中原的一统大业,周茂元为潘美提供了不少的情报。

  周茂元抵达韶州的时候,潘崇彻正在跟李承渥、吴怀恩商议破敌之策。

  这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潘崇彻心知自己名义上贵为主帅,但李承渥、吴怀恩带来的南汉禁军,并不受他的控制。

  但他利用自己情报的优势,将李承渥、吴怀恩玩弄于掌骨之中。

  潘崇彻将自己的兵安排在韶州城外,而李承渥、吴怀恩的禁军居于城内。

  四方所有消息,都经过潘崇彻的手,告之李承渥、吴怀恩。

  离开了潘崇彻,他们便如瞎子聋子一般。

  潘崇彻也没有将他们晾着,时不时就将处理过的消息,告之他们,并且与他们商议破敌妙法。

  潘崇彻一开始就定下了破敌之计。

  他告之李承渥、吴怀恩,中原明白一路远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锐气不可抵挡。

  李承渥、吴怀恩觉得有理,按兵不动。

  然后刘保兴惨败溱水河畔,巨象军临阵投敌,英州失陷。

  潘崇彻针对局势,又做了一通分析。

  然后表示“中原大胜之后,必然会乘胜追击,攻打兴王府。兴王府经过朝廷历代发展,坚不可摧,中原需就地伐木制造攻城器械,至少月余间不会有危险。我们可寻机截断中原后勤,反攻英州,配合兴王府将中原击溃。”

  潘崇彻再次说服了李承渥、吴怀恩,继续按兵不动。

  任由潘美攻取了兴王府。

  又一次的军事会议。

  李承渥、吴怀恩面如死灰,表情焦虑。

  他们已经得到兴王府落陷,刘鋹逃往海上的消息。

  他们的家在兴王府,这兴王府落陷,家人都落在了敌人的手上。

  他们带来的八万禁军亦是如此,军心已经开始动荡。

  潘崇彻老泪纵横,悲呼道:“千错万错,皆是老夫之错。现今兴王府失陷,陛下逃往海外,生死不知。老臣愧对先帝,今潘美派遣周茂元前来劝降。老夫深受皇恩,愿意与朝廷共存亡。欲杀周茂元祭旗,二位将军,可敢与老夫一同效死?”

  他义正严辞,一副忠心不二的模样。

  李承渥、吴怀恩皆是缄默。

  吴怀恩虽是宦官,早年也是一员善战之将,在刘晟麾下,他统兵攻楚,拔贺、昭,桂、连等十一州之地,但自从跟着刘鋹以后,沉迷享乐,已不复当年之勇,沉迷敛财,胆气不在,惧死惜命,劝道:“潘帅不必如此,此非潘帅之过。一切都是因祯王激进,贸然出击导致了结果。若祯王能够听从潘帅计策,按兵不动,焉有今日之败。”

  他们都很信服潘崇彻的全盘战术,之所以造成今日局面,在他们看来全是刘保兴跟刘鋹的无能导致的。

  潘美一切算计都在潘崇彻的预计之中,是刘保兴跟刘鋹坏了全盘大局。

  吴怀恩不敢明说刘鋹的坏话,只能甩锅于刘保兴。

  李承渥亦道:“潘帅无须自责,今日情况,非潘帅之过。”

  他犹豫再三,鼓起勇气说道:“不如应了周茂元所请,归降了中原?”

  潘崇彻意外地看了李承渥一眼。

  李承渥、吴怀恩两人,前者忠义悍勇,对于岭南朝廷忠心耿耿,而吴怀恩贪婪惜命。

  潘崇彻一直觉得吴怀恩更加容易松口,已经做好说服吴怀恩,袭杀李承渥的准备了。

  不想最先提出投降的居然是李承渥。

  其实让李承渥心底亦在滴血,在韶州死战到底,他不会皱一下眉头。为了岭南,他可以不惜生命。

  可如今中原拿下了兴王府,将他的家人都俘虏了。

  这让李承渥坐不住了。

  刘鋹的脑残理论是只要属下愿意为自己自宫,就不会顾及子孙,只为他一人尽忠。

  可实际上呢?

  那些无后的宦官不在此列,已经有了家室的人自宫之后,对于不可替代的家人会更加的关怀。

  李承渥为了向刘鋹表忠心,割了自己的蛋。他知道已经无力生育,家里的两个儿子是李家最后的血脉,对于他们更加的爱护。

  李承渥可以一死,但无法坐视延续血脉的两个儿子因自己而死,以至于李家绝后。

  兴元府的落陷,逼得李承渥在家国之间必须做一个选择。

  毫无疑问,南汉这个国家,不值得李承渥为之牺牲自己的家。

  潘崇彻还待说话。

  吴怀恩见李承渥率先提出了归降的意思,也不藏着掖着,劝说道:“潘帅,安有君王自己弃国而逃的道理?刘鋹此人庸懦,不能治国,岭南百姓苦不堪言,不配为君。潘帅有大才,何必固守愚忠?岭南本属华夏,中原天子英明神武,可比秦皇汉武,潘帅不如择木而息。”

  两人不知潘崇彻底细,居然反劝说潘崇彻归顺中原了。

  潘崇彻见两人言语真诚,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

  韶州这十万大军归顺,整个岭南就再无像样的力量能够抵御中原大军的征伐了。

  虽然逃了刘鋹,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但面对潘美的檄文,绝大多数的南汉官员都选择了归顺。

  即便有些愚忠的,不愿归顺,也没有动抵抗的念头,而是弃官不干。

  一个多月间,岭南绝大多数的州府逐一回归中原。

  其中包括了崖州、琼州、儋州、万安州、振州这五州之地。

  也就是说刘鋹并没有逃到海南岛,具体到了哪里,潘美也不清楚,只能如实将一切禀报。

  罗幼度对于刘鋹跑了一事有些意外,得知缘由,也忍不住笑道:“这叫什么?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刘鋹这是成功用自己丰富的经验,逃脱了仲询的算计。”

  与潘美最要好的曹彬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曹彬问道:“岭南平定,仲询不知何时凯旋?”

  罗幼度诧异道:“怎么?想他了?”

  曹彬作揖道:“是有一些,主要还是惟德、惟固,常问他父亲什么时候回来。”

  曹彬、潘美私交甚好,潘美出征在外,他的儿子便跟着曹璨、曹珝一起学习军略。

  罗幼度摇头道:“仲询这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岭南的情况与江南可不一样。”

  江南大部分地区经过多年的开发,已经脱离荒芜落后。

  而岭南沿海一带,确实发展得极好,可山区依旧相对落后,穷山恶水之间,常有盗匪出没。

  并非派个官员就能解决一切的,还得靠兵威慑征讨,等岭南彻底稳定了,才能北归。

  针对岭南的归附,罗幼度废除了南汉的兴元府,将兴元府改为广州府,特设都督府,而潘美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第一任的广州都督,负责岭南的一切军政事务。

  表面上罗幼度让潘美稳定岭南局势,实际上对于安南交趾也是存着点点觊觎之心的。

  毕竟现在安南正在动乱之中,不分一杯羹,怎么样也说不过去。

  ……

  岭南布海口。

  陈览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青年,心中感慨,说道:“久闻先生博览群书,富赡词翰,所著词句,堪称岭南之冠,今日一见,确实了得。”

  陈守中是岭南进士,潘美见其口才了得,特地任命他为使者,让他出使安南拜会陈览。

  陈守中作揖道:“在下原本自视甚高,可自拜读李煜词作,不敢称冠。中原人才济济,天子海纳百川,盛世已临。”

  交趾最初也在南汉的管辖之内,但是在三十余年前叛乱,本地豪族吴权叛乱占据交趾自立为节度使。当时刘(上龙下天)封儿子刘洪操为交王领兵攻打,结果刘洪操不敌阵亡。刘(上龙下天)认为不祥,便放弃了收复交州,为日后的交趾独立留下了隐患。

  吴权成功从南汉分裂,自立为吴朝。

  但吴权短命,还来不及坐稳位子,就得了重病,留下遗命,让杨皇后的兄弟杨三哥辅助其子。

  杨三哥篡位自封杨平王,控制吴权次子吴昌文等人,长子吴昌岌则出逃。

  杨三哥并无威信控制交趾,使得交趾彻底分裂,地方十二个大豪强割地称雄,互相混战,故称十二使君。

  陈览就是十二使君之一,而且他是最早反抗杨三哥的豪强之一,实力在十二使君中是数一数二的。

  自中原南征以后,陈览就一直关注岭南的战事,得知潘美率兵长驱直入,直捣兴元府,覆灭岭南刘氏政权,心底是又喜又惧。

  喜是因为有机会回归中原怀抱,这个时代的交趾豪门贵族都承认自己的根来至于中原华夏,能够回归华夏,是一大喜事。

  但陈览也知罗幼度的手段,他容不得国中国的存在。

  陈览担心罗幼度会强势介入交趾,从而让自己的利益受损。

  他想联系中原,表示自己愿意奉中原为主,但又担心中原提出苛刻的要求,左右为难。

  不想中原居然先一步派遣了使者来布海口,这一下让陈览悲喜交加。

  几番交谈,陈览意外发现如他所想不同。

  中原天子似乎没有收他们权的意思,反而承认他们的地位,只要他们能够尊中原为主。

  “果真如此?先生莫要诓我,罗天子的威名暴于山川五岳,四海八荒,老夫身处安南,亦是久仰大名。”

  陈览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陈守中,罗幼度的霸道是人所共知的。

  陈守中作揖道:“使君不闻因时而异?陛下才智我等无法揣测,对于安南局面,他是了如指掌。安南上下多化外之人,他们不服教化,若派朝廷官员治理,必生祸端。于此地,当以地方豪强治理,方能长治久安。故而使君不必过于担心,他不但不会伤及使君,反而欲推使君为安南之首,协助朝廷,统治安南。”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万胜王丁部领

  陈守中的话让陈览心动了。

  安南交趾这一块地方现在就是水浅王八多。

  屁大点的地方十二使君,还不包括一些实力稍微强一点的盗匪势力。

  总之为了利益,一众人打得头破血流。

  安南这边的情况与中原的内乱争天下又有小小的不同。

  中原的内乱大多都是群雄为了利益思战,而百姓思定。

  安南是地方豪强为了自身的实力求战,当地的土著也是好战分子,非常排外。

  他们不服王化,生活的方式很是野蛮,画地为界。或居住村落,或居住山洞,将入境的外人视为猎物。

  安南本地土著的人数远超过汉人,因为汉人有智慧,他们服从汉人的管制,但是汉人如果无法满足他们的利益,就有给推翻的可能。

  因此为了争夺一点小利,都可能引发一场大战。

  陈览是十二使君中实力最为强劲的豪强之一,自然存有扫平其他使君,在安南称王的念头。

  所顾虑者,不过是担心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扫平了安南诸多使君,结果跟吴越、清源军一样,去中原享福。

  现在得知中原罗幼度的意思,暗暗心惊之余,心中大定,知罗幼度对安南局势定有深刻了解,才有今日之举,对着中原的方向,隆重的跪伏在地,磕了九个响头,道:“陛下目光如炬,臣陈览佩服!臣得陛下器重,决不负陛下厚望。”

  他起身对着陈守中诉苦,“先生不知安南情况,安南山民众多,他们不服王化,蠢笨蛮横且无知,不愿接受礼教熏陶,且非常排外。即便是我等,很多时候都要受制于他们。”

  陈览这话并不夸张。

  陈览在安南交趾有很大的名望,给当地人尊称为明公,相比那些不择手段地枭雄,陈览算不上什么好人,却也有自己的道德底线。

  他对外公允,对内仁善,很得民心。

  为了更好地治理百姓,他十数年都在推广汉化,但结果很是一般。

  当地的土著太多,他们养成了自己的习惯,有自己的语言,向来生活简单,不怎么动脑的他们,很难接受先进的汉文化。

  历史上就是这样,随着宋太宗赵光义在安南的惨败,中原的威严在安南荡然无存。

  最后统治者面对安南的大势所趋,接受了地方土著的同化,汉话与当地的语言融合,成了越芒语。

  语言不通,至此以后,安南归附就难如登天了。

  陈览算不到未来,但境内土著过多的危害,他是深有体会。

  两人已经达成共识,开始拟定合作细节。

  陈览的领地位于布海口,日后的越南的太平省奇步,境内有一个港口,可以与广州港亲密接触。

  不管是经济还是战略上的支持都很便利。

  同时陈览的领土位于红河三角洲,有着成片的水稻田,水稻甚至一年三季,也能给予中原不小的支持。

  互惠互利。

  陈览红光满面,这有中原的支持,一统安南,指日可待。

  送走了陈守中,陈览如堕梦中,这个人都飘飘然的。

  心腹华阳提醒道:“明公,丁部领那边还等着消息呢。”

  陈览怔了一怔,这得到中原支持,他心情大好,居然将这事给忘记了,沉吟片刻,说道:“那就见一见吧。”

  虽得中原支持,有了靠山,陈览却深知打铁还得自身硬。

  如果一切都靠中原,自己就是刀板上的鱼肉。

  自己得展现自己的价值,展现自己的实力意义,向中原朝廷证明自己有能力与资格镇住交趾。

  自己所部兵力多、地广、家财富有,唯独缺少能征善战之将。

  丁部领是交趾名将,若能说服他跟着自己干,大事可成。

  丁部领的领地与陈览的布海口很近,就在东南方的华闾洞。

  丁部领并不属于十二使君之列,但他的实力不亚于十二使君。

  丁部领是交趾的汉化蛮人,父亲丁公著是驩州刺史。在他还小时候,丁公著便去世了,由丁部领承袭其位,割据大黄华闾洞。

  华闾洞本实力弱小,但丁部领却是难得的人物,南征北战,因无一败绩,被部众推戴为“万胜王”,成为了不亚于十二使君的存在。

  “父亲,好消息!”

  丁匡琏大步入洞,来到丁部领的身旁。

  丁部领身材魁梧,一张巨大的鞋拔子脸,显得格外奇特,细长的眼睛透过一丝笑意,猜测道:“陈明公已经同意我们归顺了?”

  丁匡琏道:“这倒没有,不过已经传来消息,让父亲去布海口一叙。想来就是为了商议我们归顺一事,我华闾洞的实力,交趾上下谁能不知?父亲愿意归顺,陈明公又不是傻子,岂会拒绝?”

  “好!”丁部领毫不犹豫地道:“为父这就走上一趟,去拜会拜会‘父亲’他老人家……”

  父子两人因为这一声“父亲”相视笑了起来。

  丁部领此人手上握着的就是一副主角剧本,出身将门,但父亲早亡,自幼孤苦。叔父窃取了他父亲的势力遗产,将他们赶到山神祠旁的一个山洞里。

  丁部领在自己母亲谭氏的支持下,召集了父亲旧部,成功将叔父丁预击败并招降,获得了立足交趾的根基。

  接下来南征北战,无一败绩,成为了名动交趾的万胜王。

  不过丁部领军事力量强横,但政治力量极其一般。

  他是汉化蛮族,并非是真正的汉人士人豪强,得不到士人的支持,空有军事能力,却因缺乏钱粮,无法远征,长期对外作战。

  丁部领野心极大,早有成为交趾王的壮志雄心,只是空有军事力量,却无钱粮支持。

  面对这一窘境,丁部领想到一个办法。

  认爹!

  陈览陈明公有钱有粮有地盘还没有儿子。

  丁部领上门去给他当儿子,待他百年之后,陈览的一切都是他丁部领的。

  他丁部领手上有一支战无不胜的雄兵,再得陈览的钱粮,拿下交趾岂在话下?

  丁部领得陈览召见,没有任何耽搁,轻骑快马抵达布海口。

  陈览对于自己未来手下的第一大将很是尊重,亲自出城迎接,见丁部领那奇特的相貌,心中大喜。

  这古书上云:天生异象,贵不可言。

  这丁部领这一张可以跟驴脸比长的鞋拔子脸,一看就是贵不可言。

  历史上陈览一见丁部领这容貌,就心生欢喜,将他收为义子,并且将自己的军队交给他统领。

  在陈览百年之后,丁部领整合了布海口的财力物力以及华闾洞的军事实力,一举平定了十二使君之乱。

  但现在陈览知道,自己无后也是中原选择自己的原因,他可以担任第一任交趾的无冕之王,但第二任的选择权,他说的不算,便没有了收义子的念头。

  丁部领生的如此奇特,当自己手下的第一大将,正好合适。

  丁部领看着面前心目中的“爹”,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见过明公。”

  陈览哈哈大笑:“久仰万胜王的大名,果然,名如其人,了不得。如父若知,你有如此成就,九泉之下,想必也很欣慰……来,随我入内一叙。”

  两人一人想收大将,一人想认爹,格外合契。

  直到陈览说道了正题:“给丁贤侄透个底,老夫已经与中原取得了联系。潘美即将举荐某为静海节度使、安南都护。这任命一旦下达,老夫将举天子名义,讨伐叛乱。届时,便以贤侄为帅吧,你我一并为中原效力。”

  丁部领的表情瞬间僵硬。

  相比陈览这种来至于华夏的交趾士人,丁部领身为地方土著,对于中原可没有半点的归属感觉,反而很是敌视。

  交趾是话语权都在汉人组成的士人集团,他们这些地方土著反而不得重用。

  想着自己费尽心思谋划至此,居然比不上中原的一声呼唤,心中大感不平,说道:“不知中原天子是否可信?当初岭南的皇帝也信誓旦旦说这说那,结果还是一言不合就派兵征伐。”

  这潘美南征,丁部领就有不祥的预感,不想果真如此。

  陈览还以为他为自己的利益犯愁,说道:“中原天子英明神武,必然不会亏待贤侄的。就限制的能力居于交趾,那是屈才,不如此番好好表现,在表功的时候,老夫向陛下举荐你入朝为将,与曹彬、潘美、李处耘这类名将为伍,去跟契丹这样的对手战斗。要是年轻一个十岁,老夫才不会将此机会让给你。”

  丁部领强作镇定,虚与委蛇,在陪陈览灌了一辈子酒以后,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华闾洞。

  丁匡琏迎面而来,笑道:“父亲,天大的好消息。”

  丁部领心头火起,骂道:“有什么比陈览得到中原支持,更好的消息?”

  他酒意上涌,抽出腰间宝剑,对着身旁的一棵碗口大的树砍了过去。

  剑入大树三分,不得前进。

  他连续挥砍了三剑,成功砍折了宝剑。

  丁部领将宝剑一丢,骂道:“陈览,这畜生,是我交趾的罪人。可耻,可恨。”

  丁部领想做的是交趾皇帝,而不是中原傀儡,中原的一条狗。

  陈览与中原合谋,在他看来不易于请董卓入京。

  就中原的尿性,染指了安南,就如回旋的余地了。

  丁匡琏脸色也是一阵苍白,看出了这背后的问题。

  中原掺合进来就不会有好事。

  丁部领发泄了一通,心气略顺,说道:“你的消息是什么?”

  丁匡琏说道:“我们的人在打鱼的时候,从海里捞了一人。居然是岭南的太监……”

  丁部领精神一振,惊呼道:“是刘鋹?”

  刘鋹亡命海上的消息,早已传遍四方。

  交趾与岭南相邻,消息早就传开了。

  丁匡琏道:“八成是他的人,他受到了惊吓,还没来得及审问。孩儿是从他的衣服材质跟身上携带的岭南官印猜的。……”

  “走,带我去看看!”

  丁部领心中大动,根据传来的消息,刘鋹跑的时候,带走了岭南存储多年的财宝,要是能得到这批财宝,那就算没有陈览,自己一样能够成功。

  来到了洞窟,看着已经换上皮革外衣的一个无须胖子,蹲坐着土床上一角,抱着被子,一脸惊惧的看着进来的丁部领。

  丁部领开门见山地抽出了丁匡琏腰间的剑,丢在胖子面前,说道:“我们华闾洞不养无用之人,要不说一些换你命的消息,要不你自裁了。”

  剑在土床上翻了好几个边,嗡嗡直响。

  无须胖子打了一个寒颤,说道:“在,在下龚澄枢是岭南的万华宫使、骠骑大将军……”

  丁部领、丁匡琏互望一眼,皆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幸喜。

  龚澄枢,那可是刘鋹最器重的亲信呀。

  就是不知为何会在大海上漂泊。

  原来刘鋹领着妻妾小部分心腹还有宫中侍卫流亡海上。

  一开始小日子过得还算舒坦,但随着时间一长,矛盾不可避免。

  卢琼仙、樊胡子、龚澄枢这些人在南汉因刘鋹的宠信,嚣张跋扈习惯了。在海上漂泊也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结果悲剧了。

  县官不如现管,他们这些大人物,在这关键的时候,失去了身份地位的加持,比不上基层现管官员。

  刘鋹逃的急切,随同携带的宦官卫兵不多,都是刘鋹身旁的老人,平时都是欺负别人的存在。

  哪里受得了卢琼仙、樊胡子、龚澄枢这些人的鸟气。

  一开始还能克制,随着生活越发枯燥无味,冲突矛盾开始爆发。

  卢琼仙、樊胡子莫名失踪,不知去向。

  樊胡子便罢了,就一女巫,可卢琼仙挂着侍中的官职,还有另外一层身份才人。

  刘鋹的女人,就这么在船上消失了。

  刘鋹根本不敢过问,龚澄枢、李托也意思到情况不对,开始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再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在海上漂泊了大半个月,来到了南海的一处无名岛,寻找水源。

  龚澄枢无意中听到宦官与卫兵合谋,直接盗走刘鋹的船只财宝。

  龚澄枢惊慌之际,将消息告诉给了刘鋹。

  然后密谋变成了明抢,龚澄枢为了逃命,抱着一个大木桶就跳进了大海……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上中下三策

  龚澄枢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但是这类人就没有什么忠诚可言。

  为了活命,为了利益,哪管其他,将自己遇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细说,还将刘鋹之前停靠的岛屿给丁部领标示出来。

  丁部领听得是眉飞色舞,拉着自己的儿子走到一旁,说道:“这是老天助我!”

  丁匡琏也激动地说道:“有了这笔钱,我们大可以自己干,没有必要求陈明公。”

  丁部领眼中泛着异彩,他比丁匡琏想得更多。

  丁匡琏的眼光只是当下,丁部领已经在着眼整个交趾的未来了。

  现在的交趾十二使君各自为政,还有十数如他一样的地方山民占据洞府城池自食其力,就如一盘散沙。

  交趾这个地方盛产粮食,故而人口众多。

  但是实力最强的三阮、杜景硕、陈览单独一人,也凑不齐两万以上的军队,实力太过分散。

  而中原朝廷却能够轻易地调集十万以上的军队远征。

  这力量并非交趾能够抗衡的。

  陈览现在可以说已经占据了七成的赢面。

  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在陈览正式得到中原册封之前,取代陈览。

  中原需要一个代理人,选谁不是选呢!

  但这也是最难走的一步。

  愿意给中原当儿子的多了,中原看不看得上,认不认才是关键。

  丁部领心里清楚,自己身为交趾当地蛮人,虽受过汉文化的教育,学过几年的孔孟学问,但跟陈览、三阮、吕唐、范白虎、李奎这些汉人豪族没有什么可比性。

  所以丁部领还有第二套、第三套方案。

  迫使中原认自己这个儿子跟中原对着干。

  相比跟中原对着干,丁部领还是觉得迫使中原认自己这个儿子更加靠谱一点。

  在中原没有反应过来之前,让交趾彻底的乱起来,搅浑交趾这潭浑水,成为唯一的继任者。

  向中原的爹证明,自己比陈览更有优势更加年轻,也更适合做儿子。

  但不管哪一条路,无不需要巨额财物支持。

  龚澄枢的出现,正好能够弥补不足。

  丁部领细细思量了好一会儿,对丁匡琏说道:“你安排人去将刘鋹接来,记得事情要做得干净利落,莫要他人知道……”

  刘鋹留着还有大用。

  真到了最后一步,跟中原死磕对着干,刘鋹的身份还是能在南汉掀起不小风浪的。

  但如果刘鋹的事情,提前暴露,也会给中原留下不好的印象,可能导致认爹之举,徒生波澜。

  若非丁部领还需联系其他使君,将陈览得中原支持的事情泄露出去,此事必然是亲自行动。

  时间紧急,也只能让丁匡琏去处理了。

  便在丁部领密谋夺取交趾的时候,潘美还在处理着岭南的军政要务。

  岭南刘家四代人除了刘鋹没脑子,其他的刘隐、刘(上龙下天)、刘晟尽管或多或少有些心理变态,能力却是毋庸置疑的。

  唐末期间岭南人口大量锐减,有统计人数在十四万户之间。

  但经过刘家的治理,南汉全国六十州二百余县,总户有十七万之多。

  南汉统治的这五十年间,人口提升了足足三万户,足见刘家对于开发岭南还有着巨大贡献。

  不过刘家人给岭南定下的税赋,苛刻的令人发指。

  还有刘家人生性残忍变态,制定了灌鼻、割舌、支解、刳剔、炮炙、烹蒸、水狱之法。

  若不是拥有广州港这生金窟,岭南的财富根本不及刘家人挥霍的。

  潘美才兼文武,不管文治还是武功,都是一流水准。

  广州都督担任得游刃有余。

  他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刘家定下的苛捐杂税以及严刑酷法都废除了,赢取了大量的民心。

  然后先礼后兵,派遣南汉的官员宣扬中原的仁政。

  自刘鋹上台之后,挥霍无度,朝政混乱,地方官员也是欺上瞒下,境内有很多不入岭南户籍的蕃人,还有很多受不了隐匿山林的百姓以及入山为盗的贼人。

  潘美有实力荡平一切盗匪,但他能不动武就不动武的做派,给他争取了大量的民心,加快岭南人对中原朝廷的认可。

  这日,潘美与陈守中、王硅、钟允章、钟有章商议广州港的治理问题。

  潘美问道:“在下查阅档案,发现广州港的商贸船队为何一批一批的?是有人垄断了南来北往的船队?”

  广州港在唐朝的时候是广州通海夷道的起源地,但随着黄巢屠杀十万胡商,刘家人商税极重,西方的远洋船队更喜欢去泉州港,极少来广州港了。

  但广州港并未因此没落,在南海东南亚地域的诸多小国商人依旧以广州港为主要贸易平台,是整个南海的经济中心地。

  王硅曾经担任过三司使,最有发言权,说道:“并非有人垄断,是因海上有几波贼人,致使商人不得不约定时日,抱团而行。”

  潘美诧异道:“刘氏不管嘛?”

  王硅苦笑:“刘氏曾有一支水军,护卫海上安全,以至于周边海商不断。可因为维护水军开销巨大,废除了水军,南海外也冒出了几波贼人劫掠。这才导致了现在的情况,周边商人约定好了每月上旬、中旬一并出海。”

  潘美微微摇头:“愚蠢至极……这样,某上表朝廷,申请于南海组建一支水军,解决此患。”

  他们又针对岭南的情况细商,潘美将岭南的问题事无巨细地写下,然后写上处置的方法,很谦逊地派人送往议事厅请教。

  便在几人商议到兴头上的时候,外边传来了交趾大黄华闾洞丁部领遣丁预携重礼求见的消息。

  潘美不动声色,笑着让陈守中、王硅、钟允章、钟有章几人先行退下,让人将丁预请到了大堂。

  丁预是丁部领的叔父,早年强取了丁公著的政治资本,将丁部领流放。

  丁部领成年之后,杀了回来,打败了丁预,还大度原谅了他。

  丁预见丁部领确实能成大器,便跟着他干了。

  这一见面,丁预见潘美超凡的气度姿容,瞬间心折,马屁随之而来:“潘都督龙章凤姿,世所罕见。我家刺史久仰先生大名,特携重礼求见。”

  潘美眼中瞳孔微缩,他是何等机警,瞬间明白交趾有变。

  第一百一十五章 交趾乱起

  潘美政治嗅觉很高,在朝堂武臣中是数一数二的,也就符彦卿、王景这种摸爬滚打的老江湖可以与他相比。

  此次南征罗幼度给潘美的实权极大,甚至超过了南征江南的曹彬。

  尤其是在交趾的事情上,罗幼度给了他自主的权利。

  越是这样,潘美就越发谨慎,对于朝廷扶持的对象选择,慎重又慎重。

  十二使君以及丁部领这类武装势力,潘美是反复研究解剖才选定了陈览。

  接下来就等着罗幼度安排的册封使者抵达,陈览即可高举中原的大义,一统交趾。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突然出现了一个搅局者,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足以给潘美敲了警钟。

  两人试探性地一阵寒暄。

  丁预说道:“安南交趾于始皇帝起便是中国故地,我等皆是中原子民。是吴权小儿不知天高地厚,自立吴朝。我主丁刺史一直信守奉中原为主的政策,拒绝与吴朝往来。若非岭南刘氏阻挡着朝贡之路,我主早已派出使者前往汴京朝贡。得知潘都灭伪汉,我主又惊又喜,耗时月余,准备了两份大礼。一份作为潘都的见面礼,一份进献朝廷。”

  他知道中原向来好这一口。

  什么古来就是中国故地。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将交趾卖得一干二净。

  至于他口中的不承认吴朝,也确有其事。

  但真要说是为了中原,那就扯淡了。

  是因为丁部领不愿意纳税,然后就与南晋王吴昌文与天策王吴昌岌打了起来。

  潘美肃然道:“想不到交趾居然还有如此忠贞之士,潘某定向陛下禀明一切。”

  丁预想要的自然不是这敷衍的一句话,而是讨得实利,得到中原朝廷的册封。

  有了册封就有大义,华闾洞现在有钱了,军事实力又强横,抢在陈览之前拿下大部分交趾,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潘美心知肚明,一手太极功夫打得出神入化,再三强调自己只是岭南的一个都督,无权干涉交趾的国政。

  同时还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陛下再三嘱咐潘某,要注意邻里关系,维护南海一带的稳定和平,似乎并无插手交趾的意图。”

  如果不是已经从陈览那里得到了消息,丁预差点就信了。

  他看出来潘美没有改变的意思,不再勉强。

  他们本就不指望一帆风顺,今日只是拜个码头,与潘美打好关系,为未来做准备。

  两人不再谈论国事,单纯的友好往来。

  丁预虽是交趾土著,汉化程度却极高,而潘美也极为健谈,气氛融洽。

  送走了丁预,潘美立刻对身旁的张昭允,说道:“仲孚,你去统计一下丁预送来的礼物,将名单给我。”

  张昭允是一位很稳重的青年,此次征伐中,潘美在军中发觉的人才。

  勤快稳重又不思机敏,潘美对他甚至动了收女婿的念头。

  张昭允很快便将名单交给了潘美。

  潘美只是看了一眼,脑中闪过一丝念头:“刘鋹在丁部领的手上。”

  这并非潘美瞎想,而是丁部领此人是潘美重点关注对象。

  交趾十二使君的崛起都是有家族底蕴的,而丁部领虽说也有一个当刺史的父亲,但丁预已经夺走了他的政治治本。

  丁部领一点点凭借自身实力,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还打出了万胜王的名头。

  吴昌文、吴昌岌二位使君人合力进攻华闾洞都铩羽而归,风头之盛,毫不亚于十二使君。

  丁部领最大的问题就是穷,无钱无粮。

  丁部领自己又是有野心野望之人,从不重视自己的生活。他跟麾下的子民同吃同睡,不用奢侈品享受。

  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拿出如此多的奢侈品给自己送礼?

  除非一夜暴富……

  潘美不敢怠慢,一边派人去交趾打探情况,一边将情报禀明中原朝廷。

  果然交趾的情况出了变故,陈览得到中原支持的消息传到了其他使君耳中,登时交趾一片哗然。

  其他的十一使君,还有各地如丁部领这样的割据势力都炸开了花。

  他们有的也有一统交趾的野望,有的是保持现状的想法,任谁都不愿接受陈览的统制。

  尤其是吴日庆、吴昌炽,他们是吴朝的后人,一直以交趾正统自居,陈览、矫公罕这些人都是吴朝不听话的家奴。

  这家奴想要翻身做主,吴日庆、吴昌炽焉能答应?

  与此同时,三阮也聚集在了一起。

  三阮分别是阮宽、阮守捷、阮超,他们出身同宗同脉,平时各顾各的,甚至还有不小的矛盾,但只要有威胁到他们的存在,就会拧成一股绳。

  还有一直与陈览分庭抗衡的杜景硕……

  仅是中原的一句口头上的支持,整个交趾就乱了起来。

  这就是强大王朝的影响力,只是一个口头支持,就能左右局势,影响一切。

  瞬息之间,陈览成为了众矢之的,不安的躁动在交趾蔓延。

  岭南与汴京的距离有数千里之遥,消息传达得很是缓慢。

  这也是罗幼度给潘美决策权的主要原因,真要等命令而行,一个往返来回,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罗幼度相信潘美的判断,并没有多做犹豫,派使者入交趾,册封陈览为静海节度使,管交趾十二州。

  至于安南都护什么的,得陈览拿出成绩来,另行封赏。

  这日朝会。

  罗幼度高坐龙椅,目光往堂下一扫,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在接受文武官员参拜以后,进入了正题,他从御案上拿起了奏章,说道:“今日朝会以是否在南海建造水师为议,诸位爱卿,可各抒己见。”

  在南海建造水师是潘美上表的建议,经过议事厅宰相们的审查商议,给出的否认的意见。

  罗幼度批阅奏章的时候,驳回了此议。

  然后宰相们再议,罗幼度再驳。

  反复三次,此事理所当然地拿到了朝会上来说了。

  罗幼度一直坚守一个标准,给予宰相一定限制君权的力量。

  虽说一言堂很爽,但为了长远地考虑,皇帝的权力必须受到约束。

  不然遇到杨广那样的后人,再多的家业也不够挥霍的。

  罗幼度不敢保证自己的后人能够如自己一样有着超凡的见识。

  故而即便是他,也要恪守这一底线。

  除非在关键时候,绝不动用自己皇帝的独裁权,而是以德服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做个选择

  反对在南海组建水军是宰相们的意思,罗幼度这一开口,身为文官领袖的窦仪立刻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于南海组建水师一事,实无必要立刻执行。朝廷这些年南征北战,领土疆域,扩充一半有余。兵数来回调动多达五十万余次,粮食军饷耗费巨亿。江南、吴越、清源尚且能够自足。可巴蜀、岭南、凉陇皆需规划建设,尤其是凉陇之地,陷敌久远,需着重治理。而今朝廷并不富裕。南海组建水师,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兵卒挑选,船舰打造,兵甲配备,物资供给,皆是巨大消耗。”

  “陛下,俗语云:力能则进;否则退;量力而行。”

  “朝廷取得岭南之地以后,六合同风,九州共贯,大一统也。正是百废待兴,开创治世盛举,恢复民生的大好时机。”

  “以民为本,国祚方能长久。”

  窦仪一脸肃穆地说着。

  罗幼度瞧着窦仪,颇为头疼。

  窦仪自淮南之战时,进入他的心腹团以后,就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一直助他良多。登基之后,更是第一批入相的潜邸之臣。

  窦仪为人清介重厚,直言敢谏,更兼博学多识,应务之才,当世之王佐。

  罗虞朝廷有今日之盛,窦仪出力良多。

  罗幼度目光超前,时不时地就会冒出很多超时代的想法。

  这些想法并非不好,但有一些并不适合这个时代。

  过于超前的东西,生搬硬套用于古代会出大事的。

  窦仪把这这道关卡,多次据理力争,压住罗幼度躁动大踏步的心,避免步子迈得太大扯着蛋的风险。

  这一次窦仪再度站在了跟前,罗幼度微眯着眼,这跟窦仪、魏仁浦这些惊才绝艳的宰相团斗智斗勇,还是很有意思的。

  赢了他们,很有成就感。

  窦仪这话音一落,韩令坤立刻站了出来。

  在宋朝因为赵匡胤对文臣的妥协,加上杯酒释兵权的举动,庙堂上已经没有能够与文官抗衡的武臣了。

  吸取教训的罗幼度自然不会重蹈覆辙,武臣是有说话的权力的,也有跟文臣吵架的资格。

  不过就是常输而已。

  动手是武臣的强项,动嘴真不是满身文臣的对手。

  但是该上的时候,武臣丝毫不怂。

  韩令坤道:“窦相公此言差矣,于南海组建水师是为了稳固整个南海的局势,将朝廷的威势散布出去,可以有效地避免兵祸,震慑宵小。防范于未然,避免我军日后为了南方兵事而分心。”

  罗幼度暗暗点头,韩令坤说的有几分道理,但这道理差了一些。

  果然没有潘美在,武臣这方面的战斗力要差上不止一点。

  韩令坤这话音方落,薛居正立刻道:“殿帅此言差矣,若是因为南海的一些盗匪,完全无须朝廷亲自动手。只要派遣一使者前往占城国知会一声,保管占城国立刻派兵维护南海秩序,根本无须朝廷动手。”

  薛居正是礼部的人,常与他国使者往来。

  占城国物产极为丰富,但缺乏高端工艺,奢侈品方面很依赖中原。

  与中原的关系极好。

  占城国实力弱小,但在此刻的东南亚还是有一定威势的,统治着旧州、乌丽、日丽、乌马、拔弄等属国,让他们去攻略别国,或许没有那个实力,但是打一些海盗,绰绰有余。

  韩令坤一时间不知怎么回怼。

  曹彬见状出班道:“臣以为自身强才是硬道理,南海诸国一直以来对于我们中原都是名义上的尊重,除了进贡。我中原对于他们,并未有实际上的影响力,反倒是西方的船队,将他们的文化向南海诸国传播。如此局面,便是因为我们不重视南海之故。”

  看得出来,曹彬是下了一点功夫的。

  魏仁浦这时也站了出来,说道:“臣以为事有轻重缓急,南海诸国,实力弱小,不值得朝廷如此对待。反之东北契丹方才是我朝大敌,心腹之患。现今他们已经出兵高丽,意图明确。趁着我军无力北伐的时候,剪除后患。此时耗费巨额军饷扩充南海实力,实在是本末倒置。”

  窦仪说的是民生,魏仁浦此时说的就是大局。

  石守信忍不住道:“那也不见得你们在北疆有什么作为。”

  魏仁浦都懒得回嘴。

  宋琪这时也道:“陛下,南海海贼不成气候,从潘都督传来的消息来看,他们劫掠的皆是小商小贩,真正大规模商队,他们不敢动手,与我朝经济并无大的影响。地方官员留心,加上占城国配合,不足为惧。”

  这就是从现实入手了。

  三位宰相分别从民生、大局、现实入手,明显是有备而来。

  反观武臣这群渣渣,除了曹彬说了点东西,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唉!

  这也不怪他们,本来这群人就不喜欢动脑。

  加上这个时代人对于南海确实不太了解。

  作为一个大陆性质的国家,对于航海疏于认识。

  无从辩驳。

  罗幼度捋了捋自己蓄的小胡须,知道想要逆转局面,还得使用杀手锏,他瞄了赵普一眼。

  赵普心领神会,作为宰相团的一员,再次在背后捅起了刀子。

  “臣以为窦相公、薛相公、宋相公说的皆有道理,但是臣以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陛下对于凉陇局面的一句以诸夏利益为上,臣深以为然。我中原朝廷可为四方之主,庇佑带领属国走向富强。然一切都须建立于诸夏利益之上,而非为了所谓天朝上国之虚名,而放弃实利。”

  “南海诸国地理位置得天独厚,盛产粮食。我们江南自诩鱼米之乡,稻米一年两熟,可他们却能一年三熟,且产量远胜我中原。若我们能让整个南海诸国为我们中原种地,中原未来将无惧任何天灾,天下百姓皆能吃饱穿暖。这是何等利国利民之举……”

  赵普一番话说的顿挫抑扬,极具效果。

  窦仪、薛居正、魏仁浦、宋琪等人脸色都为之一变。

  他们这类人对于开疆扩土并没有很大的欲望,民生才是他们向往的东西。

  济世安民是他们最求的目标,说简单的就是让天下百姓吃饱穿暖。

  赵普这一刀子无疑捅在了他们的软肋。

  只是这得在中原百姓跟南海诸国百姓中做个选择。

  第一百一十七章 偷跑

  窦仪瞄了赵普一眼,这家伙又将难题甩给他们了。

  历史上赵普的地位远在窦仪之上,引得了赵普的忌惮,多次排挤打压。

  两人关系并不友好。

  现在因滁州变故,赵普受难,窦仪大义举荐,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只是赵普时不时的在他背后捅刀子,让他无比难受。

  赵普不是一般人,他眼光毒辣,混迹在宰相团里。以至于宰相们的底线弱点都给他掌握的一清二楚,要不不反水,一反水就直击要害。

  宰相团反对在南海组建水军的原因就是民生问题。

  随着岭南的归附,自唐朝以后,全新的大一统王朝已经诞生。

  毋庸置疑,在他人铆足心思要于青史上留下一字半字的时候,他们这几个身居宰相位的大臣,无一例外都要写入史册的。

  一言一行,表现如何,都会受到后人评价。

  这也是满朝文武的动力源泉。

  在南海建设水师是一个长期投入,而且收益并不明显,自是得不到文臣的支持。

  可赵普这军一将,窦仪、宋琪、魏仁浦便有些尴尬了。

  让南海诸国成为中原的农场,这对中原来说,好处可不是一星半点。

  粮食是国家的命脉。

  一旦粮食无忧,国家自然兴旺强盛。

  不过这种做法无疑是在吸南海诸国的血,再无绝对控制力的情况下,南海诸国也不会傻到完全受制于中原。

  在南海建一支水师就很有必要了。

  就算不开战,时不时的拿出来遛一遛,就是一种威慑。

  窦仪是个很正直的人,让他主动提出这种提议决策是不可能的。

  但正直仁德并不代表圣母,中国的智慧中庸。

  窦仪不愿这么做,让愿意这么干的人来就好了。

  宋琪、魏仁浦并非不知道南海诸国产粮,在他们的规划中,南海诸国的粮食是海上贸易的重要一环节。用中原的奢侈品、物资换取粮食,这是再划算不过的交易了。

  但他们并未想过主动去干涉南海诸国的国政,心不够黑。

  而赵普却是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只要自己好,其他人的死活与之何干?

  故而赵普往往能够轻易的找出利之所在。

  罗幼度也正是这个意思。

  这个时期的东南亚分为好多小国占城、三佛齐、真腊、蒲甘加起来数十个之多。

  这些国家彼此都有矛盾,相互攻伐是常有的事情。

  将人力用在打战之上,实在是暴殄天物。

  拿来种田多好,然后将粮食卖给朝廷。

  还有他们的货币,参差不齐的,都得改用中原的通宝。

  想要做到这点,没有一支能够威慑整个南海的水师是不可能做到的。

  宋琪、魏仁浦也不知怎么反驳赵普了。

  以往的皇帝大多爱面子,好大喜功,喜欢在属国面前充好汉,出手那叫一个阔绰,尤其是叫杨广的……

  到了罗幼度这里反过来了,秉承以诸夏利益为上的法则。

  文官集团一开始还是很开心的,毕竟好大喜功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现在细细琢磨下来,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无耻,强盗行径。

  与他们的道德观念有一定的差异……

  但是算了,不计较了。

  反正后世挨骂的是赵普,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罗幼度给了赵普一个赞许的眼神,将此事定下。

  这一下朝会,罗幼度还未换了朝服,就收到了韩微求见的消息。

  韩微是枢密直学士负责梳理地方将官上奏的书信。

  寻常事情枢密院会以奏疏的形式放到案几之上等待批阅,有变故急事的时候,可直接通传。

  罗幼度毫不见外,让韩微入殿细说,同时由宫女给他解下朝服,换了一身宽松的常服。

  韩微说道:“陛下选中陈览为交趾之主的消息已经传开,引发了公愤,与陈览向来不合的杜景硕已经与陈览动了刀兵。三阮聚兵到了一处,暂时还没有动向。吴日庆、吴昌炽发檄文于交趾,邀其他使君合力剿灭陈览。目前并无人响应檄文,反倒是范白虎、吕唐、周泰三人开始响应陈览,声援支持陈览。余下极为使君或是豪强,暂无声明表态。”

  罗幼度走到位子上坐下,示意韩微也入座,然后才道:“怎么会突发如此变故?仲询之前一封来信中还说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韩微道:“潘都督估计是丁部领从中捣的鬼,丁部领有心取代陈览,都督还怀疑刘鋹落入了他的手上。”

  他说着让潘美的来信递给了内侍。

  罗幼度接过细看,眼眸中透着一丝丝寒意,明知道陈览是朝廷选派的,居然这么不给朝廷面子?

  随着地盘越来越大,实力越发的强横,罗幼度的心态有着小小的变化,愈发的霸道了。

  小小的交趾竟敢不给自己面子?

  “继续让仲询留意交趾的动向,必要的时候,可以出兵干预。陈览是朝廷选择的人,不能让他出事。不过……也得看一看他自己的斤两,朕不愿扶持丁部领这样强势有野心的人,却也不会扶持一个扶不起的阿斗,他得证明自己的价值才行。”

  本想通过怀柔的手段收复交趾,现在看来交趾庙小菩萨多,不捣毁几尊,交趾难有安定的局面。

  罗幼度闭目想着历史上赵匡义在交趾的惨败,想到明朝在交趾陷入的泥潭。

  也许得玩一次大的才行。

  罗幼度在心中思量着。

  接下来的几日,罗幼度发现交趾的那些个使君不服的不是中原,而是陈览。

  在交趾一副风雨欲来的局面之下,阮宽、阮守捷、阮超这三阮,吴日庆、吴昌炽这二吴,还有矫顺、矫公罕二矫,加上李奎、杜景硕这些使君以及丁部领、范令公、吴处坪、杨辉这些非使君之列的割据豪强,纷纷偷偷的派人联系了潘美,希望能够入京觐见中原天子。

  面对纵人这种行径,潘美很耿直的将他们一并打包,派人送往汴京。

  阮宽、阮守捷、阮超三家使者你眼望我眼的打了一个招呼:“巧啊,你也在!”

  “呃,好巧。”

  “真的太巧了!”

  吴日庆、吴昌炽的使者则是尴尬的同时问了一句:“你怎么在此?”

  一群说好共同进退的盟友,莫不鄙夷的看着对方,皆在心里念了一句:就知道你们靠不住。

  第一百一十八章 猥琐发育

  交趾西扶烈。

  西扶烈是交趾十二使君中阮超驻地,阮超在三阮中辈分最高,实力也最为强劲,即便在整个交趾,阮超的实力都是数一数二的,一点也不逊于陈览与杜景硕。

  在阮超的邀约下,阮守捷、阮宽同时来到了西扶烈。

  三人再度聚在了一起。

  在这之前他们聚过一次,针对陈览暗中与中原联系,意图一统交趾的险恶行径,表示了自己的愤慨,约定阮氏后人共同进退,阻止陈览一统,哪怕为此得罪中原亦在所不惜。

  他们信誓旦旦地作了约定,回头就各自派出了使者偷偷地联系潘美,请求入京朝贡,意图取代陈览。

  此时他们三人都得到了自己派往中原使者传来的消息。

  知道了各自的小心思……

  但俗话说的好,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说别人。

  三人聚在一起,绝口不提各自派使者进京的事情,都当作没有发生,掩藏着尴尬之意,热情地打着招呼。

  三人宾主入座。

  阮超首先说道:“杜使君以勇猛著称,此番出战却是出师不利。”

  阮超口中的杜使君正是杜景硕,曾为吴朝君主杨三哥、吴昌文效力,割据杜洞江一地,与陈览共同居于红河三角洲。

  双方位于交趾最富庶的地段,实力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平时就摩擦不断,陈览的儿子就是死于杜景硕的一次袭击。

  彼此是水火不容。

  这得知陈览可能受到中原支持,立刻坐不住了。

  陈览一旦当了交趾的主,其他使君下场如何不好说,可杜景硕绝对讨不了好。

  阮守捷忧心忡忡地说道:“陈览手中无大将,可周泰的投奔,弥补了不足。中原的使者还未抵达,任命未至。已经有范白虎、吕唐两位使君响应,还有周泰这样的地方豪强直接率部投效。中原的任命书真的下达,我们是听,还是不听?”

  阮宽接话道:“听,我们这些年攒下的基业都为陈览这伪君子夺了去。可要是不听,陈览来攻倒是不惧,真惹得中原出兵,我们哪有什么胜算。”

  阮超心中暗恨,看了什么都明白的阮守捷、阮宽这两个后辈一眼,心中暗恨。

  什么都明白,却一直装傻充愣。

  他们阮氏是交趾大族,在交趾有很深的名望与影响。

  十二使君阮氏就占据了三个,阮超的实力坐三争一,而阮守捷、阮宽也位于中上之列。

  三阮要是合一,这交趾早就没有吴家、陈览、杜景硕的事情了。

  可偏偏三阮都想争第一,就是无法合力,白白错失了机会。

  阮超道:“杜景硕不能输,他输了,陈览不但实力会大涨,威势也会一时无两。再加上中原的影响,那些坐看局势的使君势力,都会倒向他那边。为今之计,唯有在中原使者抵达交趾之前,先将陈览覆灭,才能避免被动。”

  陈览并未正式收到中原的册封,中原又需要再交趾扶持一个自己人。

  这个自己人并非陈览不可,在使者未到之前,将之杀了,可以避免中原问责,也能让中原重新选择一个自己人。

  阮超一脸肃然地看着阮守捷、阮宽,说道:“二位贤侄,这交趾的未来在谁手上,咱们可以不谈。老夫觉得不能让陈览这个伪君子占这个便宜……现在没人出这个头,都在怕当这个领头雁。可越怕越不敢,就等于给予陈览壮大的时间机会。不能继续等下去了,老夫决定与吴日庆、吴昌炽联合,与杜景硕一起攻灭陈览。”

  阮守捷、阮宽最看了小半月的局势,也明白等下去死路一条。

  交趾的未来如何,谁都猜不准。

  可不将陈览先行诛灭,交趾必然姓陈。

  两人互望一眼,说道:“便依叔父的意思。”

  三阮这一合谋,十二使君中九位使君卷入了此次的内乱之中。

  阮超、阮守捷、阮宽、吴日庆、吴昌炽、杜景硕与陈览、范白虎、吕唐正式对立宣战。

  诸路兵马四面八方的涌向了红河三角洲。

  作为始作俑者的丁部领也没有闲着,他并没有响应三阮二吴的号召,也没有加入陈范吕的阵营,而是将屠刀伸向了宁州中立的杨辉。

  丁部领领着五千精锐,看着身后浩浩荡荡的劲旅,心中涌现万丈豪情,说道:“我儿莫看爹爹现在只有五千精锐,待为父拿下宁州的杨辉,就有一万人。再拿下吕处坪、范令公就有两万。为父将不惧任何使君……先让他们那些无脑的使君打得头破血流,待双方分出胜负,两败俱伤,局势明朗的时候,为父再以手中的两万兵收割战场,坐收渔人之利……”

  “届时,为父将会是中原唯一的选择。只要给为父十年发展,即便中原,也休想奈何的了为父。”

  “就算他们不选择为父,为父只要能够收编诸路使君的实力,一样无惧潘美手上的十万大军……”

  丁部领深通军略,常胜不败,对于自己的能力有着十足的信心。

  潘美在他眼中不过是欺负一个没脑子的刘鋹,算不上多厉害。

  就刘鋹这蠢物,阿猫阿狗都能赢得。

  换作是自己,刘鋹连逃跑的资格都没有。

  至于布海口的陈览,现在已经是焦头烂额。

  这得到范白虎、吕唐的支持,加上洮江郡人周泰的投效,陈览实力大增,与老对手杜景硕连续交战三场,皆取得了优胜。

  正志得意满的时候,一愣神,四面楚歌。

  自己好似董卓一般,受到了联军的讨伐。

  陈览吓得赶忙向潘美求援。

  “明公!”

  前去求援的使者叫陶山,带来了潘美的消息:“潘都督说,未得奉诏,他不敢贸然出兵。他已向中原天子奏表情况,让明公固守布海口,等待消息。”

  陈览紧绷着脸,心如明镜,这是中原对他的考验。

  他是中原的选择,但不是唯一的选择。

  现在的乱局是他造成的,自然要为之付出一定的代价。

  中原早晚要收回交趾的掌控权,现在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既然无法和平解决,那就干脆直接打散,彻底地削弱交趾的不稳定因素。

  陈览这个明公,在军事上水平一般,政治觉悟奇高,已经隐隐察觉潘美与中原的意思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富二代

  汴京。

  卢龟龄站在高楼,眺望着汴京皇宫,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要是老子能在哪位子上坐上一坐,死也值得了。”

  要说汴京谁最有钱,无人可以给出答案。

  但是问一句,谁出手最阔绰。

  整个汴京只有一个答案就是卢龟龄。

  卢龟龄京兆万年人,祖籍范阳郡涿县,出身范阳卢氏北祖第四房。他的父亲是后唐末帝时期宰相卢文纪。

  卢文纪此人出身官宦世家,最擅敛财,祖父卢简求,担任唐朝太原节度使,父亲卢嗣业,官至右补阙。而他举进士后,凭借出色的行政能力,一路高歌猛进,干上了宰相的职位,然后在不触犯法律的情况下,利用权势人脉给自己的后人积累了亿万家财。

  卢龟龄就是卢文纪的独子。

  有的人的起点是他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终点。

  这话用在卢龟龄身上最为合适……

  卢龟龄并无大才,空有这样的人脉家世背景,却无法在官场混迹。

  被逼无奈之下,挥霍亿万家财,在开封戏游人生。

  一年前汴京冒出一神通广大的小偷,是个江湖奇人,翻墙入室如履平地,不少富人都遭了殃。

  卢龟龄在后世妥妥地就是一个懂得蹭流量的网红,他放出话来,他将自己家的金银放在院子里,不派人看守,有本事自取。

  原来他让人将家里的金银熔成了一个巨大的方块,足足上千斤重。

  人力根本拿不动。

  轰动了整个汴京。

  卢龟龄私生活自不用说,鲜花金银开路,而且在汴京拥有大量地产。

  其中有一块地就在御街附近,几乎与汴京的皇宫相邻。

  卢龟龄心血来潮之下,在这块地上建造了一栋四层豪华酒楼。

  起初卢龟龄还未察觉异样,直到即将建成之时,才发现站在四楼上能够俯瞰皇宫大内。

  虽说除了宫殿之类的大型建筑,以人类的视距根本看不清细节,却也让卢龟龄又惊又喜。

  他不敢再建,但却时不时地来眺望一二。

  看着皇宫,多次想着如果能够在那龙椅上坐一坐,那该多好。

  卢龟龄享受着富裕的生活,唯独没有感受到权力的滋味。

  “郎主!”

  楼下传来老管家的声音。

  卢龟龄有些不舍地看了一眼皇宫,徐徐下了高楼。

  老管家道:“郎主,陶家公子在府中等你。”

  卢龟龄立刻道:“我这就去!”

  卢龟龄矫捷地翻身上马,徐徐向家中行去。

  卢龟龄在多年前是坐轿子乘马车的。

  相比自己骑马,哪有坐轿子乘马车来得舒坦。

  这兴致来的时候,还能在大街上玩一玩轿震、车震什么的,想想就刺激。

  但随着罗幼度的那一句“朕年轻力壮,学妇人老弱一般乘车坐轿,作什么样子?”

  从此以后,乘车坐轿几乎就成了妇人老弱的专利。

  青壮年乘车坐轿会给他人笑话成羸弱妇人。

  庙堂之上所有官员,即便七旬之龄,也不愿乘车坐轿,表示自己还能再战几年。

  卢龟龄这类人最好颜面,发狠下来,学会了骑马。

  卢龟龄的府邸离皇宫很近,不过盏茶功夫就到了卢宅。

  快步入会客室,一个年青的公子正在与府中艺伎推杯把盏,气氛火热。

  卢龟龄笑道:“锦安兄若是喜欢,莺歌便赠予你如何?”

  叫锦安的年青公子眼中透着一丝心动,但很快摇头道:“全福兄可别误我,受了你的礼,保不准就给韩钟馗给弹劾了。娘的,有一个寇判官不够,现在又来了一个更狠的韩钟馗……”

  寇湘坐镇开封府是为民请命,与朝堂上的官员风马牛不相及。

  只要官员不好好的去欺压百姓,不惹事生非,寇湘管不到他们。

  韩熙载就不一样了,他这个谏官可以怼天怼地。

  上到皇帝宰辅,下到不入品的小吏,他都有权开怼。

  连赵普这样罗幼度最宠溺的臣子遇到都得退避三舍。

  故而表面上称他是韩夫子,背地里直叫韩钟馗。

  卢龟龄叹道:“朝廷这是管得太严了,互赠小妾本是佳话。现在却成罪行了……也罢,反正莺歌就在为兄家中,锦安兄就将这里当作自己家一样,随时来玩。”

  卢龟龄本就豪气大度,更兼面前这个青年是当朝工部侍郎陶秋的长子陶肃,陶锦安。

  卢龟龄家财亿万,并没有想着躺在钱上一辈子。

  他有理想有抱负,发展自己的事业。

  这能够与工部的人扯上关系,未来肯定是钱途无量。

  陶肃笑道:“全福兄够朋友……”

  朝廷百废待兴,罗幼度崇尚廉洁,满朝文武自然也争先效仿,以身作则。

  尤其是新朝新时代,为了在青史上留下自己的清廉之名,不少官员甚至对自己格外苛刻,连罗幼度都看不下去,觉得自己亏待手下。

  但其实他比朱元璋大方得多,存着高薪养廉的心思,官员的俸禄足够养活一家子人,连请客应酬都算计在内的。

  只要不大手大脚的挥霍,生活完全保障。

  结果以王溥这类重名的大臣,穿着打补丁的袍子,没少让罗幼度觉得碍眼。

  但这种效果是好的,上位者不贪,下面的人就不敢大贪。

  黑灯瞎火的地方小贪小摸不可避免,但是只要一露馅,就会受到严惩。

  本来俸禄就不差,贪污风险又大,贪腐自然也少去了。

  陶肃现在就是八品小官,属于有贼心没贼胆的。

  如果在一个风气不好的朝廷里干活,妥妥的贪官一枚,但在罗虞朝廷,却只能勤勤恳恳的当一小官。凭借着父亲的地位,与卢龟龄这样的人为友,混吃混喝。

  陶肃推开了怀中佳人,一脸肃容道:“今日弟前来是有要事与全福兄商议。”

  卢龟龄挥手让周边侍奉的人下去,忙道:“锦安兄可以直说。”

  陶肃叹道:“全福兄可知陛下动了迁都之意?”

  卢龟龄一脸愁容道:“如何不知?真要迁都,为兄损失可就大了。”

  他在汴京有许多地产商铺,甚至有不少都在皇城附近。

  如果迁都,卢龟龄将深受其害。

  陶肃说道:“陛下只是动了迁都的想法而已,念头并不意味着一定能执行。给全福兄透个底,朝堂上不少官员都在汴京立业,不愿意迁都的大有人在。我陶家几代都是开封大梁人,岂甘心舍弃家业去洛阳?”

  第一百二十章 拖字诀,拿捏圣意

  卢龟龄听得此言,眼中闪过几丝期望。

  他父亲留给他的家财亿万计,还有一些赚钱的生意,等同躺在钱山之上,纯挥霍一辈子都挥霍不完。

  但卢龟龄有自己的念头想法,身为范阳卢家人,卢龟龄当官的才能,已经成为族人的笑柄,他不想成为世人眼中的二世祖。

  官道走不通就踏商途。

  他有钱有资本还有一定的人脉……

  在卢文纪去世之后的这些年里,卢龟龄在汴京开了不少的店,买了不少的地。

  卢文纪相信作为大一统罗虞王朝,汴京发展前景无限。

  尤其是靠近皇宫的地段,寸地寸金。

  开店买地稳赚不亏。

  卢龟龄手上很多地都是高价买来的,在迁都消息未传达之前,汴京的房价物价是蹭蹭蹭地上涨。

  卢龟龄买到手的价格并不便宜,只是他相信这玩意在手,肯定有升值的空间。

  结果等来的却是朝廷准备迁都的消息。

  那一瞬间,卢龟龄心里拔凉拔凉的。现在听有可能不迁都,整个人都兴奋起来,可随即又满心好奇,说道:“不知为兄能够干什么?”

  卢家早就今非昔比了。

  黄巢起义加上数十年来的武人当政,以文为主的卢家,在政治场上失去了竞争力。

  要不然卢龟龄也不至于一官半职都混不上。

  他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不知陶肃跟他说这事,意义何在。

  他这话一出口,又有些心虚。

  别看他贼心很大,时不时地就登上高楼,幻想自己能够坐上那万万人之上的龙椅,现实里却不敢有半点僭越。

  据说迁都是罗幼度的意思,什么“凤凰出洛,玉玺现世”都是他自导自演的。

  这跟开国皇帝对着干,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他又忐忑地加了一句:“迁都是陛下的意思吧。”

  陶肃自然知道卢龟龄的担忧笑道:“全福兄可别小觑了家父以及高居庙堂的诸公。”

  他细细解释道:“陛下是开国之君,英明神武,是可比秦皇汉武,与前朝太宗皇帝相比的存在。”

  “陛下为了迁都,不知用什么法子制造了异象,可见他迁都之意很坚决。正面与他对抗,不过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而已。”

  “故而家父与诸公商议,阻止迁都只能迂回而行。洛阳受到战火侵袭,洛阳宫以及整个洛阳城都需要大规模的修葺重建。洛阳宫一日不成,迁都之事就只能延缓。我们只要让洛阳宫、洛阳城的修葺进度延缓,这迁都就是空话。陛下在汴京待得越久,影响的利益越多,迁都的阻碍也就越大。”

  “只要我们拖陛下个三年五年的,天下人只认大梁开封汴京,而不认洛阳,迁都之议,自然告吹。”

  卢龟龄听的是眉飞色舞,心中大安,不跟罗幼度这个中原天子对着干,怎么都好说,道:“那为兄需要做些什么?”

  陶肃说道:“政治上全福兄是出不了力的,财力方面,就得全福兄了。”

  卢龟龄毫不犹豫地说道:“只要能让陛下打消迁都的意愿,为兄出点小钱算不了什么。”

  陶肃道:“陛下要重修洛阳宫,需要大量的楠木。而我中原楠木主要产地在河东、荆湖、江浙、巴蜀。其中河东离中原最近,全福兄可从事木材行业,收购河东楠木。陛下乃一代仁君圣主,他不会与民争利,不会行强买强卖之事。木材亦是暴利,以全福兄的手腕,想来不会亏损。”

  卢龟龄问道:“那荆湖、江浙、巴蜀呢?”

  陶肃笑道:“荆湖、江浙自会有人有手段限制,至于巴蜀,无需管他。真弄得无楠木可用,反而会引起陛下的怀疑。巴蜀山路忐忑崎岖,楠木又不能分段运送。运力之艰难,可以想象。时间嘛,不就是这么拖出来的?”

  卢龟龄眼睛一亮,道:“果然高明,在下当尽心竭力。”

  对于行商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这天下百废待兴,木材行业确实是一条发家的道路。

  汴京,皇宫!

  “陛下,臣奏请招募徭役,重修兴成渠。”

  提议的是工部侍郎陶秋。

  陶秋做足了准备,说道:“陛下这西北商路开通,蜀地平复,西方西南商贾往来于长安、洛阳之间,每日商货往来,数以万计。河运负担沉重,若不好好疏通,只怕会陷入唐初困境,有堵塞风险。”

  唐初漕路来不及治理,年输长安粮不过二十万石时,每遇水旱灾荒,长安就物价飞涨,斗米千钱,百姓难以存活,连皇帝也不得不率领百官离开长安就食于洛阳。

  唐高宗因关中饥荒去洛阳七次,唐玄宗去东都就食也有五次,当时有“逐粮天子”之称。

  不过国人重来不缺克服困难的能力与勇气。

  唐玄宗后期,唐朝已经找到了克服之法。

  通过疏通渭水河渠,漕关中之粮最多时达四百万石,较之唐初提升了二十倍,令得关中蓄积羡溢,车驾不复幸东都。

  而兴成渠是唐文宗开成元年,咸阳令韩辽疏导秦、汉漕渠,修建的一处起自咸阳,抵于潼关的河渠。

  这条河渠大大提升了长安到洛阳的运力,将长安、洛阳连在了一起。

  不过随着朱温灭唐,迁徙洛阳之后,兴成渠渐渐荒废。

  现在天下一统,国内安定,丝绸之路开通,重新开通兴成渠也是合情合理。

  陶秋将兴成渠的便利说得头头是道。

  罗幼度听了不住点头,笑道:“治水开渠乃利国利民之策,速拟开渠方案,估算劳力及所耗时间!”

  他应答的十分利索,当即就拍板钉钉。

  见罗幼度应诺的如此迅速,陶秋高呼道:“陛下圣明。”

  下方更有不少人窃喜。

  关中人口凋零,这疏通兴成渠必然得从洛阳周边征调徭役。

  陶秋在工部干了七年,比罗幼度当皇帝的时间还长。

  对于罗幼度的性格是有一定了解的,别看罗幼度在军事上大手大脚,需要窦仪拉着。

  在民力方面却非常谨慎,特别爱惜民力,除了必要的修路,修河开渠,很少干大兴土木的事情。

  罗幼度在位以后,最大的工程就是疏通隋唐大运河。

  还是分段慢慢修的。

  这洛阳百姓都调拨去修渠了,自然就没有多余的人力修葺洛阳城、重建洛阳宫。

  仁主之名,并非嘴上说说。

  第一百二十一章 恩科

  罗幼度并没有在意殿下文武官员欢喜的表情,此刻他也洞察了些许猫腻,只是并未有任何表示,好似自己真的给蒙蔽了一样。

  一如往常的开着朝会,与窦仪商量着粮草调配的问题。

  罗幼度本不准备对于交趾劳师动众。

  但交趾因为他的一个支持,彻底乱了起来。

  作为始作俑者,罗幼度显然不能置身事外。

  以窦仪为首的宰相们,并不愿扩大战果,也没有对交趾动兵的意思。

  但是随着他们默认了在南海建造水师,威慑南海诸国的行为,对于交趾的态度便有所改变。

  窦仪、魏仁浦只是重视民生,并不迂腐。

  他们对于交趾他们并无多少兴趣,然而罗幼度任命陈览为静海节度使以后。

  交趾地方割据不认便罢,反而一并出兵攻打陈览。

  尽管使者任命书还未传达,可在窦仪、魏仁浦眼中,这无疑是对朝廷的一种挑衅。

  未阉割的文人,血气不比武人逊色。

  窦仪、魏仁浦不愿开战,并不意味着不敢。

  国家的威严,容不得任何跳梁小丑的践踏。

  交趾的割据势力,竟敢蔑视中原朝廷。

  窦仪、魏仁浦这类不喜战的文臣都不能忍。

  要不不打,要打就让整个南海都见识一下,什么叫天朝上国的威严,不容置疑。

  在即将下朝的时候,罗幼度好似心血来潮一般,突然说道:“巴蜀、江南、吴越、泉漳以及岭南皆入我朝领土,但朕的恩德却未波及四方,尤其是巴蜀、江南、岭南等地。朕欲特开恩科,为朝廷取士,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一时间,满朝文武有些茫然,不知恩科是何物。

  窦仪试探性的问道:“恩科,可是再开科举的意思?”

  自后晋起,科举都是三年一次。

  朝廷也沿用了这个惯例。

  恩科最早起于宋朝,故而此刻还未有恩科一说。

  但窦仪才思敏捷,字面推敲,以知其意。

  罗幼度颔首道:“前次科举,巴蜀、江南、吴越、泉漳以及岭南归附,要他们再等三年,委实不公。朕欲施恩于天下士子,重开科举,让天下人皆有资格参加。”

  一瞬之间,满朝哗然。

  文臣一列的官员先是一怔,随即大喜过望。

  科举经过数百年的发展,在选官入仕上已经占据了极大的比例。

  宋朝为了拉拢士大夫,给了士大夫举荐权。

  结果导致了一群不要脸的文人相互举荐,形成了冗官恶政。

  罗幼度这里并没有厚此薄彼,他不只给了士大夫的举荐权,也给了武官的举荐权,但是他跟郭荣一样,允许不避亲嫌,但需要在授官之日,署举主姓名,一旦发现被举者贪赃无能,举荐者将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此举固然会导致官员发现良才不敢举荐,却能避免举荐人坑壑一气,造成官员泛滥。

  这世间之事,都是双刃剑,没有两全其美的。

  导致了文武官员有举荐权而不敢妄用,科举取士、战场立功就成了朝廷主要的择官标准。

  科举的价值地位就更加重要了。

  赵普激昂的道:“陛下圣明,自唐末以后,汉唐故土四分五裂,至今百年有余。今在陛下英武领导之下,六合同风,九州共贯,天下一统。此乃千秋功业,当普天同庆,与天下人共享。特开恩科,以彰显陛下恩德,天下士子沐浴圣恩,必然感激涕零。”

  论及拍马屁,赵普除了输给过卢多逊,找不到别的对手。

  现在卢多逊去了太原,赵普可谓无人可敌。

  窦仪亦道:“开恩科有助于缓解朝廷人才储备不足之近况,陛下圣明。”

  文官们也是一个个马屁接连不断。

  这开科举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天大的好事。

  尤其是那些有机会知贡举,担任主考官的人,那是名利双收。

  如果所掌控的考核之内,出现几个大才充当门生,还能恩泽后世。

  这等好事,谁不心动?

  罗幼度目光在诸多兴奋的文官群体中一扫而过,说道:“此次科举,规模前所未有。这知贡举的人选,应当重中之重。诸位爱卿若有合适人选,可以向朕推荐。”

  让他目光扫过的众人都觉得自己大有希望,精神大振。

  翰林学士、国子祭酒冯义下朝之后,快步走着。

  “守礼兄!”

  听到叫唤,冯义顿住了脚步,回头见是吏部侍郎李穆,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吏部的第一把手是尚书无疑,不过吏部尚书张昭身体抱恙,正在家中养病。

  吏部当前的主事者正是侍郎李穆。

  上次科举,李穆就是热门人选,只是让窦俨抢了先。

  现在少了窦俨,李穆的机会就更大了。

  冯义谦逊回礼。

  两人一并离开皇宫,各自不言。

  直到行至人少处,李穆才道:“守礼兄觉得谁有资格担任此次恩科主考官?”

  冯义说道:“当然是孟雍兄你了。”

  李穆道:“在下却觉得守礼兄机会更大,论及士林人脉,某焉能比及守礼兄万一?”

  冯义脸色微沉,他的父亲是冯道,五代十国的常青树,虽然去世多年,但他留下的遗泽,依旧关照冯家上下。

  李穆看了冯义一眼,道:“你我其实机会相同,但莫要忽视一人。象贤兄,他有一个当宰相的父亲,比起我们,更有优势。”

  象贤兄说的是当朝首相王溥之子,王贻孙。

  冯义若有所思,沉声道:“孟雍兄的意思是?”

  李穆道:“我们皆为同道中人,但此事关乎未来前程。说彼此谦让,谁都不信。不妨连手压下象贤兄,你我然后各凭本事,如何?”

  冯义并未答应,但显然已经心动。

  王宅!

  “父亲!您叫我!”

  王贻孙脸带微笑,恭恭敬敬的端坐在王溥面前,想的却是怎么跟自己的父亲开口,让他帮着自己疏通一下关系,担任此次恩科的主考官。

  王溥却沉着脸,满脸的寒气道:“阻止陛下迁都,你可参与其中?”

  王贻孙脸色一僵,说道:“父亲,何出此言?”

  王溥见状,心下了然,抓起身旁的茶器丢了过去,怒骂道:“逆子误我!陛下是何等了得的人物,你们以为就凭你们能左右他的意象?他故意让你们闹,好给江南、巴蜀的人才腾位子呢!”

  第一百二十二章 腾位子

  王溥气急败坏,看着已经三十余岁,胡子都老长的儿子,又狠不下心来。

  庙堂五相:王溥、魏仁浦、窦仪、宋琪、赵普。

  王溥这个首相最没存在感也最没影响力。

  但是他无能嘛?

  明显不是,是罗幼度不会用他。

  王溥三朝宰相,罗幼度除外,还侍奉过周太祖郭威、周世宗郭荣。

  新朝有新朝的臣子,一直重用前朝臣子,新朝臣子会怎么看?

  王溥自认为自己不是诸葛亮、王猛这样不可取代的人才,既然可以取代,就不会破例过于重用。

  故而王溥虽是首相,但很少主动掺合政务之中。

  平时出谋划策提提建议,真正需要干实事的时候,他会自主地退下去,让窦仪、宋琪、赵普,这类跟着罗幼度一起从潜邸走来的心腹负责。

  这是政治正确,只有重用潜邸老人,才能让那些跟着他的人安心。

  王溥很有政治觉悟,他知道只要自己做好本分,哪怕是躺着,身为开国首相,功劳簿都有自己的一份。

  却不想自己这个在羽翼庇佑下的儿子,竟然自作聪明,背着自己想要阻挡迁都。

  “你呀,你给人当出头鸟了,知不知道!”

  王溥气得浑身发抖,这些年他置身事外,很多事情,反而看得清晰。

  罗虞庙堂政治清明,并没有出现恶性党争,但无可避免地分为两个派系。

  其中以窦仪、宋琪为首的庙堂新势力,还有就是以他跟魏仁浦为首的前朝旧势力。

  罗幼度对于前朝旧势力是很宽容大度的,一方面他需要维持庙堂的稳定,一方面郭荣留下来的班底确实很出色。诸多官员都有很强的能力。

  但随着朝廷的地盘越大,朝廷不断地吸收新鲜血液,前朝的大臣或是老去,或是外放为官,很难吸收新鲜血液。

  而窦仪、宋琪威势越盛,双方实力渐渐失衡。

  罗幼度提议迁都,在旧党中就有一种传言,说是罗幼度为了抹去前朝的痕迹,迁都洛阳。

  可王溥清楚,罗幼度迁都洛阳是因为汴京不适合长远发展。

  洛阳坐拥隋唐大运河之便,北通幽燕、南抵金陵,西控关中,东接青徐,是唯一的最优选择。

  跟旧不旧党完全没有关系,罗幼度也没有迫害旧党的举动。

  至于旧党的消失是大势所趋。

  随着新朝的稳定,前朝官员终究要融入新朝,难不成还举着旧党的旗帜一辈子?

  想造反?

  王贻孙哭丧着脸道:“那,该怎么办?”

  王溥拍着地板说道:“说,你们这群人都有谁。”

  王溥尊崇古制,并没有使用高脚凳,依旧是席地而坐。

  王贻孙说道:“孩儿加上冯义、李穆、陶秋、甄仁则还有一些人并不重要。”

  王溥皱着眉头道:“冯义、李穆、陶秋便罢了,甄仁则为何掺合其中?”

  王贻孙道:“甄仁则是薛居正的妻舅,世代生活于开封,自然不愿意迁都。”他弱弱地说道:“并非只有我们不愿意迁都,新党的好些人,也是一样的。”

  王溥揉了揉脑袋,说道:“算了,不管了。真有什么别的,瞒不过陛下的,就这样吧……”

  王贻孙惊愕道:“那,那孩儿应该怎么办?”

  王溥道:“什么也不要做,看着你们内斗,然后给一网打尽。呵,陛下正愁没机会重用江南、吴越人,你们给了这个机会,配合陛下唱完这出戏吧。为父这宰相,是当到头了。”

  旧党没了,自然要有新的党派来制衡窦仪、宋琪。

  江南、吴越还是有不少可用的人才的。

  与其请罪,让戏唱不下去,不如配合着演戏,反而能让罗幼度从轻发落。

  开恩科的消息,通过报纸传遍了大江南北。

  天下所有士子莫不兴奋雀跃,尤其是江南、吴越、巴蜀这些地方的士林,他们没有赶上新的科举,若无恩科,就得等上三年。

  人生有几个三年可以挥霍?

  士子雀跃的同时,对于这开国以来,第一次全国性质的科举,谁来担任这科举主考官就成了万众期待的事情。

  身为首相王溥的儿子王贻孙,还有冯道的儿子冯义,以及大儒酸枣王昭素的得意门生李穆,还有窦禹钧的儿子窦侃,以及礼部侍郎薛居正……

  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开封久负盛名的大儒。

  他们在开封有着很深的底蕴。

  随着他们呼声越来越高,一些小道消息也广为流传。

  比如王贻孙宠妾压妻,冯义行为不检点等,传得沸沸扬扬。

  延和殿。

  罗幼度接见了武德使张进。

  “陛下,这是卢龟龄的供词!”

  张进将卢龟龄的供词呈上。

  看着卢龟龄招供的一切,罗幼度忍不住气得笑了起来:“这有钱真好,河东直接花钱,江浙、荆湖则利用河运关卡拖延时间,逼得朕从巴蜀运木材?一口一个,为国为民,这劳力就不管不顾了?这为了利益,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朕还想对他们手下留情,呵,这不发威,真当朕是病猫了?将朕当成傻子忽悠?”

  张进默然不言,但他能够感受到那言语间的愤怒。

  罗幼度并不介意有人反对迁都,甚至当着他的面说个道理来,他都不会在意,更加不会问罪。

  但是为了反对迁都,动用手上的权力,暗中给迁都设置阻碍,这是万万不能容忍的。

  “收网吧!”

  罗幼度轻描淡写地说着。

  随着张进的收网,罗幼度也公布了知贡举的人选。

  江南大儒徐铉,跟韩熙载齐名的大儒。

  除了重用韩熙载、徐铉之外,罗幼度接下来提拔了不少江南、吴越的人才,至于巴蜀,那是举朝都烂了,没有什么好的人物可以提拔的。

  随着一个个江南、吴越的人才进入六部,一股兴起的派系也渐渐萌芽了。

  中原新老派系也在时势下融为一体,不存在什么旧党新党之说。

  而王溥也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向朝廷上表告老的奏章。

  罗幼度看着给王贻孙坑的王溥,道:“王相公身体硬朗,不必如此。至于令郎之过,与相公无关。”

  虽然他拒绝了王溥的请求,但两人都知道他早晚要给江南吴越人腾出相位!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定设计图

  小小的清理了一波庙堂上的蛀虫,罗幼度在延和殿接见了一位叫喻皓的白身匠人。

  这个喻皓颇为了得,他的建筑工艺天下无双,称得上这个时代第一匠师,浙江杭州人,擅长建造宫殿与宝塔,留下了喻皓定塔、喻皓造塔等传说,尤其是他在历史上为宋太宗赵匡义建造的十三层高达三百六十尺的高塔,更是惊世骇俗。

  欧阳修在《归田录》中评价说:其用心之精益如此,国朝以来木工一人而已。

  不过罗幼度并不记得历史上有这么一号人物,毕竟工匠的地位并不高。

  除了个别与宇文恺这样设计隋大兴城和洛阳城的绝顶人物,耳熟能详的也就鲁班、墨子这些先贤了。

  但作为喻皓定塔的主角,钱弘俶对于喻皓有很深印象。

  喻皓便是钱弘俶介绍给罗幼度的。

  钱弘俶知道罗幼度有心重修洛阳城与洛阳宫,就向罗幼度举荐了喻皓,赞他在木工上的造诣。

  钱弘俶自己都不知这一举荐帮了大忙。

  工部自罗幼度露出重修洛阳城的提议后,给出了好一些规划方案,都是敷衍了事的。

  罗幼度固然不懂,却也看得出来好坏。

  从那时,他就有感觉有官员在内地里使坏了。

  故作不知只是为了看一看有多少人,有多大的胆子。

  工部靠不住,喻皓的出现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罗幼度让洛阳留守吴廷祚配合喻皓设计一份修葺图纸出来。

  历时两月余,喻皓初稿已成,特来求见。

  这是喻皓第二次面圣,即便如此,他心底还是有些忐忑。

  喻皓的地位很低,不像宇文恺那样,出身武将世家,有身份加持。

  喻皓就是卑微的建筑工匠,士农工商中,地位最低的存在。

  能够走到这一步,得到钱弘俶的赏识举荐,靠的就是自身的实力过硬。

  可面对这天下地位最高的存在,喻皓还是难掩忐忑,说话都很不利索,战战兢兢的,将自己的规划的图纸上缴给内侍。

  图纸很大,罗幼度的案几都放不下。

  “将图纸表起来!”

  罗幼度经常看自己的江山图,内侍轻车熟路的将图纸挂了起来。

  一座宏伟的城池跃然纸上……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惊艳,这才是国都因有的样子。

  国都拥挤,这无法避免,但是百万人挤在二十余里的汴京,跟两百万人挤在四十四平方公里的洛阳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喻皓这规划图纸可比工部之前绘制的图纸强上十倍不止。

  罗幼度真不信工部的官员水平低下。

  这是在各方各面的给迁都增加难度。

  罗幼度说道:“看着很不错,你给朕介绍一下,朕不懂这些。”

  喻皓带着几分忐忑的说道:“草草民以为……宇文恺前辈的规划不用,不用大改,他将洛阳的山川地貌结合在一起,草民觉得已经很好了,细节上得做一些调整。草民查阅了之前的资料,那些地方容易积水,那些地方容易堵塞,在细节上补充了不足。这里……”

  喻皓一开始话音中都带着些许颤抖,但随着涉及自身领域,越说越是流利,胆怯的目光也越发的明亮,滔滔不绝的讲述着自己的改良与看法。

  这人生有几次机会得以改良建筑一座城池,一座宫殿?

  喻皓虽出身不高,却也有自己的理想,对于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废寝忘食的投入其中。

  罗幼度听了也不住点头。

  喻皓回过神来,又带着几分怯生生的说道:“对于洛阳宫,陛、陛下,有什么建议?”

  罗幼度反问道:“怎么说?”

  喻皓带着几分惶恐的说道:“如前朝高宗一样雄伟,还是跟武后那样规模宏大,华美壮丽?”

  罗幼度脸上意外一红,道:“简约雄伟,这……朕囊中有些羞涩,不需要过于华丽,但要彰显出朝廷的威严。”

  喻皓胆怯的眼眸中透着几分敬意,说道:“草民,明白。”

  罗幼度道:“别叫草民了,朕封你为工部员外郎,辅佐司徒诩尚书将设计图定下来。”

  他说着当即召来工部尚书司徒诩。

  司徒诩是庙堂上最老的一批大臣,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

  换做以往,他早就告老还乡了,在郭荣朝,就曾因为足疾请求致仕。

  但罗虞朝廷的气象可比汉唐,司徒诩这一身老骨头,怎么着也要多撑几年。

  司徒诩至今年近七十,但是老当力壮。

  发现工部蛀虫以后,配合朝廷将工部侍郎陶秋以及党羽拿下,重新整理工部。

  罗幼度这才放心的将喻皓交给了司徒诩。

  司徒诩身处这风口浪尖,不敢怠慢,督促工部对于喻皓的设计图纸进行修改。

  只是耗时半月,工部就将终版上缴。

  罗幼度看着更为细致的终版,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设计图纸你们拿去拓印一份,然后给朕送回来!”

  罗幼度他说着,又对内侍道:“通知尚食局,让他们准备酒宴,朕要请殿帅、马帅、步帅、曹都赴宴……另外再请张琼、常思德、刘福、党进、舒元、康再遇、康保裔父子一并赴宴。”

  这一次他请的人除了韩令坤、韩通、高怀德、石守信、曹彬以外,其他的人都是跟着他一起在战场上打杀过来的御营司老将。

  现在这些人已经是禁军里的核心骨干了。

  罗幼度请客,受邀的将官自然不敢大意,早早的梳洗打扮,早早的在宫外等候,大家都是熟人,三五人聚在一起,聊天吹牛。

  韩通本不是罗幼度的铁杆,这些年过去了,他儿子韩微在枢密院地位也水涨船高,他自然也融入其中。

  他对着韩令坤道:“老韩,陛下请我们赴宴是有什么事情?”

  韩令坤还没有回答,石守信就抢先说道:“能有什么意思,陛下在宫里寂寞了呗,找咱们一起喝酒。”

  韩通白了没脑子的家伙一眼,说道:“我说的是文臣那边有些不安分。”

  韩令坤轻蔑的哼了声道:“跟我们没关系,一群动嘴皮子的家伙,还能干什么?陛下真用到我们的时候,自然会下令的。”

  韩通一想也对。

  文臣瞧不起武臣,他们这些武臣又何尝瞧得起文臣?

  第一百二十四章 阔绰

  一行人并未等候多久,宫中内侍将他们请到了文德殿。

  众人见是文德殿不由自主地微翘起了嘴角。

  汴京皇宫很小,宴殿只有升平楼、集英殿,以他们这身份地位没少参加类似的宴会。

  而文德殿位于紫宸殿、垂拱殿之间,是罗幼度下朝休息换衣的场所,非亲近之人不得入内。

  在这不是宴殿的文德殿设宴,足见彰显他们自己人的身份。

  当罗幼度从后殿步入前殿的时候,韩令坤、韩通、石守信、高怀德一行人已经依照自己的身份地位入座,小声地交谈着。

  见罗幼度到来,纷纷起身见礼。

  “见过陛下!”

  罗幼度笑着挥手道:“这私下的酒宴,没必要过于拘礼,都坐下都坐下。”

  几人谢礼之后,方才入座。

  罗幼度很随意地架着脚,要是窦仪、韩熙载在此,少不得要挨一顿训诫,现在怎么放松怎么来,他这里随意,韩令坤、韩通、石守信他们也会少些拘束。

  他拍了拍手,说道:“平时没少与你们喝酒,这般齐全的却是不多。朕特地从酒窖里找了几坛上好的汾酒,这可是攻灭北汉时,从太原宫里找出来的老酒,少说也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了……今天我们君臣,不醉不归。”

  石守信食指大动,道:“陛下,真的管够?”

  罗幼度道:“管够。”

  石守信对着高怀德道:“老高,今天我们好好喝喝。比武艺,我承认不如你,但说到酒量,嘿嘿,你可不如我了。”

  高怀德一如既往的高冷,只是说了一个字:“好。”

  罗幼度见他们已经约起了酒,忙打断道:“在这饮酒之前,有个小节目。重修洛阳城,重整洛阳宫目的是什么,你们想必都知道吧。”

  迁都一事,他并没明说。

  但庙堂文武,尤其是爱琢磨君心圣意的文臣,早已了然。

  武臣中如石守信这样不爱动脑子的并不知道,可随着最近闹出了不小的风波,也听说了这事,纷纷表示知道。

  石守信、党进、常思德、舒元这些人还特别强调支持。

  石守信、党进、常思德这三人,对于他们来说,迁都就是换个地方睡觉。

  至于舒元,只要给他扬名建功立业的机会,让他睡猪圈都没问题。

  韩令坤、韩通、高怀德几人多多少少受一定的影响。

  尤其是高怀德,高家是大族,几代人下来好几百口。

  为了安置族人,高怀德在汴京郊外买了五千亩地安置他们。

  这一迁都,高家直接亏大发了。

  高家听到一些风言风语的,上下族人没少哭诉。

  高怀德不爱管这些,但都给通情达理的高老夫人压了回去。

  损失肯定有的,不过武官的俸禄远在文臣之上。

  尤其是身兼节度使的武臣,薪俸更是文臣望尘莫及的。

  故而韩令坤、韩通、高怀德也没怎么在意,也表达了支持。

  韩令坤大大咧咧地表着忠心:“陛下,哪个嘴碎的惹到了你,给臣说一声。你不好动手,臣来,揍他一顿,大不了官降三级,去北疆砍几个契丹狗头就回来了。”

  罗幼度笑道:“你是早想动手了吧!”

  韩令坤尴尬一笑,说道:“陛下明鉴,朝中有些人老是挑刺,臣说不过他们,憋着火呢。”

  罗幼度绷着脸道:“不许乱来,实在憋不住骂几句过过嘴瘾,不可动手。”

  韩令坤“嘿嘿”又笑了笑道:“就这么一说,这么一说,当不得真。”

  罗幼度回归正题道:“朕却有迁都之意,确切的说此事已定,不容任何人置疑……”

  他说着挥了挥手,让人让洛阳城的设计图取来。

  不多时两名内侍抬着架子,将巨大的洛阳设计图,高挂着平摊起来。

  如罗幼度第一个印象一样,虽然看不懂图纸的奥妙,但只看热闹,都能感觉图纸构建的宏伟。

  罗幼度指着图纸道:“这就是今日工部刚刚定下来的平面图。你们可以上前细看……”

  在他的邀约下,韩令坤一行人上前细细端详,嘴里啧啧称奇。

  罗幼度说道:“整个隋唐洛阳城有一百零三个街坊,经过改良减至九十五个,扩大了原来街坊的范围。殿帅、步帅、马帅、还有石老哥,你们随意选择一处喜欢的,朕在街坊里最好的方位建一座豪宅送给你们。”

  石守信瞬间心动,吞咽了口唾沫,说道:“真的随便选?”

  罗幼度豪气地挥了挥手,说道:“你们是朕最忠心的臂膀,这有好处,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们。君无戏言,随便选,看上哪里,在这设计图上画出来。除了东城,还有朕的洛阳宫,你们随意选。”

  东城是因为洛阳因战乱焚毁荒芜,城里的百姓聚集在东城生活。

  故而东城是有人居住的,并非荒芜之处,等城北、城南、城西三面重修之后,再来处理东城的问题。

  说着,罗幼度看着带着欣羡目光的张琼、常思德、刘福、党进、舒元、康再遇、康保裔几人,说道:“你们也一样,都是朕的潜邸之臣,朕不会厚此薄彼的亏待你们,朕会亲自给你们挑好的街坊,也一人赠送你们一栋府邸。”

  几人相继大喜,忙道:“谢陛下!”

  石守信擦拳磨掌,问道:“韩兄弟,你看上哪了?咱们做邻居怎么样?以后一起喝酒,方便。”

  韩令坤赶苍蝇一样,说道:“去去去,谁要跟你做邻居。”

  韩令坤虽非洛阳人,但很小的时候,就在洛阳定居了,对于洛阳的情况很是熟悉,分析了一下未来军营的大致方位,在靠着洛阳宫与城外军营相近的地方,选择了一处街坊。

  韩通见韩令坤选择了城南,随手选择了城西,同样挨着宫城的地方。

  高怀德也随手一选,三人很默契地选择了彼此相隔甚远的地方。

  罗幼度见状会意一笑,他虽不疑三人,但三人主动避嫌,他还是很高兴的。

  石守信可没有这个政治觉悟,给韩令坤拒绝了,就去找高怀德,道:“高老弟,我们俩做邻居?切磋方便一些!”

  高怀德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是挨揍吧。

  韩令坤推了他一把,道:“陛下开恩,有好的位子不要,拣别人剩下的作甚?”

  石守信大悟:“有道理!”

  说着选择了一个在韩令坤、高怀德中间的地方。

  第一百二十五章 能干事,也能惹事

  见几人选择好了街坊,罗幼度挥手让人将设计图抬了下去,说道:“朕已经闻到了酒香,小节目结束,该入正题了。”

  他示意内侍上菜。

  得到好处的一众将官心情大好,不住地向罗幼度敬酒。

  罗幼度来者不拒,自己可以抠一点,但对他们却抠不得。

  别看文臣心思多,处处压着武臣,罗幼度却是清楚,不管他们怎么闹,都掀不起大浪。

  反之武臣一旦有不愉快,折腾一下,那就是一场大祸。

  说白了,只要掌控了殿下这些人,整个罗虞朝廷就翻不了天。

  罗幼度与韩令坤、高怀德、韩通等人向来交善。但他更清楚关系需要巩固的,对于他们,罗幼度向来大方。

  韩令坤、高怀德、韩通等人也不在乎一栋宅邸,在乎的是那时刻能够念着自己的圣恩。

  诸将心情愉悦,酒宴的气氛自然高涨。

  席间,罗幼度对着韩通说道:“步帅,朕有心先一步调你前往洛阳,你怎么看?”

  韩通向来稳重,放下手中酒杯,毫不犹豫地道:“陛下让臣去哪,臣就去哪。”

  罗幼度道:“洛阳城防已毁,如何构建洛阳与周边的防御体系,由你全权负责。在这方面,我朝上下无人可与比相比,除了你,朕想不到别人有这能耐了。”

  韩通在构建防线上很有造诣,历史上他为后周在河北构建的防御工事,有效的抵御了契丹的入侵。

  宋朝在河北三关相连的防御手段,也是围绕韩通留下来的思路构建的。

  虽说洛阳是天下之中,真要让敌人打到洛阳腹地,也差不多是亡国之境了。但该有的基本防御措施,还得要有。

  听罗幼度这般说来,韩通红光满面,道:“臣定不辱命。”

  一场酒宴,罗幼度得到了三司禁军的全力支持。

  翌日朝会,罗幼度便当着文武官员的面,签署了一项调令,命令侍卫亲军司步军都指挥使韩通领侍卫司步卒调往洛阳,与工部一并参与洛阳的修葺工作。

  本来迁都是有利于长远的决策,窦仪、魏仁浦、宋琪、赵普他们并没有很大的异议。

  只是下面的那些在开封根深蒂固的中下级官员不愿,随着部分官员的落马,已经没人敢阻拦了。

  现在得军方支持,迁都之事,已成定局。

  商讨了一些日常琐事,见时候不早,罗幼度也觉得有点饿了,说道:“今日朝会就到这里,退朝吧!”

  正当他准备下朝的时候,耳中却听得殿外传来一声叫唤:“子平兄,今日不如去我府上将就一夜?”

  罗幼度本不以为意,但很快耳中传来阵阵欢笑。

  这在朝会殿外,文武官员都会有所克制。

  但是数十人一起忍不住低笑,声音汇聚起来就不小了。

  足以引起了罗幼度的好奇。

  子平!

  这庙堂之上,字子平的只有一人,文官官草薛居正。

  罗幼度对于薛居正印象很深,与窦仪、赵普、卢多逊、韩熙载这类大才来说,薛居正的能力算不上出众。但是他为人宽厚自律,严以律己,宽以待人,不喜欢苛察,简单的来说就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好人。

  薛居正长得帅,脾气好,人缘自然就好。

  相比古板的窦仪,自私的赵普,清高的韩熙载,自傲的卢多逊,薛居正在朝堂上与人为善,左右逢源。

  罗幼度深知庙堂需要这样的人,有一个这样的老好人和事佬,有助于庙堂的稳定。

  故而罗幼度对于薛居正很是器重,未来入相的最佳人选之一。

  这老好人受到了善意的群嘲?

  罗幼度心底有些痒痒的,忍不住挥手,让人去打听一下,怎么回事。

  延和殿。

  罗幼度在处理公务的时候,很快就得到了回应。

  “陛下,是这样的。薛侍郎给自家夫人赶出房间,在书房睡了好些日子了……”

  “噗嗤!”

  罗幼度很不客气地笑出了声,说道:“不会吧,真的假的?”

  虽然很想维护自己皇帝的威严,可忍不住还是一阵大笑:“哈哈哈哈……”

  这太反常了。

  古人的帅可不是小鲜肉那样的娘,而是风度瑰伟,风姿卓越。

  薛居正身姿挺拔,有一副若关公一般的美髯,英武中透着书卷之气,走起路来龙行虎步的。

  给他一把关刀,罗幼度完全有理由相信他能如二爷一般,上阵杀敌。

  这模样?给自家夫人赶出家门?

  笑了好一阵子,罗幼度才忍住笑意,说道:“怎么回事,细细说来,让朕乐呵乐呵。”

  原来,此事跟他还有一些关系。

  薛居正就有妻兄叫甄仁则,也牵扯到了滥用职权的案件之中。

  甄氏为人跋扈,让薛居正救他兄长。

  薛居正并未答应,便让甄氏给赶出了卧房。

  罗幼度收敛了笑容,说道:“胡闹!”

  内侍继续道:“不止如此呢,甄氏无后,还不许婢妾侍侧。薛侍郎不得已收养了一个儿子。”

  这无所出虽说未必就是女人的问题,但这个时代无后是极其严重的事情。

  甄氏的行为在这个时代人的眼中是极其恶劣的。

  身为皇帝,罗幼度并不打算干涉薛居正的家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以薛居正现在的地位来说,他完全有理由有能力休妻。

  但是他没有,反而忍耐了下来。

  或许于他而言,甄氏与众不同也不一定。

  不过这个甄仁则让罗幼度有一种感觉,他是专门来坑薛居正的?

  若不是这件事情,罗幼度都不知道有甄仁则这一号人。

  他是靠着父亲的蒙荫担任兵部员外郎的,一直没有什么建树。能够与冯义、李穆、陶秋这些人在一起,就是仗着薛居正的势。

  之前罗幼度并未细究,他相信薛居正的为人,只当是甄仁则一人行为。

  现在这事又引起了他的注意,不免多想了几分。

  这事会不会另有猫腻?

  薛居正这样的老好人,有谁会算计他?

  卢多逊?

  赵普?

  不会吧!

  罗幼度一手撑着脑袋,想着下朝时的那声高呼,越想越觉得有问题。

  两个不安分的家伙,得敲打敲打了。

  罗幼度揉了揉脑袋,这两人能干事,却也真能惹事啊。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各怀异心

  赵宅!

  赵普独自一人哼着小曲,喝着小酒,心情大好,他举杯敬了一下太原的方向,低声道:“卢孙子,跟你赵爷斗,你还嫩了点。”

  “兄长!”

  赵安易大步走进了院子,上前见礼。

  赵普见是自己弟弟,也没有起身,指着一旁的石凳说道:“坐!”

  说着,还给他满上了杯酒,说道:“遇上什么难题了?”

  赵普为官谨慎,赵安易虽是他亲弟弟,却并未得他任何提拔关照,还特地吩咐他减少往来。

  赵安易只有在官场遇到难题的时候,才会来找赵普说事。

  “并非官场上的事情,是父亲的。再过不久就是父亲的大寿了。父亲说他庸碌半生,晚年难得富贵一次,想大办一场寿宴,让弟来与兄长商量一下。”

  赵普眉头皱了皱,道:“回去告诉父亲,明年吧。为兄最近说不准会挨陛下训斥,得低调一些。出风头的事情,都缓一缓。”

  赵安易面色微变,说道:“发生什么事了?”

  赵普的赵家的顶梁柱,赵安易心里清楚,虽说赵普没有给他任何便利,但是身为赵普的弟弟,这就是他最大的便利倚仗。

  赵普一旦倒了,他现在的地位也将岌岌可危。

  赵普摆手说道:“无妨,只是小事,无伤大雅。你回去告诉父亲,就说路有小人,流年不利。寿宴一事,改年再办。”

  赵安易深知自己兄长脾性,不会与之多言,只好道:“那兄长自己保重,父亲那边我会去说的。”

  赵普笑道:“告诉父亲,明日我抽空去看他。”

  赵安易作揖道:“那弟告辞了。”

  赵普点了点头,目送赵安易离去。

  然后又哼起了小曲。

  赵普在朝堂上的人缘并不怎么好,主要原因在于他的才学。

  随着科举的发展,进士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

  想当年在唐初的时候,状元进士不如狗,就是关陇世家的玩具,但发展至今,甚至衍生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

  非进士而不入相。

  就是没有进士这个学历,当不了宰相。

  有王佐之称的魏仁浦就因为不是进士,在后周受到了鄙夷,向郭荣抗议,说他不是进士无资格入相,是郭荣强行任命他为宰相的。

  魏仁浦都是如此,何况是赵普。

  其中卢多逊表现得最为明显。

  舔狗一号跟舔狗二号天生就是对头。

  赵普、卢多逊都是极具政治智慧与揣摩人心的好人物。

  两人都看出来了,薛居正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任宰相的人选。

  赵普发现卢多逊跟甄仁则有着不俗的往来,心中隐隐有了个猜测。

  赵普本身就是宰相,并不忌惮老好人薛居正。

  而卢多逊的功绩也是显而易见的,他距相位也就是一两步的问题。

  那几个位子,薛居正上去了,卢多逊自然要往后挪一挪。

  赵普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心,一眼就看出卢多逊接触甄仁则没憋什么好屁。

  此次为了阻止罗幼度迁都,一群围绕开封汴京衍生的利益团体滥用私权,甄仁则作为薛居正的舅兄居然牵扯其中。

  赵普登时生出一个想法,很有可能就是卢多逊在什么时候,给甄仁则下的迷魂药。

  卢多逊已经去太原任职,处理大同云中耶律敌烈的问题。

  假如一切顺利,卢多逊回朝之后,便就有资格入相。

  薛居正这时遇到了麻烦,那接下来就是他了。

  赵普今日故意让人在下朝的时候笑话薛居正,便是想让罗幼度察觉甄仁则的异常。

  尽管赵普知道,罗幼度不好欺瞒,大概率会察觉自己的小心思。

  但是他还是决定提醒一下,毕竟他已经是宰相了,此事上他也没有掺合其中,受到敲打必不可免,却也不至于受到严惩。可卢多逊想要趁机入相的念头,就要得往后挪一挪了。

  延和殿。

  张进正向罗幼度汇报情况。

  “根据甄仁则所说,他不记得谁与他说了,是一次醉酒,可能是梦里。说陛下在汴京开封,就会重用开封的人,到了洛阳就会重用洛阳的人。薛居正是开封人,在开封有机会入相,去了洛阳就没有机会了。他想着一人得道鸡犬飞升,就跟着冯义、李穆、陶秋这些人一起了。”

  罗幼度心中有数,说道:“下去吧,朕知道了。”

  “等等!”

  他突然叫住了张进,说道:“你去告诉赵普,就说最近朕不想看见他,让他好好读书。”

  张进顿了一顿,应诺下去了。

  很快罗幼度就收到了赵普请病假的消息。

  他不予理会,继续批阅着奏章。

  奏章有不少是关于不愿意迁都的事情。

  罗幼度并非容不得不愿迁都的人,为了不迁都而滥用职权,这是他不能忍受的。

  依照这个标准,罗幼度赦免了一些波及其中但没有触犯律法的官员。

  看着手中大理寺关于卢龟龄的惩处,他坏笑地加了一笔,为富不仁,可没收部分家财,以儆效尤。

  就在罗幼度处理为阻止迁都而滥用职权的官员的时候,交趾的陈览已经岌岌可危。

  陈览实力不弱,但面对三阮二吴一杜六大使君的围攻,就显得相形见绌。

  陈览所有领地都为三阮二吴一杜攻取,只剩下一座摇摇欲坠的布海口。

  这日阮宽、阮守捷、阮超、吴昌炽、吴日庆、杜景硕聚在了一起。

  战事顺利,而且中原又无任何消息,几人心情大好,有说有笑的。

  吴昌炽说道:“这布海口最多坚持三五日,潘美那边毫无动静,显然已经放弃了陈览,我们可以好好谈谈这地怎么分了。”

  杜景硕道:“我要红河奇山以西的地,其他的都给你们。”

  吴日庆直接气笑了,说道:“你怎么不说,你连胶水一起要过去?”

  红河奇山以西是红河三角洲最肥沃的土地,至于胶水,那直接就是吴日庆的巢穴。

  杜景硕轻哼一声道:“当我不敢要?”

  杜景硕的实力跟陈览、阮超位于前三。

  吴日庆虽是交趾吴朝吴先主的后人,但实力却位于末端。

  杜景硕压根瞧不上他。

  阮宽、阮守捷、阮超、吴昌炽几人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

  这胜券在握,尤其是中原毫无反应,他们的心已经不齐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神兵天降

  吴日庆、杜景硕为了分地盘吵得面红耳赤,其余几人都在看着热闹。

  倒不是他们看不上陈览的红河三角洲,只是他们的领地里红河三角洲有些距离,强要过来也不好管理,都等着吴日庆、杜景硕分出一个胜负,他们好坐地起价,讨要一些好处。

  陈览坐拥风水宝地,领地富庶可是人尽皆知的。

  阮超、阮宽、阮守捷在一起交头接耳。

  “地让他们争,布海口的粮食、牲口、金银珍珠等宝物,我们分了,看看谁敢来抢!”

  阮超实力本就强悍,又有阮宽、阮守捷在侧,底气十足。

  阮守捷、阮宽自然没有异议,齐声说好。

  阮宽一边看笑话,一边说道:“这中原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嘛!根据兴王府那边的消息,潘美都撤军了?”

  兴王府是南汉的叫法,已经改成了广州府。

  不过阮宽他们叫习惯了,并没有改回来。

  此次冒险出征,他们最怕的就是潘美会为了营救陈览而出兵。

  对于广州府的监视,几大使君都是不遗余力。

  他们的使者是亲眼见到一部分中原兵卒北归的。

  阮超道:“他们应该是没有真正动武的意思,这交趾对我们来说,那是宝贝。可在人家中原天子眼中未必就是如此中原天子坐拥天下,哪里看得上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我看中原天子就是想白得一交趾,让陈览为他冲锋陷阵。见我们反应那么大,觉得出兵交趾不划算,自然退去了。”

  阮守捷也点头道:“多半如此!”

  他也得到了潘美撤了一部分兵马北归的消息,而且他的人沿路暗探,跟着兵卒从桂阳、郴州北上,已经进入荆湖了。

  兵力在五万上下,潘美在岭南还有五万余兵马用来剿灭境内的叛乱,稳定岭南的局势。

  这也是三阮二吴一杜胜券在握的原因所在。

  没有中原地干涉,陈览不过是瓮中之鳖。

  连中立的李奎、矫顺也顺应时势地谴责起了陈览,站在了三阮二吴一杜这边。

  便在吴日庆、杜景硕面红耳赤,几欲动手的时候。

  便在三阮越聊越上头的时候,一个血人冲进了他们所在的大帐。

  吴日庆、杜景硕本就在气头上,瞬间抽出了宝剑,喝道:“何人敢闯大帐?”

  三阮呆呆的看着血人,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阮守捷惊呼道:“老二,你不在仙游,这么跑这里来了?”

  那个叫老二的血人全身上下都血迹斑斑,似乎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人摇摇晃晃地,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栽倒。听到这一声呼喝,用呆滞的目光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没等视线聚焦,已经瘫倒在地,喃喃道:“大哥……好多人,仙游没了。”

  阮守捷一听老巢没了,眼睛都急得充血,怒喝一声。

  阮守捷身长声高,闻者震骇,人称雷公,他这一吼,好似晴天里打了一个响雷,震得大帐嗡嗡作响。

  他上前一把揪住血人衣襟,拎小鸡一般将之提在手里,左右甩了两个大耳光,厉声道:“清醒一点,什么情况!”

  血人给打地恢复了些神志,不顾高高肿起的两颊,伸手扶着兄长,痛心疾首的道:“中原人杀来了,无边无际的人,好似恶鬼一样,爹爹、四郎都死了……”

  此言入耳,阮守捷只觉得天旋地转。

  瞬息间,整个大帐一片死寂。

  三阮二吴一杜完全没有了声息。

  阮守捷的领地在仙游,位于交趾的最北端,紧挨着南汉的安德州、思诚州。

  也就是说中原参战了……不知何时,绕到了他们的背后。

  一股恐惧的情绪在帐内蔓延。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这眼看胜券在握,杜景硕不敢相信地惊骇出声。

  吴日庆也顾不得吵架了,叫道:“潘美不是已经撤了五万兵马,哪里来的大军?”

  阮超已经反应过来,铁青着脸道:“我们大意了,潘美的举动是障眼法。他留下五万兵马镇守岭南,撤回五万南征兵士。可中原何曾只有十万将士?他们故意用潘美的军队安我们的心神,暗地里又调了部队南下……”

  他霍然起身,高声道:“快,立刻撤军,也许还有回旋余地。”

  哪有什么回旋余地,仙游丢了就丢了。

  仙游往南就是古螺城、古览州、大罗城、西扶烈,离他的地盘非常的近。

  用屁股想也知道,中原这是奔着他们屁股来的。

  西扶烈危矣!

  阮宽也手忙脚乱地起身,他的地盘在三带,离仙游倒是很远,位于大山深处。

  可一旦西扶烈为中原占领,他回三带的路就给断绝了,除非翻山越岭。

  交趾的情况复杂,在没有足够后勤的保证下,翻山越岭的赶路等同早死。

  何况这走远路,绕一大圈,三带早就落入敌手了。

  三阮没有犹豫,更加没有多待,连招呼都没有跟吴昌炽、吴日庆、杜景硕打,急冲冲地领着兵马往西扶烈方向回援。

  帐中的吴昌炽、吴日庆、杜景硕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局面了。

  好半晌,吴昌炽问了一句:“布海口到底打是不打?”

  杜景硕脾气向来暴躁,气急败坏地道:“老子怎么知道?”

  他直接甩袖出帐,一张老脸,挤在了一处。

  吴昌炽、吴日庆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们是交趾吴朝的后人,与中原本来就是死对头,加上这一次联军合围布海口,杀了陈览不少的将官子民,仇恨已经化解不开。

  面对中原出人意料的强势介入,吴昌炽、吴日庆已然察觉,前后都是死路。

  三人都不知道怎么办,就干耗了一日。

  然后又一则噩耗传来。

  胶水失陷了。

  就是吴日庆的据点,位于布海口东南方,境内坐拥一整条南海海南线。

  吴日庆惊骇跳了起来,“谁,谁干的?丁部领那个狗贼吗?”

  他跟丁部领有仇,丁部领乘机扩张势力,让他很是不爽。

  前来通报的大将一脸的惶恐,说道:“不是,是中原。他们的战舰遍布海上,一眼望不到边……”

  吴日庆瘫坐在地上,双目失神,脑子一片空白:这是什么情况?

  第一百二十八章 干你……

  局势并没有给吴日庆反应的机会,在他拉着吴昌炽,准备聚兵夺回胶水的时候。

  他已经得到了一支舰队顺着红河逆流而上,逼近他们军营的消息。

  吴日庆、吴昌炽来不及多想,只能匆匆抵抗。

  这还未准备好,背后又传来阵阵喊杀声。

  吴日庆、吴昌炽转头一看,觉得心都冷了:一支龟缩的布海口,此刻城门大开。

  打着范白虎和周泰二将旗号的兵士呐喊着自背后杀了过来。

  杜景硕一身铁甲,如风一般掠过他们身旁,留下了一句话:“两位使君,陈览这边就交给我了!你们速去抵挡中原贼人……”

  吴日庆正想大叫:“我去抵挡陈览……”

  这话还没说出口,杜景硕背影都看不见了。

  “杜景硕,我干你亲娘耶!”

  他骂了一句,只能硬着头皮与吴昌炽,调兵遣将。

  吴日庆强压着恐惧,说道:“中原贼人乘舟船而来,必然是要登岸的。我们趁着他们登岸的时候出击,让他们不得登岸,可获全胜。”

  吴日庆、吴昌炽来到红河中游的一处曲形河谷地。

  这还没有列阵,吴日庆、吴昌炽两人脸色苍白。

  丢了据点的吴日庆,更是如同大神上身,打起了摆子。

  在他目光所及之处:成百上千的舟舰遍布红河之上,河岸上密密麻麻已经登陆的黑影好似蚂蚁一般。

  吴日庆是吴先主之后,吴昌炽也是吴朝君主天策王吴昌岌之子。

  两人都属于吴朝之后,但随着杨三哥篡位,王室之势已不堪一击,王权有名无实。

  他们当初给杨三哥追杀,东躲西藏,是在范令公的帮助下,收拢了一些力量,成为十二使君之一。

  但相比其他使君的根深蒂固,他们不过是新兴势力而已,只不过挂着吴朝后裔的身份,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实际上论及实力,吴日庆、吴昌炽处于使君中最垫底的存在。

  也因如此,丁部领拒绝向他们纳税,他们两人合力也没干得过丁部领。

  两人合兵一处,兵马不满六千……

  而对面的中原大军,有多少人一时还看不出来。

  但是已经登岸的兵卒就不下万余。

  吴日庆微眯着眼睛,竟然觉得有些刺眼。

  太阳的光线射着他的眼睛,也不知有意无意,对方现在登岸的地方背对着阳光,导致了阳光直射他面门。

  在阳光的照耀之下,河岸上的中原兵卒身上闪闪发光。

  那是铁甲的反光,数以万计镶嵌铁甲片的札甲兵士,身上的反光汇聚在一起,好似一面巨大的镜子,配合着太阳的光线,让他有一种睁不开眼的错觉。

  吴日庆看着自己身旁的兵士,一半别说是铁甲,连皮甲都没有齐全,不少人都是用树皮藤蔓作甲。

  这?

  这怎么打?

  吴日庆打着阻击登岸的战术而来,到了前线,吓得连冲锋都不敢喊了,就这样干看着。

  吴昌炽向来以吴日庆马首是瞻,问道:“阿兄,怎么办?”

  吴日庆也想问,怎么办。

  “杀!!!”

  便在这时,两人身后也传来了喊杀的声音。

  憋了好几个月的范白虎、周泰再次杀到了他们的后方。

  原来杜景硕见中原水陆大军都来了,心知交趾不可能再起风浪,打定了主意将陈览杀了,再向中原请罪。

  他杀了陈览的儿子,令得陈览绝后,知道陈览不会放过他的。

  与其赌陈览大度,不如赌中原大度。

  故而他抱着决死的信念杀向了范白虎、周泰……

  杜景硕在交趾也算得上是有名的虎将,但战场上的变故谁也说不准。

  杜景硕方刚与范白虎、周泰统帅的兵马交上手就意外地让流矢射中,摔下了马背。

  然后因为脚让马镫卡住了,给拖了二十余步,让一小兵卒子扑了一刀。

  杜景硕这一意外阵亡,他所部兵马登时没有了再战的勇气,不是投降就是溃逃。

  范白虎、周泰也没耽搁,追着吴日庆、吴昌炽就来了。

  吴日庆眼睛都绿了,再一次骂道:“杜景硕,我干你亲娘耶!”

  吴日庆看出了天朝雄兵有多强,但是天朝雄兵并不知道交趾这些使君的兵有多弱。

  罗幼度一开始并没有劳师动众的打算,随着事态的发展,决定出兵,他的目的就不在是一个交趾,而是要震慑整个南海诸国。

  之前南海诸国多次进贡,都是意义上的。

  他们主要交往的对象是吴越、清源军以及南汉。

  现在这三地都归中原朝廷所有,直面利益关系,这主次就得好好的理一理。

  此次出兵交趾,陆军由郭进负责,水师则是林仁肇。

  林仁肇整合了中原与江南、吴越、清源军的水师,率五万之众,过南海直抵交趾的红河三角洲。

  林仁肇有心培养自己故友之子陈德诚,自己攻打胶水,让他自领一军来救援布海口的陈览。

  陈德诚作为江南降将,得到如此机会,自是小心谨慎。

  抵达布海口附近以后,特地选择了背光的地方登岸,为的就是在登陆的时候占得地理优势。

  他一边慎重地布阵防备对方来袭,一边安排强渡。

  结果等了半晌,对方不知为何一直按兵不动,一直等到对面阵型大乱,布海口的守兵杀到……

  陈德诚暗骂了一声,什么情况。

  当下也顾不得三七二十一,亲自率着兵马对着吴日庆、吴昌炽就冲杀了过去。

  再不动手,屎都吃不上了。

  吴日庆、吴昌炽看着前后的敌人,半点抵抗的勇气都没有,招呼麾下兵士投降了。

  范白虎、周泰一身血污,一脸憔悴,来到陈德诚面前,拜倒:“见过天使!”

  陈德诚将两人扶起,道:“两位将军辛苦了,陛下听闻二位归顺朝廷的义举,大受感慨,还给二位准备了一封大礼呢。”

  范白虎、周泰毫不犹豫地齐声道:“我二人根在中原,得中原天子号召,哪有不效死的道理。”

  范白虎、周泰都是唐朝时期迁居到交趾的,他们得知中原愿意扶持陈览以后,毫不犹豫地支持陈览,其中固然掺杂着私心,但也有内心深处确实有回归中原的情感。

  毕竟出身于华夏的他们,身在异地,心与根依旧留在华夏大地。

  第一百二十九章 给小觑了

  阮超、阮宽、阮守捷得知仙游落陷以后,马不停蹄地赶往西扶烈。

  西扶烈紧挨着螺城是交趾的中心地,也是阮家的立足根本。

  即便阮守捷再如何心急自己的仙游,亦打算先撤回西扶烈,整合兵马物资,从长计议。

  他们沿着朱江而上,经过细江的时候,阮宽忽然叫停了三军。

  “停下,停下!”

  阮超急着回援据点,勒停了战马道:“怎么了?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

  阮宽确实娇生惯养,体力很是不支,趁机下马,坐在地上,摆手道:“不是,前面是里仁山,穿过里仁山,要走一线峡。中原人向来狡诈,他们的兵书说,兵者,诡道。他们真去攻打西扶烈了?会不会直接到里仁山伏击自己。”

  三阮中阮守捷号雷公,不爱动脑子。

  阮超、阮宽皆有一定的谋略,尤其是阮超,号阮右公,实力最强,也最有计略。

  历史上丁部领一统交趾,进攻阮超费力最大,折将四员,甚至一度失利。

  不过因为心急据点安危,未有细想。

  经过阮宽的提醒,阮超瞬间反应过来,道:“宽侄提醒的是,这一招中原人叫攻敌必救,孙子的后人用过……”

  他一时间想不起孙膑怎么叫了。

  顿了一顿,说道:“我知道有一条路,可以绕过里仁山,只是要耽搁两日时间。为了安全,绕路吧!”

  阮超很快就下达了绕路的命令。

  阮宽屁股都没坐热,见军队已经开动,骂骂咧咧地起身了。

  就在阮超、阮宽说的一线峡,确实有一支伏兵在山林里等待着。

  领兵之将正是此次陆军统帅郭进。

  郭进此人出身贫寒,但倜傥任气,喜欢结交豪侠义士,明明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下人,走到哪里都有人拥簇,小弟一群。

  生在乱世,这种人最可怕。

  地方富少觉得他终有一日会造反,成为祸害,暗中设计杀他。

  但是郭进人帅,妇女竺氏不忍郭进莫名横死,通知了郭进。

  郭进带着兄弟逃到了晋阳,投奔了刘知远,从此一飞冲天,抚定河北,剪灭盗匪,为后汉、后周立下了赫赫功绩。

  在罗幼度讨伐北汉的时候,郭进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郭进此人有才干,轻视钱财而喜好布施,但杀性极重,士卒稍有违令,必定置之死地。对内管理婢仆亦是一样,动辄打杀。

  罗幼度对此也颇为头疼。

  郭进是真有本事,能战能打,他也没有五代欺负百姓的怪癖,反而对百姓极好。

  他治理卫州的时候,卫州百姓特地请求朝廷立碑记载他的事迹,转镇洺州的时候,洺州百姓也请求为郭进立碑颂德。

  可见郭进的治理手段,确实了得。

  针对郭进的性格,罗幼度思前想后决定将他留在安南,让他用自己的仁心杀气来对付交趾的那些土著。

  对讲道理的人讲道理,对于不讲道理的人就打得他讲道理,蛮横无理的人,那就直接一刀砍了。

  郭进此番南下,一路高歌猛进,拿下螺城之后,找到了当地的地形图,见里仁山一线峡是三阮的必经之路,当即挥兵南下,在一线峡设伏。

  等了足足两日,郭进得到了斥候来报,再过半日,三阮部队便会进入一线峡。

  郭进这一路来就没遇到像样的对手,就憋着一股劲,等着三阮进入包围圈。

  一直等到黄昏,郭进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他踹了一脚身旁的亲卫道:“去问问,怎么还不来?”

  为了避免让三阮发现,他早早地撤去了斥候,等待敌人入瓮。

  故而并不知道三阮已经转道绕路了。

  直到再次派出斥候探察,通过上万兵马移动留下来的痕迹才发现三阮已经绕路了。

  得知消息的郭进,眨巴着眼睛,好半晌反应过来,叫道:“哎呦,这是给对方小瞧了呀!”

  他转过身子,大喝一声道:“兄弟们,都别藏了,有人想找死,那我们就成全他。”

  以郭进的军事水平不难猜出熟悉地形的对方已经预料到了一线峡这里有伏兵,想要绕过里仁山,避开伏兵去支援西扶烈。

  但是瞧不起谁呢?

  他们以为一线峡有伏兵,西扶烈就没有兵攻打了?

  一线峡的伏兵都不解决,直接绕后钻到两军中间?

  当阮超、阮宽、阮守捷费尽千辛万苦,绕过了两座山,抵达西扶烈的时候。

  西扶烈已经为中原攻取了,就在一日前,中原军拿下了西扶烈。

  从逃难的百姓口中得到消息,阮超登时怒视阮宽,如果不是他提议绕路,他们早在两天前就能抵达西扶烈。

  那时候西扶烈还未落陷,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

  现在?

  阮宽缩了缩脑袋,他也没想到中原并没有在途中设伏,而是选择攻打西扶烈。

  交趾的局限性,束缚了他们的眼见。

  在他们的脑子里就没有两边能一起上的选择,只有二选一。

  穷习惯的他们,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以中原的体量来攻交趾,那不是二选二的问题,而是三选三,四选四……

  有足够的兵力,多点开花。

  阮超还没有喘口气,郭进已经率部出现在了他的后方。

  没有任何的犹豫,也不给三阮喘息的机会。

  郭进直接下令进攻。

  他们是从大路悠哉悠哉的行军,十里一歇。

  而三阮的军队为了赶路绕山走小路,日夜不停,每天只休息个把时辰。

  体力士气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

  这一接触,中原军的优势立刻体现。

  根本无须什么阵法兵法,中原兵直接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阮超、阮宽、阮守捷三人,正安排军队去支援后军,攻克西扶烈的张藏英趁机打开了城门,率兵杀将出来。

  郭进有兵一万五,张藏英有兵一万,而三阮的兵力满打满算不过一万八。

  士气、体力、战力、军备、战术甚至于兵力,无一不落于下风。

  一丝一毫的胜算都没有。

  在郭进、张藏英的包饺子下,交趾最强的阮氏联军几乎全军覆没。

  最勇猛的雷公阮守捷力竭而亡,阮宽死于乱军之中。

  至于老奸巨猾的阮超逃过了中原军的追捕,但是在逃跑的时候遇到了穷山恶水的善良土著,再也听不到任何消息了。

  阮氏面对中原大军,以戏剧性的方式覆灭。

  第一百三十章 深山中的丁部领

  西扶烈。

  张藏英直接命人脱去了身上的铠甲,一脸郁闷地说道:“这也太不禁打了,老子身上的汗都没出呢!交趾这破地方,真用得着出水陆八万大军?”

  身为冲锋陷阵的虎将,最难受的不是战时,而是战后的那一段时间。

  穿着铠甲大战一场,身上如蒸笼一般,但又不能卸甲,会得卸甲风,憋得是真难受。

  可今日一战,张藏英自觉地身子都还没热乎,敌人就垮了,连汗都没出。

  郭进却在一旁皱着眉头,半晌才道:“也许我们的对手不是这些使君!”

  张藏英讶然道:“也有别的敌人?”

  郭进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说道:“交趾的百姓。”

  张藏英一脸古怪地看着郭进,说道:“百姓有什么可怕的?”

  张藏英是一员老将,今年已经六十好几了,受到五代风气的影响,是军中的老油条滚刀肉,胜战没少打,过也没少受,以至于一把年纪了,还不上不下的。

  在他眼里百姓都是任由随意拿捏的,也就是罗幼度管得严苛,他不敢以身犯险而已。

  郭进沉声道:“此次南下,军中失踪了十三名斥候。某一直以为,他们是大意为贼人发现被杀了。今日在追寻阮超的时候,发现乡野间有很多尸体。身上剥得光光的,就丢在山脚路边。从他们身上的伤可以看出并非正常的刀剑伤,而是类似于锄头、耙子甚至镰刀这类的伤痕。我们不知道这些尸体是什么人,很有可能是逃散的兵士。”

  张藏英吞咽了口唾沫,说道:“是当地村里的百姓干的?”

  郭进颔首道:“十之八九。某特地问了一下投降的将官,他们对此都是引以为常。交趾的百姓多是九真、日南的蛮人,他们有自己的习俗。就跟野兽一样,对于外来人天生的排斥敌视。他们抢杀不熟悉的路人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拥有一定攻击性的逃兵,更是众矢之的。你想,朝廷不可能安排大军在交趾这里,一旦我们手上的实力不足,又跟这些蛮人产生矛盾,应当如何?”

  张藏英眼中透着一丝惊惧,说道:“防不胜防!”

  “不错!”郭进说道:“没有日日防贼的道理。”

  他说着狠声道:“这群刁民,早晚得给他们一个教训。”

  他的杀心本来就重,对于真正的百姓,他有足够的仁心善意,可对于擅杀他兵卒的刁民,就另说了。

  郭进心中已有定计,说道:“算了,先不管这些。我们先彻底拿下交趾再说。”

  张藏英精神一振,说道:“去对付万胜王了?”

  见郭进点头,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说道:“老夫打了将近五十年的仗,尚且不敢说万胜,一个三十不到的毛孩子,敢称万胜,老夫得试试他的成色。”

  郭进笑道:“可不要报多大希望。”

  这一路来,郭进已经见识到交趾这神奇的地方了。

  屁股大小的地方,盘踞着三十余割据势力。

  十二使君还好,至少还有个像样的城,不少人就群居在山洞里,比他们那边的土匪都不如。

  说是军队,都是半农半军性质的,铁甲都没有几幅。

  在这种地方生长出来的豪强,能够强到哪里去?

  布海口。

  林仁肇在陈德诚解除了布海口危机之后,也来到了此地。

  陈览年老了十岁,面对三阮二吴一杜的猛烈攻势。

  以陈览为首,吕唐、范白虎、周泰为辅的割据势力根本不是对手。

  吕唐在抵御三阮的时候,给雷公阮守捷一刀砍杀了。

  范白虎所居的滕州也让二吴攻克,周泰手中的族兵伤亡过半。

  陈览本占据着红河三角洲的大半土地,给打得只剩下孤城死守。

  援兵不见其踪,陈览压力之大,可见一斑。

  现在一切海阔天空,陈览见林仁肇如见再生父母一样,嘘寒问暖。

  这日林仁肇找来陈览议事。

  范白虎、周泰自然在其中,吴日庆、吴昌炽作为降将,居于末尾。

  他们投降的早,并没有生命威胁。不过就凭他们是前朝后裔就不可能待在交趾的,林仁肇打算将他们带回汴京,听候发落。

  林仁肇问道:“附近有一个华闾洞?他们的首领叫丁部领?陛下说此人包藏祸心,留之必有大祸。”

  陈览本对丁部领有很深印象,很有好感,甚至有心提拔他为自己的心腹。

  但此番动乱,皆因消息提前泄露。

  陈览只将消息透露给丁部领一人知晓,黑手是谁,显而易见,怒道:“陛下神机妙算,丁部领确实是忘恩负义的中山狼……”

  吴日庆、吴昌炽本就跟丁部领有仇,说道:“此贼挑起战火,自己却闷声发大财,在我们纠缠的时候,他已经吞下了吴处坪、杨辉两股力量,现在正在围剿范令公。天使,此贼是条养不熟恶犬,不可不除。”

  林仁肇双手一合,说道:“那还等什么?你们带路,兵发华闾洞。”

  此时此刻还不知大难临头的万胜王丁部领正在山中搜寻范令公的下落。

  丁部领坐在山中溪边的一块石头上休息,嘴里忍不住骂道:“这老乌龟跟老鼠一样,真娘的会藏,将老子的心情都败坏了。”

  丁部领自从搅动了交趾风云之后,心情就一直大好。

  丁部领军略出众,在华闾洞训练了一支精锐部队,可谓战无不胜。奈何经济实力不足,无法远征更无法维持长期作战,实力一直巩固在华闾洞一线。

  直到机缘巧合之下,截住了南汉刘鋹的船队,趁着交趾大乱的时候,他出兵中立的势力,一口气拿下了宁州与何洞。

  整合了两股力量,丁部领率兵直取范令公所在的茶乡。

  范令公并不属于十二使君的行列,却是交趾人人敬仰的老前辈大儒。

  当年杨三哥叛乱,吴权长子吴昌岌就是在范令公的庇佑下逃过一劫。

  丁部领轻易就击溃了范令公的部队,但范令公却在死士的保护下,逃过了一劫,钻进了山里。

  范令公不善于用兵,但是他威望太高,深得地方百姓的爱戴,他不除茶乡不定。

  茶乡盛产茶叶,是一大经济来源,丁部领并不打算留有后患,亲自入山追击。

  一连十余日,不见踪影。

  丁部领想着三阮二吴应该已经攻破布海口了,说道:“算了,回去吧。一只老鼠而已,不值得再多费时间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心寒胆落

  丁部领心中不甘,却也不愿意在范令公身上耗费时间了。

  交趾多山,老东西铁了心藏在山谷旮旯角里不出来,真不好搜索。

  已经浪费了十余日,不能再耗费下去了,还有大把地方等着自己征服呢。

  丁部领想着交趾现在的局势就心情澎湃。

  九个使君围绕一个布海口打得天昏地暗,待他们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整合了交趾南边大大小小的力量,统一交趾,指日可待。

  下山的时候,丁部领甚至开始想着国名了。

  之前吴权建立了吴朝,自己来个丁朝?

  丁部领还未下山,迎面就遇到了一队五人兵士。

  兵士小队长是一个矮壮青年迎面急道:“刺史,少主有紧急军情,请刺史速速下山。”

  丁部领见来人有些眼生,心中疑惑,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所在的地方林木丛生,道路都给荆棘掩盖,往来多是兽径,并不好寻找。

  矮壮青年道:“少主派出了一千人,分作两百队,往不同的方向搜寻,令我们三日而归,属下是无心撞着的。”

  丁部领神色大变,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一千人,或许在中原算不上什么。

  但是在交趾,已经是很强一股力量了。

  在此次出征前,华闾洞的核心战力亦不过四千。

  如果不计较未来,强征洞里所有拥有一战之力的男女,也不过勉强凑足万人之数。

  丁匡琏一下子派遣了千人上山,饱和式搜寻,定是发生了大事。

  丁部领不再犹豫,心急火燎地下山。

  途中也顺口问了一句矮壮青年是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矮壮青年自是什么也不知道,只是道:“属下不知,只是见少主脸色苍白,应该发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丁部领不再多言,加快了下山的步伐,完全不顾荆棘草丛,裤子裤腿都伤痕累累,亦不闻不问。

  原本一日的下山路程,丁部领不到半日便抵达了山脚。

  他见山脚下联营里许,心中更是不安,显然丁匡琏已经自作主张地将收降的吴处坪、杨辉以及范令公的部队都聚集起来了。

  丁部领直闯大帐,入帐便道:“是不是吴日庆、吴昌炽这两个狗贼唆使三阮进攻我华闾洞?”

  他上山前的记忆还停留在三阮二吴一杜围攻布海口,只道与自己有仇的吴日庆、吴昌炽,在拿下布海口以后,对自己下手。

  丁匡琏都急哭了,悲呼道:“要是如此便好了,是中原,中原出兵了。”

  丁部领脸色瞬间煞白,这一路上他想过所有的噩耗,但是就是没想过中原参战衍生的变局。

  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

  “不不怕!”丁部领强撑道:“现在的我们,今非昔比,将所有力量集合起来,至少能够筹齐两万军势,已经有与中原一战之力。相信其他使君不会坐视中原威胁他们利益的,只要我们并力而行,定能取得最终胜利。”

  丁匡琏看着自我安慰的父亲,说道:“中原水陆大军二十万同时南下。三阮、二吴、杜景硕全部为中原诛灭。在吴日庆、吴昌炽的带领下,中原已经拿下了华闾洞,正向我们逼近。”

  “二、二、二……”丁部领话都不会说了,好半天才憋出一个“二十万”来。

  他一路奔行下山,本就疲累,听到这个数字,脚下直接一软,一屁股蹲坐在地上,双目有些失神。

  丁匡琏说道:“号称二十万,应该没有那么多,十万应该有的。”

  丁部领并没有怪罪自己的儿子吓唬人,在他看来二十万跟十万没有什么区别。

  历史上丁部领统一交趾,建立丁朝。他是整合了陈览的钱粮军力,筹齐了三万兵马,耗时一年,平定了十二使君之乱。

  丁部领以三万装备训练都远不如中原的部队已经横扫交趾了。

  中原派遣水陆大军十万或者二十万,有什么差别?

  这怎么打?

  没有一点胜算。

  丁部领地战略中不是没有与中原为敌的选项,只是没有想到为了一个交趾,中原居然不惜劳师动众地出动十万大军。

  这怎么玩?

  丁部领强撑着站了起来,轻声道:“此事不可宣扬出去,所有知道消息的都给看好了。”

  华闾洞已为中原拿下,意味着他们没有任何后路。

  他手上的兵除了四千亲信,其他兵马都是来至于他吞并的吴处坪、杨辉以及范令公的势力。

  这些部队屈服于他,并不齐心,要他们去打送死的战役,保不定就临阵投敌了。

  而且丁部领现在连自己的四千亲信都不敢深信,华闾洞有着他们的家人,他们一旦得知华闾洞失陷,后果不堪设想。

  丁部领此刻肠子都悔青了,中原的掺合,让他倍感压力,不得不冒险激进,现在自食其恶果。

  丁匡琏颤声道:“实在不行,我们降了吧。”

  丁匡琏看不到任何希望。

  十万大军,这数字确实可怖。

  丁部领心中虽慌,却也保持着一定的理性,摇头道:“谁都能降,唯独你我父子,降不得。中原皇帝需要的是听话的狗,陈览就很合适。我们这样的狼是不会给重用的,就算没有生命危险,也会拔掉我们的牙,将我们关起来。”

  丁部领一开始想过给罗幼度当狗,只是中原嫌弃不要,现在他已经露出了獠牙,自然装不下去了。

  丁匡琏心乱如麻,道:“那怎么办?”

  丁部领道:“让为父想想,你去将所有知情者都聚起来,一并看管,万万不可让他们走漏风声。”

  丁部领想得挺美,但是事情不会如他所想的一般发展。

  只是一夜,中原大军压境的消息就传遍了军营。

  丁匡琏确实将知情者都看住了。

  但是中原十万大军以摧枯拉朽的架势横扫三阮二吴一杜。

  交趾十二使君直接没了一半。

  这消息哪里是丁匡琏能够隐瞒得了的?

  丁部领收编了三股不齐心的势力,他们彼此有自己的人脉手段,接受消息的渠道。

  丁匡琏这几日反常的举动,早已引起了怀疑。

  得到十万大军压境的消息,上下无不心寒胆落。

  吴处坪、杨辉、范令公三部降卒,哪里愿意陪着丁部领送死?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丧家之犬

  二十万大军压境。

  三阮、二吴、杜景硕。

  六大使君,前后不过十日,几乎同时覆灭。

  这?

  阮超、杜景硕此二人在十二使君,实力位于前三。

  吴日庆、吴昌炽他们实力不强,然而是前吴朝的后裔,名义上交趾的统治者,声望远大于实力。

  他们如此可怕的组合不到十日,就让中原碾为粉尘。

  那股威势只是听在耳中就让人瑟瑟发抖。

  伍南是宁州刺史杨辉的部下。

  丁部领进攻宁州,杨辉看不起丁部领这个万胜王,觉得他徒有虚名,率兵出战。

  结果为丁部领所杀。

  伍南因留守宁州,未能出战,得知杨辉阵亡,失去了战斗欲望,率部投降。

  伍南本就不是什么忠义之士,听得中原二十万大军即将杀到,六大使君死的死,降的降,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这还怎么打?

  人家一人一泼尿都能将自己淹死。

  伍南惊惧之下,召集心腹商议。

  便在这时,丁部领的使者召见他商讨军事会议。

  他们几人本就在谋划出路,一听使者到来,心虚之下,起了一种给抓奸的感觉。

  伍南的侄儿伍邛低声道:“叔叔万不可去,这一去,必死无疑。”

  伍南心里发虚,不敢动身。

  使者见伍南连帐门都不让他进去,疑心大起,掉头就跑。

  但还未跑出军帐,就让一支箭矢透胸而过。

  伍南见状心知已无退路,一咬牙,反了。

  类似的情节同样在吴处坪、范令公的降军中发生。

  细节或许不一样,但结果都是相同的。

  军惊。

  二十万大军的威势太盛,让人不敢生出抵抗的念头。

  加上人心不齐,都以为丁部领召见他们是为了将他们控制住,以防哗变。

  随着伍南的反叛,余下两处不约而同地响应了。

  中原兵马未至,丁部领的内部自己先乱了起来。

  杨辉、吴处坪、范令公三部降卒兵力更在丁部领之上,一下子受到多倍于己的兵卒夹击。

  丁部领抿着嘴,看着前方人头涌涌,正是不断逼近的降卒大队人马。

  这三降卒一起造反,出乎他的意料,应付得极其狼狈,手忙脚乱,但很快就稳住了阵脚。

  看着都不愿意主攻,没有任何配合的降军,眼中透着一丝恨色,心底又有一丝庆幸:“还好在整合收编的时候,将他们衣甲收缴分发给了自己的兵士,不然真应付不了如此变故。”

  “华闾洞的勇士们,从这些废物的身体踏过去,以我万胜王的名义起势,今日先取反贼头颅,改日领你们夺回家园。”

  丁部领的呼声刚落,周围的战士们发出了咆哮,宛如千万只狼一起嗥叫!

  丁部领在华闾洞的威望极高,一听要夺回家园,士气徒然大胜。

  他们以少战多,竟然取得了局面上的优势。

  丁部领的军事水平,确实远胜交趾诸将。

  喊杀声在不断迫近。

  飘扬的旌旗下,伍南看着华闾洞的勇士们不要命的突击,只觉得心头抽紧,手心出汗:本想取丁部领的头颅先给中原,换取晋升资本,此刻见自己非但不得胜,还有失败的风险,立时动了撤退的念头。

  最终丁部领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伍南也没能如愿。

  双方越打越疲惫,伍南一行人见拿不下丁部领,先行退去。

  丁部领也不敢追击,此番变故让他本就不多的兵力更加相形见绌。

  “父亲,统计出来了,阵亡四百二十人,重伤六百七十一,还有一千余轻伤。”

  丁匡琏念这数字的时候,都要哭了。

  这本来还有两万人,现在一闹,不满三千。

  就他们现在师老兵疲的情况,如何应付中原的十万大军?

  丁部领也是一脸灰败,看着交趾群山,囔囔道:“莫不是天要亡我?”

  这一瞬间,他居然有了一种西楚霸王的感觉。

  自己之败,非战之罪,实在是中原太不要脸。

  以多欺寡,倚强凌弱。

  “父亲?”

  丁匡琏叫了一声。

  丁部领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儿子咬牙切齿道:“为父不当楚霸王!为父只要一息尚存,就要跟中原对抗到底。交趾是我们的交趾,岂能陷于敌手。”

  丁匡琏热血上涌低吼道:“拼了?”

  丁部领一巴掌拍在了丁匡琏的脑袋上,骂道:“说什么胡话,中原有一句古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中原不可能在交趾常驻十万大军,至多如昔年唐朝一样,设置安南都护府,留守的兵不会太多。在交趾我们越芒人,远比汉人多的多得多。只要暗中煽动越芒人与汉人对立,这交趾中原坐不稳。”

  “老子就不信了,中原十万大军能来一次,还能来两次三次?”

  “中原天子不傻,为了一个交趾,不值得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武。”

  丁匡琏眼中闪过一丝期望道:“父亲说得在理,可我们眼下怎么办?”

  丁部领道:“往南跑,跑到占城国与交趾的疆界,躲到山里去。占城国跟中原关系极好,中原将领不敢在占城国疆界驻兵十万,大肆搜查我们的踪迹。等到中原退了,我们再出来。”

  丁匡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受伤兵士,低声道:“可他们?”

  丁部领咬牙道:“跟着我们死路一条,不如就留在这里,至少还有活的机会。”

  父子二人不再犹豫,点齐信任的兵士,带上足够的辎重亡命难逃。

  这南逃的路程远比他想得更加艰辛。

  他们本以为时间充裕,但是罗幼度对于交趾的情况足够了解。

  交趾的局势不能拖,更加不能留下后患。

  十二使君以及丁部领这样有威信的越芒人绝不能放过。

  郭进、林仁肇水陆两栖一起追杀丁部领。

  原本两千余人的队伍,一路仓皇逃窜,到了湄公河下游与占城国交界之处,只余不到百余人了。

  看着一个个肮脏干瘪,面黄肌瘦,胡须和头发没工夫整理,形如乞丐的兵士,丁部领知道比起他们自己也没差多少,愤然道:“此仇不报,我丁部领誓不为人。”

  便在这时,一支军队却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丁部领吓得禁了声,望向来人。

  对方为首一人骑乘着大象,军势颇为雄壮。

  丁部领脑中想过一个人名,占城国国王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交趾定

  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是占城国最近的国王,登基不久,野心颇大,想要干一番大事。

  丁部领此次南下躲藏就有与这个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联合的意思。

  占城国与交趾的情况不同。

  交趾深受中原文化影响,占城国却不属于中原文明圈,因为西临扶南,故而深受天竺文化的影响。早年新兴的林邑吸收了大量天竺文化元素。诸如婆罗门信仰、种姓制度等……

  这与中原不同宗同源,就有很深的操作空间。

  丁部领堆起了笑脸,上前高呼:“在下交趾华闾洞丁部领见过占城国王……”

  他还没有走到近前。

  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高居马上,见丁部领上前似乎打算跟自己套近乎,脸都气歪了,这私下里套套近乎自己或许还回应上两句。大庭广众之下,让中原爹知道了,自己这个国王位子哪里坐得稳,心急火燎的高呼道:“来人,将这伙贼子给我拿下!”

  丁部领脸色骤变,想要逃跑,但后背一凉,浑身抽搐,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身旁的一名护卫收起了自己的暗器笛子。

  丁匡琏见状想要上前营救。

  占城国的兵卒早已蜂拥而上,将他们一一擒拿。

  一路溃逃,十数日未吃饱饭,又累又饿的华闾洞精锐,哪里是此刻占城兵的对手。

  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带着几分傲慢地上前,说道:“跳梁小丑,还敢与天朝上国为敌,不知死活。来人,将这群贼子都捆绑起来,送往布海口。”

  他说着,对身旁的儿子说道:“你亲自送去,顺便带上父王的礼物。”

  丁部领身子麻木动弹不得,给按在地上的他突然明白了。

  为什么中原打一个交趾要出动水陆十万大军。

  他打的是交趾,但在一旁看得却是占城国、真腊、渤尼、暹国、罗斛、室利佛逝这些国家。

  中原能够弹指间覆灭交趾,同样能够覆灭他们。

  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身为占城国国王面对自己直接动手,显然已经给中原吓住了,深怕自己也受到兵势的波及。

  看着自己的儿子,带着礼物,押着丁部领北上,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轻拭额上汗水,念了一句好险。

  他却如丁部领所想的一样给中原这不安常理的动兵方式给吓唬住了。

  二十万大军,虽是号称,有夸张的成分,十万应该有的。

  别说十万,就算只有三成三万,自己都抵挡不住。

  占城国在九百年前叫象林邑,曾几何时也是汉唐故地。

  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真怕林仁肇、郭进这两水陆军统帅来一句占城国亦是汉唐故地,在得知中原大举入侵交趾以后,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得知中原大军追着丁部领南下,吓得自己亲自阻截丁部领,向中原大爹表忠。

  林仁肇、郭进在收到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的礼物之后,也没有继续进兵,制造恐慌矛盾,而是将军队驻扎在九真地区,帮着陈览震慑交趾残余使君。

  林仁肇、郭进驻兵在九真是有原因的。

  九真是交趾最大的越芒人的聚集地,这里说话交流用的都是越芒语。

  历史上永乐大帝曾经征服过交趾,当地还是有小部分人认同中原朝廷的,如现今陈览掌控的红河三角洲的统治就很稳定。

  反抗最激烈的就是九真地区,一次又一次地将明朝拉入战争泥潭,最终令得宣德皇帝朱瞻基选择弃地,放弃了交趾。

  现在的九真蛮还没有历史上的那么强大,林仁肇、郭进此番就在九真地区等着陈览劝服那些中立的使君。

  也用不着陈览主动,十二使君余下的矫公罕、李奎、矫顺在得知阮吴杜联军覆灭之后,都主动地联系陈览,表明臣服。

  憋闷已久的陈览领着范白虎、周泰矫公罕、李奎、矫顺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将交趾余下的城洞平定。

  这日已经坐稳静海节度使的陈览,带着几分谦逊地找到了林仁肇、郭进。

  “林帅、郭帅!”

  陈览已经将自己带入罗虞朝的臣子中去了,对于两人也不再用“天使”这生分的称呼。

  “丁部领父子以及一众贼子应当如何处置?”

  陈览就是为丁部领来的。

  林仁肇、郭进攻破华闾洞的时候,找到了给软禁的刘鋹,也缴获了成堆的金银饰物,得知了丁部领所干的一切事情,一切谋划。

  陈览也为丁部领的图谋震撼,心中忍不住道:“若不是中原南下,这交趾天下真有可能姓丁。”

  越是如此,丁部领越留不得。

  陈览不敢擅自做主,特找林仁肇、郭进商议。

  林仁肇、郭进互望一眼。

  林仁肇地位高于郭进,先一步道:“此事由陈节帅自行做主便好。”

  一声节帅,叫得陈览心花怒放。

  郭进多嘴问了一句:“节帅打算如此处置丁部领?”

  陈览毫不犹豫地道:“丁部领、丁匡琏父子下油锅烹杀,至于他的那些亲信喂食虎狼。”

  “……”

  林仁肇、郭进一瞬间给镇住了。

  林仁肇是闽人,但他这个时代的闽人汉化已经很严重了。

  郭进更是河北深州人,尽管他杀心很重,却也是一刀了账,痛快利落。

  陈览这个有明公之称的文人。

  这一开口就是烹杀、喂食虎狼,让他们有些难以接受。

  陈览见状明白缘由,说道:“二位大帅,交趾蛮人众多,不比中原百姓。他们杀心很重,是民也是贼。对于路人、仇人一言不和就取其性命。想要让他们听话,仁德在这里没用。就得用狠的,他们知道怕了,才会敬畏。治理交趾,有仁心远远不够。等我中原文化真正传遍交趾上下,让蛮人懂得思考,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之前,恐惧是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

  林仁肇大悟道:“原来如此,节帅熟悉交趾的一切,想必不会错的。”

  郭进更是将这话记在了心里。

  罗幼度已经给他透底了,先让他担任南海水军都督,待陈览病故以后,由他接任安南都护的职位。

  郭进本就杀心重,此刻眼中泛着光,一副学到了表情。

  第一百三十四章 帝王心

  交趾平定的消息是随着礼部南海诸国的入京进贡朝见的消息一并传来的。

  水军八万大军南下如罗幼度预料的一样,将整个南海诸国都震慑住了。

  在南海诸国还在几百几千人打村战的时候,中原已经能够派出十几二十万的远征军,征讨四方了。

  看看自己的家底,想想中原的威势,南海诸国哪个不抖上三抖。

  尤其是中原还以讨伐海盗,维护广州通海夷道的理由,在琼州岛建造南海水师的消息传达四方。

  南海诸国莫不如鲠在喉,就觉得卧榻之下,睡着一人,不得安寝。

  这寻常人睡在身旁,那自然是打杀了事的。

  但旁边睡了一个大爹,拿捏自己如揍儿子一样的庞然巨物。

  南海诸国除了认命也只有巴结。

  面对这种情况,想要过得安心,那只有将大爹舔舒服了,自己才能睡个好觉。

  所以交趾的捷报是跟四方馆的各国使者的进贡文书一起传达的。

  这一效果也让窦仪、魏仁浦、宋琪等不愿动兵的宰相,倍感欣慰。

  他们是深怕又有不长眼的糊涂蛋挑衅罗幼度,令得南海再起事端。

  其实窦仪、魏仁浦、宋琪他们是多虑了,罗幼度好战,但并非不知轻重。

  以目前而言,中原在南海的疆域扩张到交趾已经算是极限了,继续向南打没有一点的意义。

  因为交趾以南的占城、真腊等国,与中原不是一个体系的。

  中原文化的发展向来都是以中原北方为主,虽有漫长的海岸线,但发展的趋势,更注重陆地而不是海洋。

  对于江南重视都有限,何况是南海诸多小国?

  充其量不过是人家派使者进贡而已,故而华夏文化并未影响到南海东南亚。

  东南亚受到的文化熏陶更多是天竺文化。

  中原文化与天竺文化从本质上就有着巨大的区别。

  这根茎不一样,就算你用武力将之征服,在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别想安生。

  想要继续向南发展,最好的办法就是向东南亚输送中原文化。

  当中原文化盖过天竺文化的时候,就是彼此同化的契机。

  在未来漫长的一段时间里,罗幼度只想维护东南亚的和平。

  让东南亚的百姓给中原种稻米,用中原的奢侈品腐化地方贵族,宣扬中原文化,扶持亲中原的力量。

  延和殿。

  罗幼度看着高高挂起的地图,这是他命画师特地画的一张巨大的,在这个时代认知中的世界地图。

  北达漠北,东到倭国,西至里海,南到室利佛逝。

  他拿起自己的朱笔,将地图上的交趾圈了起来,看着地图上红线相连的疆域,有一种满足,又有一种任重道远的感觉。

  现在的罗虞朝廷已经全复华夏九州之地,疆域北至燕山、雁门关,南抵交趾南海,西达凉州,东至大海,实现了真正的大一统。

  但是云九州还在耶律敌烈手中,西域也不在其列,东北还有一个强大的契丹。

  不平静的海东也不属于自己……

  想要超越汉唐,还有漫长的道路要走。

  罗幼度看着地图,嘴里蹦出一句,“如果能够快进就好了。”

  他自嘲一笑,想什么呢。

  “克己复礼!”

  “克己复礼!”

  “克己复礼!”

  他一连念了三遍,这是窦仪在上元节送的贺礼,一副张旭的字帖,上面就是简单的四个字。

  克己复礼!

  他忙将地图收起来,不再看了。

  现在他自诩是一个优秀的开国之君,再看下去,只怕就成为第二个杨广,将一手天牌打输了。

  他即位的这些年南征北战,其中只是短短的消停了一年。

  以正常的情况来说,国家早就不支持这种强度的征伐。

  若不是吴越地归顺,钱家几代累积的财富续命,别说征伐交趾,就连征讨南汉都做不到。

  他真敢强行出征,罗幼度估计窦仪这家伙就敢死谏。

  “得好好的缓一缓!”

  罗幼度压下心中热血,现在四方界定,接下来的对手唯有东北的契丹。

  得好好恢复一下元气,才有足够的财力物力出征塞外。

  罗幼度一直是很冷静的人,但随着皇帝越当越顺,有太多的事情要干,野心催发着欲望,总觉得时间不够,甚至有些急躁。

  好在身旁有窦仪这样的直臣,罗幼度自己也稳住了心态。

  罗幼度静下心来,处理好今日的国事,大步走向慈宁殿。

  “父皇!”

  见到罗幼度到来,丑丑大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随着年岁的增长,丑丑不在毛毛糙糙的撞进他怀里了,变得懂事知礼了许多。

  罗幼度又是欣慰,又有些遗憾失落。

  但看着自幼习武,身体健壮的爱子,脸上难掩笑容。

  罗幼度拉着丑丑向符清儿走了过去。

  符清儿走得较慢,还未等她行礼,罗幼度就一把拉住了她:“皇后有身孕,就不必多礼了。”

  就在两个月前,符清儿查出了有喜脉。

  符清儿不愿有两个年岁相近的皇子,故而一直拒绝再孕,现在丑丑已经五岁有余,符清儿自然不在拒绝。

  罗幼度拉着丑丑说道:“今天跟先生学了什么?”

  丑丑道:“今天学了三人行,必有我师。说的是人皆有长短,要虚心向别人学习,取长补短。”

  罗幼度大笑,道:“说得好!”

  丑丑继续道:“母后召见了傅内侍,赏赐了他很多东西。母后说他对我们有恩,要孩儿记得他的好。只是孩儿有些奇怪,傅内侍对我们有恩,父皇为什么不重用他呢?”

  罗幼度知道他说的是傅裕。

  对于傅裕,罗幼度并没有亏待他,让他负责宫中的采办。

  这是一个油水很肥的职位。

  但罗幼度并没有将傅裕留在自己的身旁,也没有留在符清儿的身旁。

  符清儿皱眉道:“丑丑!”

  罗幼度身手制止了符清儿,而是笑着抱起了丑丑,说道:“小子,父皇给你上一课。”

  他将自己与傅裕相识的情形说给丑丑听了。

  丑丑道:“傅内侍真乃义士也!”

  “是啊!”罗幼度说道:“傅内侍是个义士,因为一点小恩,甚至不算是恩,只是好感,他便能为你不惜冒生命危险。这类人过于感情用事,身为一国之君,留一个过于感情用事的人在身旁,未必就是好事。”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又怀了……

  丑丑瞪圆了大眼睛,闪过一丝丝的茫然。

  罗幼度也不强求他能立刻理解,而是悠然道:“重义之人,易为义气所累。重情之人,易为情所困。身为皇帝,掌控天下之舵,一言一行,都会影响天下苍生。故而最忌讳就是凭喜好用人,凭恩情用人。”

  “满朝大臣中,父皇最喜欢器重的是赵普。”

  “很多人说赵普擅于溜须拍马,故而深得父皇宠信。”

  “这话不假,满朝文武中溜须拍马的人不少,赵普是唯一一个能够拍在父皇心坎上的臣子。”

  “但你要记住了,为父喜欢赵普并不是他会拍马屁,而是他有着满朝文武都难以企及的能力。”

  “他能力强,父皇用他,他最贴你父皇的心意,总能想你父皇所想,所以父皇才喜欢他……”

  “这个因果顺序,你一定要搞清楚。”

  “傅内侍与你父皇,你娘有恩。但这并不意味着父皇一定要将他放到身旁重用,他不适合这个位子,强行推他上来,对谁都不好。身为掌舵者,不能因为个人喜好而经行赏罚。”

  “他的恩,父皇与你母后都记着的。报恩的方法有千千万,并非只有一条道路。金银赏赐,荣誉地位都不会少他的。”

  “还有傅内侍是南阳人,当年耶律德光纵容麾下打草谷,一股契丹兵杀到了南阳。他的父母惨死贼人刀下,他给劫到了开封。据为父所知,他还有一外嫁的姐姐,没了消息。”

  “父皇登基以后,便派人暗中走访,打算帮他找到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丑丑忙道:“找到了嘛?”

  罗幼度摇头道:“线索暂时断了,只是知道为了躲避战乱,他们拖家带口的去了南方。这乱世中或许成了隐户,或许改了姓名,不太好找。不过父皇已经吩咐下去了,尽量调查。”

  丑丑用力的点了点头道:“孩儿知道了,这也是父皇还恩的方式。”

  罗幼度捏了捏丑丑的鼻子道:“对,皇儿果然有慧根。”

  罗幼度陪着丑丑玩了一会儿,又跟符清儿说了会话。

  符清儿道:“陛下不妨去折妹妹那里坐坐?指不定有喜事呢!”

  罗幼度惊讶的看着符清儿。

  符清儿笑道:“折妹妹向来贪嘴,这几日却有些食难下咽,连费婕妤精心烹制的美食都吃不下去,反而对妾手中的酸梅很是钟意。妾怀疑,折妹妹也许又有了。”

  费婕妤正是花蕊夫人。

  “不会吧……”

  罗幼度脑子有些没反应过来,折赛花的儿子阿貔刚刚断奶,这就接上了?

  一开始他有些吃惊,但一想是折赛花,居然释然了。

  也许这才正常。

  罗幼度来到慈元殿。

  走进折赛花的住所,还未入内便听折赛花委屈巴巴的说道:“费姐姐,不是你做的不好吃,实在是没有胃口。不知怎么的,好像生病了。”

  花蕊夫人却轻笑道:“妹妹可以先尝尝,保准你喜欢。”

  罗幼度大步入内,说道:“朕来的,正是时候。”

  折赛花、花蕊夫人赶忙上前行礼。

  罗幼度扶起两人,来到餐桌前,看着桌上的糕点,拿起了一块,咬了一口。

  花蕊夫人想要喊出声来,却见罗幼度的脸都揪在了一起,掩嘴轻笑。

  “好酸!”

  罗幼度登时明白,这糕点就是特地为折赛花做的,瞪了始作俑者一眼,然后将手里剩下的大半递给了折赛花。

  折赛花浅浅咬了一口,眼睛一眯,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花蕊夫人轻声道:“妹妹许是有喜了呢。”

  折赛花脸色立时垮了下来:“不会吧……”

  罗幼度道:“找御医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在御医的诊断下,确定了折赛花确实是喜脉。

  折赛花更加委屈了,看着罗幼度,都要哭出来了。

  罗幼度撇过了头,说道:“好好养身子,骑马之事,我们推一推。”

  折赛花身在北地,自幼骑马舞刀,入宫之后,虽时不时的与符清儿比武教技,聊以解乏,却始终没有策马奔驰的机会。

  罗幼度答应过折赛花,在阿貔断奶之后,便带她去猎场跑马。

  现在,显然不行了。

  没得商量。

  “下次,待爱妃诞下皇嗣,身体恢复以后,一定带你去许田猎场跑马。”

  罗幼度认真的跟折赛花做着约定。

  折赛花看着有些不争气的肚子,只能委屈的应下了。

  罗幼度与花蕊夫人陪着折赛花说了一些安慰的话,两人踏着夜色一并离去。

  罗幼度牵起了花蕊夫人的纤纤玉手。

  花蕊夫人则不甘示弱的用小指挠了挠他的手心。

  唉,真是一个诱人的妖精。

  干柴对上烈火,自然是越烧越旺。

  便在罗幼度、花蕊夫人挥汗如雨,绵延子嗣的时候。

  远在东海的一艘豪华船舰上,一个秀丽的女子猛的睁开了双眼,看着四周的昏暗,感受着海浪的汹涌,她将自己的身体缩成了一团,梦中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

  记忆中梦里有着熊熊大火,滔天的烈焰,烧毁了开州,烧毁了高丽王室的庙宇。

  一个巨大的身影在烈焰中哀嚎着,然后倒在了地上。

  那身影是他已故多年的父亲……

  已故多年的父亲,在她梦里又被烈火吞噬了一次。

  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

  离开开城的前一天,真实的情形在眼前浮现:

  “妹妹,能救高丽的,只有你了!”

  她的兄长,那个发动宫廷政变,夺取高丽大权,垂拱而治到断行改革,那个不可一世的高丽皇帝王昭,低声下气的近乎用哀求的语气对她说着高丽的处境。

  “倭国那群小人与契丹合谋,一南一北,同时进攻我国。我国将士奋力抵挡,寡不敌众,多座城池为倭国、契丹所夺,父亲辛苦创下的基业已经危在旦夕。为今之计,唯有中原能救我高丽。中原天子人中龙凤,天下之主,跟着他不会委屈你……”

  看着低着脑袋的兄长,她没有拒绝。

  因为她叫皇甫秀,是高丽太祖王建的女儿。

  王昭亲封的千秋长公主。

  “父皇,皇兄,皇甫秀一定会为高丽求得援军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让猪拱了

  这日下午,罗幼度一如既往地处理着政务。

  突然,得到了张进求见的消息。

  “快请!”

  张进为人低调,身居武德使这关键的雄职,并没有骄纵,反而越发谨慎,无事未得召见,从不出现在他眼前,也不给文武官员添堵。

  因故深受罗幼度信任。

  张进每每求见,也必有大事发生。

  这次自然也是一样。

  “见过陛下!”

  行礼过后,张进肃然说道:“陛下,海东伊审征传来消息,倭国、契丹并力夹击高丽,高丽损失惨重。”

  罗幼度先是一怔,随即摇头道:“真让朕猜中了,王昭这糊涂蛋,真将小日子过得不错的邻居当作好欺负的?”

  原来,对马岛惨案一直悬疑未决。

  倭国认定了是高丽所为。

  高丽上层也认定了是自己人所为,就是不知道是谁,以这种方式来抗拒王昭的改革。

  在内部,他们自相怀疑,可对外态度坚决。

  高丽、倭国本就有很深的矛盾,加上倭国一直被动地受欺负。

  高丽就没有将倭国放在眼里……

  他们完全不认为倭国会因为对马岛惨案向他们动武。

  倭国一开始也确实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因为倭国自身实力确实是百年来最羸弱的时候,他们效仿唐朝的均田制,捣鼓出了掠夺农民的土地班田制,导致民怨沸腾。

  紧跟着又发生“平将门之乱”与“藤原纯友之乱”。

  朝廷居然拿内乱毫无办法,靠地方武士力量才平定了动乱。

  倭国朝廷实在没有精力出征高丽,但随着事件的发酵。

  高丽的傲慢,本来内忧外患的倭国意外地同仇敌忾,纷纷表示要给高丽颜色看看。

  这些年高丽百姓不断地欺负倭国百姓,早就积攒了怨恨。

  民心所向之下,倭国理所当然地乘势出兵。

  倭国天皇派遣右大臣藤原师辅在四个月前,从对马岛北上攻入高丽庆州。

  王昭也不甘示弱,命信康统兵两万支援庆州。

  藤原师辅见信康来势汹汹,故意退兵十里,令信康掉以轻心。

  高丽此刻依旧没有将倭国放在心上,信康见倭国军队,遇上自己未战先乱,不顾劝阻,直接进兵,为倭国大败,全军覆没。

  藤原师辅趁势占领了庆州,并且在据庆州待援。

  王昭这才反应过来,但为时已晚。

  倭国含恨出征,且打出了威势,连战连捷。

  在接连失利之下,为了对付倭国军队,王昭不得不从北境抽调平州庾氏南下。

  平州庾氏是新罗豪门金庾信的后人,在平壤地位极高,手中的兵马也是高丽数一数二的强兵,一直负责北线抵御契丹的任务。

  为了解决倭国之患,他将北线的军队抽调往南线。

  导致了北线兵力不足,契丹趁机南下,与倭国南北夹击高丽。

  也亏得高丽城池多是依山而建,进攻不足,防守有余,勉强撑住了局面。

  但是王昭本就因为改革跟军方势力闹得不愉快,现在更加无力平叛。

  能撑多久,撑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

  罗幼度惊讶道:“这战事四个月前就开始了,朕居然没有得到任何消息。”

  张进说道:“战事一起,王昭就关闭了港口,以避免动乱窜逃。隔着大海,伊审征自然没办法将消息传达。一个倭国,王昭也没有向中原救援的意思。契丹出兵之后,王昭方才派出使者跨海求援。但不知为何,朝廷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想来是途中遇到了意外。”

  罗幼度点了点头,这事不奇怪。

  大海本就凶险,在没有一定的技术支持下,跨海远行都是在赌命。

  前朝后周郭荣即位后,第一次派遣使者去高丽就在路上遇到了风浪。

  高丽这次求援的使者不是给倭国截住了,就是遇上了风浪。

  以至于此刻他们才得到高丽的情况!

  张进继续说道:“高丽一直未等到回信,在陈处尧的劝说下,才又一次派遣了使者,随行的还有高丽的千秋长公主皇甫秀。”

  罗幼度有些意外。

  张进说道:“千秋长公主皇甫秀是高丽太祖王建的女儿,在高丽很有名望……陈处尧密信中说,陛下若能取之,对于朝廷收复海东大计,会有奇效。”

  罗幼度哑然失笑道:“这个陈处尧,主意打到朕头上来了?让朕施展男色?”

  张进冷峻的脸上抽了抽,继续道:“陈处尧还说,王昭此人见利忘义,狼子野心,不值得救。与其营救一中山狼,不如任由其覆灭,他会竭尽全力与契丹倭国对抗至最后时刻。尽可能地制造高丽与契丹、倭国的仇恨摩擦。待朝廷大军来临之际,将会受到海东百姓的鼎力支持。”

  罗幼度脸上笑容渐渐消失,沉声道:“想法子联系上陈处尧,让他务必保全自己。朕不想夺了海东,却失去他这样的能臣。”

  张进声音大了一些:“属下遵命!”

  张进走后,过了一个时辰,罗幼度才收到礼部的消息。

  各国使臣入京朝贡觐见理所当然的得知会礼部。

  “高丽世代与我中原交好,理当隆重接待。传令下去,让礼部好生招待高丽使者。”

  在罗幼度的示意下,皇甫秀一路上都受到了王公级别的待遇。

  沿途官员都准备好了美食住处,皇甫秀一路看得眼花缭乱,虽心念高丽,寝食难安,却也忍不住为之震撼。

  尤其是进入汴京的那一刹那,整个人感觉就跟到了传说中的天堂一样。

  高丽人傲慢,常将平州与唐朝长安相比。

  以至于皇甫秀一直以为中原的国都与她们的国都没有什么区别。

  今日亲临汴京,瞬间明白平城能不能跟长安比,她不清楚。

  可是这汴京的繁华,足足甩了她们平城十条街都不止。

  “长公主殿下,陛下于午间亲自招待,还望殿下好生准备。”

  皇甫秀和悦回礼:“有劳了。”

  她知自己此次的任务,一入四方馆,立刻命下人烧水沐浴。她拿出了自己最漂亮的衣服,化了浅浅的妆。

  看着镜中如花似玉的佳人,想着自己号称高丽最美的木槿花,却要侍奉一个不认识的人,一咬牙说道:“为了高丽,就当让猪拱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就让本殿说服他吧

  皇甫秀是为求中原出兵而来,她将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心中酝酿着国破家亡的惆怅情绪,一副悲伤凄凉,一副需要人呵护的模样。

  以至于罗幼度在升平楼见到皇甫秀的时候,眼眸中也不由透着一丝惊艳。

  不得不说颜值这东西在很多方面确实占便宜。

  皇甫秀肤白貌美,端庄秀气,本就属于不可多得的美人。此刻她轻蹙黛眉,显得楚楚动人。那弱质纤纤,人见人怜的气质,给人一种将之拥入怀里轻怜的冲动。

  不过眼前场合,出乎皇甫秀的意料。

  皇甫秀在远来的途中闲来无事,已经写了一套煽情的说词,一路而来,修修改改,加以润色,一番说词,可谓潸然泪下,只盼着见到罗幼度这个中原天子,以最悲凉的情绪,乞求中原出兵。

  可来到升平楼,皇甫秀却有些呆滞。

  升平楼大殿依次坐着四十余人,他们以热情欢快的态度隆重的迎接她们的到来。

  位于皇甫秀身后的金靖林小声的提醒道:“公主殿下,在场的都是天朝的达官贵胄,不可失礼于人前。”

  金靖林说这话的时候满是骄傲。

  他是常驻在汴京的高丽外交使者,将这一切都视为了自己的功劳。

  若不是自己平时跪舔的勤快,高丽会有如此外交地位?

  皇甫秀只能将酿造了许久的情绪憋了回去。

  中原用如此阵仗迎接自己一行人,若毁了气氛,与他们得事情也会有不利的影响。

  随着皇甫秀一同而来,主要负责外交往来的佐丞崔知梦也是同样的意思。

  一行三人来到了近处,行了拜礼。

  “三位远来辛苦,免礼,入座吧!”

  罗幼度很随意亲和的指着一旁的空位。

  皇甫秀很是谦卑,入殿以后一直低垂着眼帘,直到此刻谢礼时,方才望了最上首的罗幼度。

  尽管知道罗幼度少年英雄,年纪轻轻就登上九五之位,短短数年内一统天下,重现汉唐气象。

  但还是惊讶于他的年青,怎么也想不到扫平动乱的居然比她的兄长还要年少。

  罗幼度和悦的与他介绍着陪酒的大臣。

  皇甫秀发现位于上首的一些人并非是她想象中的宰相将军,而是臣服于中原的王侯。

  如自己对面的就是曾经的吴越国王钱弘俶,现在的胶东王。

  罗幼度最初封钱弘俶为胶东国王,但是钱弘俶为人低调,不久后就自请去除国号。

  罗幼度准他所请,故为胶东王。

  在钱弘俶下首的是邢国公留从效,接下来是南唐李景、北汉刘承钧等。

  这些人虽然无权,但是地位奇高,因故成为罗幼度宴请的常客。

  看着一个个纵横一方的霸主,皇甫秀心中有着小小的悸动。

  年纪轻轻就将这些雄踞一方的豪强一一击败,坐稳了中原,取得了天下。

  能与之相比的唯有唐朝的太宗皇帝与天皇大帝了吧。

  唐朝对于高丽的影响极大,作为唐王朝最出色的皇帝,李世民在高丽上下有着极高的威望。而李治灭百济、高句丽、破倭国,救当时的新罗与水火,在高丽人的眼中并不亚于李世民。

  皇甫秀出身于高丽皇室贵族,眼界奇高。

  此刻见那些地方雄主,皆臣服于在席上谈笑风生的青年,脑中突生一个念头,想着能侍奉这样的英雄,似乎也不错。

  新罗的英雄是天皇大帝,高丽的英雄为何不能是中原的罗天子?

  皇甫秀偷偷向上瞄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心底莫名窃喜。

  当皇甫秀回过神的时候,她发现崔知梦、金靖林两人居然面红耳赤,说话时舌头都大了。

  皇甫秀如此漂亮的一个女子,又贵为高丽的公主,远来中原目的为何。

  宴会上的人精焉能不知。

  身为皇帝未来的女人,赴宴的陪客自然不敢放肆。

  但崔知梦、金靖林就少不了轮流灌酒了。

  能够成为外交大使,酒量都不差。可海量再足,也抵不过四十多人的轮番敬酒。

  论及酒文化,敬酒的说辞,高丽拍马难及中原万一。

  崔知梦、金靖林连还嘴的本事都没有,给灌的七荤八素。

  别说商议事情,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

  皇甫秀急红了眼,却也毫无办法,直至宴会结束。

  皇甫秀只能带着两个醉鬼返回了四方馆。

  崔知梦、金靖林酒醒来之后,也知自己误了大事。

  身为女儿家的皇甫秀,此刻已经不方便在觐见罗幼度了。

  两人只好自己出面,找人托关系,希望能够得到中原的支持。

  方刚体会到中原酒文化的两人,再一次感受到中原的太极功夫是何等的博大精深。

  虽然距张三丰出生,还有四百多年,但官场太极的“推”文化,却早已深入骨髓。

  崔知梦、金靖林奔波了两日,似乎有成果,可细细一想,又一点效果也没有。

  两人也意识到中原并不愿意出兵救援高丽。

  金靖林一脸无奈的说道:“长公主殿下,中原的情况与当年的唐朝与新罗完全不一样。昔年唐朝的天皇大帝继位时,得到的是一个完整强大的国家。他们休整了很久,累积了充足的实力。现今的中原朝廷,建立还不满五年,天下一统,也不过是最近的事情。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说服中原出兵跨海救援,实在太难太难了。”

  金靖林言语中透着几分向着中原的意思。

  这常驻中原,他已经不怎么想回到故国了。

  崔知梦也黯然道:“罗天子说,他的承诺依然奏效,只要能够供给中原十万大军一年的粮饷到位,他立刻派兵北上。可是我们根本没有本事将十万大军的粮食,从高丽送到登州港口。现在唯一办法就是让罗天子效仿昔年的天皇大帝,遣中原劲旅跨海支援我国。我国负责一切粮草供给,但罗天子并不认同此法。”

  皇甫秀见崔知梦一副心力憔悴的模样,也知这位在高丽地位极高的大臣,在这里没少低下他高傲的头颅,叹道:“为今之计,唯有等本殿进宫了。就让本殿说服他吧……”

  她语气中有着几分舍生取义的意味,可心底却意外没有了排斥感,反而有些欣喜。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尽心服侍

  皇甫秀如愿以偿地入宫了。

  因为身份特殊,有很大的政治价值,皇甫秀进宫的地位颇高,封为九嫔之三的昭媛。

  值得一说的是因为生下龙子龙女有功,折赛花已经晋封为德妃,而周娥皇晋封为贤妃,分别列为四妃之一。

  至于花蕊夫人,虽深得宠爱,却因出身等各种问题,受封九嫔之下的婕妤。

  皇甫秀入宫的事宜是符清儿负责的。

  身为高丽人,皇甫秀天生就有着服从的本性,面对皇后符清儿,她不敢有任何攀比的念头,规规矩矩地跪伏在地,慎重问好。

  中原不行跪礼,罗幼度也没有让官员跪的意思。

  但高丽却对学去的中原礼节做了改良,将阶级细分,不但跪,而且跪的特别隆重。

  符清儿眼神略显错愕,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他们国家的习俗:“起来吧,无须如此大礼!来见过你几位姐姐!”

  “这位是德妃……”

  皇甫秀顺着符清儿介绍的方向望去,一个个子不高,长着一张童颜的女子,但是好大……

  她真到了出嫁的年纪?

  怎么长的?

  有自己两个了吧!

  皇甫秀规规矩矩地行礼。

  折赛花向来与人友善,回以甜甜一笑。

  皇甫秀心中略安,一看就知是好相处的。

  “这位是贤妃……”

  皇甫秀继续随着目光看下去,瞪圆了眼睛,屏住了呼吸,大为自惭形秽。

  周娥皇向来冷清,就在一旁静静地坐着,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

  皇甫秀在高丽一向被众星捧月似的包围着,从小到大,被人一口一个“美人儿”地称赞着,长大后更是给誉为高丽最美的木槿花。

  可是与面前这位贤妃比起来,自己若真是木槿花,那她就是传说中最美的雪莲。

  她自己很寻常的坐着,那风姿和神采,自己这一辈子都想象不出来。

  刹那间,皇甫秀对于自己的容貌,生出了严重的不自信。

  周娥皇习惯太多赞叹和贪婪的目光,对于皇甫秀的目光并未有任何反应,美目始终低垂,看着怀中的女儿,连瞥都没向这边瞥一下。

  直到皇甫秀压着自惭形秽的心态,向周娥皇行礼。

  周娥皇方才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皇甫秀定了定神,非但没有觉得受到冷落,反而有一种欢喜的感觉。

  符清儿继续介绍花蕊夫人:“这位是费婕妤,她年纪比你长,进宫也比你早,就叫她费姐姐,叫她雅号花蕊夫人也行。”

  符清儿此举就是给花蕊夫人站台了。

  花蕊夫人情商极高,在宫里左右逢源。

  丑丑除了罗幼度、符清儿之外,就与花蕊夫人最亲。

  符清儿爱屋及乌,自然与花蕊夫人友善。

  罗幼度后宫不多,花蕊夫人受身份地位所限,要低皇甫秀一级别。

  皇甫秀什么性格她不管,但表明了态度,不管你在外是什么千秋长公主,到了宫里,就得守她的规矩。

  花蕊夫人先一步作福叫了一声:“皇甫昭媛!”

  皇甫秀也看出了符清儿的态度,心下小小的委屈,但见花蕊夫人真容后,那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又来了。

  面前这妇人容貌居然不逊于贤妃,与贤妃不同的是她没有那股高高在上,让人不敢亵渎的感觉,反而非常平易近人。

  尤其是她的肌肤,吹弹可破?

  皇甫秀居然找不出词语来形容。

  皇甫秀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肤色,白皙娇嫩。

  可跟冰肌玉骨的花蕊夫人比起来,皇甫秀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皇甫秀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自己住所的。

  在来之前他就知道罗幼度后宫不多,想着自己有可能如杨玉环一样,独宠后宫。

  可现在他发现这中原天子的后宫数量确实不多,但质量之高,委实骇人。

  也许只有他那样的人物,才能娶到诸位姐姐吧。

  皇甫秀只觉得前途昏暗。

  罗幼度踏进皇甫秀住所的时候,已经入夜了。

  随着高丽的情况传达,罗幼度也加快了自己固本的步伐。

  朝廷的经济因为连番大战,全面赤字。

  那数据看得罗幼度都暗暗心惊,也亏得吴越钱家累积数十年的国本填补空缺,不然真有可能成为杨广二代。

  接下来罗幼度一段时间,他不准备动兵了。

  天下近乎一统,唯一的对手就是契丹。

  契丹的巢穴位于东北的深山老林,不能一战而定,就得年复一年的与之打消耗战。

  这契丹实力越弱,中原就越吃亏。

  相反他们强大的时候,反而是覆灭的最好时机。

  相较历史上那个鼎盛的辽朝,现在的契丹实力大不如此。

  但罗幼度依然将之定义为需举全国财力物力才能覆灭的对手。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与文武官员定下基调以后,罗幼度方才抵达皇甫秀的寝宫。

  这一迈入大殿,立刻便见面前伏着一大坨。

  皇甫秀双手伏地,头抵着自己的手掌,以奇怪的姿势跪伏着。

  她穿着是很宽大的长裙,将自己的半截身子都藏在裙摆里:“见过陛下。”

  罗幼度摇头笑道:“起来吧,这里是中原,不兴此礼。”

  皇甫秀却道:“陛下为国辛劳,妾只能以此表达心意。”

  她说着起身,温顺地为罗幼度除去了外衣,然后端茶送水,将宫女的工作都接管了过来,而且比宫女做得更好更贴心。

  罗幼度看着娇艳的美人儿上上下下的伺候自己,心底也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他记起了后世读史的时候,读过一句话:“昆仑奴、新罗婢、菩萨蛮”。

  其中新罗婢流传甚广,宋朝士大夫以有高丽妾为荣,元朝、明朝的时候高丽更是将自己国中女性当作贡品。

  皇甫秀的容貌虽不及周娥皇、花蕊夫人,却也是万中无一的美人。

  如此佳人还带着高丽公主的身份加持,为自己忙上忙下,洗脚捏肩的,那感觉似乎挺不错的!

  皇甫秀心知自己远比不上周娥皇、花蕊夫人,只能以高丽人最擅长的服从来取悦罗幼度了。

  将他服侍高兴了,再吹吹枕边风,应该能说服他吧。

  皇甫秀越发用心,脸上还带着几许妩媚。

  罗幼度看着楚楚动人,弱质纤纤的皇甫秀,居然透着有一股媚在骨子里的感觉……

  第一百三十九章 白睡了 定难李氏覆灭

  平心而说,若论清秀典雅,皇甫秀不及周娥皇,娇艳妩媚亦比不上花蕊夫人。

  但她那谦卑温顺又弱质纤纤的模样,却能激起男性呵护的欲望。

  男人是分辨不出绿茶吗?

  明显不是,而是高端绿茶时不时透露的柔软温顺,能够给一个正常男人不一样的感觉。

  罗幼度知道皇甫秀的目的,但还是有种食指大动的感觉。

  皇甫秀生硬地使出了十八般手段,见面前这位中原皇帝一副享受的表情,整了整情绪,叫了一声:“陛下!”

  罗幼度手指按在了皇甫秀的小嘴上,笑道:“别说话。”

  皇甫秀先是不解的一怔。

  然后便察觉罗幼度的脸越来越近,最后嘴巴给封堵了住。

  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皇甫秀虽有高丽人服侍人的民族天性,但作为进贡给中原天子的政治筹码,自然是清纯无瑕的。

  一个黄花大闺女,哪里是罗幼度孩子都有三个,久经战场的老手对手。

  只是一会儿,皇甫秀就陷入了欲海挣扎,给拦腰抱起。

  皇甫秀也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小脸儿绯红,残存的意志在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待完事之后,再说吧。

  这心理防线一松,随即失去了理智,欲语还休。

  皇甫秀骨子里的顺从基因,不会拒绝罗幼度任何要求。

  罗幼度也尽情施展十八般武艺,将初受承欢的小姑娘杀得丢盔弃甲,最终累得小指头都不愿意动了。

  什么正事都忘记得一干二净,沉沉睡了过去。

  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身旁早已空无一人。

  皇甫秀骇然起身,慌张的叫道:“陛下?”

  殿外侍女听到动静,入内道:“回禀昭媛,陛下早朝去了。”

  皇甫秀忙道:“什么时候去的?”

  侍女回道:“卯时四刻左右……”也就是清晨六点。

  侍女接着说道:“陛下向来这个时候起床,在宫里跑上一圈。之前还会在后苑做操,现在更多的是跟着大皇子一起晨练,然后才去早朝。”

  皇甫秀想起了正事,忙问道:“那陛下什么时候回来?”

  侍女一边为皇甫秀打水,一边说道:“陛下国务繁重,大多都等到处理完事务之后,方才休息。至于去哪,小婢不敢乱猜。”

  皇甫秀傻傻地看着侍女,脑子里莫名生出一个念头:“这是给白睡了?”

  她想下床起身,脚下一软,跌坐在床上,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侍女忙上前搀扶,还从一旁的架子上取过了一个小瓷瓶,说道:“这是陛下留下的……”

  皇甫秀脸色泛起了两朵红云,抢过小瓷瓶,想着昨夜疯狂,尽有些食髓知味,暗暗期待。

  这日,朝会上窦仪提出了了结定难军的建议。

  “陛下,定难李氏以为我朝拖垮,无力反击,以寇练兵已无效果,与军费支出不成正比。臣提议尽快收复银夏,了却战事,潜心发展,为中国雪耻。”

  窦仪不喜战也不主战,但是他知道与契丹这一战必须打。

  契丹寇入中原称帝,将华夏鼎器掠夺至临潢府,以中原正统自居。

  朝廷的国策便是北伐。

  罗幼度微微颔首道:“窦相说的在理,银夏战事,确实不宜再拖,是时候收网了。”

  对于定难银夏,朝廷这里完全没有出兵的必要。

  罗幼度作为后世人,太了解西夏是怎么崛起的了。

  契丹的强大,赖不得宋朝。

  但西夏的崛起,真真正正就是太宗赵匡义与真宗赵恒的愚蠢。

  罗幼度用拖字诀,将定难李氏在五代十国数十年的累积下来的民心耗得一干二净。

  百姓不再支持定难李氏,定难的豪族也与李氏离心离德,即便是本家拓跋氏,也与定难李氏起了隔阂。

  定难李氏已经不可能再如历史上一样,十几个人躲在大漠里,在定难豪强的暗中支持下,发展成为一个让宋朝都头痛的庞然大物。

  甚至只要李光睿有胆子离开夏州,他便会让定难的豪强给撕成碎片。

  随着中原朝廷的不断施压,李光睿的威信越来越弱,他已经无法从银、宥、静三州豪强手中获取资源了。

  名义上李光睿是夏王,统御着夏、银、宥、静四州土地。

  可实际上银、宥、静三州已经完全自治。

  李光睿只能依靠着夏州,苟延残喘。

  负责围困定难军的姚内斌、董遵诲、李汉超、马仁瑀四人,早就收到了不少豪强的投诚。

  他们是真的坚持不下去了,中原断了他们的供给,百姓不断的外逃。

  银夏一地本就穷困,黄沙漫天。

  人力是赖以生存的是唯一财富。

  中原大肆招揽银夏百姓南逃,授予他们田地户籍。

  偏偏他们怕得罪中原,不敢追杀逃难的百姓。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实力一天天的缩水。

  迄今为止,整个银夏已无大豪强,与李光睿一样,都在苟延残喘着。

  罗幼度只是一纸调命,姚内斌、董遵诲、李汉超、马仁瑀四将各领着地方护卫军,直逼夏州而去。

  至于银州、宥州、静州那是期盼王师久已,根本无须朝廷出兵,纷纷改旗易帜,喜迎王师。

  李光睿跪伏在夏州李氏宗庙前,听着四方嘈杂的喊杀声,在他面前是李家历代英杰的灵位:李思恭、李思谏、李彝昌、李仁福、李彝超、李彝殷……

  看着上方一个个李家英杰,李光睿惨笑道:“都听听,都看看,这就是你们庇佑了百年的禽兽,值得吗?我们庇佑他们,给他们田地,给他们好的生活。结果呢?一遇到危险,反过来举刀相向,可不可笑?愚不愚蠢?”

  李光俨慌张地冲进大殿,看着疯狂的李光睿,叫道:“夏王,快走吧!”

  李光睿惨笑道:“走?还能去哪?”

  李光俨道:“去大漠,中原追兵不可能追到大漠里去。”他说着已经顾不得李光睿反对,上前就要去拉他。

  结果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李光睿自从接替他父亲位子以后,遇到的都是背叛猜忌,已经变得疯狂,不再相信任何人,见李光俨动手,本能地就给了他一剑。

  李光俨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的剑,倒了下去……

  李光睿惨笑着,一把火将自己连着李家的宗庙都烧了。

  第一百四十章 刘鋹的礼物

  汴京,延和殿。

  “陛下,这是姚内斌、董遵诲、李汉超、马仁瑀四人送来的战功报表,还有监军送来的地方情况。”

  韩微将自己整理的奏疏,一并交给了罗幼度。

  罗幼度略微看了四将送来的战报。

  如他所想的一样,这战报极其简单。

  定难军的实力已经在长期以往的对峙中消耗空了。

  李光睿耗空了国库,自然只能吸百姓的血,百姓吸不动了,就向境内豪族下手。

  吸着吸着,自然而然地就成为了仇敌。

  其实李光睿能够坚持到今日,已经出乎罗幼度的意料。

  李光睿怪罪自己的先祖是全无道理的。

  若不是李家历代百年来在定难五州积累下来的恩德,历史上根本不可能有西夏这个国家的存在。

  历史上李继捧主动到宋都城东京开封,朝觐宋赵匡义,奏请向大宋献出世代保有的银、夏、绥、宥四州八县之地,放弃割据。

  李继迁不愿意李家基业断送,只带着十数人出逃,然后凭借远祖拓跋思忠的画像,招募了上万军队。

  这就是靠着拓跋氏百年来在定难累积下来的威望恩德。

  现实也是一样,罗幼度困住了定难,不断地出兵袭扰,令得定难物资短缺,生活无以为继。换作寻常地方,早就崩溃了。

  若非李家百年经营,定难焉能坚持到今日?

  是他李家父子因为野心,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百姓要生活,豪族也想跟自己的族人一并活下去。

  李光睿连最基本的活路都没给他们,又能指望他们怎么样?

  定难诸州的归降,已经不属于道德问题,那是生存的本能。

  除了在李家的据点夏州遇到一定的反抗之外,夺取四州可用一帆风顺来形容。

  罗幼度将战报放在一旁,问道:“李家与同族的拓跋家直系还有多少人?”

  韩微答道:“大约五百余人吧。”

  罗幼度想了一想,说道:“将他们迁徙到交趾去吧。”

  拓跋氏是党项族的大姓,将他们留在西北会有一定的后患。

  在草原上一个姓氏往往能够招募一群人为之效力。

  交趾需要填充一些汉人,党项族大多汉化,到了交趾那地方,与汉人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还指望越芒人认党项人不成?

  这种事情无须罗幼度自己下令,自有枢密院下达任命。

  罗幼度继续打开了监军传来的银夏四州的情况。

  “夏、银、宥、静四州之地,或经饥荒,或遭水旱,兵役转输,疾疫死亡,百姓流离分散,十至五六,百里之地,不见鸡鸣犬吠。”

  这看起来很凄惨,但实际上要打一些折扣。

  罗幼度困定难不假,同时也为定难的百姓留下了归顺的活路。

  原本定难五州就位于黄沙大漠之间,土地贫瘠,不适合人类生存。

  之所以会崛起,实在是中原大乱,兵祸连连,百姓逃难到了定难五州的缘故。

  现在定难为中原围困,难以生计,自然有不少百姓投向了中原。

  现在四州之地疲敝,固然有战乱灾疫所致,大部分还是百姓南归,造成了人口空虚。

  这也是罗幼度愿意看到的效果。

  二十年之内,银夏都不可能再掀起风波了。

  他们有二十多年的时间来治理银夏地区。

  罗幼度拿起朱笔,走到延和殿右侧的大地图旁,将定难之地划归朝廷。

  “接下来……就是云九州跟东北了!”

  罗幼度看着地图,心中颇为激荡。

  “对了……”罗幼度突然想到一事,说道:“林仁肇到哪了?算算时日,应该快回来了吧!”

  韩微毫不犹豫地说道:“依照约定时间,林都督早应该到登州水寨了,不过因为是风季,要耽搁一些日子,估计也就这两天……”

  罗幼度点头表示明白。

  到了第三日,罗幼度得到了林仁肇的消息,心底松了口气,然后命礼部准备献俘仪式。

  以潘美灭南汉的功劳,这献俘仪式早就应该办理了。

  只不过跑了刘鋹这条大鱼,献俘就显得索然无味。

  反正大功臣潘美还在岭南扫平内患,索性就搁置下来,从南汉俘获的俘虏大多都让他安排到了陇右,充实人口。

  林仁肇这一南征,意外地从华闾洞俘获了刘鋹,还将他从南汉带出的宝贝收缴回来,正好一并办了。

  林仁肇回京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入宫复命。

  “末将林仁肇,见过陛下!”

  林仁肇风风火火地向罗幼度行礼。

  罗幼度大笑着从上首快步走下,将林仁肇扶起,道:“都督领着我大虞水军,跨越南海,威震南方诸国,了不起呀!”

  林仁肇作揖道:“皆是陛下高瞻远瞩所致,臣不敢邀功。”

  罗幼度在郭荣时期就劝说郭荣发扬航海船舰,加深与吴越的往来。

  经过五六年的发展,罗虞朝廷渐渐找回了唐高宗朝李治十万水军跨海作战的技术,还总结了吴越、江南、泉漳的造船技艺,建造新的航海大舰。

  吴越、江南、泉漳皆重视水军,他们那里存有上好的造船木料,成功建造了两艘大型的海上战舰取名为东海舰与南海舰。

  顾名思义,一艘留在登州水寨作为东海主舰,一艘留在了南海,作为南海水师的主舰。

  罗幼度道:“这好的战舰便如好马,唯英雄配之。”

  林仁肇咧嘴一笑,他喜欢好马,也喜欢好舰。

  东海舰确实对他胃口。

  “陛下,末将有一物献给陛下。”林仁肇想了一想,说道:“也不是末将的礼物,是刘鋹的……末将想不到刘鋹居然有一双巧手。”

  罗幼度大感意外,刘鋹的礼物?

  他来了兴致,说道:“让人呈上来!”

  不多时,一个下人端上了一条青色的草龙。

  罗幼度眼睛一亮,大步走上前去,将草龙拿在手中,自他当上皇帝以后,越发喜欢龙这种传说中的生物。

  草龙入手颇沉,一斤左右,编织得栩栩如生,龙鳞龙爪龙须,清晰可见,与传说中的一模一样。

  “这真是刘鋹编织的?”

  罗幼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仁肇道:“末将亲眼见他编织的,一点也不假。若非亲眼所见,末将也不相信刘鋹有这本事……”

  第一百四十一章 活得通透敞亮

  林仁肇说道这里也是一阵感慨。

  对于刘鋹这样的皇帝,林仁肇压根看不上眼。

  在交趾的时候,刘鋹就曾找过他,希望能够从他的宝贝中挑选一些,送给罗幼度当见面礼。

  林仁肇当时就气笑了,说道:“你拿陛下的东西,送给陛下?”

  别说那一箱箱的金银财宝,林仁肇是从华闾洞缴获的,就算是从他刘鋹船上或者南汉皇宫里搬出来的,也不属于刘鋹的了。

  刘鋹也不生气,胖乎乎的脸上也不见半点的不满,只是带着几分谦卑地说道:“都督教训的是。罗天子坐拥天下,富有四海,送他金银之物,反而不美。只是在下仰慕罗天子久已,初见时,想送天子一份见面礼,以表心意,别无所求,恳请都督容在下收集一些藤蔓草叶,在下亲自为陛下编织一份礼物。”

  刘鋹本人体态丰满,眉清目秀,长得非常喜庆富态,亲和力很足。

  林仁肇见刘鋹如此恭谦,诚意满满,便准了他的要求。

  这从交趾走海路到登州港行程遥远,即便林仁肇这样的水军大将也觉得孤寂无聊,想着刘鋹从交趾带来的那一些无用的藤蔓树叶杂草,便去凑了凑热闹。

  结果刘鋹屋内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

  这位肥嘟嘟的南汉前皇帝正盘膝坐在地上,双手灵巧地编织着藤蔓与草叶,无用的死物在他手上如活了一般。

  林仁肇这才留意到刘鋹居然有一双与他体型完全不符的细长巧手。

  闲来无事,林仁肇时不时地就去刘鋹的屋子里坐坐,见证了一条以藤蔓为骨,树叶为鳞,细草为身的草龙。

  林仁肇叹为观止,到了登州还特地为刘鋹找了一些青漆为草龙上色。

  因为原本青草色的龙因为时间原因缩水变色了……

  但在刘鋹的巧手下,上了大漆的草龙,颜色更加的艳丽,看着也更加威风。

  林仁肇为刘鋹这手艺震惊了,答应帮他献给罗幼度。

  罗幼度听林仁肇说及缘由,也啧啧称奇,看着面前活灵活现的青龙,脑海中也闪现出关于刘鋹的记忆。

  历史上刘鋹曾用珠子将马鞍结成戏龙形状献予赵匡胤。

  宋太祖赵匡胤还特别感慨“鋹好工巧,遂习以成性,傥能移于治国,岂至灭亡哉!”

  此事并不得罗幼度重视,但看着面前的青龙,却浮现脑海。

  刘鋹有这本事,白养着他太可惜了吧。

  罗幼度把玩着手中的青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接下来的献俘仪式很顺畅,朝廷已经举行过好多次了。

  文武官员都是轻车熟路,如寻常朝会一般。

  受邀围观的诸国使节则暗自惊惧。

  罗虞朝廷已经打出了属于自己的民族自信,在这方面越是自如惬意,越不做作。所展现出的那股强大的自信,让围观的诸国使者暗暗心惊。

  这样的国家,如何匹敌?

  刘鋹在人群中一本正经地走着流程。

  以往的献俘,不管是北汉刘承钧还是南唐李景或者西蜀的孟玄珏,都有羞愧受辱之意。

  刘鋹却全无此态,让走就走,让跪就跪,让磕头就踏踏实实的一个头磕在地上,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一点也不掺假。

  直到献俘事了,刘鋹得到了私下召见。

  “罪臣刘鋹,拜见陛下!”

  刘鋹很没尊严地跪伏在地。

  罗幼度坐在上首,淡淡的说道:“起来吧!”

  刘鋹战战兢兢地起身。

  罗幼度一脸森然道:“岭南刘氏前几代人于岭南一地功过参半,虽有不少恶行,却也在岭南大山中开辟了一方天地。论及开岭南之功,刘氏当前无人可比。然你即位后,却沿用宦官,以宫人理政,令得纲纪大坏,百姓流离。面对我中原正义之师,还敢出兵抵抗,恶行之多,罄竹难书。”

  刘鋹吓得脸色苍白,再次跪伏于地,嚎啕大哭起来,哽咽道:“陛下误会,家父猜忌心极重,从来不让罪臣掺合国事军务。罪臣就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糊涂蛋,被迫推上了位子。女巫樊胡子说卢琼仙是玉皇大帝派来辅助罪臣的,罪臣就想既然是玉皇大帝的意思,那肯定错不了。朝堂所有事情,罪臣都是让卢琼仙、龚澄枢、陈延寿这些人负责的,从不干涉他们的一切。对于他们的所作所为,罪臣真的是一概不知啊!”

  他很不雅的以袖子擦拭着泪水。

  罗幼度看着刘鋹有些为他的无耻而感到震惊,可细细一想,还真有几分道理。

  刘鋹在南汉当皇帝,除了劝人自宫跟喜欢喂不顺眼听话的臣子毒酒以外,真的从不过问国事。

  所有政令,坏事恶事都是卢琼仙、龚澄枢、陈延寿这些人干的。

  刘鋹的日常生活就是享受……

  刘鋹将一切责任推卸给朝堂奸佞,虽然不要脸,但真说得过去。

  这家伙是真蠢,还是假蠢?

  罗幼度说道:“如此说来,岭南糜烂,与你无关?”

  刘鋹哽咽道:“也不是完全与罪臣无关,罪臣轻信小人,确实有过。罪臣最大的过错就是听信小人之言,没有及时归顺中原,而是逃亡海上,平白受罪交趾,以至于今日才得见陛下。罪臣悔死了呀,真要早早降了,怎么也得的个侯哇。”

  罗幼度哑然失笑,刘鋹或许不是一个当皇帝的料,但他活得太明白了些。

  刘鋹不跑,而是献出兴王府,跟李景一样,特赦封侯跑不了。

  现在他在华闾洞被擒,意义完全不一样了。

  若不是那条活灵活现的青龙,罗幼度指不定就将他丢到陇右去填充人数了。

  罗幼度笑盈盈地说着:“看来你也知道自己的处境……不过……”

  他忽然话锋一转,说道:“却也不必过去难受,朕对你的这双巧手有些兴趣,在朝廷的将作监,朕设立了一个研发部门,专门为朝廷设计,制作各类精巧武器。朕不知你在这方面,有没有天赋。但你这双手,确实极巧,朕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过了考验,朕给将作监给你安个职位。你未来也有了盼头,如若过不了……哼哼,休怪朕心狠手辣了!”

  刘鋹吓得脸色苍白,磕头如捣蒜道:“罪臣一定不辜负陛下厚望。”

  第一百四十二章 《霓裳羽衣曲》

  罗幼度作为后世人,对于科技的重视,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唯一遗憾的是他主攻的学业不是数理化,更不懂什么跨时代的科技,无法一步登天。

  不过对于科技树的正确点法,罗幼度是了然于胸的。

  五代两宋时期正是冷兵器热兵器相互碰撞的时代。

  火箭、喷火器、喷火舰就是这个时代的产物。

  只是因为对于火药、石油的不了解,喷火器、喷火舰这些科技产物,没有受得住时代的考验。

  就如喷火器与喷火舰。

  四十年前,梁唐争霸的时候,后梁就采用了一种以铁筒喷发火油的喷火器,但是因为铁筒不能长期受热,出油压力速度不行,导致回火……

  再有南唐的喷火舰,这个时代张雄利用喷火舰不抗火的特点,付之一炬。

  真实的历史更加好玩。

  宋朝出兵江南,南唐派出了水军大将朱令赟率领十万水军与宋朝的刘遇对决长江之上。

  南唐水军称雄,占尽上风。

  朱令赟有心乘胜追击,使用了他们的杀手锏喷火舰,宋军眼瞧着就要大败。

  结果风向突变,火势反烧,装载大量火油的喷火舰自燃爆裂。

  江南十万水军为自己的喷火舰付之一炬,不战自溃。

  主帅朱令赟直接给烧死。

  试问遇到这种情况,喷火器、喷火舰坑成这样,谁敢谁愿继续研究下去?

  热兵器取代冷兵器是必然的结果,但这个取代需要一个过程。

  罗幼度要做的就是抱着自己冷兵器占优的情况下,缩短这个过程,将科技树一步步地往上点。

  他需要大量的能工巧匠,也需要大量的关于这方面的人才。

  看到刘鋹编织的草龙,罗幼度登时意识到,也许自己捡到宝了。

  刘鋹也许如李煜一样,是一个走偏了的皇帝。

  不管是不是,丢到将作监试一试就知道了。

  跟着刘鋹一起来的还有不菲的珍奇宝物。

  刘鋹此人没有野心,却充满了享乐的念头。

  他逃离兴王府的时候,压根就没有想着东山再起,脑子里有的都是将自己的财宝带上,找个地方享受一辈子。

  于是挑选了十八艘大船,满载金银财宝及嫔妃。

  有时机敏又有时愚蠢的他,根本就没想到失去了岭南这个靠山,他有没有那个能力守住刘家百年累积的财富。

  辗转之下,略有损耗,最终通通回到了中原朝廷的国库,回了好大一波血。

  看着议政厅送来的物品清单,罗幼度不足点头,有了这笔钱,自己又能干不少事情了。

  忽然他发现清单列表中居然有好些古琴谱,其中甚至有失传的《霓裳羽衣曲》,还有李唐最负盛名的《秦王破阵乐》。

  南汉怎么有这好东西?

  他却不知南汉的音乐在这个时代是拔尖的存在。

  南汉偏居岭表之地,开拓之后,刘氏后人开始松懈,日益沉溺于百戏游乐之中,极竞奢靡之能事。

  南汉教坊伶官超过千人,歌舞昼夜不分。

  伶人组成的庞大乐队,随时出入宫苑。

  整个兴王府乐舞戏曲丰富多彩,歌舞活动兴盛,冠绝天下。

  在这种环境下,唐朝的音乐得到了很好的传承。

  历史上宋朝还特地派人去广州请了数十人入京,于教坊传授歌舞。

  罗幼度好奇问了窦仪。

  窦仪将情况细说,罗幼度方才明白。

  罗幼度提议道:“让仲询在广州寻些聪慧机敏的伶人入京吧,传授歌舞……”

  “这……”窦仪微微皱眉。

  罗幼度知他顾虑,说道:“朕知道这些伶人所传授的歌舞未必是正经歌舞,但京中阔少,百姓休闲,总得有个乐子。压抑过深,未必就是好事。”

  音乐分雅乐、俗乐。

  窦仪这种正值的文士,自是推崇雅乐,对于俗乐不屑一顾。

  但罗幼度心底还是倾向令人快乐的俗乐。

  在祭祀、宴席等庄严的场合以雅乐增添气氛最是合理,但休闲的时候,来一段洗涤心灵的俗乐,未尝不可。

  窦仪也觉得有理,并未拒绝。

  罗幼度让人将《霓裳羽衣曲》给自己送来。

  这东西他是不懂,但周娥皇肯定懂。

  她这位外表冷艳的贤妃,内里却是火热的文艺青年。

  在与周娥皇闲聊的时候,罗幼度就曾听她说过唐玄宗与杨玉环的情史,说过一句“可惜《霓裳羽衣曲》已经失传,未能一睹风采。”

  处理好公务,罗幼度拿着手中的《霓裳羽衣曲》,快步走向周娥皇的住所……琥珀阁。

  “陛下!”

  周娥皇面对罗幼度的时候,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但也保持着几分端庄,彬彬有礼,与动情时的她,是判若两人。

  看着抱着湘儿行礼的周娥皇,罗幼度亲昵地将她扶起,说道:“爱妃猜猜,今日朕给你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周娥皇淡笑道:“又是哪里的曲谱?”

  罗幼度垮着脸道:“爱妃过于聪慧,好没意思。”

  周娥皇掩嘴轻笑:“是陛下太宠爱妾身了,知妾爱音律,常搜集民间曲谱相赠,妾自然不敢遗忘。”

  罗幼度心底舒坦,笑道:“确实是曲谱,不过这一次可不是一般的曲谱。”

  他将《霓裳羽衣曲》拿在手中,晃了晃说道:“这可是唐玄宗的《霓裳羽衣曲》……”

  周娥皇美眸一亮,眼神追着晃动的《霓裳羽衣曲》转悠,见罗幼度并未给他的意思,娇嗔地叫了一声:“陛下……”

  罗幼度心中一荡,骨头都酥了几分,乖乖地将《霓裳羽衣曲》交给了周娥皇。

  周娥皇欣喜若狂地接过曲谱,将怀中的女儿递给了罗幼度,说道:“妾身研究一下曲谱,待会儿弹给陛下听。陛下先陪湘儿玩玩……”她说道这里的时候,顿了顿娇羞地看了自己的郎君一眼,说道:“待她哭了就给乳母带吧。”

  罗幼度登时明白了内在的意思,兴致匆匆地接过了自己的宝贝女儿。

  见她在熟睡,也不打扰,只是轻轻的在她额头上小啜了一口。

  至于周娥皇已经沉浸于《霓裳羽衣曲》奥秘的旋律中了。

  周娥皇伏案看着《霓裳羽衣曲》,时儿欣喜时儿皱眉。

  都说认真起来的男人最帅,这认真的女人也不差呀!

  当然前提是对方本身就是个美人儿!

  第一百四十三章 也有味了

  罗幼度看着自家认真研究乐谱的媳妇,又陪自己的小棉袄玩了会儿,见小家伙有哭闹的迹象,忙交给了宫里的乳母。

  回到殿里的时候,周娥皇正在伏案书写。

  罗幼度走进细看,他早年为了拉拢高怀德,接触过音律,有着一定的功底。

  这些年与周娥皇深入浅出,耳濡目染的也看得懂这个时代的曲谱。

  周娥皇似乎在拓写《霓裳羽衣曲》,但他很快就察觉了不一样。

  周娥皇不是拓写,而是在修改……

  周娥皇认真地看着《霓裳羽衣曲》,联系上下,时儿轻哼,时儿思索动笔。

  察觉到罗幼度的靠近,周娥皇看了一眼,说道:“陛下,这《霓裳羽衣曲》不是正本吧?”

  罗幼度摇头道:“不清楚,是从刘鋹的宝箱里寻来的,是不是正本不知道,能让刘鋹视为宝贝,应该有些价值。”

  周娥皇自信道:“这是《霓裳羽衣曲》不假,许是抄录时大意写差了,或是遇到了什么意外。”她手指着曲谱,说道:“这里,还有这里,明显上下接连生疏。还有这一段,这一段应该用箜篌最为贴切。箜篌的音色清越空灵,更鲜明一些。这里用醇厚幽远的古筝,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尤其是中序以金石声重的琵琶为主,直接衔接古筝,不够平顺。用箜篌就能避免此类问题……”

  周娥皇一连挑了好几个错,说得头头是道。

  原来随着五代十国的动荡,《霓裳羽衣曲》与《秦王破阵乐》等曲谱,因兵乱失传,只有少许孤本流传于世。

  南汉朝廷的《霓裳羽衣曲》来至于唐朝乐圣李龟年。

  安史之乱以后李龟年流亡于湘潭,他的遗物中就有《霓裳羽衣曲》。

  不过因为后人保护不利,《霓裳羽衣曲》受到了虫蛀,不少地方受到了残缺。

  南汉得到的曲谱便是其中的残谱,经南汉乐师修缮的。

  周娥皇与音乐一道的天赋惊世骇俗,一眼就看出了修缮的痕迹,觉得修缮的不够完美,加以改良。

  罗幼度对于自己这个夫人在音乐上的天赋深有了解。

  一个国家真正的强盛,除了军事经济以外,还包括各方各面的文化,礼乐文化就是其一。

  五代十国是公认的礼崩乐坏的时代。

  为了重整次序,朝堂上的文臣在恢复礼乐上是煞费苦心。

  宰相窦仪的弟弟窦俨就负责雅乐的重订。

  但在音调上出现了偏差,进展不顺。

  最终在周娥皇的指正下,解决了难题《虞乐》也得以问世。

  自己这爱妃说《霓裳羽衣曲》有纰漏,绝对错不了。

  罗幼度道:“需不需要让太常寺的官员一并帮着修缮?”

  周娥皇轻轻摇头道:“只是修缮,妾一人足矣。唯一难得是《霓裳羽衣曲》除了琵琶以外,还有磬、筝、箫、笛、箜篌、筚篥、笙等乐器,妾身细思半晌,也无法将曲子改成一人独奏。至少也需古筝与箜篌辅之,才能不失韵味。想要独自弹奏给陛下欣赏的念头,怕是不成了。”

  她言语中透着几分失落。

  罗幼度忙道:“花蕊夫人会弹古筝,至于箜篌……实在不成就让德妃来学,实在不行为夫来学也行,都是自己人,无妨。”

  德妃就是折赛花,但想着折赛花的性格,最后还是觉得自己更加靠谱一些。

  周娥皇掩嘴轻笑:“费姐姐会古筝?”

  她很不客气地忽视了后面一大段话。

  罗幼度欣赏过花蕊夫人的技艺,颔首道:“有大家风采,但跟爱妃此道宗师相去甚远。”

  周娥皇颇为受用,道:“这到容易了,待小妹下次进宫,让小妹来弹箜篌……”

  罗幼度听到“小妹”这两个字颇为头大。

  周小妹这个天资绝色的美人胚子,这几年已经渐渐长开,生的是越发水灵,与端庄清冷的周娥皇不同。周小妹性格活泼,古灵精怪,很有邻家妹妹的感觉,但是天真无邪的面孔下隐藏着不小的心机。

  周小妹喜欢跳舞,本就是天生的绝色,舞姿尤为动人。

  她进宫后常向周娥皇炫耀自学的舞蹈,让周娥皇为她弹奏助兴。

  罗幼度自然就成为了唯一的观众。

  一开始罗幼度还看得津津有味,不止一次在心里感慨:天晓得周宗这势利的老家伙上辈子是不是拯救世界了。

  生了一个周娥皇还不够,还有一个如此可爱的小棉袄。

  但随着次数越来越多,罗幼度也察觉了一点点猫腻。

  周小妹在跳舞的时候,时不时的会给他抛媚眼。

  最开始小家伙的媚眼充满了调皮,可随着小姑娘的身段越来越好,媚眼中带着几分妖娆的意味了。

  罗幼度身为天下之主,一国之君,没少受到这方面的诱惑,看出了周小妹那一点点的小心思,内心有些复杂。

  周小妹生的确实漂亮,可如果罗幼度没记错的话,是小丫头才十四……

  罗幼度带着几分敷衍地说道:“小妹会弹箜篌?”

  周娥皇道:“为了跟燕燕比,特地学过,有几分功底,但小妹最擅长的还是舞蹈。对了,燕燕喜欢箜篌,她的技艺比小妹要高明得多。让燕燕弹奏,小妹舞蹈,这样便完美了。”

  她口中的燕燕,自然就是萧绰。

  随着萧思温的去世,萧胡辇、萧绰姐妹彻底放下过往,在汴京定居了,跟老胡生活在一起,现在还加了一个柴克宏。

  老胡挂念丑丑,时不时地会入宫。

  萧胡辇、萧绰姐妹也会陪同着一并进宫。

  周娥皇与萧胡辇、萧绰姐妹也有点头之交。

  尤其是萧绰,天资卓越,已经成为了一个小才女,还喜欢上了箜篌这乐器。

  萧绰入宫的时候,就曾向周娥皇请教过这方面的知识。

  周娥皇是音乐奇才,诸多乐器皆有涉猎,指点萧绰是绰绰有余的。

  罗幼度笑道:“这两小家伙想要一起合作,只怕没那么容易。”

  周娥皇一想也是,两个丫头天生的不对付。

  偶尔凑在一起入宫,也是唇枪舌剑的。

  萧绰那萧漏风的外号,罗幼度都知道了。

  周小妹当初学习箜篌也是想压萧绰一头。

  不过周小妹在舞蹈上天赋异禀,音律上也有一定天赋,可箜篌一道,就是不及萧绰,气得不学了。

  罗幼度看着周娥皇,说道:“这事以后再说,爱妃你看,这天色也不早了……”

  周娥皇娇羞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妾去沐浴!”

  罗幼度道:“朕身上也有味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规划地域 蒙古崛起

  周娥皇清冷端庄,但耐不住罗幼度的软磨硬泡。

  两人洗了鸳鸯浴,又将战场转移到了床榻之上。

  翌日一早,罗幼度在生物钟的影响下睁开了双眼,见身旁的爱妃正出神地看着床檐,不免好奇:“爱妃在想什么呢!”

  周娥皇回过神来,忙道:“在想陛下昨日赠送的《霓裳羽衣曲》,个别地方还有待修缮。妾身生于乱世,对于曲中的盛世,了解不深,得花点时间翻阅一下类似书籍。”

  罗幼度哑然失笑,自己这份礼物没有送错。

  自己这位夫人,未来一段时间有的忙于此事了。

  他知周娥皇未起床查找书籍是不想吵醒自己,笑道:“那就起来吧!爱妃先去看书,为夫随后就来。”

  他得跑上一圈,在陪丑丑晨练一会儿,方才洗漱看书上朝。

  这是他这些年养成的习惯。

  周娥皇起身为罗幼度穿衣,说道:“《霓裳羽衣曲》中透露的气象,妾身很是向往。但细细想来,陛下英武盖世,远胜前明后庸的李三郎,朝廷未来前景,远胜开元。妾跟李三郎偷偷师,也要为陛下编写一曲,歌颂陛下照耀千秋的文成武德。”

  罗幼度心情大好,道:“至多十年,朕要让我朝再现汉唐风采。”

  罗幼度晨练回来,果真见周娥皇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籍,认真翻阅,看她这专注的劲头,估计要不了多久,自己也许就能欣赏到,由周娥皇重编的《霓裳羽衣曲》了。

  届时周娥皇弹琵琶,花蕊夫人奏古筝,萧绰拨弄箜篌,周小妹在中间起舞。

  这阵容有点意思。

  罗幼度突然生出了几分期待。

  看了会儿书,罗幼度并没有打扰周娥皇,自行上朝去了。

  随着交趾、银夏地区的战事平息,中原朝廷也停止了兵戈,转入内部发展。

  这日,向来看戏的首相王溥突然提出了一个建议。

  “陛下,而今我朝疆域广阔,许多地方地名混乱。有的沿用前朝叫法,有的沿用诸侯国的叫法,很是混乱。就如新得的岭南一地,足足二府六十余州,当统一改制,化繁为简,以提高朝廷治理效率。”

  罗幼度早有此意,说道:“王爱卿说得在理,朕也有这种感觉。应该好好梳理,去除不必要的州府,重新规划疆域州府。”

  文武百官这一听,重新规划州府,瞬间就如闻了腥味的猫,眼睛都直了。

  自己的家乡若是趁此机会升州为府,或者是升县为州,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为什么宋朝的马政会设在南方的福建?

  还不是因为朝堂上福建派系的大佬多?

  用自己的影响力,为自己的家乡谋取福利,他日去官致仕,荣归故里,受到乡里乡亲的拥戴歌颂。

  这是人之常情。

  除了少个别的官员,又有谁真正做到,无私心一视同仁。

  王溥这一提议登时让庙堂官员跟打了鸡血一样,推销自己的家乡。

  最先定下的东京洛阳,这个毫无争议。

  洛阳、开封一个西京,一个东京,就算没有今日之意,都是定死的。

  其他地方除了太原府、成都府、广州府没有争议以外,其他各地皆有不小的争议。

  如江南的金陵、杭州之争。

  燕地的幽州、蓟州、镇州之争。

  西方的凉州、凤翔、灵州之争。

  罗幼度每日上朝都能看着官员们斗嘴,乐此不疲。

  不管他们吵得多凶,争吵到最后,都需要他这个皇帝来拍板钉钉。

  而且罗幼度发现官员争执到最后,得到的答案往往是最贴近正确答案的。

  在没有汽车、火车、飞机的世界,个别地方的地理优势太明显了。

  罗幼度自己对于州府的选择有鲜明的标准,有发展前景,便于朝廷统治,在进攻防守一端有鲜明的战略意义。

  便如太原府,一旦雁门关失陷,太原府就是遏制贼人南下的最强屏障。

  尤其是日后要迁都洛阳,太原府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还有就是幽州,朝廷北伐契丹,幽州将会成为后方大本营。

  此地的关键,无庸置疑。

  罗幼度在皇帝这一行也越来越有心得,一开始他治理国家的时候,有些习惯独断专行。

  后来发现尽管自己的意识超前,选择是正确的。可过于独断,对于朝廷的发展有着很大的弊端。

  渐渐地也吸取了教训,很多事情他心底早有定论,但他学会收着,将意图放在心里,并不直接表态,而是看着官员争论,然后从中引导。任由官员自己辩出一个答案,然后他从善如流地选择最佳结果。

  大家都开心。

  这样也有一个好处,如果遇到更好的主意,他也能随时改变念头。

  唯独让罗幼度纠结的是凉州、河湟、灵州,这三个地方。

  凉州升府便于向西扩张军事意义十足,河湟则位于灵州、凉州、关中的要地,地理位置占优。

  至于灵州,有塞上江南之称,物产富饶,皆有一定的价值意义。

  罗幼度对此特地找来赵普商量此事。

  在这关键时候,罗幼度还是比较相信赵普的判断。

  赵普说道:“臣觉得河湟更加合适。”

  罗幼度眯着眼睛,问道:“为何?朕以为你会选择凉州呢。”

  因为他心里是比较倾向于凉州的。

  赵普说道:“从长远计,河湟更加合适。陛下,不管朝廷未来是否会西征扩张西域。凉州之地,终究距离中原甚远,且胡汉交杂。为凉州安定,河西必然得驻扎重兵。在将西方经济中心设于凉州,真要有变,朝廷鞭长莫及。反到是河湟之地,四通八达,可谓河西之后盾。河西之军西征,河湟必然是军事物资中转之处。河西真要有变,也会受制于粮饷。”

  罗幼度淡然一笑道:“你呀,少动些花花肠子,不说比肩诸葛、王猛,也是房杜之流,莫要为了一时意气,弄得不好收场。宰相嘛,肚子里要撑得了船才行。”

  赵普赶忙惶恐作揖道:“陛下教诲,臣铭记于心。”

  罗幼度示意他免礼,然后让人给他上了一杯茶,说道:“貌似漠北有些不安定,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赵普道:“臣以为漠北不安定,这是正常的。草原人比我们中原更加重视实力,契丹坐拥万里疆域,漠南漠北,甚至与阻卜、回鹘相继臣服,皆因实力之强的缘故。现今契丹陷入内乱,耶律敌烈与耶律罨撒葛瓜分了契丹西方的大片疆域,且无力夺回。迫使现今契丹将目标向东扩张。他们攻打黑水女真之地,现在又出兵高丽,实力重心皆向东移。对于漠南漠北的控制力下降,有部落不服管制,理所当然。”

  “草原上弱肉强食,契丹力有不足,自然会有别的部落壮大,取而代之,却不知漠北何部崛起了?”

  罗幼度眯眼道:“书上叫鞑靼,契丹叫阻卜,而朕更愿意称呼他们为蒙古。”

  历史上蒙古在这时代有过一段时间的崛起,而且势头非常的盛。

  给辽朝制造了不小的麻烦,最终是让萧家的两个女人压了下去。

  萧绰与萧胡辇。

  权掌契丹的萧绰给予了自己姐姐极大的权力,而萧胡辇女子挂帅,率领契丹兵纵横西北,辟土靖边,压下了蒙古崛起的势头。

  蒙古本就底蕴不足,给萧胡辇这一杀,元气大伤,直至百余年后,出现了一个铁木真方才再次崛起。

  现在历史大变,契丹丢失了燕地,还因内乱导致了对于漠北的威慑力大减。

  蒙古抓住了这个机会,内部完成了统一,开始对外扩张。

  卢多逊担任太原府知州以后,一直在处理耶律敌烈的事情。

  耶律敌烈对于中原早已没有了恶感,相比耶律必摄掌控的契丹,他更亲近中原。

  对于归顺中原这事,卢多逊在信中与罗幼度分析了两点缘由。

  一、面子上拉不下来。

  二、他的盟友兄长耶律罨撒葛对于中原有着一定的偏见。

  耶律罨撒葛是辽太宗耶律德光次子,辽穆宗耶律璟和燕国大长公主的同母弟。因不满其兄统治,欲谋反,令司天魏璘卜日问吉凶,给耶律璟抓到了把柄,贬罚至西北也就是漠北戍边镇守。

  他与西方的沙陀、蒙古、乌古、敌烈几个部落关系非常的好。

  根据卢多逊传来的消息,蒙古就是得到了耶律罨撒葛的支持,这才能够在短时间内崛起的。

  耶律罨撒葛与蒙古的克烈部只儿斤分部的兀氏乞儿结为安达。

  罗幼度将自己得到的情况与赵普细说。

  赵普说道:“八成是因为耶律敌烈得到了我们的支持,耶律罨撒葛心生恐惧,也开始寻找盟友。这蒙古自然就是他挑选出来的……”

  赵普多鸡贼,他才不管蒙古之前叫什么。

  反正罗幼度喜欢叫蒙古,他就跟着叫蒙古。

  赵普沉吟道:“陛下,此事对于我们来说,未必就是坏事。”

  罗幼度轻笑:“怎么说?”

  赵普道:“耶律敌烈与耶律罨撒葛约定一起对付契丹伪帝耶律必摄。但实际情况是耶律罨撒葛并没有履行约定,反而是我中原一次次支援,我朝大将杨业一次又一次的出击,这才保住了云九州。臣不信对此耶律敌烈能够无动于衷,对于他的兄长,必然也是不满的。”

  “耶律罨撒葛拉拢蒙古,也可见对于耶律敌烈与我们中原的敌视。可以从中挑唆彼此关系,让他们交恶。”

  “耶律敌烈对付一个耶律必摄已经顶不住了,再加上耶律罨撒葛与蒙古诸部,耶律敌烈焉能撑得下去?届时,唯有率部南下,归顺我朝一路可走。”

  罗幼度道:“果然智者所见略同,朕与卢卿也是这个意思。”

  赵普赔笑道:“陛下真知灼见,臣哪敢相比。此事有卢知州负责,必然大事可定。”

  罗幼度颔首道:“此事只有你我少数几人知晓,切勿泄漏出去,免得功亏一篑。”

  “臣明白!”

  ……

  太原府。

  卢多逊看着手中北方传来的消息,眉头微微皱起。

  信上只写了简单的几句话:北地气温骤降,蒙古、乌古、敌烈诸多部落,皆有南下转移之迹象。

  卢多逊来回走了几步,神色忽地一动,说道:“快去查一查,看看御寒皮衣的销售量如何?”

  因为双方关系友善,在雁门关外五十里处中原与耶律敌烈一并开集市,以方便彼此商贸往来。

  集市并未排斥他族部落,不少南来北往的族部都来这里交易。

  北地不缺皮革,但草原人的制作皮革的水平不高。

  他们的御寒皮革远比不上经过中原加工的皮衣。

  因故从北地进货皮革,在中原巧匠的处理下,暖洋洋的皮大衣就成了北地畅销之物。

  很快卢多逊就得到了一则消息。

  皮大衣销售殆尽……

  卢多逊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自他担任太原知州已有大半年了,关于耶律敌烈南归的任务却毫无进展。

  卢多逊看出了耶律敌烈心中的顾忌,一直将耶律罨撒葛视为打破局面的关键。

  现在不过九月天,这北方突然降温,让卢多逊看到了一丝希望。

  漠北早早地降温,意味着漠北的这个冬天特别漫长。

  “来人,将李长史请来。”

  李长史就是李穆。

  当年在横山山脉与横山羌做交易,令得定难李家心生恐惧,从而起了坏心思,导致灭亡。

  李穆也因此进入了罗幼度的视线,官运亨通,现在已经是太原府长史,太原府的第二把手。

  “卢公!”

  李穆也是进士出身,卢多逊对于文化人特别青睐,两人关系很好。

  卢多逊道:“今年太原府的收成如何?”

  李穆说道:“有小旱,影响不大。陛下贤德,两年前曾同意修葺河渠,又在周边修建了不少的水车,预估有往年的八成。”

  “八成!”

  卢多逊嘀咕了一句,说道:“太多了,这样……”他故意压低了声音说道:“你悄悄地整理出十个粮仓,暗地里收集一些秸秆,我有大用。”

  李穆一脸惊愕地看着卢多逊。

  卢多逊心知李穆脾气,也知他对罗幼度的忠心,也不隐瞒说道:“我要演一出戏,今年支援北方的粮食,只能有往年的两成,绝不能再多!”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这个冬天,难熬哦!

  漠北草原。

  凄厉如刀割的寒风,洁净无云的蓝天,辽阔无边的荒野。

  雄鹰翱翔,战马飞奔。

  一只野狼吐着舌头亡命奔逃,在它身后是十余名飞奔的骑兵。

  一支利箭擦着野狼的大腿而过。

  野狼就地打了两个滚,在本能的驱使下,依旧往前方的洼地里逃窜。只是因为大腿受伤,速度已经大不如前。

  这时又一支利箭从野狼的后颈穿入。

  桀骜的野狼就地滚了几圈,无力地在地上挣扎着。

  最快的两骑到了近处,一个圆润壮实的草原汉子大笑:“安答,好箭法,你赢了。”

  他说着将手中的弓丢给了身旁的高大壮汉,说道:“神弓配勇士,我这张弓以上好的柘木为骨,二尺有六寸的牛角为片,虎筋为弦,是我只儿斤部的宝贝,现在就送给你了。”

  射中野狼的壮汉正是辽太宗耶律德光次子耶律罨撒葛。

  耶律罨撒葛接过神弓,拉了一个满环,感受手中弓箭的力量,缓缓回弓,笑道:“果然好弓,谢乞儿安答。”

  他收下了神弓,将自己腰间的弯刀递了过去,道:“这是我花重金找中原匠师打造的钢刀,也只有乞儿安答这样的勇者配得上它。”

  圆润壮实的草原汉子正是阻卜克烈部的首领兀氏乞儿。

  阻卜诸部克烈部是最大的部落,由多个分部联盟组成的。

  兀氏乞儿是只儿斤部的首领,但随着得到耶律罨撒葛的支持,已经一统了克烈部,故而也是克烈部的首领。

  耶律罨撒葛将野狼挑起来,细细看了一眼,笑道:“果然是狼王,这皮质可以换不少的粮食了。”

  漠北草原包括北方沙漠、戈壁,环境远比漠南恶劣。

  这天气转凉,狼群为了生活,群起进攻牧群。

  耶律罨撒葛正好给兀氏乞儿送来了过冬衣物,闻讯后立刻出动猎杀狼群。

  狼群再凶悍,面对强悍的阻卜人也只有覆灭一途。

  在阻卜人的围剿下,一只银灰色的狼逃出了重围。

  经验丰富的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判断此狼大概率是头狼,紧追不舍。

  果然与寻常野狼,面前的这头狼,毛色体格都要胜过不止一筹。

  耶律罨撒葛这话说的随心,兀氏乞儿脸上却透着一丝愤慨:“我们的族人是用命收集皮革,可到中原人手上,转了一圈,却以几倍的价格回卖我们,委实可恶……”

  耶律罨撒葛也不知怎么开口,兀氏乞儿说的确实是事实。

  可是如果真没有中原人过手,他们根本做不出来温暖柔和的毛皮大衣。

  在契丹还未分裂,中原与他们没开互市的时候,他们穿的那硬邦邦的笨重大衣,好似穿着一身铁块一样。

  关键是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人力来处理皮革,每年都有不少冻死的人。

  而开了互市以后,虽说中原黑是黑了点,需要他们提供牛羊马等物资,中原的皮衣粮食也确实让他们的冬天好过了不少。

  耶律罨撒葛道:“中原开了互市,至少我们还能买到粮食、大衣等物资。之前没有互市的时候,全靠黑心商人走私,那价格更是可恨。一匹上等的良驹,也就能换八百来斤的粟米……”

  真到关键时候,他们是不得不换。

  八百来斤粟米可以养活好些人,上等的良驹就算杀了吃,也不过是几帐人口几天的口粮。

  兀氏乞儿切齿道:“中原如此可恨,安答何必守他们的规矩?我们草原人向来有草原人的活法,守他鸟的中原规矩。只消安答一声令下,我克烈部的勇士都为安答效力。”

  耶律罨撒葛神色变幻,游移不定。

  耶律罨撒葛之所以会为契丹戍边,便是因为意图造反,胸怀野望。

  耶律必摄谋取契丹皇帝事情传开,耶律罨撒葛态度如耶律敌烈一样,皆是满腔愤慨。

  耶律敌烈认为自己是耶律璟之后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耶律罨撒葛又何尝不是?

  耶律罨撒葛可是仅次于耶律璟的嫡次子,耶律敌烈、耶律必摄这两个庶子,凭什么跟自己争夺皇位?

  是故耶律必摄劝降使者还没有见到耶律罨撒葛的面,就让他砍了。

  在耶律罨撒葛眼中,只有他的大局才是大局。

  耶律必摄一口一个契丹大局,就是笑话。

  随着时间的流逝,耶律罨撒葛发现自己面对的情况越来越恶劣,他本就是给流放戍边的,手中实力有限,又位于苦寒贫瘠之地,实力止步不前。

  而同盟的耶律敌烈却在中原的支持下,势头大好,已经远远将之甩在身后。

  耶律罨撒葛为了不弱于耶律敌烈,也开始在漠北挑选自己的盟友。

  骁勇豪气的兀氏乞儿步入了他的视线。

  阻卜人的豪气,阻卜人骁勇刚毅,都让耶律罨撒葛大吃一惊。

  他爷爷耶律阿保机在攻打女真的时候,曾有过感慨“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耶律罨撒葛并没有感受到女真的强大,但是阻卜人个人战斗力之强,让他动容。

  耶律罨撒葛继续阻卜这样强力的盟友,在他的帮助下,兀氏乞儿成功一统了克烈部,成为了漠北草原最强大的存在。

  兀氏乞儿地快速崛起,让耶律罨撒葛非但没有感受到喜悦,反而生出了些许的惊惧。

  兀氏乞儿一样的豪爽,可他的胃口却是越来越大,已经有脱控咬人的迹象。

  耶律罨撒葛道:“打中原就得跟敌烈交战,我们的对手是耶律必摄,不能让耶律必摄坐收渔人之利。要打就打耶律必摄,正好也让耶律敌烈看看。他的选择,大错特错。”

  兀氏乞儿想了想道:“那就听安答的,打谁都是打。这个冬天很难过,必须提前准备。抢了耶律必摄的牛羊去跟中原换取粮食,有了粮食,就能挨过这个冬天……”

  耶律罨撒葛道:“那就说定了,我回去整兵,十天后在鸳鸯泊汇合,一起东进,去中京道转转。”

  兀氏乞儿颔首道:“十天后,鸳鸯泊,记下了!”

  两人约定好日期,当即分离。

  兀氏乞儿目送耶律罨撒葛远去,紧了紧身上的皮袄,觉得自己还得加一件內裳才能抵御草原上的寒风。

  九月尚且如此,十一月、十二月更难了。

  这个冬天,难熬哦!

  第一百四十六章 格局之差

  就在草原上的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在为如何过冬奔波的时候,远在山西河东的太原府一道烈焰冲天而起。

  罗幼度并没有赵匡义那么迷信。

  确实六城相连的晋阳城最易生出割据势力,但为了预防这种不存在的可能,将属于自己的坚城毁去,实在有些短视。

  故而罗幼度灭北汉之后,依旧保留了晋阳城的规模。

  除了封闭晋阳宫城以外,晋阳城依旧由内三城:仓城、新城、大明城与外三城西城、中城、东城组成。

  着火的地方就是专门存储粮食的仓城。

  中原因与耶律敌烈交好。

  山西的诸多物资,大多用来与耶律敌烈换取草原上的皮革、牛马羊等货物。

  其中粮食亦是如此。

  契丹已经掌握了耕种技术,但是他们人力不足,放牧与耕种很难兼得。

  为了维持足够的兵力,耶律敌烈只能选择以畜牧为主,日常所需粮食都得从中原获取。

  因此河东的粮食经朝廷特许,无须上缴朝廷,而是用以商贸为中原换取稀缺物资。

  这一把大火,将整个晋阳都映照在了红光之中。

  卢多逊在高处眺望着火光,脸上透着几分自得。

  李穆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大火,心中有些忐忑,望向卢多逊的眼中透着一丝恐惧。

  “这会不会出大事?”

  卢多逊自信笑道:“无妨,以小损失换取云九州的归附,陛下是不会反对的。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我们少不了受些责罚。过了这风头,只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他说着伸出了手,在空中一抓,好似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此计若成,回去以后,拜相指日可待了吧!”

  卢多逊暗自思量着,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个文盲,凭什么跟自己斗?”

  “也不知薛居正有没有给拖下水。”

  卢多逊胡思乱想着。

  他太过聪明,对于很多事情看得很透彻。

  看出了薛居正这个老好人升下一任宰相的几率最大,故而他知薛居正惧内,故意与薛居正的妻兄甄仁则交好。

  他算准了薛居正为人正直不会轻易犯错,利用他惧内的弱点,以甄仁则来牵累薛居正。

  薛居正、甄仁则都是汴京大户,卢多逊在汴京的时候,多次聚会,分批次无心透露了罗幼度意图迁都洛阳,然后汴京将会受到何等打击,以及有人组建了反迁都联盟的事情。

  无需他牵桥搭线,甄仁则果然中计上套,主动地牵扯其中。

  汴京!

  “岂有此理!”

  罗幼度勃然大怒,“一个个干什么吃的?十仓粮食,就这样一把火没了?查,给我一查到底,是真的意外,还是渎职,或是故意为之,给我查清楚。”

  罗幼度为君多年,向来以笑脸治理天下,云淡风轻地掌控庙堂,极少动怒。

  此刻在朝会上发火,文武百官莫不惊惧。

  连朝廷发布的报纸上都记载着太原仓城走水一事。

  日报、周报、月刊皆是如此。

  罗幼度甚至派出了两拨人马入太原调查,一明一暗,大理寺与武德司,将戏做足了。

  短短时间内此事传遍天下,也让罗虞朝廷所有地方官员,皆针对防火一事,下了一番功夫。

  倒是意外之喜。

  这天罗幼度下朝之后,对着内侍说道:“朕记得府库里有大理送来的灵芝,你挑选一份成色好的,送去赵宅。今日是赵相公父亲的寿诞,你替朕送去贺礼,以表心意。”

  赵普本想低调地给自己父亲拜寿。

  毕竟刚刚犯了事,低调一些,免得徒惹是非。

  罗幼度的贺礼送达,让赵普大为动容,想不到罗幼度居然记得他父亲的生日,心中感动。

  原本好面子想要大办寿诞的赵迥还对赵普很是不满,全程冷着张脸。

  此刻收到当今天子的贺礼,瞬间红光满面,好似年轻了十岁,拉着赵普对着皇宫的方向就磕起了头。

  哪怕宾客千百,也比不上这小小的一份礼物。

  赵迥一改冷脸,指着自己的另外两个儿子赵安易、赵正,让他们多跟着赵普学学。

  夜里赵普、赵安易在别院下棋。

  赵安易轻笑道:“太原大火,陛下盛怒,卢多逊可是要遭殃了。”

  他心情大好。

  赵普为士林排斥,并非秘密。

  但卢多逊却是唯一一个将自己的不屑变现在脸上的。

  赵安易自然为自己的兄长鸣不平。

  赵普摇了摇头道:“对于卢多逊,你有多远,离他多远。莫要跟他起任何冲突,你不是他对手。”

  赵安易愕然地看着赵普,道:“兄长?”

  赵普看着棋盘,随手下了一子道:“还有五步,你就输了。”

  赵安易看着棋盘半晌,明明是自己占据了优势,怎么就输了?

  赵普道:“你的目光只能看表里,跟卢多逊斗,死都不知道什么原因。此次大火,烧到陛下心坎里去了……”

  赵安易一脸吃重的看着赵普,吞了口唾沫:“兄长是说,这火是故意放的?”

  赵普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赵安易大急,说道:“卢多逊得势,对于兄长必然不利。弟愚钝,看不出因果。兄长既然看出因果,何不出手阻拦!”

  “住口!”

  赵普脸色骤变,抓起一旁的茶水就往赵安易脸上浇了过去,深邃的双目冷漠地看着自己的弟弟,说道:“陛下好,我赵家就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可以耍任何心思,却不能危害朝廷的利益。陛下能够容得我们跟卢小子不合,甚至内斗,容不得我们因为内斗,伤害国本。记住了,朝廷为大,永远不能为了自己的私利,危害朝廷的利益。真干了,就离死就不远了!”

  赵安易显然给吓住了,不敢发一言一语。

  赵普神态缓和,呵呵一笑:“你也别太在意卢小子,为兄承认,他很了得,个别地方甚至为兄都不及他。不过此人太过聪明,过于聪明的人,容易反被聪明误。若是一步步稳扎稳打,你兄长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是他爱走捷径,终究差为兄一筹。”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不是你能对付的。”

  “他自视甚高,就想着跟为兄一较长短,不会放下自尊对你动手。”

  “当然,你别自取其辱。”

  第一百四十七章 盛世景象

  汴京!

  毕士安再一次踏入这京畿之地,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地方,胸中豪情万丈:“我回来了!”

  当年他受到王彦升的迫害,因祸得福,拜入窦禹钧的门下学习。

  罗幼度覆灭北汉之后,毕士安也结束了自己的学业,回到了自己的老家云中,侍奉义母尽孝。

  毕士安原本打算低调地在云中沉淀京畿所学,待时机成熟,入京赶考。

  不想世间之事,无法预料。

  云九州因契丹内部分裂,加深了与中原的关系。

  毕士安文采斐然,在京畿之地,闯下了偌大名望。但在大同云中,却是一无名之辈。可随着双方深入往来,云九州不少文人学子入京求学赶考,皆听闻昔年汴京有一文采扛鼎之人叫毕士安,正是大同云中人。

  消息传到云中,毕士安名声大噪。

  此次朝廷特开恩科,云九州也有资格名额。

  只是云九州文学氛围不浓厚,人才有限,刚刚经过一次科举已经掏了老底,拿不出像样的人才。

  耶律敌烈这些年同化的味道越来越浓,很在意自己的形象,总觉得此次声势浩大的恩科,不安排一些人才进京赶考,凑个热闹,很丢面子。

  于是乎,他亲自找到了毕士安,包了他进京的费用,让他带队参加此次恩科。

  毕士安本就在考虑什么时候进京赶考合适,也就顺水推舟,带队南下。

  再次入京,汴京的人流量远在昔年之上。

  大街上南来北往的多了许多金发碧眼之辈……

  他离开汴京的时候,中原朝廷并没有打通西方商路,也没有现今的气象威势,让他颇为感慨。

  “仁叟兄!”

  毕士安听到有人叫唤自己,定睛一看却是自己在义塾中的同学以及在宋州结交的好友杨璞、韩丕、刘锡等人。

  其中最显眼的莫过于那个腰大膀圆有同窗之谊,如饿鬼投胎一般的张齐贤……

  毕士安笑着一一上前见礼问好。

  来到张齐贤面前,古怪的摸了摸他的大肚子道:“师亮兄,这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在为兄看来,您这肚子里装的是大江大河……”

  张齐贤没好气地拍开了他的手道:“这叫肚有乾坤,你懂什么。”

  几人相互打笑,一并入得城中。

  张齐贤说道:“仁叟兄先去拜会恩师,弟与状元楼为兄接风洗尘。”

  随着天下安定,礼教也渐渐恢复。

  尊师重道融入日常生活。

  毕士安重回汴京,自然要先去与窦禹钧打招呼。

  状元楼位于龙津桥附近,汴京近几年新开的一栋酒楼。

  毕士安看着面前熟悉的招牌,忍不住道:“这不就是聚远楼嘛?”

  张齐贤道:“就是聚远楼,巨川兄高中前就住在这里学习,高中以后,东家立刻以此为噱头,改了状元楼,至此生意欣荣,成为了四方考生汇聚之所。今日在此宴请仁叟兄,也是顺这风气,沾沾巨川兄的光。”

  张齐贤口中的巨川兄叫索湘,是罗虞朝廷第一位状元郎。

  罗幼度深知宋朝冗官弊政,登基以后,严苛限制官员之间的相互举荐,吸纳人才的方式以科举为主,对于科举很是重视。

  他知科举进程,对隋唐科举大加改革。

  抛弃了唐朝状元投书内定的风气,除了沿用后周的糊名制度以外,还添加了宋朝的誊录制度,卷子一律派专人抄录,然后由试官审阅,将科举正式拉进正轨。

  也是因此,状元的含金量直线上升。

  作为新朝第一位状元索湘居住学习的酒楼,理所当然的沾染了一些贵气。

  毕士安笑道:“原来如此……”

  步入状元楼,店内满是谈笑风生的士子,他们来至天南地北,聚在一处,或是畅谈着人生,或是讨论家国大事,或是谈说经典。

  偌大的酒店好似文人聚会一样。

  罗幼度在这方面很是开放,并不反对百姓讨论时政。

  莫说是这些读书人,即便是地痞流氓吐槽几句开封府管得严,都不会被问罪。

  毕士安看着这浓郁的学习氛围,大感意外,自己离去不过两三年,汴京变化之大,让他新奇,对于自己的未来更加充满期待。

  在这一个生机勃勃的朝廷为臣,何愁无法一展抱负。

  一众人坐定,毕士安听到附近一座言语间居然在谈他们家乡的事情,不免回望过去,侧耳细听。

  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学子说道:“陛下高瞻远瞩,以怀柔之法,拉拢耶律敌烈,让云九州的士人参加我朝科举,收士人之心。要不了多久,云九州必将归附。叛贼石敬瑭出卖给契丹的燕云十六州,将为陛下收回。”

  毕士安眉间显现一丝喜悦,虽说对方讲得有些想当然,但这听到自己的家乡,回归祖国的怀抱,心情还是充满了喜悦。

  刘锡问道:“仁叟兄从云中而来,可否说说云中情况?”他顿了一顿,说道:“朝廷科举与以往大不相同,学识与实践对半。不论殿试还是会试,皆有关于时政考题。很多人猜测云九州的局势将会是会试,殿试的考题之一。对于这方面的话题,在汴京可谓经久不衰。”

  毕士安笑道:“如那位仁兄说的一般,耶律敌烈志大才疏,一将之能有余,万乘之才不足。让他打仗或许是一员勇将,然治理云九州,却手足无措。陛下由此入手,正是击中耶律敌烈的软肋。不过耶律敌烈性子烈,他不擅长行政,却也不是能够轻易拿捏。他知道云九州已经离不开中原,对于军权更加重视,逼急了反而会适得其反。想要太平过渡并不容易,真要有此时政考题,切勿过于乐观。”

  刘锡面色微微一红。

  几人在这种氛围之下,也如大众一般,畅所欲言。

  时儿讨论文学,时儿点评天下大势,几乎所有人对于朝廷的未来都充满了向往。

  在几人不远的一桌,坐着几位异域人。

  李从德用着吐火罗的语言感慨道:“中原气象如此,无怪父亲如此谦卑。”

  在他身旁的是一个作摩尼师打扮的波斯人,此刻他也是一脸震惊,中原上下的向心力,即便是当年的波斯帝国也比及不上,说道:“如能在如此天朝传教,此生无憾。”

  第一百四十八章 西方使者

  毕士安望向张齐贤,说道:“师亮兄,此次科举,举国同欢。以你的才学,中进士应该不难。何不一同参加?”

  这科举考试最难的是一甲,进士及第的状元、榜眼、探花,二甲三甲数量若干,视实际情况而定。

  进士及第比的不只是才学,还有运气。

  但中进士,对于张齐贤这级别的人来说,确实不难。

  当然只限于这个时段。

  张齐贤笑道:“在下就不凑热闹了。未来之事,得好好思量。”

  杨璞道:“仁叟兄还不了解师亮?他八成还想着混一身军功呢!”

  张齐贤双手一抬,全身的肥肉抖了三抖,说道:“就我这一身肉,不拼一个爵位回来,总觉得对不起自己。”

  罗幼度确实提升了文官的地位,也给了读书人极大的尊重与福利。

  同时对于武臣,对于武人,罗幼度并没有厚此薄彼。

  为了鼓励文武的进取之心,罗幼度颁布了一个规定,无军功者,不得封爵。

  哪怕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没有军功在身,也不得享受爵位。

  毕竟与文官相比,武将确实有点吃亏。

  治理天下,安定民生,一刻都离不开文官,而武将终究有歇下来的时候,哪怕好战如汉武帝,得文景两代贤主的遗产,打到最后都不敢再打。

  何况其他……

  故而武将的福利待遇都会略胜文官一筹。

  当然文官若是有胆子在前线转一圈,取得了不俗的军功,一样能够享受爵位待遇的。

  这个时代的文臣并没有给过分拔高,他们有给武将踩在脚下的经历,并没有尝试过凌驾武将之上的感觉。

  这能够恢复平等关系,吃过苦的文臣已经很知足了。

  张齐贤这种有心投笔从戎的士人并不受偏见鄙夷,反而是一种美谈。

  毕士安打趣道:“那师亮兄何不去考武举?”

  张齐贤苦着脸,他这一身膘肉,吓吓人善可,去跟真正的猛士比武,那跟讨打有什么区别?

  毕士安也不在劝,只是道:“这盛世来临,陛下又极重教化。不出十年,将会取得奇效。科举未来只会越来越难,得抓住这几次机会。”

  张齐贤举杯遥敬,说道:“弟明白,会好好思量的。”

  一行人谈笑间,却见楼下快步上来一官差,目光在楼上一扫,落在李从德与摩尼师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大步上前作揖:“殿下、法师,陛下于午后召见二位,薛尚书特让在下告之二位,做好面圣准备。”

  李从德与摩尼师不敢怠慢,匆匆与官差离去。

  他们这一走,四周登时议论纷纷,都在猜李从德与摩尼师的身份。

  杨璞道:“看他们的样貌,金发碧眼,应该是波斯人吧。”

  张齐贤最是博学,说道:“他们从西方来,又称殿下。因是于阗王李圣天的儿子了……”

  西方现在皆尊中原为主,但是西州回鹘、甘州回鹘朝廷册封的是可汗,归义军曹家无资格受封王爵。

  唯一受封为王的便是西域雄主于阗王李圣天。

  真让张齐贤猜中了,李从德正是李圣天的儿子,也是于阗国的太子。

  至于摩尼师叫胡拉斯德是摩尼教中的宝树王之一,在摩尼教中的地位极高。

  两人得罗幼度召见,不敢怠慢,急冲冲地回到了四方馆沐浴洗礼,穿戴礼服,等待接见。

  李从德轻声以吐火罗语对着胡拉斯德说道:“此次面圣,你不可乱说西方之事。中原的强大,这一路来,你是知道的。真让中原掺合西方之事,对你我皆无好处。”

  胡拉斯德虔诚的说道:“大王收留我们,我们只为传教,不敢有任何念想。”

  李从德凝重道:“如此最好。”他顿了顿,加了一句,说道:“家父一定会扶持你摩尼教,让圣女重新回到喀喇汗国。”

  胡拉斯德恭谦的向着李从德心里,表示明白。

  两人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出了四方馆,一路向皇宫走去。

  李从德、胡拉斯德左右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书生、武夫,眼中说不出的震撼。

  胡拉斯德忍不住道:“中原有一句话叫坐井观天,大食国的学者,就是井底之蛙。”

  唐朝的强盛与西方文化曾经发生过强烈地碰撞。

  西方人一直都知道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个强大而神秘的国家。

  大食国就有一位学者意图造访东方神秘的国度,他来到西域于阗国,看着昔年中原留下的痕迹,发出感慨。

  来到甘州回鹘建造的山丹古城,惊为天人,以为自己到了东方传说中的国都,用无比华丽的词语赞美东方的神奇。

  胡拉斯德喜好读书,正好看过大食国学者的书籍。

  此番东来,他才发觉大食国学者写的都是狗屁,将中原一附属小国的国都当作长安来膜拜。

  滑天下之大稽。

  李从德眼神阴骘,心中怨愤中夹杂着不安。

  于阗一直以唐之宗属自称,中原纷乱,西域早就脱离中原管制。

  于阗王尉迟婆跋深知大唐的影响力,他自称唐之宗属,并以唐朝国姓李氏为姓,给自己取了一个叫李圣天的名号,往来书信都是以于阗汉天子自居。

  以至于西方不太了解东方的人,都将于阗视为昔年的唐王朝。

  虽然李圣天对于中原很谦卑,不断地派遣使者表示祝贺和归属,打的却是不给中原西征借口的用意。

  毕竟自古以来,西域也是中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对于李圣天的谦卑,李从德很是不满。

  他们国力富强,疆域西南抵葱岭与婆罗门接,相去三千里。南接吐蕃,西至疏勒二千余里,响当当的西域大国,何故对于中原如此谦卑。

  直到此番亲临中原,一路上看到的是武人为了从军,建功立业的满腔热血,看到了文人,高谈阔论,点评时政;看到满街的琳琅商品,看到的是整片整片的稻田……

  武人好武善勇,文人意气风发,商人笑口常开,百姓安居乐业……

  这样的国家,于阗如何是对手?

  李从德觉得自己就是中原故事里的夜郎国,满脑子都是自大。

  他不敢有任何念想,满脑子都是谦卑地匍匐在罗幼度这位中原天子的脚下,说服他同意征伐喀喇汗国。

  第一百四十九章 分析透彻

  “臣于阗李从德拜见皇帝陛下!”

  看了一眼高坐上首的罗幼度,李从德不敢动任何心思,恭恭敬敬地行礼做好。

  身为宝树王之一的胡拉斯德更是如此,用着蹩脚的话语说道:“摩尼教宝树王胡拉斯德,见过伟大的东方皇帝陛下,愿皇帝陛下健康长寿……”

  罗幼度抬手道:“二位使者免礼!”

  罗幼度指着宋琪、赵普给他们介绍。

  在他们相互见礼之后,罗幼度才道:“赐座!”

  他带着几分好奇地看了两人一眼。

  身为野心勃勃的中原天子,罗幼度的目光并不仅限于一处。

  西域的情况他也有一定的了解,只是世间之事,讲究轻重缓急。

  将云九州收入疆域以及对付劲敌契丹更为重要。

  收拾了契丹以后,再来考虑其他的。

  但显然这个世界缺了谁都不会不转。

  西域的情况也不会因为中原多了一个罗幼度而一成不变,等着中原来收拾。

  李从德的到来,就是一个预兆。

  果然。

  李从德、胡拉斯德两人谢恩之后,屁股刚刚坐下。

  李从德便再度站起,跪伏于地,高声道:“臣恳请陛下为我父王做主……”

  罗幼度不动声色地说道:“于阗王子不必如此,有什么冤屈尽管说来,朕为天下之主,自当会明断是非。”

  西方的势力错综复杂,现在臣服于中原的势力分别是甘州回鹘、归义军、于阗以及西州回鹘。

  其中甘州回鹘景琼跟于阗王李圣天都是野心勃勃之辈。

  而归义军的曹家夹在双方中间,一部分人亲近于阗,一部分人亲近甘州回鹘。

  反到是西州回鹘没有什么花花肠子,他们的国王名字很威风师子王,进贡时称自己是西州外甥,一直以来都安分守己的,主动出兵剿灭沙匪,巩固丝路。

  当然也有可能是利益所致,他们的都城在高昌,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处。

  重开丝路,西州回鹘得利最大,不排除有闷声发大财的可能。

  罗幼度并不排斥这种态度,这两国贸易,各取所需,有钱一起赚,一同发财,本是生财之道。

  这里对于李从德的话,罗幼度并不完全相信,说话也留有余地。

  李从德有些失望,但很快端正了态度,说道:“陛下,在我于阗西方有一叫喀喇汗的国家,他们在老国王的领导下,还算友善。但就在两年前,新国王穆萨登基,他强行让国民信奉大食法。从此以后,喀喇汗举国上下,从君主到百姓,皆残忍暴戾,对于非大食法的教徒大加屠戮。尤其是佛教、摩尼教信徒。我于阗深得中原影响,对于教派信仰,报以开放态度。喀喇汗国却将我们视为异端,说如果我们不改信大食法,就发动圣战,灭我于阗。”

  他演技极好,此刻双目赤红,一脸的愤怒,挥舞着拳头道:“我于阗只认陛下为天下之主,喀喇汗国算什么东西?居然插手我于阗国的内政?我于阗上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誓与喀喇汗国对抗到底。只是……”

  他一脸无奈,愤怒中又带着一些憋屈地说道:“喀喇汗国实力强大,我于阗未必是对手。此来恳请陛下出兵相助……”

  罗幼度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说道:“喀喇汗国竟猖狂至此?”

  李从德立刻道:“并非臣下虚言,这位摩尼教的宝树王可以为臣证明,所言不假。”

  胡拉斯德一脸悲愤,说道:“伟大的东方皇帝陛下,我以伟大之父明尊之名发誓,于阗王子所言句句属实。大食法将我等视为异教徒,我摩尼教本生于波斯,一直受大食法排挤,不得不向东转移,直至喀喇汗国。怎想便在一年前,无数兵士将我们包围,放火烧我们庙宇。我教教主为他们残忍杀害,我们少数几人带着圣女逃到了于阗,得于阗王大义庇佑。喀喇汗国的暴君并未放过我们,派人追到了于阗,指责于阗王信奉异教,收留异教徒。”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拍案而起,怒道:“岂有此理!这手伸得真长……”

  他沉吟片刻,又有些迟疑,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二位先行下去,待朕细细思量,再于你们答复。”

  李从德、胡拉斯德赶忙谢恩,告退离店。

  罗幼度收敛怒气,看了宋琪、赵普一眼,问道:“你们怎么看此事?”

  宋琪茫然道:“臣无法理解,这大食法、佛教、摩尼教,怎会闹到这个地步?”

  这就是东方思想与西方人的差距。

  西方神权至上,而东方是皇权之上。

  管你什么教派,想要在华夏这土壤生存,就得听话改变。

  一切教派都得为皇权服务,过界了那就诛神灭佛,再起一尊听话的大神。

  就如义薄云天的关二爷。

  关二爷在他所属的时代确实很强,这个无庸置疑。

  可是真拿到中国几千年历史上的那些如白起、韩信、卫青、霍去病这些盖世名将相比,显然是要逊色的。

  可就是因为宋徽宗加封他为崇宁真君、义勇武安王以后。

  一个古人生生给抬成了神……

  赵普也有些迷茫,西方的文化思想超越了他的认知,不敢随意开口,同样的西方人也无法理解东方的很多行为,只是说道:“臣觉得李从德与胡拉斯德之间的说话有些矛盾,但不知从何说起。”

  “哈哈!”

  罗幼度眯眼大笑:“是逻辑不通。”

  作为一个开了天眼的人,罗幼度完全能够理解李从德、胡拉斯德说的是什么。

  所谓的大食法就是伊斯兰教,对于西方古代宗教的疯狂,他是有所耳闻的。

  这清理异教徒,发动圣战,确实是疯狂的大食法干出来的事情。

  但是罗幼度可没有那么好忽悠。

  看着受到思想局限性地限制的宋琪、赵普,罗幼度道:“如果说李从德两年后来,朕会信上八成,现在至多三成,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不了解内幕,怕真要让他们瞒过去。”

  赵普立刻马屁拍上,说道:“陛下慧眼如炬,无所不知,李从德、胡拉斯德想欺瞒陛下,真就是鲁班门前弄大斧了。”

  宋琪说道:“请陛下指教。”

  罗幼度道:“李从德的话里有着严重的漏洞,他说喀喇汗国是从两年前新国王穆萨登基以后,开始推行大食法,清理异教徒。这西方的教徒跟我们这边的信徒不同,他们更像是给洗脑的不要命的疯子,拿起武器就是战士。”

  宋琪、赵普面面相觑,不敢想象。

  中原灭过佛,还不止一次。但没有一次引发风浪。

  在中原的皇权面前,教派通常都是给拿捏的。

  不想到了西方,居然都是战士。

  但宋琪、赵普身为中原朝廷的宰相,只是这一提醒,两人就会意过来,知道李从德、胡拉斯德话语中的漏洞。

  不过两人很默契的没有说话,任由罗幼度将这个逼装下去。

  罗幼度彰显着自己的博学,继续道:“这异教徒必然包括摩尼教、佛教、印度教这三个教派在西方受众不小,尤其是摩尼教、佛教,他们疯起来,可不是说清理就清理的。”

  “依照常理,喀喇汗国的新王登基以后,首先得坐稳了王位,然后才能干想干的事情。而不是位子还未坐稳,就心急火燎地清理异教徒。”

  “胡拉斯德也说了,他们是在一年前受到了袭击,而喀喇汗国新王登基于两年前,很明显这里有一个时间差……”

  “朕觉得并非喀喇汗国新王的手想伸入于阗,而是于阗国的李圣天想要将手伸到喀喇汗国。他们想趁着喀喇汗国清理摩尼教、佛教信徒的时候,利用于阗国在佛教的影响力以及摩尼教在喀喇汗国的影响力,进攻喀喇汗国,乘机攻取他们的土地。”

  赵普双手一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说道:“臣明白了,这个李从德根本就算准了我朝不会出兵的。他压根就不希望我们出兵,而是得到我们的支持。这样他可以理所当然地调动归义军的兵马,关键时候也能获取西州回鹘的支持。”

  宋琪说道:“据臣所知,这个李从德的母亲就是归义军曹家的人。于阗国与归义军的关系,可不是一般的深厚。现在曹家臣服于我中原,若不得陛下松口,曹家也不敢贸然出兵帮助于阗。”

  赵普道:“陛下,这于阗王李圣天野心不小。真让他吞了喀喇汗国,未来必成后患。”

  宋琪摇头道:“此事陛下不好拒绝,臣以为李从德不会无的放矢,喀喇汗国必然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给于阗拿住了借口。陛下就算不派兵支持,也得在名义上表明态度,维护朝廷在西方的威严。不然传出去,不利于朝廷宗主国的身份。”

  赵普道:“这问题应该出在摩尼教的身上,于阗国以佛教为国教,如此庇佑从喀喇汗国逃出来的摩尼国。必然会引发喀喇汗国的不满,派人前来职责讨要,说狠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于阗王李圣天借此机会,黑白颠倒一说,一切主动就在他的手上。老东西,好算计。”

  他们三人一人一句,几乎就将万里之外的情况,凭借李从德、胡拉斯德透露的消息就将西方的局势分析的八九不离十了。

  宋琪忽然道:“陛下,您说胡拉斯德口中的一年,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

  罗幼度眼前一亮,说道:“现在残存的摩尼教皆在于阗国的庇佑下,李从德在一旁,他不敢说真话,并不奇怪。但不管他是有心无心,胡拉斯德跟李圣天一条心的可能性不大。如果胡拉斯德是虔诚的摩尼教教徒的话,他们在喀喇汗国的基业被毁,下一步必然要选择一个地方传教。相比于阗国的佛教氛围,我中原的教派氛围,应该更受胡拉斯德喜欢吧。”

  他一点都不怕引狼入室。

  任何教派在华夏这种氛围都得服从于皇权之下。

  哪怕是本土的道教,甚至于一度反客为主的佛教。

  至于摩尼教,早在武周时期就已经传入中原了。

  尤其是南方,很多摩尼教的信徒从水路抵达广州等地。

  不过在唐武宗会昌元年,灭佛的时候,顺带将摩尼教一并收拾了。

  五代、宋朝时期,摩尼教有小规模的崛起,但最终被中原文化侵蚀演变为明教,成为造反专业户。

  宋朝朝廷还黑摩尼教为食菜事魔。

  但有一说一,宋朝百姓造反跟明教、摩尼教没有半毛钱关系。

  宋朝百姓造反就是纯粹的活不下去。

  别扯什么富宋,宋朝的富在于士大夫,在于以天下财富养一汴京,用剥削百姓的方式来解决冗官、冗兵、冗费的问题。

  清明上河图确实能够彰显富庶,可画的是汴京,自然繁华。

  走出汴京瞧瞧?

  宋朝百姓造反就是因为活不下去,然后找个明教这个噱头而已。

  实际上摩尼教在中原就是一个小歘歘……

  罗虞朝廷以道教为国教,但并不排斥佛教,只要佛教遵从朝廷的律法。

  但有一说一,清高的道教若不是得朝廷的支持,仅凭得民心而论,真不是佛教的对手。

  现在中原支持道教,道教的地位是定死的,引入摩尼教也可以避免佛教除道教外一家独大。

  不过……

  罗幼度真不觉得摩尼教干得过那群和尚。

  宋琪、赵普对此也没有意见,皆明白罗幼度引入摩尼教是为了未来利用给华夏文化阉割的摩尼教去统御西方。

  “俶宝,胡拉斯德就由你去接触了。了解西方的实际情况,允许他们在汴京、洛阳见着庙宇,但有一点要说明,朝廷的国教是道教,是不会主动支持他们的。也别没眼力见的欺负到我华夏的本土教派,有本事就跟外来教派抢信徒去。”

  罗幼度将任务交给了宋琪,雨露均沾。

  宋琪躬身领命。

  “对了!”罗幼度突然想到一件事,说道:“你私下见他的时候可以去礼部找一个通晓西方语言的译官,问问他知不知道一本古希腊的,叫做《几何原本》的书。”

  中西文化各有千秋,罗幼度心底是觉得东方文化比西方更强的。

  没有道理,没有原因。

  但是《几何原本》这一书,却不得不承认了不起。

  第一百五十章 这里莫不是天堂

  罗幼度即位之后,头几件事就是推行华夏数字,以发展数学理论。

  这科学的核心理论就是数学。

  数学一道衍生的逻辑性思维是科学发展的必经之路。

  华夏文化的短板便是逻辑性的理论知识不足,很难有效地传承下去。

  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祖冲之的《缀术》。

  祖冲之是何许人也?

  中国数学界的招牌人物,“祖率”那是世界数学史上的创举。

  但是他所作的《缀术》却给后人同样身为数学大家的王孝通批为全错不通。

  《缀术》在后世是失传的,但后人根据一些残篇分析,祖冲之是《缀术》已经涉及到三次方程求解正根。

  故而罗幼度觉得《隋书》中对于《缀术》的评价很是中肯,“学官莫能究其深奥,故废而不理。”

  并非是祖冲之的《缀术》全错不通,而是理论十分深奥,计算相当精密,即便是擅于此道的学者也不易理解它的内容。

  毕竟在阿拉伯数字未盛行的华夏,所有的数学计量,全靠文字描述的。

  说白了祖冲之的祖父祖昌任刘宋朝大匠卿,是朝廷管理土木工程的官吏,父亲祖朔之是奉朝请,学识渊博。

  生在这种家庭背景之下,祖冲之从小就受到很好的家庭教育,耳濡目染,加之自己的勤奋,又酷爱术数,还被南朝宋孝武帝派至总明观任职。

  总明观类似于古代的中国科学院,这里祖冲之接触了大量国家藏书,包括天文、历法、术算方面的书籍。

  有了这种先决条件,祖冲之自身累积了庞大的知识储备以及术数经验。

  《缀术》一书是集结了祖冲之、祖暅之父子两代人的知识心得。

  换而言之,知识储备不到一定境界,经验不到一定水平,拿什么来理解《缀术》?

  又有几人有祖冲之这样的学习环境以及术数天赋?

  这就是基础理论缺失衍生的必然情况。

  如果有丰富的基础理论,后人学习数学将事半功倍,相比摸石头过河的前人来说,会少走许多的路。

  那么也不至于因为知识储备不足,从而无法理解前人留下来的知识。

  罗幼度在继位的时候,就让算历博士楚衍用华夏数字,编撰《算经十书》,让他总结术数的理论知识,在科举中他还特地加了术数一科,取得一定的效果。

  但终究因为起步缓慢,成效并不显著。

  罗幼度因故想到了西方的《几何原本》。

  这玩意在后世有一定的争议,罗幼度也不知真假,但若真要存在的话,毫无疑问就是数学逻辑体系的标杆,引入中原,对于中原的术数逻辑基础将会大有利处。

  罗幼度才不管东方西方,只要能用好用,学到的就是自己的。

  只不过他派人问了不少西方的商人都不知道《几何原本》,许是翻译问题,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毫无进展。

  摩尼教源于波斯,波斯、希腊这两对冤家在西方打了几百年,保不准这个金发碧眼的宝树王知道《几何原本》。

  李从德对胡拉斯德看管得很严,深怕他乱说话。

  但在中原汴京,李从德哪有自主的权力。

  胡拉斯德作为摩尼教的宝树王,理所当然地遵守教义:每日斋食。

  而李从德身为于阗王子,少不了酒局应酬。

  只是礼部的一个宴请,两人就不得不分开了。

  “大师!”

  宋琪微微行礼一礼。

  胡拉斯德则生硬地叫了一声:“宋相公。”

  于阗上流人士保留着学习汉话用汉字的传统,但西方的摩尼教并非如此。

  胡拉斯德的汉话说得很生硬,是在得知要前往中原以后特地学的。

  身为摩尼教的宝树王,胡拉斯德本就是西方的著名学者,有着非凡的天赋,能够作正常地交流。

  宋琪并没有多做寒暄,而是开门见山地说道:“陛下对摩尼教的情况,深表同情。作为天下之主,陛下向来有海纳百川的胸襟,并不排斥摩尼教,更加不反对在国内建设庙宇,弘扬教义。”

  胡拉斯德听到这里,登时满脸激动,如打了鸡血一般,高呼道:“伟大圣明的皇帝陛下,伟大之父会庇佑他。”

  宋琪见状,瞬间明白胡拉斯德的态度,继续说道:“陛下不排斥摩尼教,并不意味着你们就能在我中原弘扬教义。陛下不在乎细节,我等做臣子的,却不能不为陛下考虑。西方之事,不清不楚,摩尼教到底如何,是否会威胁朝廷,谁也说不准。朝廷凭什么要冒此风险?”

  胡拉斯德听出了弦外之意,说道:“西方之事,其实于阗王子并未说明实情。喀喇汗国大体上的情况于阗王子并未说谎,只是动机上做了掩饰。当初喀喇汗国新王包围了我们的寺庙,发生了惨烈的战斗。我摩尼教一教主,一圣女,五慕厍,一十二萨波塞皆惨死于其中。我等在教主的庇佑下,从密道逃往了于阗。”

  “喀喇汗新王得知以后,派人向于阗王讨要我等,言语间起了冲突。喀喇汗新王的使者留下了狠话就走了。其实喀喇汗新王没功夫攻打于阗,他们要处理自己内部的问题。是于阗王一直挑唆喀喇汗内部的各方信徒,好趁机出兵。”

  果然如此。

  虽细节有些偏差,大体上并没有跳出他们的分析。

  宋琪一副并不意外,反而一切皆在掌控之中的表情,让胡拉斯德心中凛然,不敢存有其他的心思。

  正如宋琪洞察的一般,胡拉斯德故意说了一年,留下一点点的破绽。

  胡拉斯德跟于阗王李圣天并不是一条心。

  李圣天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利用摩尼教的影响力颠覆喀喇汗国,他好坐拥渔人之利。

  而胡拉斯德的目的宗旨是延续弘扬摩尼教。

  李圣天是一个佛教信徒,于阗国以佛教为国教。

  摩尼教、印度教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西州回鹘原本是信奉摩尼教的,可自从搬迁到高昌之后,给高昌浓郁的佛教氛围同化了,也是以佛教为主。

  摩尼教在西方给大食法压迫,在西域也被佛教打得体无完肤,委实凄惨。

  中原的情况就不一样了,在中原以道教为主不假,可相比西方信徒之间的敌视,东方的教派却和谐得多。

  尤其是东方的信徒,那是见菩萨拜菩萨,见老君跪老君,一点违和感都没有。

  兼之这里人口众多,在这里宣扬教义,远胜于阗、西州。

  利益相同,胡拉斯德卖李圣天、李从德是没有半点的负罪感。

  宋琪略一沉吟,说道:“大师能否详细地与某说一说西方的情况,尤其是喀喇汗国的实力经济文化,还有西方各国与喀喇汗国的关系。”

  胡拉斯德已经将自己视为东方人了,很配合地说起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消息。

  他还特地介绍了摩尼教的结构。

  摩尼教以教主为首,信奉伟大之父,也就是明尊,教主之下是三圣女,十二慕厍,七十二萨波塞,三百六十默奚悉德,然后是阿罗缓、耨沙焉。

  翻译过来就是十二宝树王,七十二持法者,三百六十法堂主,最后是僧尼、信徒。

  宝树王皆是拥有大智慧的学者担任,胡拉斯德在西方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人物,将西方的情况细细说明。

  很多地方无法用汉语翻译就说波斯语。

  宋琪带来了翻译,也能听得懂说些什么。

  一番深入交谈,宋琪了解了不少新奇的知识。

  宋琪用了一个晚上,整理了自己探得的消息,第二天向罗幼度汇报情况。

  罗幼度瞧着一脸不可思议的宋琪,说道:“如何,有没有大长见识的感觉?”

  宋琪作揖道:“臣此次是大开眼界,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罗幼度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不只要培养官员的民族自豪感,也想让自己的臣子开放一些远见。

  华夏是天下之中不假,但在这地球的边边角还是有一些文明值得关注学习的。

  罗幼度让宋琪入座。

  宋琪先将李圣天的用意实情细说。

  罗幼度不屑一顾的撇了撇嘴,跳梁小丑,却不甘寂寞。早晚收拾了……

  宋琪继续道:“陛下,于阗国的情况,在我等掌控之中。臣昨日特地了解了喀喇汗国的实力,喀喇汗国以突厥人、回鹘人与葛逻禄人为主,在西域实力并不逊色于阗,甚至有过之。只是喀喇汗国在西方与一个叫萨曼的国家交恶,给钳制了一部分兵马。又因清算异教徒的事情,境内的佛教、摩尼教的信徒造反内乱。也因这种情况,李圣天动了心思。”

  罗幼度问道:“萨曼王国信什么教?”

  宋琪作揖叹服道:“陛下英明,一眼就看出了关键所在。如喀喇汗国一样,萨曼王国也信大食法。臣以为李圣天不安分,那就由他来。臣并不觉得于阗有吞并喀喇汗国的力量,同样的喀喇汗国现在也不具备灭于阗的实力。只要西州回鹘不参战,商路不断绝,与我们并无伤害。至于归义军曹家,正好看一看他们的选择。”

  此言正对罗幼度的意思,他是有心和平解决归义军的问题,但是曹家分不清谁是主子,那就不用客气了,点头道:“朕也想借此看一看曹家向着何处。”

  他说着,再度问起了《几何原本》的事情。

  宋琪道:“胡拉斯德并未听过什么《几何原本》,他说古希腊的书很多翻译的解释不对,叫法不一样。他愿意为陛下搜集西方的书,献给陛下。”

  罗幼度略感失望,还是利索地道:“好,告诉他,只要关于学识文化这方面的书,都可以带来中原。越多越好,朕算他一功。”

  这个时代华夏是世界的中心,毫无疑问。

  不过西方的个别文化,还是有可取的地方的。

  罗幼度并不介意吸取其中精髓,就算没有可以借鉴的地方,也能了解一些关于西方的情况,对于未来西征或者他们的海船开到地中海的时候,也有一定的好处。

  ……

  汴京御街。

  人流涌动,行人遍布长街。

  李从德、胡拉斯德走在大街上。

  李从德脸色有些阴骘,他总觉得胡拉斯德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却又无法拒绝礼部的宴请,只能再一次的说道:“慕厍,可别望了贵教圣女与其他慕厍皆在家父手上。”

  胡拉斯德恭敬地道:“殿下放心,胡拉斯德永记大王大恩。”

  他说着忽然看到街上有一书摊,想着自己即将在中原常驻,得好好了解一下这里的文化风情,来到书摊前,问道:“请问,哪类书最为畅销?”

  买书的小二见问话的是一金发碧眼的波斯人,说话还很生硬,见怪不怪地指着右边的一众书籍道:“这些,关于科举的,很是深奥,你未必看的懂。不如买这些简单的……”

  胡拉斯德也不生气,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是一本《三字经》。

  最早的《三字经》是南宋时期杰出的学者王应麟编写的,罗幼度重视启蒙教学,命国子监编写一本作孩童启蒙之用。

  这书对于真正的大儒来说,没有任何难度,几个月就编撰成功了,早早地推行于世。

  胡拉斯德认得不少字,《三字经》字是简单,却对照着古人雅事,不了解内幕的人,看得是一头抓瞎。

  胡拉斯德将书收下,然后又拿起了一本《术数》,看着里面横七竖八的华夏数字,眼前一亮,他识得其中的1、2、3,他在天竺的书上看过。

  只有123,不免暗思,莫不是天朝传过去的?

  他拿着书,对着买书的小二问道:“这怎么读?”他又指着“+、=”符号,问:“这又是什么?”

  买书的小二见没什么生意,如胡拉斯德这样的胡人也最为阔绰,耐着性子解释道:“1加1等于2,这是加号,这是等号。”

  胡拉斯德一脸震撼兴奋惊恐,指着书上的一到九,然后零说道,“这些呢?”

  买书的小二见他这神奇,心底涌现出一股自豪感,心底骂了一句“土老帽”,脸上却带着笑:“一、贰、叁、肆”地念了一遍……

  然后指着0说道:“这叫零,零就是什么都没有了。这1和0凑在一起就是拾。”

  买书的小二说着最简单的常识,可在胡拉斯德的心底却如晴天霹雳,激动的甚至哭泣:“伟大的明尊,这里莫不是天堂。”

  第一百五十一章 拜师

  这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人类的生活就离不开数字计算。

  原先壹贰叁肆伍,百姓不会写,数字一大就不好计算。

  1、2、3、4、5就没有这种烦恼,以成年人成熟的大脑,只要花点时间,两三位数的加减乘除,能够轻易上手。

  华夏数字的普及,给了百姓极大的生活便利。

  但也仅此而已……

  可对于胡拉斯德这种内行人来说,感触大不一样。

  胡拉斯德在西方是著名的学者,接触过西方的数学理论,一眼就看出了这些简单数字背后的价值意义。

  这些简单数字组合起来可以无限大,简单归真。

  他们西方的数学,一个试题得用一张纸,几张羊皮来记载,可带入这个华夏数字中去,就是简单的一个公式。

  先由简入繁,才能由繁入简。

  数学这玩意唯有基础越简单,方能一步步地往深处发展。

  这一本数学的启蒙之作,在胡拉斯德眼中却蕴含着大智慧。

  李从德不耐烦地站在一旁,胡拉斯德却拉着书摊小贩问东问西。

  见书摊小贩不耐烦,胡拉斯德很通人情地将书摊上的所有书籍各买一本。

  书摊小贩精神一振,说道:“在下书读得不多,大学问不懂。这做生意,基本术数还是懂得一些的。贵客尽管问,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胡拉斯德顺着《术数启蒙》一路问下去,问到了基础乘法,问到了基础的除法。

  这些简单的知识胡拉斯德都懂,就是不知道用华夏数字怎么表示出来。

  他本就是很深的术数功底,书摊小贩只要稍微描述一个用途,胡拉斯德就能领会其意,不住惊叹。

  直至最后一页,九九乘法表。

  胡拉斯德听着书摊小贩的解说,登时惊为天人。

  书摊小贩有些无语,他也看出来了,面前这“土老帽”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文盲,只是不了解朝廷颁布的华夏数字。

  但九九乘法表可是春秋战国时期的玩意,这有啥大惊小怪的。

  莫不是西方没有这玩意?

  胡拉斯德如获至宝一样,抱着手中的书,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得想法子来到中原学习。

  宝树王多是德高望重的学者,他们的任务是学习,以自身的学识影响信徒,自身是不用参与传教的。

  研究学问就是对他们教派最大的贡献。

  看完一本《术数启蒙》,胡拉斯德明显意犹未尽。

  书摊小贩有些过意不去,这做生意坑外人是常有的事情。

  胡拉斯德衣着华丽,一看就是有钱的主。

  书摊小贩给的价极高,赚了好大一笔,见状说道:“在下就是一小商贩,也就懂得这么多。贵客真想了解深奥的,可以去数理馆。这本《术数启蒙》就是数理馆大学士楚衍楚衍大学士,应陛下要求编撰的……论及术数,我中原上下没几人比得上他。”

  胡拉斯德酷爱术数,心痒难耐,问清了太史局的去向,望了李从德说道:“王子若觉得烦闷,可以先行回去。此番若离中原,怕是这辈子都再难来此汴京,不与中原学者好好交流,在下寝食难安。”

  李从德原本不耐烦,但听胡拉斯德这一说,心情大悦,应和道:“同去,同去,对于中原文化,在下也是仰慕许久。”

  胡拉斯德眼角露出一丝讥讽,转眼就散去了。

  胡拉斯德根据书摊小贩指引的方向,沿途又问了两人,找到了文理阁所在之处。

  数虽是六艺之一,但终究与御射一样,位于六艺之末,并不受人重视。

  故而在罗虞新朝之前,术数一般都与太史局连在一起。

  因为天文历法需要计算,故而一般的天文历法家多精于术数。

  在科学未彻底发展之前,术数的地位并不高。

  罗幼度在推行华夏数字的时候,便将楚衍从太史局调离,特地找了一处废弃的会馆,创建了数理馆,弘扬数学。

  看着面前庄严厚实的会馆,胡拉斯德以求学的态度禀明身份求见楚衍。

  楚衍自从罗幼度那里习得华夏数字以后,废寝忘食地将数字与中国历代算经结合,研究逻辑规律,算术公式。他本就是一代术数大家,得罗幼度鼎力支持,以华夏数字为基础,辅四方术数藏书,与一众学士研究学问,已获得极大成就,水平远胜历史上同一时期的本人。

  面对胡拉斯德的登门求见,楚衍亦不藏私,还将柳曜、周杰、周茂元、胡万倾一并请来,与之进行学术探讨。

  胡拉斯德很多西方理论,让楚衍等人眼前一亮,虽新颖独特,却并没有超出他的理解之外。

  但是楚衍这些年根据华夏数字衍生的研究成果,远远超过了胡拉斯德对于术数的认知。

  高深的理论,让胡拉斯德惊为天人,当场就跪伏拜师。

  罗幼度自己都不知道,其实在他的影响之下。随着华夏数字的推行,数理馆大学士楚衍以及学士柳曜、周杰、周茂元、胡万倾等人的研究下,配合古人的遗留下来的经验心得,已经渐渐凭借自身的努力,弥补了自身存在的不足。

  胡拉斯德想要留在中原本是为了摩尼教,现在他只有一个念头,当好一个学生,学习东方神秘高深的文化。

  罗幼度之后象征性地接见了李从德、胡拉斯德两次。

  已经拿定主意坐看胜负,罗幼度很遗憾地表明态度,如高丽使者的说辞一般无二。

  “朝廷连日征战,粮草严重不足。劳师远征,力有不逮。若贵国能够负责我大军出征所有军饷粮食,朕义不容辞。”

  李从德心中暗喜,脸色却表现的很是为难,苦着脸道:“于阗小国,无力支持中原大军。”

  罗幼度道:“如此就让令尊等朕几年,朕料喀喇汗国不敢立刻进攻于阗,你们先做好御敌准备。只要朕恢复元气,他赶来打,朕绝不姑息。”

  李从德彻底傻眼了,他要的是进攻,可不是防守。

  罗幼度继续道:“喀喇汗国在此期间,若强攻于阗,朕会诏令西川回鹘、归义军暂且出兵相助。”

  他料定于阗李圣天不会坐以待毙,会寻找机会攻打喀喇汗国。

  至于归义军会不会在李圣天进攻喀喇汗国时出兵支持,那就拭目以待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草原上的第一场雪

  中京大定府松山赤峰。

  旌旗猎猎,号角齐鸣。

  碧空如洗的晴日下,两队兵马正在疯狂的厮杀着。

  站在一座丘陵上,耶律罨撒葛向下俯视士兵,他们一个个形如乞丐,胡须和头发没工夫整理,又脏又长,但是那双目光好似饿狼一样,散发着吃人的目光。

  耶律罨撒葛与他的蒙古安答兀氏乞儿相约劫掠契丹,因为北方的冬天来得太早。

  很多牧民都赶着牛羊躲避寒冬,开始收缩牧群。

  两人一路东进,收获寥寥。

  耶律罨撒葛有撤退之心,却让兀氏乞儿拒绝了。

  “安答,我部方刚整顿统一,若无法带领族人过冬。就是我这个族长失职,有何颜面领导克烈部的英雄豪杰?”

  耶律罨撒葛久镇漠北,有一定的根基,过得清苦,却不至于挨饿挨冻。

  而兀氏乞儿这些年忙于一统部落,自是疏于发展。

  这个冬天来得这么早,若没有足够的食物,将会给他们族部带来巨大的伤亡。

  耶律罨撒葛也知此理,与他一起深入契丹的中京大定府,大闹了一番。

  中京大定府气候温和,水草丰美,宜于农耕和放牧,相较上京更为富庶。

  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此番轻骑深入,收获极大。

  这也恼怒了契丹的中京留守高勋,派出了大将耶律沙袭击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两人的兵马。

  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目的是劫掠,自然不与耶律沙纠缠,一路东躲西藏。

  只是他们牵着牛羊财货,行走速度不快,多次给耶律沙追上。

  双方纠缠了十天,兀氏乞儿提议让耶律罨撒葛领着牛羊先撤,他来阻挡耶律沙部。

  耶律罨撒葛看着越发不受控制的兄弟,心底是五味杂陈。

  随着实力飙升,兀氏乞儿野心茁壮成长,可真遇到事情,兀氏乞儿是真的愿意上。

  耶律罨撒葛不放心兀氏乞儿,让人运送战利品先走,自己留着心腹亲卫观战。

  十多日的拉扯躲藏,这群蒙古人缺衣少食形如乞丐,但他们骨子里如狼一般的坚韧血性,耶律罨撒葛着实心惊。

  本身就有强大的战斗力,加上这种意志,阻卜人,还真有些可怕。

  对面的耶律沙也有相同的念头,对面人数不过三千,竟然与他的五千兵士打得有来有回,一点都不落下风。

  耶律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焦急,目前看来是胜负未分,自己还隐隐占据一定优势,可经验老道的他已经意识到耗下去自己有可能会失利。

  骑兵作战,关键在于战马。

  阻卜的坐骑是漠北高原的特殊马种,体形矮小,其貌不扬,但四肢坚实有力,耐力极其强悍。

  他们契丹马也是以耐力著称,但跟阻卜马有着明显的差距。

  念及于此,耶律沙突然有一种郁闷若死的感觉。

  这跟中原作战,中原的河曲大马借助强大的冲击力爆发力欺负他们,现在跟阻卜人打,阻卜人也用阻卜马的耐力欺负他们?

  什么情况?

  堂堂契丹,怎会陷入如此境地?

  “娘的,看谁横的过谁!”

  耶律沙大吼一声,率领自己的亲卫队飞快地掠过阻卜骑兵的左翼,一千名突击骑兵一起在马背上挺直了身体,宛如离弦的利箭,直冲阻卜骑兵。

  在收复幽州的战役中,契丹的骑兵为中原的突骑兵克制。

  学乖了的契丹亦开始培养自己的突骑兵与重骑兵,耶律沙麾下的这一千亲卫就是怀有凉州马血统的突击骑兵。

  两军瞬间就厮杀在了一处。

  鲜血四溅,人仰马翻。

  这短兵相交的战斗,大马的优势,毋庸置疑的。

  久战的兀氏乞儿登时陷入了劣势……

  耶律罨撒葛在耶律沙冲入战场的时候,知道情况不妙,没有任何犹豫,领着亲卫从丘陵上直冲而下,与耶律沙绞杀在了一处。

  风越来越大,呼啸的大风中夹杂着雪花。

  九月末,草原的第一场雪在这天来临。

  双方的拼杀让草原的寒风大雪所阻,风雪刮得人睁不开眼睛,只能各自退去。

  天渐渐地黑了。

  兀氏乞儿折断了自己肩膀上的箭尾,用烧红的刀割开了受伤的肉。

  耶律罨撒葛帮着他取出了箭头,收了起来。

  兀氏乞儿倒了点水在伤口上,任由耶律罨撒葛给他包扎。

  “谢了,安答!要不是你,今天可就没命回去了。娘的,想不到契丹还有河曲大马,从哪里搞来的?”

  兀氏乞儿骂了一句。

  耶律罨撒葛说道:“中原没有西征凉陇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契丹,整个漠南漠北,还有西域都臣服我们,问他们要马还不简单?”

  兀氏乞儿咧嘴笑了起来,说道:“好在不亏,这风雪来得及时。战利品可以送出去了,至少这个冬天不愁了。只可惜折损了八百勇士……”

  耶律罨撒葛也松了口气,在草原上生活,环境才是最大的敌人。

  如果没有足够的食物过冬,死的可就不是八百了。

  饿死是小事,为了不饿死,相互争斗杀戮,那是会导致族部直接灭亡的。

  耶律罨撒葛说道:“我们连夜转移吧,耶律沙是个狠角色,让他咬住,就算打赢了,也得去一层皮。正好风雪能够掩盖脚印,走远一点,安全。”

  兀氏乞儿也知耶律沙疯起来不要命,道:“走!”

  他们趁着雪夜行了十里地,彻底甩开了耶律沙的追击。

  两拨人马回到了鸳鸯泊方才停下来休整。

  耶律罨撒葛对于中原并无好感,并不打算直接与中原交易,而是派人将此番获得的战利品清点一下送往大同府,借耶律敌烈的手与中原做粮食、皮衣贸易。

  这种交易做了很多次了,耶律罨撒葛这边是轻车熟路,将所有物资清点以后,运到大同府以北的焦山丰镇。

  然而这一次耶律敌烈并没有派人接收,而是拒绝了耶律罨撒葛兑换粮食的请求。

  耶律罨撒葛与兀氏乞儿出去劫掠的时候,太原仓城还未起火。

  此番回来,仓城起火的风波已过,两人并不知晓。

  中原此番提供给草原的粮食只有往日的两成,堪堪耶律敌烈自己所需。

  再多的牛羊,也无法从中原换取一粒米粮。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不卖,就抢

  鸳鸯泊。

  “太平王,中原已经没有粮食供应,现在大同府的粮价翻了十番,以大同府现在的粮价,我们缴获的那些牛羊马、毛皮之类的货物,换不了多少粮食……”

  韦玮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感受到面前两位大佬的怒火,神色有些惶恐。

  他本是幽州人氏,十五年前给契丹掳掠到临潢府。

  他家中还有妻儿,不愿在契丹生活,谋划偷跑,被契丹人逮住。

  契丹对于掳掠至临潢府的百姓确实不差,给田给地,还帮着建造房子居住。

  但是如他这种不安分的汉人,惩罚的极为严厉,给流放到了漠北充当放羊的奴隶,在流放地途中还瘸了条腿。

  韦玮凭借在中原学到的文化功底,得到了耶律罨撒葛的重用,负责后勤计算工作。

  他知耶律罨撒葛喜怒无常,恐惧地缩着脑袋。

  耶律罨撒葛第一个反应就是中原坐地起价,骂道:“岂有此理,就知道南人不是东西……”

  韦玮战战兢兢地道:“是太原府的粮仓起火,用来与我们贸易的粮食烧毁了大半。在大王出兵的这段时间,北方的诸部落都在大同云中抢粮。价格翻了十倍,也买不到足够的数。”

  北方草原并非只有蒙古,还有其他不少部落。

  今年冬天来得早,早有部落盯着今年中原运往北地的粮食了。

  这得知太原大火,粮食只有以往两成的时候,一众部落都红了眼睛,开始疯抢。

  不管明里暗里的商贩,都将价格哄抬上了十倍以上。

  他们此番劫掠回来,真就是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耶律罨撒葛脸色阴沉,这太原大火可烧得太不是时候了。

  兀氏乞儿绷着脸。

  耶律罨撒葛大感不妙,叫了一声:“安答!”

  兀氏乞儿自从听到自己以八百族人为代价,掠夺来的物资给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以后,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双手握拳,微微颤抖。

  听得好兄弟的叫唤,兀氏乞儿转过身去。

  看着兀氏乞儿眼中那几乎要喷射出来的怒火,耶律罨撒葛目光中透着几分为难。

  兀氏乞儿强压着怒火,一字一句地说道:“好,很好,他不卖,老子就抢。激怒了饿狼,得让他们知道,让饿狼围猎的下场。”

  他说着转身就走。

  行了三步,头也未回,只是说道:“安答若是为难,不必参与其中。弟自会召集诸多部落,一并行动。”

  他留下这么一句话,急冲冲地就离去了。

  第一场大雪以来,接下来的日子会越来越冷。

  仅凭他们克烈部是无法与中原抗衡的,得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号召阻卜所有部落,外加一些友好的族部,组成联盟军,方才有希望与中原一战。

  耶律罨撒葛脸上一阵纠结,骂了一声“娘的,干了”。

  他拿起了号角“呜呜呜”地吹了起来。

  与此同时,远在大同府的耶律敌烈,左右眼皮不住地乱跳,也不知是福是祸。

  “怎么还不来消息?”

  他再等北方的消息。

  有多久没有这么烦躁了?

  耶律敌烈细细一想,上次这般焦虑还是在最开始分裂,受到了契丹各方面的碾压的时候。

  之后得到中原的支持,小日子过得舒心,都不知道什么叫烦恼了。

  直到最近,太原大火,中原连年战斗,粮草存储不足,无粮北卖,耶律敌烈立叫不好。

  这些年彼此互市,耶律敌烈深知不只是自己,北边许多部落都渐渐依赖中原北卖的粮食。

  这突然断粮,还在这入冬敏感的时候,对于北方诸多部落都将是一大打击,会让很多依靠中原粮食过冬的部落,陷入绝境。

  耶律敌烈是契丹人,对于草原民族的习性了如指掌。

  一旦遇到恶劣气候,无以为继的时候,只要有人领头,就会组成庞大的劫掠部队南下。

  “不好了!”萧达干气喘吁吁地跑来:“大王,北方传来消息,太平王已经在集结部队了。”

  “混账!就知道老大靠不住,满脑子就是自己。”

  耶律敌烈极其败坏地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要不是我从中周旋,他以为中原天子会那么好心,将粮食卖给他?现在出了一点意外,就翻脸不认人,什么玩意。”

  他发泄了一通。

  萧达干也忍不住道:“当初就不应该等价与他们贸易,一点也不念的我们好。”

  这屁股的位子决定思想。

  在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眼中,中原是黑心的,通过不平等的贸易,用大米、盐、皮衣来换他们的牛马羊、皮革。

  但在耶律敌烈、萧达干这类人眼中那就是中原展现出来的友善。

  中原朝廷完全能够自给自足,他们却将自己辛劳耕作的粮食拿出来贩卖,而且价格还如此便宜。让他们北方人能够安然的渡过每一个冬天。

  这是莫大的功劳。

  相较以往商人走私的价格,中原朝廷给的价,确实能称良心。

  至于这一次的断粮,实在是因为不可抗拒的大火导致,并非中原有意断他们粮食。

  这些年的付出,难道就因为一个小小的意外,就化作虚无了?

  耶律敌烈委实看不起耶律罨撒葛这种穿上裤子,翻脸不认人的作风。

  发泄似的痛骂一通,耶律敌烈强压下怒火,说道:“马先生口才好,让马先生去北方一趟,劝说太平王……”他说着,突然想到自己大哥并不喜欢汉人,改了口道:“算了,还是你亲自去一探。务必劝说太平王少安勿躁,粮食的事情,我这做兄弟的,尽量帮他解决,莫要脑子一热,做出兄弟失和之事。”

  萧达干毫不犹豫地去了。

  事情紧急,萧达干只带着少许亲随,一人三马,昼夜赶路,当天夜里便到了耶律罨撒葛所在的九十九泉据点,面见了太平王耶律罨撒葛。

  萧达干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的是口干舌燥。

  耶律罨撒葛却没有听萧达干的劝说,而是对着停下来喘气的萧达干说道:“回去告诉老四,我这个当大哥的不想与他兵戎相见。我不需要他跟着我一起干,只要他维持中立,放我方通行,抵达雁门关。我可以保证,不伤他一人一羊。”

  第一百五十四章 贼人休想靠近雁门关

  耶律敌烈听着面前萧达干的回复。

  不只是他听,他还特地叫来了云九州的文武要员。

  其中包括了耶律海思、萧术鲁列、李良、孙之凯、穆凌等契丹武将以及马得臣、陶杰、韶泽这些汉人文臣。

  萧达干这一说清耶律罨撒葛的意思,耶律海思立刻就不干了,骂道:“我云中契丹什么时候需看他们漠北契丹脸色了,什么东西。”

  契丹分裂,一开始胡乱称呼,但这些年下来渐渐统一了口径。

  位于云九州的契丹以大同云中为核心,称之为云中契丹。

  而耶律罨撒葛位于漠北,则叫漠北契丹。

  至于耶律必摄,两人称之为伪帝,居于东方叫东契丹。

  这些年中原兵多次相助与他们并肩作战,杨业更是多次以身犯险,以骑兵迂回敌后,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云中契丹与中原早已结下了深厚的袍泽情谊。

  耶律海思在战场上还被杨业救过,对于杨业的武勇气概很是佩服。

  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跟中原跟杨业为敌。

  与耶律海思有着相同想法的大有人在,萧术鲁列便是其中之一。

  萧术鲁列是萧达干的侄儿。

  萧思温之死,与耶律必摄有关。

  耶律必摄为了安抚萧家,付出了不少的筹码。废除正室,立萧氏女为后,就是其中之一。

  契丹萧氏是一个庞大的家族,并非只有萧思温一脉。

  趋于利益考虑,萧家并没有继续追究萧思温为韩家所杀这一事情。

  萧思温一脉也因他的死,加上耶律必摄刻意不用而渐渐没落,甚至受到排挤。

  萧术鲁列心怀不满,带着妻儿一部分族人来投萧达干。

  萧术鲁列是东契丹的马群侍中,善于用骑,在耶律敌烈手中备受器重。

  萧术鲁列还有一个儿子叫萧挞凛,今年不满十八,天生神力,骁勇无匹,这不满弱冠之年,已经是云中契丹第一好手。

  萧术鲁列投奔云中契丹时间不长,但因这对父子皆是大才,地位在云中契丹迅速提升。

  萧术鲁列道:“太平王不安好心,即便真如他所言,不伤一人一羊。事后大王有何颜面,面对中原天子?”

  李良、孙之凯、穆凌诸将,一人一言,大多都是偏向中原的。

  反倒是马得臣、陶杰、韶泽这些汉人,一言不发。

  耶律敌烈见气氛差不多了,自嘲地自语:“不伤我一人一羊?”

  “这是将我当作三岁小孩呢?”

  他突然站起身子,左右走了两步,下定了决心,说道:“传令下去,将我们所有牛羊往雁门关方向驱赶,北方草地不留一部。派遣骑兵巡逻疆界,若遇到游骑侦查,直接射杀,传令所有百姓收拾行囊入城。告诉所有兵士,中原无偿助我们良多,北方贼寇意图南下劫掠。我契丹好汉最重情义,不论是谁,与中原为敌,就是与我们云中契丹为敌。除非我云中契丹覆灭,北方贼人休想靠近雁门关一步。”

  耶律敌烈如此决定,赢得了众人的拥戴,纷纷高呼响应。

  马得臣方才说道:“大王,太平王的实力有限,以他们力量比之我们尚且逊色三分,远不足以对付中原。他们定会集结阻卜所有部落外加一些友好族部一并行动。以我云中之力,难以敌对,最好向中原请求支援。”

  耶律敌烈颔首道:“马先生言之有理,便由你负责联系中原,请求他们帮助。”

  他不是不知道马得臣这位中原进士,心向着谁。

  但云九州的行政想要通畅,少不了马得臣这样的能臣,而且马得臣在云中从未干过任何危害云中的利益,反而为了云中百姓,在谈判桌上儒雅随和的跟中原争论好处,用得顺手,也就想开了。

  马得臣肃然领命。

  耶律敌烈积极备战,马得臣也将情况传到了太原。

  其实根本无须他来传着消息,在太原的卢多逊就不曾错过北方的任何消息。

  大漠深处阻卜部的情况,卢多逊没有本事探得,但云中与耶律罨撒葛的异动,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卢多逊一边将耶律敌烈的反应,一五一十地告之罗幼度,一边告之杨重勋、折御勋做好拒敌迎战的准备。

  至于杨业,卢多逊亲自邀请他来太原议事。

  杨业这些年负责坐镇代州,长期与云中契丹接触往来,今年早早的入冬,加上太原大火,导致北售粮食不足,已经有了战斗的预感,加强了对雁门关的布防。得到卢多逊的召见,没有任何犹豫,轻骑快马赶到太原。

  卢多逊没有隐瞒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地向杨业说明了情况。

  杨业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因果,眼中透着一丝丝的兴奋。

  杨业忠烈武勇,作为一个汉人将领,他的民族气节情感是很高的。早年改姓什么的,是为了家族没得选。历史上他成长以后,便有促成一统的念头,他并没有背弃北汉,也没有暗中联系宋朝,而是多次向刘继元谏言,奇袭契丹,拿着契丹人头降宋,这样刘继元会受到中原的礼遇。既不负刘家,也能全了心中大义。

  这些年镇守代州,多次帮云中契丹,但他心底却有小小的不舒服,这云九州明明就是中原的疆域。

  现在听到卢多逊的计划,杨业立刻高声道:“卢知州有何吩咐,尽管直言。”

  卢多逊道:“此战之关键,不在退敌,而是促成耶律罨撒葛与耶律敌烈彻底决裂,只要云中契丹与漠北契丹决裂,云中契丹只能依附中原,再无其他路可走。我知将军金刀无敌的美好,切勿急着出战破敌,以守待援。莫要大展神威,轻骑断后。”

  杨业这几年的战绩有点可怕,尤其是千里奔袭,断敌粮道,更是将骑兵的特点运用得淋漓尽致。

  一不小心,断了敌人的后路,让彼此打不起来,那可不妙。

  杨业一口应诺,说道:“好,听卢知州的。”

  卢多逊道:“将军可知阻卜部?”

  杨业道:“听过!”

  卢多逊道:“以后叫他蒙古,与蒙古交战的时候,小心一些。不知为何,陛下在信中多问了几句他们的情况。若有机会,将军不妨试探一下。”

  “阻卜部……”

  杨业话还没说完,卢多逊强调道:“叫蒙古!”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为罗天子所掳

  杨业不明白为了卢多逊那么纠结“蒙古”这个叫法。

  但卢多逊的官职在他之上,杨业也不愿为了这点小事忤逆自己的上司,接受了蒙古这个叫法。

  山西各处的兵马非战时不得随意调动,但杨业麾下的静塞军是其中例外。

  为了更好地支援云中契丹,罗幼度给了杨业自主出战的权力。

  这人性格各有不同,有些人给他重权会坏事,有些人适当的放权,给予充分的信任,对方将会还你百倍回报。

  杨业无疑是属于后者。

  历史上杨业明知是计,出兵有败无胜,九死一生,依然毅然出兵,最终手刃数百人,绝食而亡。

  罗幼度不计较杨业降将身份,先是任命他镇守雁门关,后来命他募集代、易二州健儿,组建静塞军,装备物资皆是禁军水平。

  静塞军一人配两马,一匹是河曲大马,爆发力强,一匹是北地马,以耐力取胜。

  若无这家底,杨业焉能迂回数百里破敌?

  此番待遇可谓降将第一人。

  杨业对此是感恩戴德,早已拿定主意,誓死相报。

  这离开太原,回到代州,立刻点齐三千静塞军北上支援。

  耶律敌烈见到杨业的军队转瞬即至,感动得几欲落泪。

  真是好兄弟,随叫随到,一点也不耽搁。

  耶律敌烈亲自出大同迎接,看着威武不凡的静塞军,口腔生津,咽了口唾沫。

  在罗幼度的支持下,耶律敌烈得到了一批中原从江南缴获的翻新大漆战甲,组建了一支装甲轻骑,在草原上颇为威风。可见到面前的静塞军,眼中满是羡慕,暗忖:我要是有一支这样的雄兵,在这草原上能横着走。

  “生我者父母,助我者,杨业是也!”

  耶律敌烈感慨而叹。

  杨业不敢居功,说道:“此乃陛下之意,某只是奉命而行。”

  耶律敌烈念着这些年,罗幼度的支持,对着汴京的方向拜了拜,然后说道:“杨兄与诸位兵将入城歇息,在下已经备好酒食,款待诸位。”

  杨业摇了摇头,说道:“大王不必如此,此番北贼南下是为劫掠,并非大举入侵。他们兵无定所,亦无规律,随时都可能轻骑杀至。这酒食得胜以后再吃不迟,现在还是以正事为重。”

  他说着,顿了一顿道:“朝廷连续对岭南、交趾用兵,国中粮草并不富裕,陛下所遣援兵会迟些日子抵达。在援兵到来之前,某以为当谨慎为上,做好防备工作,将损失减至最低。”

  耶律敌烈见杨业一片赤诚,更是感慨,道:“杨兄义气为上,在下佩服。”他顿了顿说道:“即是如此,那就委屈静塞军的朋友在城外驻扎了,杨兄随我入城议事。”

  杨业叫来梁崇赞,让他安排兵士休息,与耶律敌烈一同进入云中城。

  耶律敌烈召集将官商议军务。

  兵将还未到齐,杨业与诸多契丹将官早已相识,相互闲聊。

  忽然发现有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杨业好奇望去,却是一位虎背熊腰的少年郎。

  那目光满是求战之意,身上充满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

  杨业莞尔一笑,他在这个年岁,也是一样好战喜战,问向身旁的耶律海思道:“这位少年郎从未见过,不知何人?”

  耶律海思笑道:“他是我云中契丹的好汉萧挞凛,别看他年轻,一身武艺却是三军之冠。他是去年从东契丹投奔而来的,跟着萧老弟对付西方的沙匪。因故杨兄弟未曾有机会见过……”

  萧挞凛见杨业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高声道:“久闻金刀杨无敌擅使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正巧晚辈也使一口五金折铁刀,想向将军请教。”

  契丹人好武,切磋较艺是常有的事情,殿中诸将也是含笑应对。

  杨业自不会削弱自己的威风,道:“好,会议结束后,杨某随时奉陪。”

  这次军事会议很简单,就是商议布防问题。

  杨业在一旁听着,脑子里自动就浮现了云九州的地图,将耶律敌烈的布防一一对照。

  耶律敌烈也不忌讳杨业手握的实力最强,说道:“杨兄的静塞军以一当十,三千可当数万兵。便于后方掠阵,何处支持不住,便往何处支援。”

  杨业应了一声:“好。”

  会议结束,杨业、萧挞凛依照约定,来了一场对决。

  萧挞凛还是少年,而杨业正值人生巅峰,无论膂力经验武艺都远在萧挞凛之上。

  萧挞凛所倚仗的天生神力,在杨业面前亦是微不足道。

  尽管历史上杨业是给萧挞凛生擒的,但那时杨业身受十数创,杀了数百人以后的事情了。

  萧挞凛在杨业手上没过十五合便败退下去,失去了战斗力。

  杨业也大方地指点了萧挞凛刀法上的不足,以及经验上的问题,说道:“比武教技,你倚仗与生俱来的神力,无往不利。但真到生死相搏的时候,你太倚仗力量,反而会为他人所趁。”

  萧挞凛面上无光,但给教训的无还手之力,亦不敢放肆,低头受教。

  围观者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杨业之勇,他们早已见识过了。

  萧术鲁列拉着萧挞凛不住地向杨业道谢:“这傻小子就知道倚仗自己的蛮力逞能。我跟他说别看他在决斗战场耀武扬威,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不说别的,这云中就有不少人能取他性命,傻小子满心不服。我这做爹的,也不能真对自己的儿子下死手。今日得杨英雄指点,也让他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如此恩情,不可不还,走,去我府上,我要与杨英雄好好喝上一杯。”

  他说着拉着杨业就往自家走。

  耶律海思等人见萧术鲁列抢了先,纷纷摇头离去。

  杨业半推半就地来到了萧宅。

  上了酒席,萧术鲁列先敬了杨业三杯酒,说道:“杨英雄,今日请你来喝酒其实是有事相求。”

  杨业一脸意外。

  萧术鲁列起身作揖道:“不知杨英雄是否听过萧胡辇、萧绰二人?”

  杨业茫然道:“不曾听过。她们是谁?”

  萧术鲁列道:“她们是我族兄的女儿,当年在幽州时,为罗天子所掳。”

  杨业:“……”

  第一百五十六章 言外之意

  杨业有些坐立不安。

  罗幼度攻打幽州的时候,郭荣尚在,他还在河东跟李筠拉扯。

  对于罗幼度掳萧胡辇、萧绰的事情,杨业自然是一概不知的。

  不过想来萧术鲁列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污蔑自己的皇帝。

  杨业呆了半晌,才为心中的明君圣主找了一个借口“英雄难过美人关呐!”

  他笑了笑,掩饰尴尬,说道:“在下自归附中原以后,一直在代州驻防,并未有机会入京。对于陛下私事,不太了解。”

  萧术鲁列道:“杨英雄不必为难。在下并无追责之意,亦无强求之心。这战场之上,任何事情都能发生,即便两位侄女身死,也是天意。你我身为武将,刀头舔血,早已看开。不过我那族兄对我有大恩,而今他被昏君伪帝所弑,独子萧隗因也受牵累身死,二女萧夷懒卧病在床,命悬一线。族兄生前威风,哪想死后子亡女散。在下不求能够迎回二位侄女,只盼知道她们是否健在,也好告慰族兄。”

  萧术鲁列也知道,如果萧胡辇、萧绰真成了罗幼度的人,十成十是讨要不回来了。

  但求一心安……

  不过想着萧绰被掳时的年纪,萧术鲁列有些无语,想不到仁德贤明的罗天子竟然好这口。

  幼童?

  杨业迟疑再三,说道:“此事杨某未曾听闻,亦不好多言。不过杨某倒是可以托人帮忙打探一二……”

  萧术鲁列感激得连连道谢。

  萧思温此人不通兵事,但为人和善,受儒家文化熏陶,对外仁义,对内友善。

  萧氏族人但凡有难,不需登门请求,他得知以后会主动出手相助,深得人心。

  萧术鲁列早年便受过萧思温恩情,也是因为见不惯耶律必摄打压萧思温一支,方才领着儿子投奔云中契丹的。

  见云中契丹与中原关系如此密切,萧术鲁列便动了打探萧胡辇、萧绰的消息。

  萧挞凛这时也收起了自己的桀骜,给杨业磕了三个响头,说道:“萧挞凛给杨叔磕头了!”

  他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因为力气太大,打伤了萧家直系后人,受到了排挤针对。

  是萧胡辇站在他身前,为他出头,为他说话。

  孩子的感情是最真挚的,萧挞凛一直都记得自己那位族姐的大恩。

  历史上萧胡辇纵横漠北的时候,萧挞凛就是她这位女边帅麾下最忠心骁勇的先锋大将。

  杨业笑着扶起萧挞凛,也颇为欣赏如此耿直的少年,说道:“你叫某一声叔,某传你一招刀法。”

  萧挞凛闻言,更是喜笑颜开。

  萧术鲁列也不再问及萧胡辇、萧绰的事情,而是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萧术鲁列是用骑高手,杨业更是使骑行家。

  两人相互讨论着用骑的心得。

  杨业说道:“骑兵如奇兵,骑兵最大的特点是速度,能够出现在敌人想象不到的地方,出奇制胜。骑兵不宜久战,人且有意志死战,马却没有。一旦乏力,将会带来灭顶之灾。能战则战,不能战当退,最忌讳恋战。”

  萧术鲁列亦道:“在下也有此感触,不过研究你们中原骑兵战法。在下还是以为你们的步骑配合作战更为奥妙。奇兵得看机遇,若无机遇,正兵方才是王道。中原以步卒为前部,左右骑兵穿插,此法远比我契丹全骑更为精妙。桑干河一战,我契丹几无还手之力。为此东契丹吸取了教训,伪帝特地训练了一批善战的步卒,以求一雪前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

  萧挞凛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聊着聊着也说到了应对蒙古来袭这事上来。

  阻卜也是契丹的叫法。

  但是杨业一口一个蒙古,萧术鲁列最后也改口叫蒙古了。

  毕竟只是一个叫法而已。

  杨业道:“蒙古来袭,我中原只能耍些死办法。不过你们却有很大的机会……你们是契丹人,身上到处都有着草原人的习性风气。蒙古纠集了一群人乌压压地南下,各族各部彼此都不熟悉,谁知道谁是敌是友?以自己人的身份靠近,制造混乱,他们自己就得打起来。”

  萧术鲁列眼前一亮,这是个好法子。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萧挞凛,看出他眼中跃跃欲试的冲劲。

  他们父子率部投奔耶律敌烈以后,所对付的敌人只是西方的沙匪,其中大部分都是定难李家的余孽,根本不值得一提。

  此番漠北契丹与蒙古南下,正好是他们父子表现的机会。

  杨业见两人心动,暗暗一笑。

  回到军营,杨业思前想后,出于对于自己君上的信任,还是决定将萧术鲁列、萧挞凛所托之事,直接禀明罗幼度,将事情交给他来裁决。

  罗幼度收到杨业的信,已经是十日之后了。

  对于漠北契丹、蒙古诸部的南下,罗幼度并没有多少重视。

  这种为劫掠而组成的联军,已经落伍了。

  面对混乱的中原,他们这种规模的劫掠,或许还能占得便宜。

  但是面对现在的中原,面对装备精良,士气高扬的正规军,他们这些乱七八糟部落组成的军队与乌合之众没有什么两样。

  草原部落想要与中原一战,只能先统一自身,凝聚整个部落的财力物力,装备一支强军。而不是一群人,披着兽皮,拿着木弓,跟穿着铁甲的中原人作战。

  罗幼度甚至怀疑对方能不能突破耶律屋质当年为了防止中原北上夺取云九州时,在大同云州布置的防线。

  故而朝廷该干嘛依旧干什么,只是安排了一支部队北上支援。

  看着杨业的信,信上杨业写得极为婉转。

  罗幼度尴尬地抠了抠脚趾,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事情。

  这贪图萧胡辇的美色,那还好说,毕竟是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还带着几分野性。

  可萧绰当年六岁,牙都没换齐。

  萧漏风的外号都出名了。

  虽说现在已经有美人胚子的迹象,可自己真不是萝莉控。

  罗幼度将杨业的信藏起来,起身向后宫走去。

  他记得前日听周娥皇说,今日周小妹与萧绰会进宫与之练习《霓裳羽衣曲》。

  这萧绰进宫,一直担心自己吃了萧绰的萧胡辇必然也一并来的,正好问问她。

  第一百五十七章 皇帝姊夫,打轻一点

  罗幼度先到了慈宁殿,与入宫的胡伯、柴克宏见了一面。

  柴克宏自从归顺之后,便举家搬到了汴京。

  罗幼度在罗宅同街给他找了一栋宅院。

  两位老人平时相互串串门,斗斗嘴,时不时地一起进宫闲聊,别有滋味。

  柴克宏作为南唐为数不多的名将,理论知识极其丰富,也理所当然地成为了萧胡辇的授业恩师之一。

  萧胡辇跟着他也学会了不少的东西。

  陪着二老稍微聊了几句,罗幼度便去慈明殿寻萧胡辇了。

  还未走到琥珀阁,罗幼度耳中就传来了琵琶的金石之音,随即而来的是空灵的箜篌以及温婉优美的古筝。

  罗幼度挥手驱赶了正要通报的侍婢,不经通传,大步走了进去。

  方才入屋,便见一娇俏少女在长袖起舞……正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小周后,现在叫周小妹。

  周小妹年岁不大,不过十四岁,但却是天生的舞者。

  容颜绝丽自不用多说,身型均匀妙曼,尤其是她的手指、小蛮腰跟纤纤玉足……

  周小妹的一双十指玉质纤纤,灵动非常,指尖摆动,便可划为一支动人舞蹈。

  那微微露出的小蛮腰,肤如凝脂,一手可握……

  还有精巧的玉足,细腻白皙,柔若无骨,给人一种忍不住握在手里把玩的冲动。

  这明明就是一个小萝莉,却充满了魅惑力。

  真不愧是称为“国色”的小妖精。

  周小妹发现了罗幼度,跳得更加起劲。

  身子后仰呈现一道拱门状,小蛮腰一览无遗,随即双腿凌空一字马,轻灵的后仰落地,接着人如水蛇般转圈,这身体的柔韧性……就一个绝字。

  罗幼度咽了咽唾沫。

  “见过陛下!”

  萧胡辇的声音,不适宜的响起。

  弹奏的三人,听到这声音,纷纷放下手中乐器,上来行礼。

  周小妹颇为不满地看了萧胡辇一眼,笑颜如花的上前道:“见过皇帝姊夫!”

  周小妹对罗幼度的称呼向来与众不同。

  一开始周宗、周娥皇还会训斥教导,但周小妹向来受到两人溺爱,并不当回事情。

  两人见罗幼度并无不满,便任之由之了。

  罗幼度对着众人笑了笑道:“都免礼吧,无须客气,是朕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我有事找萧大娘子。”他说着对着萧胡辇道:“我们去别院说话。”

  萧胡辇有些愕然,意外地看了萧绰一眼,面色微红,应了一声。

  周小妹脸色藏不住事,立时不开心地嘟起了小嘴。

  萧绰却微微眯着眼睛,跟小狐狸似的。

  罗幼度与萧胡辇来到了别院,指着庭院的石墩说道:“坐!”

  萧胡辇脑子晕乎乎,应了一声,好似大家闺秀一般怯生生地坐下,微微低着脑袋。

  罗幼度问道:“萧大娘子,你可记得萧术鲁列与萧挞凛?”

  萧胡辇先是有些错愕,但很快反应过来,带着几许激动的道:“你们遇上萧叔了?”

  罗幼度点了点头。

  萧胡辇激动地道:“如果是擒住了他,万不可伤害他,我有把握说服他为你效力。他是我族叔,与我父亲极为友好。”

  她并不知道萧术鲁列归顺了云中契丹,只以为是对方为了救她而落入了罗幼度的手上。

  罗幼度道:“娘子误会了,萧术鲁列现在率部投奔了耶律敌烈。朝廷与耶律敌烈的关系你当听过,他通过前线将官打探你们姐妹的消息,方才有这一问。”

  萧胡辇听罢,更是精神大振,说道:“陛下,昔年之言,可是算数?”

  罗幼度微微笑道:“君无戏言!”

  萧胡辇霍然起身,单膝跪地说道:“萧胡辇愿意为陛下劝说萧叔归顺朝廷。”

  罗幼度并没有扶起萧胡辇,看了跪在自己面前的萧胡辇片刻,说道:“你真有把握,劝说萧术鲁列归顺?”

  萧胡辇道:“若是他人,或许需要利诱,但萧叔不同。萧叔早年受族人迫害,是家祖庇佑他长大。他与家父情同手足,家父入仕以后,帮着萧叔夺回了部落。家父……虽不通兵事,但萧叔一直不离不弃地跟随,许多战功都是萧叔拼死打出来的。两家的情谊深如大海,只要我出面,一定能够说服他为家父报仇。”

  罗幼度手搭在石桌上,不住地敲击着,发出有序的声响。

  他在盘算权衡利弊。

  要不要寄出萧胡辇这步棋,云九州他是势在必得。

  朝廷已经在为进攻契丹而休养生息了。

  如果不将云九州纳入掌控,全线进攻契丹就会产生一个无法避免的问题。

  打契丹是为自己打,还是为耶律敌烈打?

  中原朝廷支持耶律敌烈,可不是将他扶上契丹皇帝的位子的。

  但不扶持他,他还会全心全意地出兵为中原朝廷作战?

  如果不带上他,在战斗最关键的时候,耶律敌烈效仿吕蒙来个背刺,那可就玩蛋大吉了。

  在与契丹决战之前,这云九州必须拿回来。

  萧胡辇在这个时候劝说萧术鲁列归顺中原朝廷,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见罗幼度一直在犹豫,萧胡辇说道:“陛下,家父确实不喜兵事,幽州之战,家父所作所为,确实不堪入目。但家父之能,不在军事,在于人心。家父作为契丹萧氏嫡系血脉之一,在整个族部中人脉最好,声望最佳。家父受此冤屈,妾身不信整个萧氏无动于衷。只是畏惧耶律皇室强权,不敢反抗。但只要妾身能够得到陛下支持,获得一定威望,定能令得萧氏内部动摇,成为陛下助臂。”

  罗幼度笑道:“起来吧,朕不是怀疑令尊在萧氏中的名望。只是朕现在正在争取耶律敌烈归附,这时劝说他麾下大将归顺,让耶律敌烈怎么想?朕知道你们萧氏在契丹的影响力,劝你练武演习兵法,也是存着此意。现在知道萧术鲁列是自己人,倒是方便得多。”

  他顿了顿,说道:“朕会让杨业试试萧术鲁列的态度。你将有把握地劝服的族人写下,朕会安排人细细观察,暗自联络。”

  萧胡辇松了口气,这才起身入座,眼中闪着几丝恨意。

  她父亲死了,母亲也病死了,弟弟也受迫害自尽,唯独二妹下落不明。

  现在她非但不恼罗幼度将她们掳来,反而庆幸因此避过一难,甚至在想如果二妹萧夷懒也让罗幼度掳来就好了。

  这样至少她们三姐妹能够在汴京无恙地生活着,她也好肆无忌惮地报仇雪恨。

  想着又带着几分埋怨的撇了罗幼度一眼,心想:自己二妹长得也不差,相比自己多了几分恬静文雅,比小妹多了好几分的成熟,为何就没入得他眼呢。

  罗幼度不明所以,莫名觉得有些尴尬。

  “别挤我!”

  “谁挤你了!”

  “混蛋!”

  ……

  便在这时,不适宜的声音传来。

  罗幼度又好气又好笑,骂道:“给我滚出来!”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周小妹与萧绰两人低耸着脑袋走了出来。

  周小妹走着,还愤愤不平地瞪了萧绰一眼,低声道:“都是你,挤我做什么。”

  萧绰翻了一个白眼,两人两小无猜,在同一所学校学习,天生对头,彼此了解。她知道周小妹蛮横习惯了,懒得理会。

  罗幼度看着面前两个小家伙。

  周小妹委屈地嘟着嘴巴。

  萧绰一副泪眼婆娑的样子。

  乍一看周小妹就属于坏孩子那一挡的。

  但是罗幼度心如明镜,周小妹活泼淘气,持宠而娇,行事不过大脑,很容易就受人误导。

  而萧绰别看年纪小,古灵精怪,就是一头小狐狸。

  这事事关她姐姐,未必就是周小妹惹出来的。

  真让他猜中了,罗幼度领着萧胡辇离开琥珀阁。

  周娥皇、花蕊夫人都不觉得如何。

  反倒是周小妹心底不痛快,闹起了脾气,说跳累了要休息一下。

  周小妹本就心系离去的罗幼度、萧胡辇。

  萧绰在旁边三言两语的一阵蛊惑,周小妹立刻壮着胆子前来偷听了。

  为了避免一个人受罚,周小妹还自作聪明地拉着萧绰一起。

  就算受罚,也有个伴。

  真就是给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

  罗幼度绷着脸道:“胆子真大,敢来偷听朕说话了?”

  周小妹心底慌慌地推了一把萧绰,甩起了锅,说道:“是她,萧漏风……阿,萧家妹妹,蛊惑我来的。”

  这心急之下,脑子缺氧,萧漏风都叫出来了。

  萧绰也不答话,委屈地看了自己姐姐一眼,然后默认了。

  周小妹见萧绰真帮自己扛下来了,心底有着小小的感动,暗忖:“以后少喊你几声萧漏风吧。”

  罗幼度暗叹,依旧绷着脸道:“朕与萧大娘子再谈公务,你们过来偷听,可知这是死罪,要杀头的。”

  周小妹脸色苍白,可怜兮兮的看着罗幼度,眼中溢出了泪水,道:“皇帝姊夫,要杀我?”

  罗幼度忽然意思到为何会有萝莉控这产物了。

  周小妹精致的萝莉脸,配上这副模样,罗幼度也不免心软,说道:“好了,念你年少,恕你死罪。”

  周小妹瞬间露出笑脸,道:“皇帝姊夫真好!”

  她脸上挂着笑脸,眼中还带着泪水……

  罗幼度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脑袋给你留下了,杖责少不了……”

  他本想让宫女来给周小妹小小的教训,不管出于什么原因。

  这偷听的风气不能开。

  今天是跟着萧绰一起来偷听自己与萧胡辇的对话,并不碍事。

  萧胡辇不会小题大做。

  但如果是窦仪?寇湘?韩熙载?

  遇上他们这些较真的人,那就没法善后了。

  罗幼度是体会过李世民对魏征那又恨又爱的感觉的。

  在他们占理的时候,能够怼的你想杀人。

  结果似乎挨打习惯了,周小妹听到杖责走到罗幼度的面前,转过身子,微微弯下腰,翘着小屁股,回过头来,怯生生地道:“皇帝姊夫,打轻一点。”

  “……”

  罗幼度这一瞬间,有些懵圈。

  看着面前的小屁股,自己这是打还是不打呢?

  感觉到身旁的目光有些刺眼,罗幼度草草地一挥手,“啪”的一下,软糯糯的,故作严肃道:“好了,小惩大诫。”

  周小妹并没有感觉多少痛处,回过身来浅浅一笑道:“谢谢皇帝姊夫。”

  这时最尴尬的轮到萧绰了,她手足无措地抱着屁股,哀求的看着自己的姐姐。

  罗幼度手掌不自觉地动了动,似乎回味手感。

  萧绰那欲哭无泪的模样,将罗幼度逗笑了,若能拍一拍萧太后的屁股,那成就感满满当当。

  但很显然,萧胡辇并不会随了罗幼度的意。

  萧胡辇说道:“舍妹顽皮,便由在下惩罚吧。”

  罗幼度暗叫“可惜”,却也不能拒绝。

  萧胡辇走到萧绰面前。

  萧绰偷瞄瞄的看了一眼罗幼度,无奈一脸死灰地转过身子,翘起了小屁股。

  萧胡辇自然不能如罗幼度那般,草草了事,以她对自己妹妹的了解,隐隐猜到此事是萧绰蛊惑的,抬起巴掌重重就打了下去。

  “啪!”

  “呀!”萧绰疼得叫了一声,好似百灵鸟一样。

  萧胡辇连打了五下。

  罗幼度这才说道:“好了,萧大娘子莫要气恼,小孩子不懂事,也属正常。”

  萧胡辇道:“还不向陛下谢恩。”

  萧绰只觉得自己左右屁股瓣火辣辣地疼,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滚下来,心底嘀咕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陛下打呢。”

  “谢陛下开恩!”

  萧绰盈盈一拜。

  罗幼度笑道:“下次注意。”

  萧绰很乖巧地说道:“没有下次了!”

  “去吧!”罗幼度挥手,将她们赶出别院。

  周小妹、萧绰两人带着几分不情愿地走了。

  这还没走多远,周小妹就喜滋滋地搓起了萧绰受伤的屁股。

  萧绰再次“呀!”地一声,听着周小妹银铃一般的笑声,也不装了,张牙舞爪地冲向了周小妹。

  两人一追一跑,离开了院子。

  罗幼度目送他们消失。

  萧胡辇见此情形,内心莫名纠结:依照约定,萧家族人由她统帅。她去北地领兵,萧绰必然会留在汴京充当人质。

  少了自己的庇佑,自己这妹子还不给吃得渣都不剩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早熟 信任

  萧胡辇心情复杂地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哪知自己萝莉控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到了这一地步,萧胡辇已经别无他想。

  当今这世上除了罗幼度,没有第二个实力能够帮她报仇。

  况且她心中志向便是如传说中的妇好一般,成为名垂青史的女将大帅。

  除了开明的罗幼度,又有谁愿意给她这个权力?

  之前避讳的一些事情,萧胡辇也不忌讳地说了出来。

  当然很多消息都已经过时了,契丹新王即位,朝中的大臣、国政自然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么多年过去了,理所当然地失去效用。

  但是很多细节比如皇族耶律氏与后族萧氏那没有摆在台面的矛盾,以及耶律氏、萧氏内部的混乱,还有契丹上层贵族李氏、孙氏跟两韩一康家的矛盾。

  这种矛盾从理性利益上来分析在正常不过了。

  如果耶律氏跟萧氏没有矛盾,耶律氏犯不着非萧氏不立后。

  契丹萧家后族的存在,就是一种政治妥协。

  至于李氏、孙氏跟两韩一康家的矛盾,更是情理中的事情。

  在耶律阿保机的政令下,契丹贵族大多改为汉姓。

  除了耶律氏、萧氏,李唐赐予契丹的李氏、孙氏就成了契丹贵族最爱的姓氏。

  两韩一康指的是耶律阿保机任用的汉人大臣韩知古、韩延徽、康默记,他们三人是契丹汉化建国的主要功臣,深得耶律阿保机的器重。

  这汉人抢占了契丹人的利益,怎么可能没有矛盾?

  契丹政权建立不久,迄今为止没有一个皇帝是顺利登基的。

  可见契丹没有完全从野蛮走向文明,内部动荡在所难免的。

  历史上真正促成契丹走向文明的正是耶律贤跟萧绰……

  不过从东契丹传来的消息,可没有东契丹内部动荡不安的消息。

  根据探子传来的消息,虽说契丹分裂三部,实力大受影响。但东契丹的契丹新酋长耶律必摄仁德果敢,在失去对西方的控制之后,果断向东扩张,重用韩德让与耶律休哥,降服大量生女真,现在还联合倭国,开始向海东高丽动兵。

  东契丹朝政清明稳定,他们还在渤海国的故址上开辟了大量的田地,种植粮食,发展的并不差。

  他们实力有所下降,依旧不能小觑。

  罗幼度略一思索,恍然一笑,也想明白了缘由。

  东契丹这又打生女真,又打高丽的,显然是让自己刺激到了。

  在外敌的威慑之下,以耶律必摄为首,耶律屋质、耶律挞烈、耶律贤适、韩德让、耶律休哥这些新老能人相互退让,造成了现在上下一心的局面。

  强大的外敌是抑制内患的最好办法。

  念及至此,罗幼度心中有了定计。

  这种情况解决办法极为简单,大体上有两种方法。

  大胜或大败。

  大胜之后,外患解除,利益分赃不均,将会让敌对的彼此更加不顺眼。

  大败亦是一样,失败带来的人心不定,相互埋怨,往日的仇怨将会成倍激发。

  罗幼度心底念叨:“现在压得越重,到时候就反弹得厉害。”

  罗幼度一时深思未回话,萧胡辇不由看了一眼,见他细细思量,想起书房里罗幼度留下来的笔记手札,感受着面前这位新朝开国君王的雄才伟略,不由心如鹿撞。

  傍晚时分,胡伯、柴克宏、萧胡辇、萧绰、周小妹离开皇宫。

  周宗要去同李煜参加诗会,并没有与周小妹一同入宫。

  罗幼度特别安排了马车以及御营司的兵士护送。

  胡伯上了年纪,登上了马车,柴克宏老当益壮,但为了陪胡伯说话也上了马车。

  萧胡辇巾帼不让须眉,不屑乘坐马车,出入皆骑战马。

  萧绰也有几分契丹人的习性,不过大街上不便骑小马,与萧胡辇共乘一骑。

  感受着萧绰在怀里乱动,萧胡辇道:“还疼呢!”

  萧绰倔强道:“不疼了。”

  萧胡辇问道:“今日偷听,是你的主意吧。”

  萧绰终究是小孩,笑嘻嘻地说道:“周小妹太笨了,她想什么,我都猜得到,大我三岁,都活到狗身上去了。我只是蛊惑了两句,她就带我去见阿姐了。”

  顿了一顿,她说道:“我这也是担心阿姐嘛!陛下突然将阿姐叫出去,我怕他对阿姐不利。”

  萧胡辇啼笑皆非,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揉着她的脑袋,带着几分羞意地道:“年纪小小,胡思乱想的,你懂什么?”

  萧绰不满道:“什么不懂了,又不是小孩子。只是阿姐觉得我不懂而已……”

  萧胡辇好气好笑,说道:“那你说你懂什么?”

  萧绰老气横秋的道:“不就是男女的事情嘛!就如周小妹,哼哼,他爹想让她参加诗会,结识如意郎君。她死活不愿,正好周贤妃得到了《霓裳羽衣曲》,吵着闹着要进宫学。还不是相中了陛下,想要嫁给陛下么。”

  萧胡辇一脸不可思议,道:“真的假的?”

  萧绰不满道:“那还有假,我们几姐妹私下聊天的时候,说到过此事,有的说隔壁班的潘惟正,长得好看,将来肯定跟他爹潘美一样是个美男子。周小妹却说,她想嫁一个这世上最厉害的人,能够宠着她,护着她。嘿,这除了陛下,还有谁?”

  萧胡辇呆了半晌,这中原女孩都这么早熟的?

  她回过神来,带着几分好玩的看着自家妹妹,说道:“那你呢!你想嫁谁?阿姐给你做媒?”

  萧绰轻蔑地哼了一声道:“都是一群小屁孩,我才不愿意跟他们这些脑子简单的人在一起呢,气都能给气死……”

  萧绰今年不过十一岁,给罗幼度掳到中原,离开父母,背井离乡,寄人篱下。本就早慧的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奉承讨好,将胡伯逗得将之视为亲女儿对待。

  经过生活磨练的她,对于学堂里的同龄人,那就是降维打击。

  萧胡辇有些心疼,情不自禁地收了收力。

  “呀!”

  萧绰疼得叫了一声,委屈巴巴地说道:“阿姐下次能不能打轻一点儿,现在还疼呢!”

  萧胡辇道:“不打重一点,你以为陛下会开口为你说情?”

  萧绰不解道:“不是都说陛下仁德吗?他饶恕了周小妹,怎么会对我一个小丫头下重手……”

  萧胡辇捏了捏自己小妹的脸道:“你呀,将陛下当作什么了?他可是能够与秦皇汉武唐宗相比的开国皇帝,你那点小心思,真以为能瞒过他?真以为他看不出来是你教唆的周小妹呢!你这点小聪明,怎么与人家的大智慧相比?”

  萧绰给数落了一通,自尊心备受打击,低垂着脑袋。

  ……

  随着第一场雪过后,北方的气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为了躲避风雪寒冷。生活于漠北的部落,开始渐渐向南迁移。

  这越靠南方越暖和,这是草原人生存的经验。

  这也是为何草原人总选择在秋冬时节入寇的原因。

  这南迁就意味着靠近中原,越靠近中原,越方便劫掠。

  不少部落在南迁的过程中得知蒙古克烈部邀请草原部族南下劫掠中原,纷纷响应,掺合一手。

  自从契丹夺取燕云十六州以后,就没有这种劫掠的事情发生了。

  毕竟契丹作为草原霸主,无人敢惹。

  中原有多强,他们不是不知道,但是中原再强,还能深入漠北草原去对付他们?

  游牧民族对上游牧民族,没有什么优势。可对上农耕民族,部落越小,越是不惧。

  大同云中。

  一直留意北方动向的耶律敌烈,得知自己的长兄耶律罨撒葛与克烈部的兀氏乞儿居然集合了如此大规模的队伍,不免愕然咋舌。

  “有十万人马?怎么这么多?疯了吗?”

  耶律敌烈倒吸了口凉气,感觉心都在哆嗦。

  耶律海思脸色也很是难看,他们最先以为对方兵马五六万到顶了。

  结果疯狂扩张到了十万之数,完全超乎他们的意料。

  耶律海思苦笑道:“此次北方气象过于反常,比我们预测的更加恶劣。少了契丹的约束,不少族部彼此攻伐吞并,以至于诸多部族皆未储备好过冬之粮。往年可以依靠中原之粮,熬过冬季。现今中原断供,为了部落生存,一部分人重操旧业。还有一部分人纯粹就是凑热闹,毕竟南下打草谷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耶律敌烈知道凑热闹的意思。

  小部落有小部落的生存方式,没有大部落的地位,跟着部队一起走,扩充军势,以壮声威。

  别指望他们打架,遇到情况,这些小部落跑得比谁都快。

  如果一切顺利,他们也不会去争抢肥肉,而是跟着喝几口汤。

  但不管怎么样,十万以上是数量,足以令人心惊。

  耶律敌烈犹豫一二,说道:“传令下去,敌人势大,所有部队退守防线,切勿自动进攻。”

  他停顿了会儿,说道:“你亲自去通知杨业,让他莫要急得出兵,先退至宁武山驻防。”

  罗幼度攻取燕七州以后,原本在云中驻守的契丹地位仅次于皇帝的耶律屋质就有北汉守不住的感觉。

  为了防止中原强攻云中,他在云中周边白登山、采凉山、宁武山、恒山四处山脉中建有军寨,与大同云中遥相呼应,拱卫云中城。

  耶律敌烈自信只要四山防线在,甭管是谁都难以攻取云中城。

  这防线是专门用来对付擅于攻城的中原,此时用来对付草原劫掠援兵,那是绰绰有余。

  耶律敌烈目送耶律海思离去,心底念了一句:“兄长,你可要领会某的意思。”

  不打,跟实力不济不敢打是两个概念。

  耶律敌烈不愿跟自己的兄长为敌,更不愿得罪中原,只能以此办法拒敌,两不得罪。

  ……

  白水泽。

  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原部落帐篷凌乱地建造在原野上。

  耶律罨撒葛与兀氏乞儿以及十余位有头有脸的部落族长聚在一起商议正事。

  耶律罨撒葛指着挂起来的一张地图说道:“我们从这里走……”他的手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半圈,嘴里说道:“从丰镇绕到左云,再到山阴,随即南下直抵雁门关。”

  他话音刚落,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反对了。

  “这干什么?放着大同云中不去,绕一圈去雁门关?”

  说话的是乌古里部的族长奚灼。来源于南北朝时的乌洛侯,唐时为室韦中的乌罗护部。唐末,室韦族解体,以部名独立活动。东接室韦部,西邻敌烈、蒙古,南与契丹族地相邻,实力仅次于一统克烈部的兀氏乞儿。

  这手中有兵,说话的底气就不一样。

  耶律罨撒葛说道:“大同云中不好打,那是我契丹第一智者耶律屋质特地为了中原修建的防线,山城相连,我们一旦进入大同云中地界,将会受到四面合击的风险。我们不善于攻城,打云中没有任何意义。”

  奚灼看着耶律罨撒葛道:“是因为耶律敌烈,是你弟弟?”

  他针对耶律罨撒葛是有原因的。

  耶律罨撒葛负责镇守漠北,乌古里部跟六奚部因水草问题闹出了矛盾。

  耶律罨撒葛作为仲裁,不管道理缘由,将水草判给了六奚部,让奚灼丢了面子不说,还在那个冬天,死了不少的族人。

  耶律罨撒葛偏心的做派是深入人心。

  耶律罨撒葛也不隐瞒,针锋相对道:“不错,就是因为耶律敌烈,是我弟弟!”

  六奚部早早地归顺契丹,契丹精锐军中,奚族兵占据多数,为契丹立过汗马功劳。

  耶律罨撒葛自然偏心。

  这次也是一样。

  耶律罨撒葛再次强调道:“他是我弟弟,他有难言之隐,我能理解。我不会劫掠他的子民,他也不会进攻我们的部队。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们保证。”

  兀氏乞儿这时说道:“好了,就这么走吧!”

  兀氏乞儿本来就统一了蒙古最大的克烈部,现在他又号召了蒙古的其他部落,实力已经是最强的存在了。

  他站在耶律罨撒葛这边,奚灼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道:“别后悔就行。”

  草原上以实力为尊,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意见一致,其他人皆不敢多言。

  兀氏乞儿在散会后,带着几分不满地说道:“安答,过于妇人了。”

  耶律罨撒葛一脸正色道:“我信我弟弟。”

  他这话音刚落,隐隐约约地好似听到了动乱之声。

  第一百五十九章 没得选了

  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脸色大变,大步走出帐篷。

  此刻正值黄昏,诸多部落都生起了火做饭驱寒。

  他们这群聚集在一起的强盗没有多少纪律,彼此也有一定的防备,整个营盘扎的绵延十数里,一眼根本望不到边。

  耶律罨撒葛熟练地趴在地上,听着地面传来马蹄踏地的震动,脸色大变,呼道:“快,快迎敌!”

  耶律罨撒葛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他与弟弟耶律敌烈,尽管因为利益归宿问题,有些离心,却不曾动过与之为敌的念头。

  可如今对方却背弃了自己的信任,耶律罨撒葛只觉得一张老脸给抽的生疼。

  兀氏乞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兀氏乞儿对于耶律罨撒葛助他一统克烈部很是感激,也愿意以他为先。

  可最近耶律罨撒葛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态度,让兀氏乞儿很是不满,心知为了克烈部的未来,不能盲目地跟着他走了。

  奇袭漠北部落联军的正是萧术鲁列与他的儿子萧挞凛。

  萧术鲁列是领着自己管辖的族人投奔耶律敌烈的,自己就属于一个小部落的族长,有自己的私兵。

  原本只有三千部队,但耶律敌烈为了奖励他弃暗投明,调拨给了他两千人听用,手上有五千兵士。

  就算在现今全民皆兵的草原,能够凑足五千兵士的部落都不多。

  萧术鲁列凭借一口流利的草原腔混进了十万人的队伍中去。

  五千人在十万人中是何等的不起眼。

  草原族部也没有想到萧术鲁列与萧挞凛如此大胆,只将他们视为此次南下劫掠的部落之一。

  他这一发动袭击,整个漠北联军都炸开了锅。

  他们彼此只有三三两两的部落有来往交情,十万人中绝大多数都不认识的。

  这一闹腾起来,什么反应都有。

  外围喝汤的部落,一见情况不对,跑得比兔子还快。

  靠里一点的不好逃跑,便如惊弓之鸟一样,将自己守护的严严实实。

  谁敢靠进来,杀无赦。

  草原上弱肉强食,除了一些抱团取暖的盟友,更多的是为了争草地,抢野马猎物的敌人。

  他们本就是仇人见面,遇到这种动乱,实力强大的直接下起了黑手。

  逃的逃,打的打,乱成了一锅粥。

  萧术鲁列与萧挞凛互望一眼,皆有些意外自己竟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

  萧术鲁列道:“驼宁,你佯装耶律罨撒葛部,去杀阻卜诸部,用契丹语大呼酣战,我自去冲杀耶律罨撒葛部。”

  驼宁是萧挞凛的字。

  萧挞凛并非莽夫悍将,明白了父亲的意思,道了一句:“阿爹保重!”挥舞着自己的五金折铁刀,杀向了蒙古的其他部落。

  他催马向着敌军猛冲,在火光下只一闪,冲在最前的两名敌骑应声而倒。

  只一瞬间的工夫,萧挞凛已经带领人马杀开一条道路,冲入蒙古泰赤乌部。

  蒙古起源于东胡的分支蒙兀室韦,居住在额尔古纳河一带,后来西迁到了鄂嫩河上游不尔罕山和克鲁伦河附近。

  他们生活在苦寒之地,磨炼出了吃苦耐劳的性格,渐渐发展壮大,衍出克烈、乞颜、札答兰、泰赤乌、塔塔尔、朵豁剌惕、蔑儿乞、斡变剌、乃蛮、汪古诸部。

  其中克烈部最为强盛,但因克烈部内部分裂为九个分部,也令得蒙古缺少一镇得住场面的可汗。

  直到兀氏乞儿在耶律罨撒葛的支持下,一统克烈部,整合了克烈部的力量。

  在漠北一带,随着东契丹的控制力下降,漠北契丹与克烈部的联盟,已经拥有了绝对的实力。

  面对兀氏乞儿的号召,蒙古诸部不管是不是因为寒冬将至都不敢拒绝。

  泰赤乌的部落首领巴彻便是不愿意南下的蒙古部落之一。

  他所属的部落并不强,人数不多,面对的压力相对要小很多。

  可形势所迫,不得不带着兵马响应兀氏乞儿的号召。

  此刻他也察觉了异动,但位于整个联军的中央,不敢轻举妄动,命人聚着营帐而守。

  直到一直兵马杀入营地,巴彻骂了一句:“娘的,老子招惹谁了?”

  “迎敌,我泰赤乌部的勇士,冲上去,用贼人的头颅,证明我们的武勇。”

  巴彻高声呼喝,他跨上了战马,准备跟族中战士一起发起冲锋。

  便在这时,他听得对面敌人用着契丹语大声高呼,鼓舞士气,瞬息间心底凉了半截。

  契丹人?

  巴彻脑海里想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兀氏乞儿勾结耶律罨撒葛,想要一统阻卜?

  兀氏乞儿已经统一的克烈部,接下来自然就是蒙古了。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冷汗不自觉冒出来,脊背发凉。

  兀氏乞儿是在耶律罨撒葛的支持下一统蒙古的,现在他实力是有,可威望远不足让人信服。

  这一出事,立刻就怀疑到了他的身上。

  “真要存这意思,自己怎么也抵挡不住。”

  巴彻大叫:“毋戈元,你立刻去乞颜部,告诉他们兀氏乞儿勾结耶律罨撒葛要灭了我们阻卜!”

  他话音还没有落下,人已经向前冲杀过去了。

  萧挞凛天生神力,甚为勇悍,冲在最前端,上下左右,视野全部被敌骑占据。

  初生牛犊的他,丝毫不惧,将一切杂念抛之脑后,全心投入杀伐,手中折铁刀奋力向前冲杀,连斩数敌之后回头瞟了一眼,手下的勇士们已排成突击阵型,紧跟着他深深地楔入敌军之中,表现出了非凡的战斗素质。

  萧挞凛心知,自己的父亲将手中最精锐的部队留给了自己,更是张狂,见一支长矛从正前方如毒蛇般刺过来,还伴随着尖锐的破风声,大笑道:“来得好!”

  萧挞凛向来以力取胜,以攻对攻,举刀猛砍下去。

  哪知对方矛尖吞吐闪烁不定,忽然抖成一朵矛花,绕开了他的刀锋,捅向萧挞凛的前胸。

  萧挞凛神色一禀,脑中突然想起杨业传授他的那招刀法,屏住呼吸,反手一刀挑在敌矛尖上,身体重心在同一时间向右压,折铁刀全力向右侧一带,对方直接刺了一个空。

  萧挞凛大喜,转手一刀,将对方的脑袋给砍了下来,颈血狂喷一尺多高。

  萧挞凛这一刀落下,明显感觉到敌地方士气为之一滞。

  一众人仓皇而逃……

  原来萧挞凛这一刀砍得正是巴彻。

  作为部落首领,巴彻对于自己的武艺眼见有一定信心。

  萧挞凛天生神力,所以他的刀法大开大合,有攻无守,在他自身的膂力加持之下,可谓势不可挡。

  但过刚易折,巴彻这老江湖一眼就看出了萧挞凛过于相信自己的力量,决定以变招取胜,以巧破拙。

  哪里料到杨业也看出了萧挞凛这个问题,盲目相信自己的力量,遂然传了他一招连消带打的刀法。

  正巧此刻用上。

  这交手不过一合,自己家的族长就为萧挞凛斩于马下,士气瞬息间崩溃。

  在另一边的萧术鲁列遇到的情况也是一样。

  萧术鲁列久经战阵,曾与阻卜深入打过交道,会一些阻卜人的口语。

  “冲锋!”、“杀!”、“碾碎他们!”

  这类的俗语,萧术鲁列都会说,他装着是阻卜人,高呼冲杀。

  相比萧挞凛这样的愣头青,萧术鲁列用兵更加灵活,他自知自己武艺比不过自己儿子,手上的精锐也给了他,自身力量不足,并不莽撞的破阵前冲,而是在外围制造混乱。

  兀氏乞儿率兵追杀得紧了,他直接领着兀氏乞儿冲向了不知名的部落,装成是兀氏乞儿的先头部队。

  跟在后边的兀氏乞儿部,面对自己人的围杀,动手也不是,不动手也不是。

  总之萧术鲁列将本来就浑的水,搅得一团糟。

  兀氏乞儿、耶律罨撒葛是有力气都没处使。

  尤其是随着夜幕降临,草原上黑乎乎的一片,全靠火把照明。

  同族同部的还好说,接触少的,根本分辨不出敌我。

  萧术鲁列、萧挞凛连烧带打,硬生生地将十万人的大营,冲地逃的逃散的散。

  萧术鲁列、萧挞凛并未追击,他们兵力不足,打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真让对方有所准备,十多万人,一人一口唾沫都将他们淹了。

  翌日清晨。

  看着一片狼藉的营盘,耶律罨撒葛望着云中方向,切齿道:“耶律敌烈,老子与你势不两立!”

  兀氏乞儿脸上也是一片阴沉,昨夜给萧术鲁列戏耍了。

  明明只有两千多人,可以轻易解决。

  偏偏对方狡诈如狐,拉着自己人垫背。

  兀氏乞儿深知自己与昔年纵横草原的那些霸主存在的差距。

  威望!

  相比那些凭借自己力量统一族部,靠着打出来的硬实力称雄的草原英豪,依靠耶律罨撒葛的扶持,才能坐稳部落首领位置的自己来说。

  这是优势,也是最大的缺陷。

  草原各部对他是畏威而不畏德。

  但只要此次南下劫掠成功,兀氏乞儿相信自己将会如昔年始毕可汗、颉利可汗一般,前者将在雁门郡将隋帝杨广围困,逼得大隋天子抱着杨杲哭得眼睛都肿了。后者兵临渭水,逼得李世民签下白马之盟。

  只要这一次功成,兀氏乞儿相信自己将会踏上追随前辈的步伐,终有一日,逼得中原天子如杨广、李世民一般。

  结果,出师未捷!

  原本就不足的威望更是一落千丈,已经有不少自愿跟来凑热闹的小部落纷纷跑了。

  还有一部分部落因为误伤或者以往的恩怨,开始相互抱怨诋毁,脾气爆的甚至直接约好地方掐架去了。

  总之就是四个字,离心离德。

  萧术鲁列、萧挞凛回到自己的防区,受到了附近同僚的庆贺。

  原本十数万的敌人,让两人这么一闹,少了三万余,士气更是大跌。

  五千大闹十万敌营,虽然没有造成多大的损伤,影响却不可谓不大。

  萧术鲁列自己都未曾想到这辈子能打一场这样的战役,心情激昂地写了一份战报命人送往云中城表功。

  耶律敌烈拿着战报,手都是颤抖的,眼眶都有些红了,张了张嘴,憋出了一个“好”字。

  半晌才反应过来,抹去眼角的泪水,说道:“萧术鲁列、萧挞凛父子皆英雄也!”

  耶律敌烈眼中有些茫然,完全不知如何是好了。

  耶律敌烈知道自己手下有不少人已经偏向中原,他虽对中原很有好感,甚至并不介意去当中原的一条舔狗,抱着中原爸爸的大腿。

  可是舔狗也有尊严有目的的。

  男性舔狗是为了想吃天鹅肉,耶律敌烈这样的高端舔狗是想维护自己的利益权利,甚至有朝一日,能够如薛延陀的真珠可汗一样。

  薛延陀的真珠可汗不就是因为给李世民当舔狗,最后舔成北方霸主的?

  如果罗幼度给他承诺,耶律敌烈会毫不犹豫地为他鞍前马后,但是他怕罗幼度将他当作吴越、江南、巴蜀一样对待,将之困在汴京享福。

  也许对于钱弘俶、李景来说,能够享福也是一种选择。

  可耶律敌烈性子刚毅,要他放下刀兵,整日纸醉金迷,他却是不愿的。

  故而耶律敌烈不敢彻底投向中原,一直为自己留有一条后路。

  实在逼不得已,自己就北上去投大哥耶律罨撒葛,他也不求什么契丹皇帝了,领着自己的族人,在漠北建立一个部落,领着族人放马牧羊打猎。

  对于一个草原人而言,这样的生活远比在汴京享福更有诱惑力。

  耶律敌烈怀着自己的小心思,一边表示愿为中原守边,一边却以北方势大为由,打算死守,静观其变。

  两边不得罪。

  结果愣头青的萧术鲁列、萧挞凛竟然自动出击,大闹了一场,直接一耳刮子扇在了兀氏乞儿、耶律罨撒葛的脸上。

  完全断了他北上的路……

  偏偏耶律敌烈还不能怪罪。

  人家打了大胜仗,凭什么怪罪?

  耶律敌烈忍着痛,下了褒奖令,还派人送上了珠宝奖励。

  犹豫了好一会儿,耶律敌烈叫来了马得臣,跟他聊起了中原的一些事情,突然他问了一句,说道:“马先生,你说我帮罗天子打退南下的贼人,会封我什么官来当?”

  第一百六十章 归顺 调转枪头

  马得臣听了耶律敌烈这半开玩笑的笑语,也知大事将成,说道:“得看大王的志向了!”

  耶律敌烈讶然道:“志向?何解?”

  他原本是一个粗鲁的汉子,自与东契丹分裂以后,一直与中原交好,耳濡目染,深受影响。

  在心腹大将面前,或许略显粗鄙,但在马得臣这样的名士面前,变得彬彬有礼。

  马得臣说道:“大王可知阿史那社尔、执失思力、契苾何力与胶东王钱弘俶乎?”

  耶律敌烈说道:“自然知道。阿史那社尔、执失思力、契苾何力此三人皆是李唐赫赫有名的大将,为唐王朝攻城略地,忠贞不二。至于钱弘俶原是吴越国王,现在居于汴京,受到罗天子礼遇……”

  钱弘俶虽不掌权,手上没有了硬实力,但是软实力在汴京乃至整个罗虞朝廷都是独一份的。

  但凡朝廷举办宴席,钱弘俶永远是最上首,最靠近罗幼度的那一个人。

  逢年过节的赏赐,钱弘俶也永远是最多的。

  钱家人只要不造反,逍遥几代不成问题。

  耶律敌烈即便是在大同云州,也听过此事。

  他话说道这里,也反应了过来,带着几分惊喜地看着马得臣道:“先生的意思是问在下愿意当阿史那社尔等将,还是当胶东王?”

  马得臣作揖道:“正是如此,大王所占据的云九州对于中原极为重要,大王若携云九州归顺中原,必受中原天子礼遇,待遇将仅次于胶东王钱弘俶。大王若是放不下身份,以您契丹太宗之后,又为契丹封为冀王的身份,归顺中原,意义非同一般。就算无法与胶东王相比,却也稳胜江南李景、泉漳留从效之流。不过依事实推论,到了那一步,大王想要掌兵却不可能了。”

  耶律敌烈完全不在乎这个,而是急切问道:“我没有留恋王位的念头,只是归顺中原以后,罗天子真的容得了我这个契丹王子?”

  马得臣迟疑了一会儿,说道:“这个属下并不敢替罗天子作主。不过属下在殿试时,见过罗天子。罗天子给属下的感觉开明大度,目光尤为长远。属下个人觉得,唐朝太宗皇帝有的气度,罗天子一样拥有。”

  耶律敌烈深深地看了马得臣一眼,说道:“你去联系中原朝廷,便说我耶律敌烈愿意携云九州归附。但中原需答应我两个条件:第一、善待云九州的百姓,尤其是那些契丹百姓,得对他们一视同仁。第二、云九州的文武官员需妥善安排。至于在下,就听凭中原天子处置吧!”

  马得臣听着条件,也觉得意外,随即作揖道:“属下领命。”

  耶律敌烈看着马得臣离去,带着几分失落地坐在位子上。

  耶律敌烈一开始是很有野心的,觉得当皇帝就是你们一回事:自己那愚蠢的哥哥,每天喝酒宿醉熬夜,都能当好这个契丹皇帝,自己再怎么不比他强?

  然而真坐上高位的时候,耶律敌烈很快就发现自己当初的想法太天真了。

  他根本就不是当上位者的料。

  云九州之前是有耶律屋质负责所有政务,耶律敌烈便如阿斗一样,做个甩手掌柜,与亲信练兵狩猎,欺负欺负不安分的小部落,去府谷找找折家的麻烦。

  然耶律璟遇刺时,耶律屋质正在上京述职,耶律敌烈并没有机会留下这位契丹于越。

  面对云九州数十万百姓的生计,面对九州官员的安抚调配,耶律敌烈一个头两个大。

  除此之外,他还得面对东契丹的威胁,漠北契丹也有吞并他的意思,他只能向中原靠拢,得到中原的支持,才能勉强支撑下去。

  耶律敌烈当然知道中原也是不怀好意,可在那种形势下,他别无选择。

  当然如果有后悔药,耶律敌烈也许不会这么选。

  中原怀柔之力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厉害,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沉沦,何况他人?

  耶律敌烈在中原攻灭岭南,平定交趾以后,已经察觉到中原将重心往北迁移。

  云九州在他手中渐渐失控,他想过归顺,却又有些不甘心,也有些拉不下面子。

  尤其是跟他一起造反的大哥在扶持阻卜克烈部之后,越来越有漠北霸主的风范。

  明明一起搞分裂的时候,自己更强一些,最后人家成了漠北霸主,自己却归顺了中原。说句不好听的,成了中原的狗。

  这也太丢脸了。

  面对种种原因,耶律敌烈一直强撑着。

  直到这一次意外……

  耶律敌烈已经察觉罗幼度有收复云九州的想法,将逃亡漠北视为自己最后的退路。

  结果萧术鲁列、萧挞凛这一仗断绝了北逃之路,与其耗着,等着中原找到借口灭自己,不如识相地归附。

  耶律敌烈茫然了一会儿,忽然发现内心深处,莫名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也许,自己真不适合当这个王!有多久没有上阵了?”

  耶律敌烈心中升起这个念头,他大笑一声,大步走出大殿,只是看了一眼,身后的大殿,高呼道:“来人,将我的铠甲取来,将耶律海思也叫来。贼人犯我疆界,老子在后面看戏算什么事情,点齐兵马,随我去前线迎敌。”

  他放下了身上的担子,找回了原来那个常为契丹先锋大将的感觉。

  耶律敌烈不再一味死守,主动的将兵马聚集在了丰镇,与漠北联军相隔不过三十里地。

  杨业自然也在其中。

  面对耶律敌烈此番转变,杨业自是大喜过望,寻得耶律敌烈说道:“大王,杨某已得陛下快报,府谷折家,麟州杨家各领五千轻骑,一人三马正向云中集结。另外太原方面也会派遣骑马步卒北上,随时支援。”

  罗幼度这些年一直在跟甘州回鹘、青海吐蕃、归义军、横山羌以及北方的各部贸易,收购了不少的战马。

  马政也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府谷、麟州便有朝廷创建的麟谷马场,养了五万多匹战马。

  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耶律敌烈闻言大喜过望,罗虞朝廷的骑兵他是见识过的。

  论及装备之精良,天下无出其右。

  府谷折家,麟州杨家也是大名在外,都是响当当的存在。

  这一万精骑,对上装备参差不齐的联军,不说以一当十,以一当五应该不成问题。

  还有杨业的静塞军……

  再加上自己手上的强兵劲旅,耶律敌烈信心倍增,这波,怎么输。

  耶律敌烈洋洋自得,说道:“贼人刚经一场大败,士气必然大受影响。他们装备亦不及我们,待援兵一到,便可直接北上,叫他们从此不敢南下。”

  杨业也认同耶律敌烈此提议,在拥有优势的情况下,主动出击,靠实力碾压才是最高明的战术。

  他沉稳多智,特别提醒道:“援兵到来之前,大王不可松懈防备。”

  耶律敌烈怔了怔,觉得有理,叫了亲信,安排布防。

  等了三日,这还没有等到援兵,却等到了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退却的消息。

  耶律敌烈愕然之下,赶忙召集麾下诸将商议。

  会议的内容只有一个,追是不追。

  耶律海思立刻道:“他们退的从容,末将以为还是不追得好,提防有诈。”

  萧术鲁列也道:“先前一战,末将并未给对方造成多大伤亡。尤其是漠北契丹与克烈部,他们折损可以不计。他们是此次南下的主力,他们实力尚在,便有一战之力。这时退去,必有缘故,不宜追击。”

  耶律敌烈本有些心动,但属下两将连泼了冷水,便看向了杨业。

  杨业也道:“还是别追了,让他们袭扰东契丹去。”

  耶律敌烈惊奇地看着杨业,说道:“杨兄是说,他们转道往东去了?”

  杨业自信笑道:“如果就这样回去了,两人将颜面尽失。南下行不通,八成往东去了。”

  耶律敌烈有些不信邪,派人前去查探。

  果然一切如杨业预料的一样,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在黄旗海整顿了一会儿,转道往东去了。

  耶律敌烈看着一脸平静淡定的杨业,感慨道:“杨兄神人也。”

  忽地有些庆幸,与中原这样的敌人为敌。

  何必呢?

  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声势浩大的南下劫掠,以这种方式结束,让远在汴京的罗幼度始料未及。

  但很快他就为耶律敌烈的态度转变而兴奋。

  他挥了挥拳头,只要完成最后的商谈合并,燕云十六州就彻底回来了。

  看着耶律敌烈谈的两个条件,罗幼度微笑着对群臣说道:“耶律敌烈这是小觑朕了,只要真心归附,朕不论是契丹、党项、蒙古还是吐蕃,皆是我中国子民,朕一视同仁。”

  说着他亲自修书一封,命人送给耶律敌烈,允许他保留本部兵马镇守蔚州张家口。

  至于他麾下的文武官员,朝廷也会依照能力逐一接纳。

  受到罗幼度书信的耶律敌烈没有任何迟疑,只带了少许人,亲自南下面圣。

  ……

  契丹上京。

  耶律必摄气得摔坏了自己最喜欢,从中原抢来的青瓷杯。

  “混蛋!岂有此理!”

  耶律必摄本来心情不错。

  西边不亮,东边亮。

  因为耶律罨撒葛、耶律敌烈的缘故,契丹将重心转向东方,失去了漠北的控制权。

  可他们在东方的行动极为顺利,通过军事手段,收编了不少生女真的部落。

  原本不服管制的完颜氏也在韩德让的努力下,选择了向他们臣服,还顺带说服了一直盘踞在长白山上的长白山女真和蒲卢毛朵女真。

  现在女真军在契丹的编制中占据了一定的比例,已经能与奚族军相提并论了。

  连契丹太祖耶律阿保机都没有做到的事情,竟然在他手上成功了。

  攻打高丽的战事也出奇顺利,他们的军队已经攻破了高丽在他们疆界布置的所有防线,现在军队正在围攻平壤城。

  他们特别训练的攻城军,在此次战役中大放异彩。

  可谓诸事顺利。

  对于将来与中原的决战,耶律必摄底气也越来越足。

  尤其是听到西方传来,自己那叛徒兄长耶律罨撒葛领着兀氏乞儿率十万之众南下以后,更是摆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还曾对身旁左右说道:“这才是草原男儿的气概。尽管太平王对朕误会甚深,但他不同于叛贼耶律敌烈,卖国求荣,骨子里流着的是我契丹皇族的血液。他若能够改过自新,朕愿意封他为漠北王,统领漠北诸部。”

  他这是想放出消息,只要耶律罨撒葛低头认个怂。

  自己这边就能承认他的地位,而且军饷物资都会有一定程度的支援。

  到时候两路一起对付中原,能够为他分担不小的压力。

  至于未来,解决了中原之患以后,漠北那点力量,还不是随意拿捏的。

  结果这消息还没有来得及传出去,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转道袭击中京的消息就传来了。

  原本看戏的他们,一下子就陷入了战火。

  关键契丹不比中原。

  云九州的主力百姓还是汉人,他们坚壁清野很容易。

  其他的牧民只要将牛羊马往雁门关方向一驱赶,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就得抓瞎。

  契丹中京则以契丹人为主了,本来就是冬季,水草不丰。

  诸多依赖畜牧度日的契丹百姓,不得不将牛羊马远远的放养。

  这临时临急根本来不及通知所有部落,甚至于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牧民追着水草去哪了。

  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这一击,直中东契丹要害。

  牛羊马损失惨重。

  好在负责中京军事的耶律沙是一员老将,反应迅速,正面打退了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这才及时止损。

  东契丹的经济本就让中原逼迫的千疮百孔,看着上报的损失的牛羊,耶律必摄心如刀绞。

  便在这时,耶律屋质一脸愤慨地快步入内,切齿道:“耶律敌烈动身去汴京了,他已经决定率部归顺中原!”

  耶律必摄脑袋一翁,大叫道:“他这么敢?他怎么敢?”

  “云九州乃我太宗皇帝费尽心思才从中原夺来的,他怎么敢,怎么敢的?叛徒,耶律家的罪人……”

  耶律必摄无能狂怒!

  云九州重归中原,意味着什么,他焉能不知。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万千感慨

  耶律敌烈对于此次中原之行还是很期待的,在云中的时候,给洗脑的不只是他麾下的那些将官百姓,连他自己都对中原有着一定的向往,想要亲眼看一看,中原是不是真的如说的那样。

  为了减少南投的压力,耶律敌烈这一次将麾下核心将官都一起带上了。

  他也不怕因和谈不拢,给罗幼度一锅端了。

  耶律敌烈的儿子耶律哇哥现在还不过五岁,就云九州这种状态,哪怕自己留下后手,死在汴京,也掀不起风浪。

  毕竟冬季还未过去,谁也不敢保证漠北契丹与蒙古还会不会去而复返。

  现在杨业率领的静塞军,府谷折家、麟州杨家的兵马都在北方驻扎,还有一部分支援过半的步卒兵士,虽未选择进兵,却也并没有撤退,而是在代州附近原地整备,随时随地都能出雁门关。

  耶律罨撒葛、兀氏乞儿此次南下,给了中原足够的理由出兵云九州。

  就这情况,耶律敌烈完全不知自己留个后手有什么意义。

  都这样了,左右都是一锅端,索性大度一点。

  他们一行人南下,过了雁门关,进入山西北部的山涧。

  耶律敌烈高居马上,看着眼前湍急的溪流,左右巍峨的高山,心神莫名有些恍惚,说道:“李长史,此为何处,如此险峻?”

  耶律敌烈此番南下,负责一路陪同解说的正是太原府长史李穆。

  李穆答道:“此乃白马岭,乃入太原之要道。”

  耶律敌烈点头附和,说道:“此地险要,确实难缠。”

  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对这白马岭情有独钟。

  即便远离了,也忍不住回头望一眼。

  耶律敌烈第一站到了太原,看着巍峨的太原城,惊叹的失了神。

  没有给焚毁的太原,六城相连,屹立于山涧之上,以石桥相连,是古建筑的一大奇观,智慧的结晶。

  卢多逊看着面前这移动的功劳簿,热情设宴款待。

  卢多逊与耶律敌烈之前并没有会面,但作为负责与云九州往来的桥头堡。

  两人神交已久。

  耶律敌烈对中原越发依赖,与卢多逊明里暗里的操作是分不开的。

  当然耶律敌烈只是知道卢多逊这位太原府的知府给了他极大的帮助与便利。

  此番南下所携带的礼物中,就有一份是特别给卢多逊准备的。

  耶律敌烈特别客气:“北方天寒,在下特地准备了貂皮大袄赠予先生,还望先生收下。”

  卢多逊伸手接过,不住道谢。

  李穆见笑盈盈的卢多逊,心底好笑:这真是给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耶律敌烈离开了太原,继续南下。

  李穆在沿途的安排很体贴,他知草原人不习惯坐船,并没有走更近的水路,而是从风陵渡口乘大船南下到孟津港,先到洛阳暂歇,然后才从陆路前往汴京。

  在准备登船的时候,耶律敌烈忽然发现有一行书生人对着他指指点点。

  耶律敌烈看了几眼。

  对面见状,纷纷作揖行礼,好奇对着李穆说道:“李长史,他们是谁?”

  李穆向他指的地方望去,见是一群不认识的书生,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他大步走了上去。

  耶律敌烈只见李穆与他们细细说了两句,便领着他们来了。

  书生们共有六人,他们来到近处,一起向耶律敌烈行礼。

  为首一人叫萧云说道:“大王携云九州归附,此高义如海,我等末学之辈,深感敬重,故而行礼而拜。”

  李穆解释道:“他们是参加春闱的士人,正相聚前往汴京。”

  耶律敌烈讶然道:“你们如何得知这一切的?”

  萧云道:“我等是从《山西日报》中得知的。”

  耶律敌烈来了兴趣,说道:“可否借我一观?”

  萧云道:“便是赠予大王亦无妨,这是在下自己抄录的,不如出版的工整,还望见谅。”

  山西日报自然是朝廷报纸的衍生之物。

  五代期间,相比中原混战不休,江南、吴越、巴蜀少有战事,以至于文风鼎盛。

  杭州、金陵、成都号称三大印刷业中心。

  中原整合了三地的印刷技术,造纸技术,令得印刷造纸更加便利节约。

  报纸也因此推广于朝廷的各地州县。

  这报纸除了花钱购买以外,还允许士人学子往各地的进奏院抄录,给真正贫困学子了解天下大势的机会。

  耶律敌烈从萧云手上接过《山西日报》,与萧云一行人道谢之后,便上船去了。

  李穆给他们准备的渡船很是平稳,耶律敌烈并未感受到剧烈的摇晃,找了个地方看着手上的《山西日报》。

  他并没有刻意挑选自己的那一部分,而是一点点的细看。

  这第一篇文章居然是卢多逊写的政策总结,这文章写的是白话文,简单易懂,他看得很是舒服。

  主要介绍了今年山西的小旱情况,也写明了旱情因为朝廷治河,建造水车的缘故,并未受到大的影响,并没有造成小旱成大患的情况。

  肯定了各地官员的工作,提出了修坝建堤清淤的任务。

  这种工作总结,在后世那是再常见不过了。

  只要是个官,随口就能来几句。

  可在古代真不多见,因此耶律敌烈见状是叹为观止,心道:“此事传开,百姓们还不卖力响应朝廷的号召?”

  这设身处地一想,耶律敌烈顿觉自己就跟蠢猪一样。

  契丹人深受汉化影响,中原百姓有义务劳役。

  契丹同样也有,契丹百姓分为牧民与农民。

  牧民需要承担修桥、筑路、治河、搬运官物等工作,而农民则负责驿递、马牛、旗鼓、仓司、运输、保管官物等任务。

  别想着到了古代安安心心地就能生活,身为公民百姓,有义务免费为国家出力。

  这义务劳动,显然存在着被迫的情况,百姓极为抗拒。

  中原通过报纸的方式,将目的意义说给百姓听,对于徭役自然大有好处。

  耶律敌烈暗自感慨,要是自己有一半这能力,云中的道路何至于几年未修整好?

  他继续看下去,第二页居然是一封表彰的文章。

  表彰一位叫蒲德的烧煤工人。

  中国古代对煤炭的开发,领先于世界。

  东汉班固的著作《白虎通·封禅》中就有详细的记载。

  从汉代以来,煤炭从最初的用作取暖烧火做饭的燃料以外,甚至还开始向冶炼方向发展,从冶炼农具到冶炼兵器,都可以看见煤炭的身影。

  山西产煤亦产铜铁。

  罗幼度在攻取北汉以后,任命擅于冶炼的继颙和尚负责治铜铁。

  新朝建立,需要大量的铜来制作钱币,也需要大量的铁来锻造兵器、铠甲。

  这庞大的铸币、炼铁需求,衍生了许多这方面的好手。

  其中负责烧煤的蒲德就有了意外发现,他在烧煤的时候发现一些煤渣。

  这些煤渣居然比生煤热量更高。

  经过研究,蒲德研究出了从生煤提炼焦炭的技术,提高了煤炭的功效。

  原本一个时辰才能融化的生铁,用焦炭只要半个时辰。

  而且以焦炭炼制出来铜铁质地更好,效率更佳,产量与质量并存。

  《山西日报》末尾还表明,要向中原朝廷上表蒲德的功绩。

  耶律敌烈看得心痒难耐,《山西日报》并没有细说焦炭怎么来的,只是一个劲的表功。

  好歹也当过几年的云九州的老大,自然明白冶炼效率、效果的提升,对于一个国家是何等重要。

  耶律敌烈不止一次对杨业麾下静塞军,那一身铁甲的垂涎。

  转念一想,耶律敌烈心头一乐,这《山西日报》都记录了自己的事情,地方书生都赞美自己,想来此行无碍。

  自己是哥舒翰,表现好一点,保不准也能得到一支铁甲骑兵呢。

  耶律敌烈继续看下去,下面一页写得正是他的事迹。

  一看署名又是卢多逊,一拍脑袋,悔不当初。

  礼物还是送轻了呀。

  应该将自己的那件熊皮大袄送给他。

  耶律敌烈带着几分忐忑的往下看,通篇都是溢美之辞。

  相比赵普写文章,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

  卢多逊那是名副其实的进士,博涉经史,文辞敏捷,即便是白话文也写得流畅优美。

  耶律敌烈都给夸得有些脸红,不好意思的又看了几遍,然后恋恋不舍的看余下的文章。

  接下来的几篇文章或是宣扬孝道,或是好人好事,或是精彩文章。

  耶律敌烈大感震撼,叹为观止。

  中原远比他想象中的更要可怕。

  耶律敌烈记得他父亲耶律德光曾经说过一句话:“崛起的中原不可敌,能够身在中原混乱,礼崩乐坏的时代,是何等的幸事!我契丹当趁中原疲软,民心不定之际,入主中原,取之国祚,问鼎天下。”

  唉!

  一声长叹,耶律敌烈低声道:“现在的中原,就是不可敌的时候吧。”

  路上随意遇到的书生,都了解国事,心系国事,何况他人?

  洛阳本就因为丝绸之路的开通,一扫往日没落。自从任命为西京以后,地位更是直线上升,加上洛阳城的整体修缮。

  这承传多年的历史古都正在一点点的重现昔日光彩。

  耶律敌烈如同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一样,带着几分麻木的道:“这一重建的洛阳城,以胜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许多。”

  这还未到汴京,一路上的见闻,已经令他有些麻木了。

  在洛阳驿馆住了一宿,第二日,他们一行人继续赶路,沿着官路东行。

  一路上的商贩,文士武夫往来不绝。

  个别看出他们身份的还会上前问好行礼。

  沿途的百姓见到他们,只是自主的将路让开,并没有任何惧怕的意思。

  耶律敌烈忍不住问了一句:“中原的百姓见官不惧吗?”

  李穆道:“最初是怕的,这些年好多了。别的地方或许不好说,但大王已经进入了天子脚下。这汴京城中有一个寇判官,还有一个韩钟馗,谁敢随便寻百姓麻烦?在汴京有一句话叫‘没有判官寇不敢抓的官,也没有韩夫子不敢弹劾的人’。”

  耶律敌烈大开眼界,奇道:“这有判官有钟馗,有没有阎王?”

  李穆怔了怔,笑道:“阎王自然就是今上……”

  耶律敌烈细问之下,方才探听出了一点昔年旧事。

  耶律敌烈进献云九州意义之重大,并不亚于吴越献土。

  对于接待他的排场也仅次于钱弘俶。

  由五相相迎,罗幼度亲自在汴京皇城迎接。

  耶律敌烈见此排场,也是红光满面,但他不愿意当第二个钱弘俶,在汴京城中享受,所以表现得极为虔诚,纷纷与五相行礼,并不以契丹王子的身份示人。

  入得城中,整条御道聚满了百姓。

  除一部分撒花的百姓是城中豪绅为了表现自己对朝廷的支持以外,大部分都是自发聚集来的。

  中原人对于主次分得很清。

  在绝大多数人眼中,与江南、巴蜀、岭南作战,那是属于内斗,自己人打自己人。

  但是收复燕云十六州不一样,这是真正的荣耀。

  燕云十六州为契丹占据,从道义上来说,那是中原汉人的痛。

  历史上赵匡义为何拿了北汉不满意,还要去拿幽州?

  他很清楚,拿了北汉,固然可喜。

  但对于他的地位并不稳固。

  打北汉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拿下幽州,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毫不怀疑的说,如果赵匡义拿下了幽州,夺回燕七州,甚至不用拿下云九州,烛影斧声就不是个事。

  一个皇帝的评价标准,永远不是私德。

  偏偏赵匡义功绩不过关,私德又靠不住,黑他,那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罗幼度拿下燕七州,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威望,现在连云九州都归附了。

  天下人焉能不兴奋,焉能不对之歌功颂德?

  拥有民族自豪感的百姓,莫不撕心裂肺地高吼着。

  耶律敌烈看着四周密密麻麻,犹如蚁聚般疯狂的百姓,脸色有些苍白。

  他再一次体会到为何他父亲会说“崛起的中原不可敌”。

  自始皇帝起,华夏大一统的文化深入骨髓,经历汉唐璀璨文化洗礼,华夏民族累积的民族自豪感是世上任何民族都无法比拟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惊吓 神器

  汴京士人、武夫、百姓所表现的疯狂,让耶律敌烈大受震撼,回望身旁的耶律海思、萧达干、萧术鲁列、萧挞凛等人,也是人人脸色紧绷。

  眼前的这一幕是他们所处的世界观,是难以理解的。

  只要朝廷能够解决百姓的温饱,于封建时代这一块,他所能衍生的力量是相当可怕的,这就是华夏王朝的底蕴。

  即便进了皇城,耶律敌烈依然能够听到身后的呼喊。

  随着礼部的指引,耶律敌烈一众人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中原天子。

  看着阶梯上的罗幼度,耶律敌烈暗叹他年少的同时,心甘情愿地跪伏于地,叩首礼拜。

  若说决定南投的那一瞬间,耶律敌烈还有些犹豫不舍,此番进京的见闻,令之打消了一切顾虑。

  从各方各面耶律敌烈都能够感受到中原的强大。

  不只是力量,还有文化、制度、民生、科技……

  他是彻底服了。

  “臣耶律敌烈拜见皇帝陛下,愿陛下圣体恭安,万寿无疆!”

  罗幼度看着臣服的耶律敌烈,大手一挥,长袖一甩道:“免礼,平身。在我中原不兴拜礼,大将军与诸位入我中原,便是自己人,无须这般客套。”

  他并没有让耶律敌烈遵守中原礼节,而是直言自己人。

  虽是同一个意思,但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耶律敌烈也是心头火热,舔了那么久,终于见到真人了,还说是自己人,高呼道:“谢陛下!”

  耶律敌烈拜谢过后,双手陈上了《纳地表》。

  耶律敌烈并不擅写文章,这封《纳地表》是马得臣亲笔写的。

  马得臣在历史上是契丹的著名学者,好学博古,以正直著称,深得辽景宗耶律贤与萧绰的信任,累迁政事舍人、翰林学士,常预朝议,写下万言书《唐三纪行事》劝诫辽圣宗,为契丹的文教立下汗马功劳。

  随着罗幼度的出现,马得臣并没有在契丹出仕,反而因契丹分裂,给困在了云九州。

  最终因种种原因,马得臣入汴京科考,高中进士。

  马得臣不愿往云九州为官,有心留在中原。

  是罗幼度与之深谈过后,马得臣方才返回了云九州。

  《纳地表》写得很是精彩,其中还强调了云九州的合法性,踩了石敬瑭几脚,也维护了耶律敌烈的颜面。

  罗幼度心情大好,云九州的归附,意味着罗虞朝廷在漠南有了数百里的战略纵深,大同云中、雁门关与燕山防线连成了一块。

  进可攻,退可守。

  就拿现在的局势来说,东契丹现在战略重心向东偏移,势力范围大概是日后的东三省。

  这般一来,他们的进攻方向便被卡死在了渝关、居庸关一线。

  同时云九州的兵马,还能横穿漠南草原,袭扰东契丹的侧翼,甚至是大后方。

  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从中京大定府避开渝关、居庸关,直接攻打云九州。

  这样更简单了,燕山防线的兵士从密云古北口北上,直接就能切断东契丹与大定府的往来。

  漠北契丹跟崛起的蒙古也是一样。

  有了云九州的存在,他们无法直接威胁山西雁门关。

  在攻打云九州的时候,他们将会面临雁门关与燕山防线两路兵马的威胁,占据了战争的主动权。

  这也是为何当初耶律德光要燕云十六州的原因所在。

  燕云十六州这块防线是华夏儿郎用无数生命经验造就的一条抵御游牧民族的战略要地。

  对于耶律敌烈的赏赐,罗幼度也毫不吝啬,授予了他营国公的爵位,同时还加封他为武宁军节度使,右骁卫大将军,白金、绢帛、食邑自然少不了,不过理所当然地加上了一句留京师奉朝请。

  耶律敌烈脸上并无不满,而是暗暗叹息,最终还是留在了汴京。

  罗幼度并非容不下耶律敌烈,但不会为了他特别破例。

  献云九州是大功,怎么赏赐,他说的算。而不是耶律敌烈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至于一同跟随耶律敌烈前来的耶律海思、萧达干、萧术鲁列、萧挞凛等人也是各有封赏。

  相比耶律敌烈,他们都领了刺史的实权位子,相对来说,还是很满意的。

  封赏过后,理所当然的就是酒宴。

  罗幼度找来了钱弘俶、留从效、李景等人作陪。

  罗幼度见耶律敌烈兴致不高,举杯笑道:“大将军可与传言的不符呀。”

  耶律敌烈赶忙举杯,说道:“让陛下见笑了。”

  罗幼度道:“听闻大将弱冠之年,便能射鹰猎虎,给草原人称之为‘巴特尔’,怎么一脸病怏怏的。朕还指望你这位草原‘巴特尔’,当朕的先锋大将呢。”

  巴特尔翻译过来就是勇士的意思。

  耶律敌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地看着罗幼度。

  罗幼度笑道:“怎么?不愿意?还是嫌弃先锋大将,职位不够高?”

  耶律敌烈惊喜出列,拜服道:“不,陛下,臣是太高兴,一下子忘形了。能够成为陛下的先锋将,是我耶律敌烈的福气。”

  罗幼度挥了挥手,道:“起来吧,别把这大好气氛弄僵了。”

  耶律敌烈喜不自胜,终于放下了心底的郁闷,想着罗幼度从一开始就叫自己大将军,而不是营国公,也明白了意思,暗骂自己愚蠢,杞人忧天。

  罗幼度见状会意一笑。

  耶律敌烈以云九州来献,这份功劳,罗幼度是记在心里的。

  对于耶律敌烈的要求,他会尽量的满足。

  但耶律敌烈身份特殊,而契丹的环境习俗与中原也有一定差异。

  让耶律敌烈回到云九州,那意味着云九州的契丹人很难真的融入中原,成为中原的一分子。

  同时态度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现在耶律敌烈对中原很是亲近,也算是忠心。

  未来呢?

  受到环境的影响,心态会不会变,谁也说不准。

  云九州是边境前线,别的地方可以乱,边境不能乱。

  罗幼度可以满足耶律敌烈不甘于醉生梦死的想法,却不能让他回到云九州,继续统领他的族人曲部。

  耶律敌烈原本以为要一辈子困在汴京,现在有了希望,其他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罗幼度跟耶律敌烈闲聊了几句关于契丹的话题。

  耶律敌烈一边回应话题,心底却有些讶异,觉得罗幼度言谈间透露的一些契丹内部的事情有一些他都不太清楚,一度怀疑到底谁是契丹人。

  罗幼度举杯敬向了萧术鲁列与萧挞凛,说道:“萧将军父子以五千之众,横行于十万贼兵之间,大智大勇,朕大为震撼。来,朕敬你们二位一杯。”

  萧术鲁列带着几分惶恐的举杯,萧挞凛初生牛犊,并不畏惧,反而欲言又止。

  罗幼度本想提萧胡辇、萧绰的事情,但见萧挞凛这模样,暗笑着问道:“小将军是否有话与朕讲?”

  萧术鲁列脸色微变,想要暗地里拉萧挞凛。

  萧挞凛却先一步说道:“回陛下,末将想问萧家族姐族妹安好?”

  萧术鲁列一脸尴尬。

  罗幼度说道:“萧胡辇、萧绰就住在朕潜邸时的故居,就在北大街,两位可随时造访。”

  到了这个地步,萧术鲁列只能硬着头皮道谢。

  耶律敌烈拿着酒杯喝着酒,只觉得脊背生出一股凉意,一口将烫好的美酒饮入腹中,热气腾腾的美酒压不下这股徒生的寒意。

  耶律敌烈一直以为文官系统让中原渗透一些无伤大雅,只要掌控者军事就行,进退自如。

  现今听萧挞凛这么一问。

  军事?

  萧术鲁列、萧挞凛胳膊肘明显往外拐了。

  除了他们,会不会还有别人?

  瞄了一眼最上首的中原天子,一股敬畏的感觉升起,只觉得自己完全给他拿捏住了。

  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选择死守云九州,或者放弃云九州躲避中原,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大将军,大将军?”

  耶律敌烈听到两声叫唤,方才醒悟,忙道:“陛下,臣在。”

  罗幼度笑道:“朕知大将军酷爱骑马射箭,在京中未必适应。正好,在许田有一御用猎场,朕许你随意游玩。不过朕嘴馋,打着的猎物,得分朕一份。”

  耶律敌烈回过神来,心道:自己现在还怕什么?

  都是他的人了,还会再坑害自己?

  耶律敌烈是真的怂了,笑着回应道:“谢陛下,陛下喜欢吃野味,臣有空就去猎几头猎物,给陛下添菜。”

  他搭着笑脸。

  对面的赵普莫名觉得这笑脸有些熟悉辣眼睛。

  罗幼度今日心情愉悦,稍微多喝了一些,带着几分微醺状态,走进了花蕊夫人的住所。

  花蕊夫人最懂得服侍人,宽衣洗漱嬉戏一条龙的服务。

  罗幼度甚至不用动手指头,便能享受人间极乐。

  大清早,罗幼度与花蕊夫人腻歪了会儿,一如以往地锻炼读书然后上朝。

  罗幼度明显感觉朝会上文武官员的兴致较之以往更加高涨。

  毕竟云九州的归附,朝廷可以说已经完成了一统大业,占领了华夏所有核心疆域。

  余下的东契丹、漠北、西域什么的,都将属于开疆扩土的行为。

  朝会上要商讨关于云九州的安排治理,下朝的时候比往日延迟了一个时辰。

  罗幼度饥肠辘辘地回到文德殿,看着花蕊夫人递上来热腾腾的糕点,忍不住赏了她一个香吻,饥不择食地吃了起来。

  刚填好肚子,罗幼度准备去处理政务,内侍却来报道:“陛下,军器监姚遂及怀丙大师求见。”

  罗幼度精神一振,说道:“快快有请!”

  他没有挪地方,就在自己下朝休息的文德殿接见姚遂、怀丙,以表示对他们的信任。

  姚遂是朝廷的军器监,负责兵器的研发。

  罗幼度身为后世人,十分重视兵器制造的质量。

  在京中设置了南、北作坊和弓弩、甲胄、剑、镫制造坊,专门负责生产研究弓弩利器以及甲胄、剑、镫等物。还设有严苛的监察制度,每一把弓弩兵器以及铠甲都需经过再三检查才能送上战场。

  至于怀丙和尚就是小学课文里那个打捞铁牛的真定僧人。

  罗幼度深知,想要科技发展,数学物理是关键。

  怀丙和尚对于力学很有研究,他会很多力学东西,比如课本里利用浮力打捞铁牛,还有以物理重心扶正真定十三级宝塔,以及杠杆、支点这些与物理相关的东西他都懂。

  只是老生常谈,怀丙和尚懂归懂,用归用,一切都是他研究的经验,并没有将这些力学关系,表述出来,形成一套理论。

  罗幼度给了他十五名学生,让怀丙试着整理出一套理论。

  同时,怀丙还有一个任务,协助军器监制作兵器。

  所有远程武器都用得上力学原理,怀丙在这方面能够帮上大忙。

  通过他的改良,罗虞朝廷的投石车、床子弩等大型器械威力精准都有一定的改善。

  见时机成熟,罗幼度在一年前给了军器监、怀丙和尚一个任务,让他们改良弩箭。

  罗幼度得到了消息,契丹在东北发现了一处露天矿脉,得到了大量的铁矿。

  他们通过从中原学去的冶炼技术,打造了两支精锐部队,一支叫铁林军,一支还是原来的称呼铁鹞子。

  在契丹分裂之前,他们通过与定难、回鹘、吐蕃等地的交易,获得了高大的凉州马,打造出了一支装甲骑兵。

  桑干河的惨败,他们一直在吸取教训。

  这科技的提升,将士的着甲率越来越高,一般的弓弩效果也失去了往日的风采。

  面对这种情况,罗幼度知道必须要有全新的弓弩诞生,才能发挥中原强弓劲弩的优势。

  毫无疑问,这强弓劲弩就一个名字,神臂弓。

  神臂弓叫弓其实是弩,威力之大,历史上冠绝宋朝。

  宋朝能够凭借步卒与草原的骑兵对抗,除了龟壳一样的步人甲,神臂弓占据主要原因。

  只是罗幼度并不擅长这个,他只是在历史上听过神臂弓的大名,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他只能告诉姚遂跟怀丙和尚自己的目的,其余的一切都需要他们自己研究。

  罗幼度多次询问,进展缓慢,直到最近,才上报有突破性的进展。

  此刻求见,岂不是?

  第一百六十三章 破坏妄想症

  罗幼度带着几分期待地看着大步入内的姚遂、怀丙。

  “臣姚遂(怀丙)见过陛下!”

  罗幼度招手让他们免礼,开门见山地说道:“二位相约来此,可是给朕带来了好消息?”

  姚遂见君上如此期待,也带着几分兴奋地说道:“在恩赦伯的帮助下,神臂弓制造出来了。臣算是明白,为何陛下要让给新弓弩,取名为神臂弓,原来一切都在这个‘弓’字上。”

  罗幼度辅以尴尬地微笑,其实他也很好奇,为什么神臂弓明明是强弩,要叫神臂弓。

  只是历史上这么叫了,罗幼度也不想在名字上纠结太多,便让军器监在革新步战劲弩的时候,提了一嘴神臂弓。

  罗幼度是皇帝,金口玉言。

  他自己不在意,可臣下却不能不当一回事,将神臂弓的立项提上了进程。

  至于恩赦伯,说的就是已灭的南汉皇帝刘鋹。

  刘鋹将锅都甩给了龚澄枢、陈延寿、樊胡子等人,将自己撇得干净。

  罗幼度看在他手艺高明的份上,并没有与之计较,象征性地给了他一个恩赦伯,便将他丢到将作监去了,临了还恐吓了一句。

  罗幼度在安排刘鋹入将作监半个月之后,特地问过刘鋹的情况。

  记得当初将作监还将刘鋹夸赞了一番,说:“回禀陛下,恩赦伯心思灵巧,对于器械技艺的天赋出类拔萃,尤其是他有一双巧手,不管多精细的活,他都能轻易完成。他对于器械很感兴趣,孜孜不倦地学习,进步极为神速。”

  罗幼度听到这里也是一乐,觉得自己给刘鋹安排了一个好去处。

  接下来就不理会他了,罗幼度并不指望短期内刘鋹能够给自己带来什么惊喜。

  兵器制作研发除了天赋,还需要大量的经验。

  刘鋹一入门新手,还能干出什么大动作?

  姚遂此次报了刘鋹的名字,罗幼度登时有了一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

  “可有成品?拿给朕瞧瞧!”

  罗幼度擦拳磨掌,很是期待。

  朝廷一直在努力研发火器,但冷兵器转向热兵器需要一个过程,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完成过渡。

  初代火器的效果,不论威力还是稳定性都远不如冷兵器。

  在条件不成熟的情况下,贸然投入战场运用,将会适得其反。

  梁唐争霸时候的喷火筒,南唐的喷火舰就是最好的例子。

  现今东契丹已经配备了大量的铁器装备,想要在战场上继续保持优势。

  继续推广冷兵器,将冷兵器推向巅峰,维持自己的核心力量,再来发展热兵器,按部就班,方才是王道。

  得罗幼度准许,姚遂让人送上了一张模样怪异的强弩。

  “这就是神臂弓?”

  罗幼度好奇地走下大殿,从侍从手中端着的木盘上取过强弩,拿在手上把玩。

  神臂弓并不重,与伏远弩相差无几。

  他拿在手上,平端着对着空旷处细瞄,有着强烈的不适应的感觉,忍不住道:“这玩意好用?”

  姚遂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神臂弓以弓箭的姿势射法射击,并非跟强弩一般平射。”

  罗幼度颇为尴尬的,将神臂弓如弓箭一样竖着瞄准,果然那股不适应的感觉消除了。

  原来如此!

  罗幼度这才明白,这玩意明明是强弩,为什么历史上叫神臂弓而不是神臂弩。

  它虽是强弩,却以弓箭的方式射击。

  罗幼度通晓兵事,立刻就明白过来,这种以弓箭射击的方式在战场上将会获得多大的便利。

  强弩与弓箭的优劣势是很明显的。

  强弩射速慢是其一,但真正最大的弊端是不能如弓手那般密集射击。

  强弩横向太宽,兵士之间必须分散站定,无法组成进行密集阵型排列,也就无法形成如弓箭一般,密集的火力压制。另外还有一弱点,望山高度有限,只能进行直瞄射击。倒也不是不能抛射,而是抛射状态下巨大的弩身会遮挡目标,无法瞄准,严重影响射击精度。

  神臂弓被改成弩体竖放,将会弥补这一缺陷,效果威力自然大增。

  罗幼度立刻改口赞道:“此设计真是巧妙。”

  姚遂也不居功,说道:“这便是恩赦伯的奇思妙想,臣奉命改良伏远弩。耗时年余,也取得不小成果。只是一直做不到陛下说得那样,列阵齐射。恩赦伯昨夜突来灵感,说神臂弓明明是弩,为何叫弓?莫不是有弓的特性?经他改良,遂大功告成。”

  罗幼度暗暗好笑,这名字还立功了。

  “走,去武英殿试试手!”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一看神臂弓的威力,想起了刘鋹,随口说道:“去将恩赦伯一并叫来!”

  武英殿位于皇宫大内西侧。

  当年高平之战,后周大将樊爱能、何徽不战遁溃,致使周军临阵跪地投降。

  郭荣气急败坏,引以为耻,回京之后,效仿李世民在武德殿练兵雪耻突厥事迹,亦命赵匡胤在武英殿训练殿前司。

  罗幼度继位以后,并没有延续此举,经过六七年的发展,禁军的训练方式以及场地已经很完善了,没必要在本就不大的皇宫里上演这一出。

  原本的训练场地空闲了出来,罗幼度最初打算弄一个足球场跟篮球场出来,没事的时候自己可以玩玩,还能举办几场球赛助助兴。

  随着推广,足球现在已经成为风靡罗虞朝廷的一项运动了。

  在汴京城里,天天都有球赛。

  个别胜率高的,技术华丽的,一票难求。

  不过随着洛阳的重整,罗幼度便打消了这念头。朝廷不富裕,囊中羞涩,修建球场费钱也用不了几年。

  此时正好可以用来试试神臂弓。

  来到武英殿的靶场,罗幼度看了手上的神臂弓,接过递来的弩箭。

  神臂弓的弩箭特别细巧短小,只有几寸而已。

  罗幼度估算了一下,也就二十厘米左右,远逊于伏远弩的弩矢,比寻常的箭矢都要小上许多。

  护卫罗幼度的王廷义说道:“这弩矢这么小,射得死人吗?”

  “当然!”

  此番回话的是怀丙和尚。

  “此弩矢是贫僧根据研究特别制作的,贫僧在研究弩矢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在很多时候,并不是箭矢越粗越大,威力就越强,反而适当的缩减箭身,箭矢射得更远更有力。贫僧很是好奇,针对此方面,做了一定的研究。就跟将军在水中打拳一样,你的拳头会受到水的抗力。箭矢射出去也会遇到一定的抵抗力量,所以将军用的箭矢的箭头越尖锐,射程越远。”

  “透甲箭也是同样的道理,细长的箭头,并没有影响威力,反而能够有效地破开敌人的坚甲。这神臂弓的弩箭,利用的也是这种原理。它所拥有的穿透性伤害,并不亚于正常弓弩造成的损伤。陛下曾说契丹将会配备大量的铁甲,此弩箭恰好具备了强大的破甲效果。”

  怀丙和尚跟王廷义介绍着神臂弩矢的特点。

  王廷义这个憨货,听得是似懂非懂。

  罗幼度却眉飞色舞,从怀丙和尚的这番说词中他听出了物理学跨时代的进步。

  怀丙和尚毫无疑问有着丰富的物理知识与经验,可第一次与罗幼度会面的时候,他完全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道理全懂,理论完全不合格。

  现在能够说出这番理论,显然已经有了十足的进步。

  罗幼度说道:“抗力,太难听了,就叫阻力吧。在水里受到的是水的阻力,在风中有风的阻力,元气中也有元气的阻力。在这方面,大师可以入手细细研究。人手不足,可以与朕说,朕给你安排学生。”

  这个时代自然没有空气一说,但是中国的道家哲学理论有元气一词。

  有指指天地未分前的混沌之气,也指产生和构成天地万物的原始物质。

  罗幼度以元气代替空气,也说得过去。

  怀丙和尚作揖道:“谢陛下!”

  他眉宇间透着几丝喜悦。

  和尚也分好坏。

  怀丙和尚当得上好和尚之名,他四大皆空,不慕富贵,聪明善思,对于力学很有研究。

  得罗幼度指点,打开了一扇大门,潜心研究力学,发现了新天地。

  不过这研究学问,需要人手,需要钱财。

  在这个时代,除了罗幼度这个皇帝,谁会给钱给人研究这玩意?

  怀丙和尚尽管知道罗幼度会将他研究的成果用于军事,可为了研究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再说了,敌人算是人吗?

  明显不算!

  罗幼度想要试试神臂弓的威力,心念一动,对着王廷义说道:“你爹跟朕抱怨,在宫里吃好睡好,身型又大了一圈,别让朕养废了。来,试试你的力气!”

  他将神臂弓与弩矢递给了王廷义。

  在战场上他的护卫是张琼、王廷义。

  生活中,张琼在御营司公干,王廷义则负责罗幼度的出入安危。

  王廷义满不在乎的接过神臂弓。

  神臂弓有一脚环,跟蹶张弩一般,以足镫距地而开弓。

  但王廷义有心显摆自己的膂力,握着弩身与弓弦,强行上弦。

  姚遂惊呼道:“王将军不可勉强,此弩拉力高达四石六斗……”

  王廷义心中叫苦,若非罗幼度在这里,早就骂出去了。

  “你他娘的不早说。”

  罗幼度也暗叫好险。

  四石六斗,拉力高达五百二三十斤。

  以他的膂力,就算踩着脚环也决计拉不起的。

  王廷义憋红了脸,但为了不在罗幼度面前,失了颜面,闷哼一声,强行上弦。

  其实以他的膂力只要有指环,不至于如此费力,可临时临急的哪里去找?

  “不错!”

  罗幼度赞叹了一声,接过了王廷义递来的神臂弓,检查了一下弩矢,看着两百步外的箭靶,认真的瞄了又瞄,屏气凝神,扣动了弓弦。

  “嘣”的一声脆响。

  细短的弩矢一闪而过,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射向了箭靶。

  木制的箭靶竟然四裂开来。

  弩矢所附带的劲力,在穿透箭靶的时候产生的振动力量,撕裂了整个箭靶。

  罗幼度眼中闪过一丝异彩。

  王廷义更是瞪圆了眼睛,他不相信这小小的弩矢,竟有如此威力。

  姚遂、怀丙和尚见识过,一脸云淡风轻。

  罗幼度说道:“朕记得书上记载一事,唐朝大将薛仁贵箭术无双,唐高宗李治曾让薛仁贵以弓箭射穿五甲,今日朕也想见识一下,这神臂弓是否能射穿五甲。”

  他让人去取甲胄。

  这时刘鋹来到了武英殿,畏畏缩缩地走着。

  罗幼度看着缓缓来到面前的刘鋹,一瞬间都有些认不出他来了。

  记忆中的刘鋹长得很喜感,肥嘟嘟的一点也不丑,给人一种可爱的感觉。

  可现在的刘鋹,瘦了一大圈,眼圈凹陷,还带着深深的黑眼圈,完全变了一个人。

  罗幼度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刘鋹见状吓得面容失色,大汗淋漓,直接跪伏在地,不断磕头,泣声大哭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罗幼度一脸尴尬,上前将他搀扶起来,说道:“你为朝廷立有大功,何罪之有?你……”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这副模样?”

  刘鋹胆战心惊的看了罗幼度一眼,悄悄地问道:“陛下,无杀我之心?”

  罗幼度更是古怪,莫名道:“好好的,朕杀你做什么?”

  刘鋹退后两步,再次跪伏磕头:“谢陛下不杀之恩,谢陛下不杀之恩。”

  原来刘鋹在南汉荒唐习惯了,总觉得有人要害他。

  历史上也有这么一出,赵匡胤赏赐了一杯酒给刘鋹。

  刘鋹以为要毒杀自己,号啕大哭。

  赵匡胤尴尬地将酒自己喝下。

  罗幼度再见刘鋹时,本意是让他好好研究科技,莫要跟在南汉一样荒唐,特地恐吓了他。

  刘鋹有被迫害妄想症,真以为干不好,罗幼度会杀他。

  因故在将作监废寝忘食地研究投石车、弓弩等技巧。

  姚遂以为刘鋹是喜欢此道,其实并不然,而是他想活命,抱着学不会就死的心态努力奋斗。

  本来他就天赋异禀,在这种劲头下,能力水平大幅度提升。

  昨日罗幼度宴请耶律敌烈,没有邀请他,他便怀疑罗幼度是不是对他不满,会不会取他小命。

  惶恐之下,夜不能寐,便研究神臂弓,真就让他完成了最后的改良。

  第一百六十四章 萧绰的靠山

  刘鋹的情况让罗幼度大感意外,想不到这被迫害妄想症居然有这般妙用。

  罗幼度看着面前惊惧消瘦的前南汉皇帝,念及他的功绩,和悦安抚,让他莫要多想,还赏赐了一些金银,让他改善生活。

  看着脸色大好,心中大石落地的刘鋹,罗幼度徒生一念:自己要不要时不时地吓唬他一下,刺激一下他的潜力?

  刘鋹看着面前的中原天子,毛孔莫名竖立。

  “陛下,准备好了!”

  王廷义提醒了一句,罗幼度打断了恶魔般的念头。

  看着两百步外叠放的内甲,他这一次没有自己上手,示意王廷义动手测试。

  王廷义这一次学乖了,脚踩着铁环,借助手足腰的力量,将神臂弓上弦。

  王廷义有个军阀老爹,弩箭这玩意没少捣鼓,姿态架势比罗幼度标准的多。

  随着手指轻扣扩机,细小的弩箭一闪而过,毫无悬念地洞穿了五层甲,还有余力深入挂着内甲的木柱上。

  相比他之前的瞎射,这直接洞穿五层甲,更有说服力。

  有这神臂弓在手,什么铁林军、铁鹞子都不在话下。

  罗幼度望向姚遂、怀丙、刘鋹说道:“神臂弓是否可以量产?”

  姚遂略微迟疑,说道:“还需经过一些测试,如雨水风沙,天寒酷热,作细微调整,以确保受到神臂弓能在恶劣环境下保持威力正常运作。至多不过一个月,即可投入生产。”

  “好!”罗幼度没有任何犹豫,说道:“制作神臂弓需要什么材料尽管直言,列一个名单出来,朕命令三司提前储备。”

  现在他说这话的时候底气十足。

  华夏大地幅员辽阔,各种物资应有尽有,只是南北差异,并不聚在一处。

  现今罗虞朝廷已得汉唐核心故地,以举国之力,采购所需物资。

  国家机器运转起来,即便是藏在深山老林的稀罕物件也能寻得。

  最后,罗幼度看了三人一眼,说道:“此物将在战场上发挥奇效,越保密越好。目前还不便于宣传,待于战场上出其不意之后,朕会亲自修书表彰你等功绩。切记,对于此物,不可多言。”

  姚遂、怀丙、刘鋹在进入将作监、军器监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灌输保密思想,回应得也是斩钉截铁。

  勉励了三人,罗幼度返回了延和殿处理今日的朝政。

  主要内容便是关于云九州的安置调配。

  罗幼度并不打算对于云九州做什么大动作,水到渠成的事情,动作搞得越大,反而会适得其反。

  马得臣这几年负责云九州的政务,干得很不错。

  主要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相比耶律敌烈初掌政务时,一连串的诡异操作,弄得政令混乱,官员百姓叫苦不迭,马得臣上位不足三月,便稳住了云九州政局,显得难能可贵。

  有他处理文事,云九州的行政就不会乱。

  至于至关重要的军务,罗幼度将他交给了杨业。

  杨无敌的名号响彻契丹,有他在,短期内可保无恙。

  时间一长,就凭儒家同化的本事,很难再有夷汉之别。

  大同府文有马得臣,武有杨业,有此二人,大局可定。

  至于下面的将官,罗幼度并不打算过问。

  议政厅、吏部会有详细的安排,到最后给他过目挑选便可。

  不过关于萧胡辇的任命,还得他亲自下旨。

  至萧思温死后,萧胡辇醉心练武学习兵法,进展神速,对于各类兵事兵书,信手拈来。

  原先罗幼度还担心萧胡辇纸上谈兵缺乏实战经验,现在有了萧术鲁列、萧挞凛这两人的辅佐,将会弥补这个缺陷。

  罗幼度重用萧胡辇的深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尽管萧胡辇自身并无功绩,此项任命也得以顺利颁布。

  传令官带着盖满大印的委任状来到了罗宅。

  面对这潜邸之所,向来趾高气扬的传令官小心翼翼地扣着门,也不敢端架子,细语轻声地说道:“陛下有旨,还请萧胡辇大娘子接旨。”

  不一会儿,内堂走出了四人,分别是萧胡辇、萧绰还有萧术鲁列、萧挞凛。

  萧术鲁列、萧挞凛今日一早便来到了罗宅。

  这族人相隔万里再会,自是少不了唏嘘。

  萧胡辇身上已有女强人的风采,在说了彼此近况之后,开门见山地就对萧术鲁列、萧挞凛说道:“族叔,我爹因何而死,当初你在契丹,最了解不过了。我要为父亲报仇,当今天下,除了罗天子再无他人有实力做到这点。我早与罗天子达成协议,我助他劝降萧家人,他替我报仇雪恨。萧家人由我亲自带领……”

  萧术鲁列看着一脸坚毅决然的萧胡辇,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既感慨罗幼度的高瞻远瞩,也暗叹女大十八变,犹豫一二,说道:“你可要想好了,你一旦高举旗帜,萧家对于拔里氏的打压,将会更甚。”

  契丹后族萧家并非一脉相承的。

  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崇拜刘邦,常将自己誉为刘邦,建立政权之后,觉得汉高祖刘邦之所以能够建立不朽功业,开创大汉盛世疆域,丞相萧何功不可没,便将其母亲、祖母家族的姓氏拨里氏和乙室氏全部赐予“萧氏”。

  故而萧氏后族也分拨里氏跟乙室氏两支。

  萧思温、萧胡辇便属于拨里氏。

  拨里氏一直以来实力都要胜于乙室氏,处于主导位置。

  但随着萧思温身死,耶律必摄不敢重用拨里氏,便将乙室氏抬了起来。

  而拨里氏内部也因为实力受损,渐渐还是责怪萧思温这一脉,觉得因为他的缘故,导致了拨里氏的失势。

  耶律必摄也因此重用拨里氏中反对萧思温一脉的人,导致了萧思温这一主脉备受排挤。

  萧术鲁列、萧挞凛也因如此,出走云中契丹。

  可再怎么说,受排挤,还能活得下去。

  萧胡辇这打着萧思温的旗号,情况就不一样了。

  萧术鲁列是知道萧思温的影响力的,身为契丹东京留守,他不合格。可作为萧家族长,他对于萧家的照拂恩德,胜过此前任一族长。

  萧胡辇道:“只是打压而已,耶律必摄不敢乱来。最多就是将他们严加看守,不让他们响应而已。一开始,我也以为陛下的目的是萧家。现在细细想来,陛下的目的并不在萧家,而是给所有契丹人一个投降的借口理由而已。他不在乎萧家如何,他只想灭了契丹这个国家。”

  萧术鲁列心中五味杂陈。

  萧挞凛没有说话的份,看着自己对面的萧绰,将两个小指伸入口中,往外一扯,然后十指揪着下眼皮下拉,做了一个鬼脸。

  萧绰大眼睛一翻,一副嫌弃幼稚的模样,继续听着萧胡辇说话。

  萧胡辇继续道:“我也无心壮大我们萧家,这些年在汴京,对于陛下的秉性有一定了解。他不会允许中原如契丹一样,出现一个所谓的后族大姓。”

  她见萧术鲁列表情复杂,知他所想,说道:“世间之事,莫可奈何。中原出了陛下这样的雄主,不管是否有你我,契丹覆灭不过是时间问题。再说契丹皇室杀我父亲,我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契丹国与我何干?”

  “唯独这一身的契丹血脉难以割舍,可陛下仁德,他容不下契丹国,对于契丹人却无恶意。不只是契丹人,吐蕃、大理、回鹘、高丽皆是如此。这庙堂之上,便有不少他族官员。有些时候,为了将他族人才留在中原,还会授予高官厚禄。契丹人只要真心归附,我可以保证,以今上的仁德,契丹人只会过得更好。”

  萧术鲁列这一点并不怀疑。

  东契丹现在发展得不错,收复生女真,攻打高丽,开矿山锻造铁甲,而这一切都需要耗费大量的民力劳力。

  在中原的逼迫下,东契丹现在上至官员下至百姓都处在高压状态之下。

  这种情况,东契丹的百姓过得好都有鬼了。

  萧术鲁列看着面前英姿飒爽,思绪清晰的侄女,想着萧思温的恩情,说道:“某在三十年前已经立誓跟随族兄,现在族兄有后,自不例外。”

  听到父亲同意,萧挞凛也顾不得逗萧绰,毫不犹豫地说道:“在小的时候挞里么就是族姐的马前卒,现在大了也是一样,愿意充当族姐的先锋将。”

  挞里么是萧挞凛的小名。

  萧胡辇看着一脸坚毅萧挞凛,笑着赞道:“无愧我萧家的好儿郎。”

  萧绰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说话,见他们商定了事情,问道:“术鲁列叔叔,二姊现在怎么样了。”

  萧胡辇也期盼的看着萧术鲁列。

  萧术鲁列犹豫了会儿,说道:“并不乐观,自从幽都府返回上京以后,二娘子便心情抑郁,少有笑容。族兄去后,便气血攻心,诸病缠身,生活都难以自理。”他见萧胡辇、萧绰面有凄色,忙道:“族兄在朝中也有些故友,还有萧家庇佑,吃住无忧。”

  萧绰看着萧胡辇说道:“大姊一定要将二姊救出来,燕燕还小,还要照顾爷爷,不能跟大姊一起去了。”

  萧胡辇娇躯微震,眼泪水差一点就受不住留下来了。

  自耶律敌烈南下以后,萧胡辇便知自己即将北上漠南。

  但如何跟萧绰说,萧胡辇一直开不了口。

  历史上她们姐妹的关系并不好,但现在她们两人给擒到汴京,相依为命,关系远非寻常亲姐妹可比的。

  萧胡辇清楚必须留下萧绰才能得到罗幼度最大的支持。

  却不想萧绰竟主动要求留了下来。

  萧胡辇深知自己这个妹妹早慧,如此提议想必也清楚自己的身份将会转为人质。

  便在这时,罗幼度的圣旨传到了他们耳中。

  四人匆匆来到前院接旨。

  胡伯上了年纪腿脚不便,缓缓而出。

  传令官顾不得念圣旨,上前搀扶胡伯,说道:“胡老慢些,陛下早有旨意,您老上了年纪,不必相迎。”

  照顾好胡伯,传令官方才念出了旨意:册封萧胡辇为左领军将军,统御萧氏所部。萧氏所部,安置于新州张垣县。

  契丹在夺取燕云十六州以后,对于云九州重新规划。

  罗幼度自然改为旧制,新州张垣县也就是传说中的张家口。

  这里位于三方交界之处,北通漠北契丹与蒙古草原,东边就是东契丹的中京,西北是大同云中,东南则是幽州府。

  罗幼度安排萧胡辇在此处打着萧家的旗帜,用意明显。

  萧胡辇一扫心中女儿情绪,高声领命。

  萧术鲁列、萧挞凛适时告辞了。

  萧胡辇看着不远处的胡伯,恭恭敬敬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说道:“胡辇以后无法照顾胡伯,望胡伯健康长寿。”

  胡伯脸上带着几分不舍,叹道:“你这是何苦呢,报仇之事,交给陛下便好了。我知你对陛下有意,老夫在陛下面前还有些薄面,给你说成这门亲事,倒也不难。”

  萧胡辇脸上飘起了两朵红云,略有犹豫,但很坚定了信念说道:“胡辇北上并非全为报仇,也想试一试心中抱负,望胡伯成全。”

  胡伯摇头叹息,“也罢,也罢!”

  他说着缓缓地转身向内堂走去了。

  “姊姊!”

  萧绰拉了拉萧胡辇的衣角。

  尽管想得开,还是难免不舍。

  萧胡辇抱着自己的妹妹,轻声道:“对不起!”

  萧绰笑道:“有什么对不起的,姊姊,父亲的仇,是你的,也是燕燕的,也就是燕燕小,没本事,不然也许轮不到姊姊北上呢!”

  萧胡辇囔囔道:“燕燕真乖,以后你一人在汴京,可要小心谨慎。”

  萧绰反而安慰起了萧胡辇来,轻声说道:“姊姊莫要操心了,燕燕会一如以往地将胡爷爷哄得开开心心,有胡爷爷在,别说是汴京,就算是整个中原,也没人动得了我。再说了,燕燕现在可以常常进宫,跟皇后、德妃、贤妃都有关系,她们都很喜欢燕燕。还有柴克宏爷爷,窦禹钧爷爷,燕燕的靠山可多了,没事的。”

  萧胡辇看着萧绰掰着手指,数着自己的靠山,跟自己姐姐说着自己的人脉关系网……

  她见萧胡辇有些惊愕,继续道:“燕燕最近见陛下的机会也多了,也有机会让他成为靠山……”

  第一百六十五章 可愿入宫?

  萧胡辇看着人小鬼大的萧绰,想到自己之所以能够快速地在汴京立足,不正是因为她讨得了胡伯的欢心?

  可听到最后,她有巴结罗幼度为靠山的意思,脸色微变,说道:“与皇后、德妃、贤妃等人维系关系即可,陛下此人阴险狡诈,跟他打交道,什么时候让他卖了都不清楚。”

  萧绰听萧胡辇这么说,也不与她争,很痛快地应诺下来,心底却大不以为然。

  萧绰早慧,有着七窍玲珑心,待人对事早早的有自己的主见,并非如寻常少年少女一样,带着几分盲目地听从长辈或父母的话。

  萧绰在学堂里是妥妥的学霸,深受启蒙恩师的喜欢,能够自由出入恩师杨氏的办公署。

  朝廷报纸风靡天下,文化人多有看报的习惯。了解国家大事,还能欣赏诗人、学者的佳作。

  杨氏亦不例外,萧绰每日将同学的作业搬到办公署后,会顺手打扫整理,然后看报。

  萧绰一开始还不太看得懂,杨氏也愿意给肯学聪慧的孩子开小灶。

  日复一日,萧绰已经具备独自看报的能力了。

  萧绰与杨氏不同,杨氏对于时政,只是过一眼,了解就好,主要研究的是上报的文章、诗句。

  而年纪小小的萧绰却独爱时政,喜欢看报纸上的家国大事。就跟她号令同学一样,尽管觉得身旁同学幼稚,却暗暗享受着领导他们的感觉。

  报纸上的罗幼度肯定是光鲜亮丽的,萧绰看多了他的光辉事迹,难免受到一定的影响。

  萧胡辇也不知萧绰听不听得进去,见她答应的利索,也不好再言。

  第二日中午,萧胡辇进宫谢恩,顺道辞别。

  罗幼度在文德殿接见了她。

  萧胡辇一身白色武士服,将凹凸有致的身段彰显得淋漓尽致。

  罗幼度看着萧胡辇说道:“为何不等过了上元节再走?”

  萧胡辇道:“昨日我与萧术鲁列针对契丹与我萧家内部情况有过细谈。家父一脉在东契丹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如他这般想要另谋生路的大有人在。只是耶律敌烈跟耶律罨撒葛都非可以托付的明主,都不愿将未来交给他们。现在不一样了,耶律敌烈献云九州得到重用礼遇,给契丹诸部开了先河,指出了一条明路。”

  “接下来不论东契丹,还是漠北契丹,都会严苛约束部下,预防部族南投。不过恰巧赶上了难得的长冬季节,北方环境不比中原。他们当务之急是度过这个冬天,就算有心约束,无法顺利实施。利用好这个冬季,可以招募不少帐契丹百姓加入。”

  草原人以帐为计算单位,等同中原的户。

  萧胡辇强调道:“萧氏的大旗,在这个冬天举起最有效果。过了这最佳时机,待到开春之日,就算萧氏族人有心归附,也无法避开东契丹的阻拦。”

  罗幼度见萧胡辇主意已定,也知她说得属实,不再劝说,而是道:“你主意已定,就依你所言。朕这里给你最大支持,你可以知会愿意归附的契丹人,他们无须携带过多粮食,牛羊也不需要,只要携马而来便可。朕负责他们三月住食,他们携带的马匹,一律可以与朝廷换取牛羊。”

  萧胡辇眼眸中闪过一丝感激。

  萧家人多居住在上京临潢府,离她所驻扎的张家口有数百里的距离。

  就算有心来投,也无能为力,需要时间与契机。

  罗幼度开出这样的条件,给了他们增添了不少来投的机会。

  “谢陛下!”萧胡辇作揖道:“妾必不负信任与厚望。”

  罗幼度大度地摆了摆手,现在罗虞朝廷最不缺的就是粮食。

  虽然说朝廷征伐不断,可是得了成都平原、江南、吴越这三处粮仓,还通过征伐交趾的战役,震慑住了南海诸国。

  吓得南海诸国纷纷朝贡,以表对中原王朝的敬仰。

  朝廷的下一步打算与南海诸国的使者签订协议,争取将南海诸国变为中原的粮仓。

  以东南亚那边的气候,一年三熟的稻米,将会成为罗虞朝廷最坚挺的后盾。

  罗幼度也打算以此来促进刺激中原的远航技术。

  只要能够远航至美洲,搞不搞殖民令说,主要能够弄来番薯、土豆、玉米等作物,那就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举动。

  后世为何一直被动?

  不就是因为数去了海权导致的?

  先一步让世人明白海权的重要,也可以给后人一条正确的发展道路。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耗费一些粮食,换取东契丹内部不稳,减弱他们的实力,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朕有两件礼物送给你……”

  他挥了挥手,让内侍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送来。

  萧胡辇看着五名侍从呈上来的东西,美眸中闪过一丝丝的欣喜。

  礼物是一把长长的双手宝剑,跟一副红色的盔甲。

  罗幼度道:“这把剑跟盔甲,都是我中原最优秀的匠师根据你的身形武器精心打造的,应该会喜欢。”

  萧胡辇看了看自己的身材。

  罗幼度忙解释道:“是幽都府的战利品……”

  萧胡辇眼眸中透着几分恼怒,显然想到了当初不堪的一幕,但很快就给面前的长剑吸引了眼球,说道:“妾身可以试试吗?”

  “当然!”

  罗幼度很大方地说道。

  萧胡辇从一名毫不起眼的内侍手中接过双手剑,入手略微沉重,抽出一小节,剑身映照着她的倒影。

  萧胡辇是习武之人,一看便知,这剑是百炼钢锻造的。

  瞄了罗幼度一样,见他真的一点都不设防,一副将她当作自己人的模样,心里更是甜滋滋的。

  她并不知道她身旁那年纪小小不起眼的内侍可是难得的好手。

  身份越高,地位越高,越是怕死,罗幼度当然不例外。

  除了王廷义明里护卫左右,暗中侍奉的内侍太监,多多少少都有两把刷子。真动手起来,或许没有小说里大内高手那么神奇,但未必就逊色萧胡辇。

  绝不至于出现,荆轲刺秦时,秦王绕柱的情况。

  萧胡辇却透着少有的感性一面,忽视了这些。

  看着露出些许女儿态的萧胡辇,罗幼度忽然道:“待灭契丹之后,大娘子可愿入宫?”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中龙凤 卧龙凤雏

  罗幼度突如其来的一问,让萧胡辇有一些懵,始料未及,登时满面通红。

  但她的小女儿姿态并没有维持太久,而是看着面前的中原天子,见他并不是开玩笑,略微一顿,斩钉截铁地说道:“愿意!”

  罗幼度看着面前风姿绰约的姑娘,笑道:“且去新州等我,这仇可不是你一人之事。”

  萧胡辇面颊上的粉红似又深了一层,但还是一样,说了一声:“好!”

  罗幼度上前走了两步,想靠近一些,与她说说情话。

  萧胡辇警惕得连连后退,没有了沉稳,而是惊慌地后退了两步,急道:“哪个……没有,其他的事,妾身……先告退了……”

  她慌乱一福,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连宝剑、铠甲都不要了。

  萧胡辇逃出文德殿,大口地喘着气,只觉得心跳加速面红耳热,暗骂自己一句,暗忖:“陛下贤德,还能白日淫宣不成?跑什么,出息!”

  她也不好转身回去了,只能顺势出宫。

  罗幼度看着逃跑的萧胡辇,有着小小的失望,嘀咕了一句:“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他挥了挥手让内侍将宝剑、铠甲送过去。

  罗幼度并没有在文德殿多待,转移阵地来到了自己处理政务的延和殿,批阅奏章。

  这天下未定,罗幼度在勤政上有着历代开国皇帝的风采,从不拉下一份需要他批阅的奏章。

  拿着御笔,时而写“可”,时而写下自己的建议,或者直接写一个“否”字,表示自己的不满,让议事厅自己去想去改。

  随手拿过一封奏章,罗幼度先是扫了一眼,礼部的折子。

  打开细看,却是真腊国王子那派吉郎与孤落支葛安靖利已经抵达汴京,入住四方馆。

  “来齐了呀!”

  罗幼度将折子放在案几上,提起自己的笔,一挥而就,写下一句话:“明日未时初,接见南海诸国使节。”

  四方馆。

  那派吉郎一脸疲惫地躺在胡床上,在他身旁的是孤落支葛安靖利。

  孤落支是真腊的官名,葛安靖利则是人的名字。

  真腊国深受西方天竺文化的影响,他们的制度政策与中原完全不一样。

  真腊国又称吴哥王朝,也叫高棉帝国,他们的最高统治者是国王,下设五大臣﹕孤落支、高相凭、婆何多陵、舍摩陵、髯多娄。大臣之下还设有若干臣僚﹐全国各城都派有部帅治理﹐大臣、部帅、臣僚都由王亲国戚充任。

  他们的制度是一切以国王为上,国王为国家最高统治者,掌握王国全部地区的人民、水、土地、森林和山脉。

  国王将土地分封给属下贵族官吏,而百姓缴纳钱财从贵族官吏手中领取土地,以达到控制全国的目的。

  那派吉郎骂骂咧咧地道:“要不是为了王位,这个鬼差事,打死我也不来。”

  真腊国分权制度严苛,作为真腊王储,那派吉郎天生就是含金钥匙出生的,这辈子就没吃过什么苦。

  葛安靖利地位等同于真腊国的宰相,看着一路颠沛流离的真腊皇储,说道:“吉郎王子,占城已经先我们一步了。我们失去了先手,得弥补回来才是。现在得去拜会礼部的官员,争取给他们留下一个好印象,让他们为我们说些好话。”

  葛安靖利语重心长地说着,眼中充满了焦虑。

  真腊国也称为高棉帝国,说起来很威风,南海第一雄主,拥有南部最大的疆域,国势强盛,文化繁荣,王城建筑雄伟,还有闻名的吴哥窟……

  但其实所谓的帝国不过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而已。

  跟中原相比,那是小巫见大巫。

  真腊国一直与占城国不对付,双方在边界上摩擦不断。

  真腊国这个高棉帝国,一直都没能将占城国如何,反而吃了一点小亏,一直想着找回面子。

  直到中原强袭交趾,以摧枯拉朽的架势平定十二使君之乱,整个东南诸国都给吓傻了。

  一群互斗的菜鸡突然降临了一头猛虎。

  这让菜鸡们怎么玩?

  要知道历史上交趾国统一之后,仅交趾一国的实力已经能够吊着捶打占婆、真腊。

  现在一个能够一脚踹死交趾的中原成为他们邻邦之后,那感觉如何,无须多言。

  东南诸国无不派遣使者北上进贡。

  真腊国面对中原,可不敢称呼自己为高棉帝国,老老实实地派出了自己的儿子跟宰相组团北上。

  只是那派吉郎娇生惯养,竟然坐不惯船,吐得稀里哗啦,险些昏死过去,只能行陆路北上。

  那派吉郎又吃不消赶路,一路过来,颠沛流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葛安靖利又气又是无可奈何。

  真腊国现任国王只有那派吉郎一个儿子,根本没得选择,自己未来的国王,再无能混账也得撑着。

  那派吉郎苦着脸道:“就不能歇一会儿?”

  葛安靖利都要哭了:“吉郎王子,还请以大局为重。”

  “好好好!”那派吉郎强撑着从胡床上起来,换上了一套艳丽的衣服。

  穿着特点是真腊国的风俗,但面料却来至于江南的丝绸。

  他摸着身上的布料,入手柔顺丝滑,感慨道:“要是我身在中原当王子就好了,天天能穿这样的衣服。就是不知道中原天子缺不缺儿子……”

  葛安靖利看着一脸享受的那派吉郎,张了张嘴,完全不知说什么。

  对于接下来的一系列行动,葛安靖利充满了悲观。

  他不敢想象如果中原偏向了占城国,那他们会是什么下场。

  高棉帝国,只怕要被一把火,化为灰烬。

  那派吉郎抹平了身上的褶皱,说道:“走吧,拜会了礼部的官员,我们去汴京街市。我要买好多好多的瓷器、丝绸、蜀锦、字画,身为真腊王子,就算比不过中原皇帝,怎么样也得享受中原王侯的待遇。”

  原本如烂泥一样的那派吉郎突然来了精神。

  葛安靖利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葛安靖利以为他们来晚了,在中原的政治场上将会处处受挫。

  让他意外的是接待他的礼部官员非常的客气,言谈举止,对他们赞誉有加。

  即便是礼部主事的薛居正都红着脸称赞:“那派吉郎是人中龙凤,有卧龙凤雏之姿!”

  葛安靖利看着飘飘然的那派吉郎,嘀咕了一句:“是我眼瞎,还是中原人眼瞎?”

  第一百六十七章 布局东南

  紫宸殿外。

  东南诸国三十余使者齐聚一堂,他们三三两两的分散各处,有的甚至是相互怒视,彼此显然矛盾重重。

  一群菜鸡在没猛虎的介入之下,打得很开心。

  尤其是占城国跟真腊国。

  占城国国王野心极大,不甘于自己的领土狭长一条,对真腊、交趾都存有一定幻想。

  但因中原军的出现,占城国国王波罗密首罗跋摩一世不敢北望,集合举国的力量对付真腊这个高棉帝国。

  真腊看似辉煌,却是一个银样镴枪头,在国力人口经济都远胜占城国的情况下,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此刻在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但彼此都免礼克制,不敢有任何过激之举。

  “陛下有请!”

  随着内侍的一声呼唤,在紫宸殿外等候的诸国使者依次入内。

  这些人在本国都是高人一等的存在,尤其是受天竺文化的影响。东南诸国九成九都信奉种姓制度,天生就高人一等。

  但不管他们地位如何,面对高坐上首的罗幼度,都得低着头颅,弯腰行礼:“见过天朝皇帝陛下。”

  “平身!”

  罗幼度稍微一挥手,说道:“入座。”

  看着众人坐定,罗幼度说道:“今日聚会是朕特地为你们安排的,你们尊朝廷为宗主国,朕也应当为你们略尽绵薄之力。免得你们说朕空有宗主国之名,却无宗主国之实。”

  他说得理所当然。

  下面诸国使节皆忍不住微微色变,心中叫苦。

  他们是巴不得罗幼度什么都不管,坐着收钱收贡品就好。

  但显然现今的中原天子与唐朝的不一样,唐朝并不重视南方地区,只是象征意义的收着贡品。

  而他们面前的这个中原天子,却在南海组建了一支水师,还在交趾组建了一支以越芒人为主的军队。

  这一水一陆,足以覆灭南海任何一国。

  即便心中不满,也不敢多言,纷纷表示愿听天朝皇帝陛下安排。

  罗幼度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李耨副王,朕听说你国国王出兵抢占了真腊国的上丁?可有此事?”

  东南诸国除了有国王太子,还有所谓的副王,国王副手之意,通常担任封疆大吏,有仅次于国王的权力。

  李耨这个名字很明显是为了迎合中原,给自己取的中原名。

  他不敢用罗幼度的罗字为姓,为了彰显高贵,就用了前朝李唐的李姓。

  李耨赶忙解释道:“回禀陛下,并非是我占城强取真腊之地,实在是真腊与我国有大仇,二十年前,真腊入侵我占城,还掠夺了我国至宝婆迦婆胝女神神祠金像。占城攻打真腊,只为雪耻,并无其他意思。”

  “胡扯!”

  真腊王子那派吉郎气急败坏地叫起来:“明明是你们不讲道义,趁着我水路真腊内乱之际,攻打我国。父王才会决定反击……”

  “好了!”

  罗幼度一拍案几。

  双方立刻噤声。

  罗幼度道:“就你们这样追溯过往,是不是要将仇怨说到三五百年以前?实在不行这样,朕给你们划一块地,让你们主正大光明地砍杀,看谁杀得多,看谁杀得狠,彻底了却了仇怨,再来心平气和地谈论?”

  李耨、那派吉郎都缩了缩脑袋,不敢说话。

  罗幼度接着道:“这样吧,上丁是真腊的领土,占城就不要贪了,将上丁还给真腊。至于婆迦婆胝女神神祠金像,既是占城的国宝,理当为占城所有。”

  他看了那派吉郎与葛安靖利一眼。

  那派吉郎立刻道:“回国之后,外臣立刻将婆迦婆胝女神神祠金像还给占城。”

  罗幼度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朕尊重你们的习俗,会赐你们一尊婆迦婆胝女神像,供你们祭祀。”

  那派吉郎、葛安靖利皆大喜过望。

  罗幼度对于此次大会下了不少功夫,对于东南诸国了如指掌,他们彼此错综复杂的关系也充分了解。

  他的目的是让东南诸国成为中原的粮仓。

  有那兵士,有那恩怨打仗,不如安安分分地种地,然后卖给朝廷。

  他将各方恩怨理清,然后给出公允的安排。

  不说人人认可,却也符合大众的心理,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不敢。

  就如室利佛逝,也就是后来的三佛齐。

  室利佛逝是一个信奉大乘佛教的海上强国,势力范围包括马来半岛和巽他群岛的大部分地区,控制诸蕃水道之要冲。

  作为东南亚的老牌强国,室利佛逝在南边的影响力极大,尽管这些年实力下滑,却依旧以宗主国的身份掌控者周边的诸多小国。

  这是罗幼度不能容忍的,一山不容二虎。

  在中原朝廷实力影响范围之内,只能有一个老大。

  宗主国只许有一个。

  浡泥、彭亨、单马令解除与室利佛逝宗主国的关系,改为向朝廷进贡。

  如果没有南海水师,室利佛逝绝不会同意这与他们而言极其过分的条件。

  但南海水师的存在,却让室利佛逝打碎了牙齿也得往肚子里吞。

  南海水师新建不久,水兵却并非全新募集的新手,而是江南水师、吴越水师、泉漳水师还有南汉水师的精锐组建而成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拥有强大的即战力。

  或许对上林仁肇的中原水师略显不足,可欺负东南亚的那些所谓水军,就跟大人打儿子一样。

  室利佛逝有一劲敌叫东爪哇,四面环海,经常佯装海盗袭击东南亚诸国。

  南海水师的第一战就是他们,坚固大船一冲,直接让他们葬身大海。

  因敌人太弱,南海水师甚至不曾上报,只以为是寻常海贼,只是内部做了嘉奖。

  直到室利佛逝夏连特拉国王上书感谢,罗幼度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情。

  室利佛逝也因此认识到了南海水师的厉害,不敢多言。

  罗幼度看着室利佛逝的使者诸伯夷,说道:“贵国大受海盗袭扰,朕以命海南水师多多留意。只是贵国巨港与朝廷海南岛相隔甚远,无法及时营救。不如这样,你们在沿海口岸租借一地与我南海水军歇息驻扎,便于我南海水军来回巡逻。同样的,朕与南海港口也许你们建立水港,做来回巡逻之用。”

  他大义凛然地说道:“这南海诸国也就室利佛逝与朝廷有实力维护南海安稳,贵使觉得如何?”

  第一百六十八章 机智的那派吉郎

  罗幼度脸上带着些许莫名笑意,看着脸色复杂的诸伯夷。

  占城、真腊、浡泥、彭亨、单马令等国使者皆带着几分焦虑地看着诸伯夷,都期望他能够拒绝。

  南海水军驻扎在海南岛已经让他们倍感压力了,如果在室利佛逝建一个水港,那他们真就没有喘息的空间了。

  一南一北两个水港,罗虞朝廷直接将整个东南海岸线都掌控于手心之中。

  见诸伯夷一时间没有回话,罗幼度很大度地说道:“既然贵使心有疑虑,朕亦不勉强。朕向来都是以德服人,此事作罢……”

  听罗幼度如此说来,诸国使者皆松了口气。

  可罗幼度话音还未落,诸伯夷的声音却急匆匆地传来。

  “陛下等等!”

  诸伯夷出列作揖,说道:“并未外臣不愿,而是在考虑将何处借给陛下建造水港更为妥当。”

  他说这话的时候,内心也充满了无奈。

  罗幼度派遣水师在马来岛建造水港,对于他们国家来说,确实有一定的威胁。

  但是如果没有中原水师,室利佛逝也许会有灭顶之灾。

  其中关乎室利佛逝与爪哇国的恩怨。

  室利佛逝与中爪哇在百年前非常要好,两个国家都是信仰大乘佛教且相互联姻,一起掌控着东南亚最重要的黄金水道。

  但是中爪哇本土的湿婆教推翻夏连特拉家族在中爪哇的统治,建立马塔兰政权。

  而中爪哇的夏连特拉王子逃到苏门答腊巨港,意外继承了室利佛逝的王位。

  两个国家阴差阳错地就成了死敌,为防止室利佛逝的报复,马塔兰政权将首都从中爪哇迁移到了东爪哇。

  原本两国还相安无事,可随着罗幼度的出现,吴越、中原过早地开海运,掀起了蝴蝶效应。

  吴越将中原的特产往泉漳海南一卖,盘活了海南诸国的贸易。

  室利佛逝也享受到了一定的福利,搬迁至东爪哇的马塔兰政权见此也跟着眼红了,开始与室利佛逝争夺海上贸易。

  历史上东爪哇与室利佛逝尽管摩擦不断,但真正大举进攻是在三十年后。

  可因蝴蝶效应,东爪哇与室利佛逝已经提前交恶。一方面是在印度洋捣乱,一方面是暗中派遣海盗在南海作恶。

  室利佛逝实力衰退严重,面对东爪哇的袭扰,疲于应对。

  这种情况之下,如果再得罪中原朝廷,诸伯夷不敢想象室利佛逝会是什么下场。

  从另一个方向来看,中原朝廷在室利佛逝建造一个水师港口驻军,东爪哇的威胁将不复存在。

  诸伯夷的感觉便如饮鸩止渴。

  面对这种情况,室利佛逝已经不能再惹中原不快了。

  一旦中原不带他玩,或者选择东爪哇的马塔兰政权,室利佛逝撑不过几年。

  身为棋子,诸伯夷满心无奈。

  罗幼度说道:“选址方便可以日后细谈,不必急于一时,你们亦可亲往海南岛选择一地建造水港。”

  他并不怕室利佛逝真的选择在海南岛建造水港,就室利佛逝现在的内政,真借给他黄金宝地,他们也没有足够的资金在海外建造军事基地,长期维持军事基地的运作。

  再说海南岛的战略价值跟马六甲海峡的黄金水道完全没有可比性。

  因此他不担心室利佛逝会在海南岛建设水寨,也相信对方没那胆子与实力。

  而他们所处的东方想要掌控海权,必须控制马六甲海峡。

  罗幼度目前没有向东扩张的意思,布局东南也是为了真腊、占城诸国的粮食,但并不妨碍他将一个钉子嵌入马六甲海峡。

  至于军事基地建造在何处,罗幼度已经有了初步安排:蒲罗中就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蒲罗中意为马来半岛末端的岛屿,也就是后世的新加坡……

  罗幼度以中原的强势压下了混乱动荡的南海诸国,随即也为他们安排了宴席,送上了中原最好的酒食。

  罗幼度瞄了一眼真腊国的王子那派吉郎,对方正一边饮酒,一边大口地吃着小天酥跟羊皮花丝,狼吞虎咽,大块朵颐,笑道:“真腊王子,这酒食如何?”

  那派吉郎强行咽下嘴里的食物,说道:“真是白活了,这辈子没喝过这么好的酒,这辈子没吃过这么美味的食物。这是炒菜?我们真腊也有,味道差太远了。”

  华夏饮食文化博大精深,烧菜最早可以追溯到南北朝时期。

  不过那时候的炒菜没有像样的锅,以那时的冶炼工艺,锻造一口大的薄铁锅,比打造一把宝剑都要困难。

  但随着锻造技术的提升,采矿业的提升,现在中原已经开始流行薄铁锅。

  富贵人家户户皆有,百姓省吃俭用地攒钱,咬咬牙也能购买得起。

  显然在中原都没有普及的玩意,自然没能传到真腊。

  真腊所谓的炒食,最多就是用厚铁锅慢慢加热炒个鸡蛋而已。

  罗幼度说道:“真腊王子可听过一句诗?‘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酒便是我中原上千年的名酒汾酒,至于这美食,与我中原的一件器物有关。”

  他并没有言明,而是转向室利佛逝的诸伯夷说话去了。

  那派吉郎是心痒难耐,但又不敢多问,急得心里痒痒。

  第二天,礼部的官员领着那诸国使节在汴京吃喝玩乐,让他们这群生活在东南偏远落后的使节,见识了何为天朝上国的繁华。

  尤其是那派吉郎,这个真腊国的王子本就只知吃喝玩乐的庸主。

  历史上那派吉郎给单马令的苏耶跋摩篡位,成就了吴哥王朝的巅峰,苏耶跋摩也成为了柬埔寨三神王之一。

  那派吉郎大有乐不思蜀的感觉,感受天朝上国的奢靡生活。

  到了即将回国的时候,那派吉郎甚至不愿意回国。

  这时负责接待他的礼部官员邹玮凝提醒了一句:“王子,我中原缺粮,只要有粮食,可以从中原换取任何物资。王子若是有心,可与我朝廷签订粮食买卖协议。”

  那派吉郎瞬间心动,毫不犹豫地道:“就这么定了。”

  粮食?

  粮食算什么东西?

  现在的真腊地域等同后来的柬埔寨、泰国,是东南亚最大的产粮场所,一年三熟……

  那派吉郎甚至觉得,拿粮食换高贵的奢侈品,中原怕不是傻得吧?

  生怕邹玮凝反悔,拉着他立刻签订合约……

  第一百六十九章 雍靖

  延和殿。

  罗幼度听着薛居正的汇报,见那派吉郎迫不及待地与他们签订合约,连价格都没有细细协商就与他们签订了协议,拍腿说道:“如何?朕就说吧,这个真腊王子就是人中龙凤,我朝的卧龙凤雏。”

  薛居正这才明白卧龙凤雏是反向的,他带着几分遗憾地说道:“早知真腊王子这般好说话,我们在粮食的定价上可以压一压。”

  罗幼度却忙道:“这个不必,做生意不可只考虑自己。让对方些利,对于未来更好。”

  对于经商之心得,罗幼度自问在这个时代没有敌手。

  在商场上压榨供应商的利润算不上什么高明手段,让几分利,才是长远的获利手段。

  那派吉郎此人就是一个沉迷享乐的糊涂蛋,他所求的无非就是享乐。

  他喜欢美酒,喜欢华美的衣服,喜欢精美的瓷器,只要是中原的奢侈品,他都喜欢。

  如果压榨的厉害,那派吉郎完全可以通过别的手段来获取。

  反之给足了对方利润,对方就会觉得有利可图,开垦更多的田地,耕作更多的粮食,并且会吸引其他手工行业的百姓转向耕种田地。

  这样中原便能得到更多的粮食,同时真腊手工制造业会跟着衰落。

  中原的生活杂货也能顺势销往真腊,形成一个巨大的产业链。

  真腊的存亡,无形中也会死死控制在中原手上。

  如果真腊的国王高瞻远瞩,此法或许行不通。

  就如占城国的李耨副王,还有他们的国王皆有一定的远见,他们愿意与中原互通,也愿意与中原贸易,提升自己的国力,但并不会盲目地依赖中原。

  显然那派吉郎就不是一个贤德有远见的王储,至于他的父亲真腊国王也是一个糊涂蛋,并不见得比那派吉郎强到哪里。

  不然也不至于让占城欺负,历史上也不会给单马令一个室利佛逝属国的王子篡了国王的位子。

  罗幼度对于东南诸国的历史并不熟悉,可对柬埔寨有一定的印象。他有一个客户是柬埔寨的商人,出差柬埔寨的时候,对方特地安排了三日游,其中就有柬埔寨三神王之一的苏耶跋摩一世在吴哥城中心建造的巴云寺。

  东南吴哥王朝真正崛起的时候,正是苏耶跋摩一世统治时期,也就是不久的将来。

  有那派吉郎这样的王储,未来的国王,给人篡位也不奇怪。

  罗幼度念及于此,说道:“薛卿,你吩咐下去,就说那派吉郎是朕的朋友,朕很珍惜与他的友谊。”

  保护对方卧龙凤雏,人人有责。

  什么神不神王的,胆敢冒头,直接打杀。

  真腊未来新王,罗虞朝廷只认那派吉郎。

  薛居正作揖应诺,接着说道:“占城国并无任何进展。”

  罗幼度遂然道:“占城有自己的想法,便随他去吧。他们坚持不了多久……”

  对于占城国的抗拒,他并不奇怪,也不在意,占城国现在已无外扩空间,等待他们的唯有步入真腊国的后尘。

  毕竟人性逐利,真腊国因为种地未来会越来越富,占城国不能抢也不敢抢,眼巴巴地看着真腊纸醉金迷,国王、副王能够守得住底线,其他的贵族面对如此重利,他们守得住?

  反正罗幼度是不信的。

  真腊日子过得越潇洒,占城的国王就越难作。

  要不妥协,要不让贵族推翻,没有别的路可走。

  南海诸国终究逃不掉成为罗虞朝廷粮仓的命运。

  汇报完了南海诸国的事情,薛居正说起了新年的礼节问题。

  “陛下是否还如往年一样,出字谜制作花灯,供给百姓竞猜?”

  罗幼度听到这里怔了怔,反应过来:“是哦,最近都在忙云九州与南海诸国的事情,都忘了时辰了。”

  这还有半个月,又到新年了。

  罗幼度一时感慨,想到距自己登基,不知不觉间,竟已有四个年头。

  回顾一下,他这四年里破北汉,取凉陇,平定南方,还收复了定难五州,现今连云九州也归附于朝廷。

  功绩不可谓不丰厚。

  罗幼度并未沾沾自喜,而是想到了郭荣,想到了自己的老上司,想到了他的那句话“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

  细细算来,现在不正是九、十年之间。

  “若不是有你打下的根基,罗虞一朝达不到今日的鼎盛……朕没有给你丢脸吧。”

  他在心中念了一句。

  薛居正并未得到回复,见自己的君上,表情有些怀念复杂,也不说话,静静的待着。

  罗幼度回过神来,说道:“当然不变,朕居于皇宫,少有与民同乐的时候。难得有这机会,朕可不想错过。只是花样还得改一改,不能如以往一样。”

  第一次上元节,罗幼度创造了灯谜,与汴京百姓一起欢庆节日。

  还与符清儿、折赛花、周娥皇一起亲手做了花灯,准备了一些小礼物。

  他们并没有提前表露身份,也没有引起恐慌,事后此事才慢慢传开。

  结果第二年就有人专门寻找他们的灯谜,好在他们有所防备,并未闹出乱子。

  今年如果再跟原来一样,保管出现新的问题。

  “细节方面,朕好好想想,回头给你答复。”

  罗幼度挥了挥手,让薛居正下去了。

  想着这些年的征伐,罗幼度提了提神,自语道:“窦仪、韩熙载劝谏的对,是得好好休息了。”

  翌日,早朝。

  罗幼度接受文武百官参拜之后,并没有如往常一样议事,而是扫了庙堂下的百官一眼,说道:“唐灭以后,礼崩乐坏,华夏大地,征战不休。诸侯割据,外夷入侵,民不聊生。朕得世宗传承,秉其遗志,历时四载,终平天下。虽尚有契丹居于东北,不过苟延残喘而已。为百姓计,且饶他们一时,让天下百姓休养生息。”

  他这话音一落,王溥、魏仁浦、窦仪、韩熙载等人莫不高呼:“陛下圣明!”

  连武臣之中,也有部分将官响应。

  罗幼度挥了挥手,继续说道:“天下抵定,朝廷也将拥有全新气象,改年号雍靖,昭示天下……”

  雍靖雍靖!

  雍为文雅大方,靖平定四方秩序安定。

  相比激进的崇武,罗幼度更加喜欢儒雅随和的雍靖。

  只是当初为了照顾武臣的情绪,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第八卷 来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