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疗舱的精神安抚作用下, 林清舒舒服服地睡了个久违的无梦觉。
受惊紧绷的肌肉早已放松下来，被包裹在柔和的暖意中，识海里仿佛也笼罩着一层柔光。
意识朦胧间, 他似乎听到有人说快到地方了, 于是他从沉睡状态中悠悠转醒。
白崖始终观察着青年的状态。
见他眼睫颤抖、指尖微动，一副将要清醒过来的样子，当即凑上前来。
这样青年一睁开眼, 最先看到的就是白崖。
“醒了？”
医疗舱门应声开启, 林清揉着眼睛坐起身，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句。
白崖关切的目光一寸不差地盯着他：“身体还好么？有哪里不舒服么？”
林清垂眸感受了一下, 随即摇摇头：“没有。”
他这幅懵懵懂懂的样子显得格外乖巧，与平日里沉稳、处变不惊的形象大相径庭。
白崖不放心，侧过身去读医疗舱的监测报告。
确认青年身体各项数据一切正常, 他这才踏实下来。
初醒时的朦胧逐渐褪去, 昏迷前的记忆重新浮现在脑海里。
林清张了张口，喉头被哽住, 一时间竟没能发出声音。
他的目光里多了很多情绪，复杂到不知情的旁人根本无法读懂。
奈何船舱内还有别人，不方便他们两个单独沟通。
林清只得暂且先咽下所有的疑惑，从脑海里挑挑拣拣，找出一个适合此时的话题。
“科研组的任务全部完成了？”林清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不小心弄坏了你的护甲, 抱歉。”白崖的声音也在同时响起，两人的声音极度默契地叠在一块。
林清愣了一下，忍俊不禁地勾起唇角。
“没事, 回去修修就行。”这是林清的回答。
“全部完成了, 数据已经同步上传至系统。”这是白崖的回答。
两个人的回答再一次重合同步。
这次, 林清没忍住偏头笑出了声。
默契用在了奇怪的地方啊。他调侃地想。
他们这边的动静总算引起了科研员们的注意。
吵吵嚷嚷的人群安静了一瞬, 同时将目光投过来。
"林哥你醒了！"
宁海惊喜地大叫，一个箭步冲上来，蹲着扒在医疗舱的边缘。
"哥你是不知道，我们收到求救信号就匆忙赶了过去，结果发现你人不见了，差点没吓死我们！"
宁海的眼里半是好奇半是担忧："护甲自带有紧急功能啊，是出故障了吗？怎么这么短的时间内哥就严重到躺进医疗舱了？"
小年轻一边问，一边四处寻找林清脱下来的护甲。
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他的问题提出后，白崖向他投来了警告似的眼神。
林清并没有向其他人解释他"雪崩心理阴影"的意图。
宁海自己已经提出了"护甲损坏"的理由，再加上白崖确实弄坏了护甲，林清索性顺水推舟，将原因归结到护甲身上。
他面不改色地胡诌道："是，护甲坏了，当时无法脱离雪层，就发了求救信号。"
宁海自然百分百相信了他的说辞，立刻说道："那我回去就把护甲修一下，好了再送过去。"
林清顺势道了声谢，同时又不着痕迹地向白崖递过一个眼神。
喏，这不就有人给修护甲了么。林清眼含笑意。
白崖似乎有些无奈，无声地纵容着青年。
林清沉睡时隐约听到的没错，飞船果然很快便驶入了公园的领域范围内。
临下飞船前，苏姐从驾驶舱里走出来，拍了拍医疗舱的舱顶。
"要不要把它送去你家？你的身体都恢复了吗？"她担心地问道。
林清摇摇头："不用了，身体没什么问题，更多的是精神疲惫而已，休息一下就好。"
"那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叫我。白崖，你要照顾好他。"
苏姐最后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下飞船去招呼安保机器人帮忙运送医疗舱了。
林清回头问白崖："苏姐知道你的身份了？"
她那一眼可谓是意味深长，林清不注意到异样都难。
白崖点点头："嗯，带你回来的时候她在场。"
林清当时状态不佳，根本没仔细观察飞船里还有谁，也顾不上白崖身份的暴露。
现在他歪着头认真回忆了一下，发现苏姐确实是目睹了雪豹变人的全过程。
一想到当时苏姐看出来他对雪豹的感情超出常规，他还用白崖的人形态骗了过去，林清就不免有些心虚。
林清扶额叹气："等明天找苏姐好好解释一下吧。"
两人往舱门口走去。
身后隐约传来宁海疑惑的声音：
"咦，这护甲似乎是被暴力损毁的，紧急安全救助功能并没有出故障啊？"
糟糕，胡扯的借口要穿帮了。
林清立刻回身拽住白崖的袖子，俏皮地眨了眨眼。
青年用口型无声说道："快跑。"
白崖任由着青年拽着他往外跑，两个人飞快地"逃"出了飞船。
-
舒服地窝进沙发，林清长长舒了口气。
白崖去厨房倒了杯热水，回到客厅塞进林清的手心里。
林清用空闲的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下来吧，我们好好聊聊。"
白崖顺势坐下，膝盖虚虚靠着林清的膝盖。
隔壁人的体温混合着手心的热水杯，温暖了他的身体。
热乎的水汽蒸腾，模糊了青年垂下的眉眼。
先从哪里问起好呢。
无数个疑问像拧成一团的麻线团，林清试图从中挑起一个线头。
"当年发现我、引着母亲和搜救队来找到我的雪豹，原来是你？"
如今陈年旧事总算明晰，白崖终于不再选择隐瞒。
"是我。"他点头承认。
"等等，让我捋捋。"
林清捏着眉心："我今年二十五，雪崩那年我六岁；你今年豹龄四岁，雪崩那年……"
白崖接上他的话："我一岁。"
"你间隔三年，我间隔十九年……"
林清恍然大悟："你穿越来时是两岁，时间只过了一年；我重生于这个时代时是二十三岁，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七年。我们中间隔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差，是系统的'杰作'吧。"
他正这么分析着，突然感觉到身边的白崖身体一顿。
"重生？"男人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林清疑惑地反问道："我是重生到星际时代的，我没跟你说过么？"
白崖缓缓摇头，道："你从未说过。"
林清认真回想了一下，发现好像确实是这样。
白崖曾经有跟他讲过小时候的故事，但他从没跟白崖说过他的过往。
林清打着哈哈含糊道："无非就是雪崩的故事，你自己也知道的。"
他简单讲述了一遍他重生到星际时代的整个过程。
听着青年云淡风轻地说自己落下后遗症、又因高原反应殒命于雪原，白崖面色愈沉。
他满心祝愿健康平安的男孩，到头来还是……
白崖头一次无比庆幸系统给了青年重生的机会，比自己濒死穿越更令他庆幸。
"……重生过来后大概就是这样了，后来在混乱区域救了你，之后的生活你就都参与了。话说回来，你最初还试图攻击过我呢！"
捋着捋着就翻出了"旧账"，林清挑起眉毛佯怒道。
"怒"到一半，他才发现白崖似乎在走神。
林清的膝盖碰了一下白崖："想什么呢。"
白崖摇摇头："没什么。"
他回忆着青年片刻前说的话，意识到这确实算是一个"旧账"。
白崖只得交代道："抱歉，当时没认出来你是我救的那个小男孩，差点伤到你。"
林清有些好奇："那你是怎么及时认出来我、又停止攻击的？"
白崖说："气味，和系统的提示。"
林清"噢"了一句，突然反应过来。
"系统？你从那么早开始就和系统有联系了？！"
白崖乖巧地坦白从宽："就是那时候和系统正式匹配绑定的，也就是你的隐藏任务出现的时候。"
嚯，真早啊，瞒他瞒得够久的。
林清侧目，幽幽地说道："合着上次坦白的时候，你说系统是在公园遇袭时绑定的，也还是在骗我。"
"这次绝对没骗你了。"白崖郑重其事地发誓。
林清哼了一声。
他将已经有些凉下来的水杯搁在茶几上，抱着手臂斜觑着白崖。
"既然如此，还有哪里骗过我，罚你现在全部如实招来，过时不候。"
白崖当即老老实实地讲述了所有瞒着林清的事情，包括他第一个冬天装傻充愣、装作从没见过林清、他的隐藏任务功能解锁比林清还要早、他的隐藏任务进度比林清高。
说到这里，林清想起白崖第一次变人时，他听到的数值有误的系统提示。
"怪不得你初次变人的时候，我听到系统提示音说的进度是90%，原来是你的进度。"
白崖点头肯定："是。90%进度的功能是变人，所以我当时变成人了。"
林清忍不住问他："所以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不让我知道你就是那只救我的雪豹？"
这是他始终想不明白的事情。
"因为……"
白崖的声音越来越小。
解释坦白时从容不迫的男人此时却莫名停顿住了，神色也罕见地变得迟疑起来。
他不愿意过早告诉林清，自己就是当年在雪域救下他的雪豹。
因为他更希望，青年喜欢的是纯粹的他，而不是什么儿时救命恩人的缩影。
可这个真实原因他现在说不出口。
人类的情感太复杂，雪豹仍在学习着，他尚且无法判断出林清对他的情感是否是他所期待的那样。
所以，还是再等等吧。
白崖这么想着，突然听到林清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
"别等了。"
林清面对着他，神情前所未有地柔和。
青年眨眨眼睛，轻声道："感谢'超感'，我都听到了。"
白崖的身体瞬间僵住。
本就对于情感一知半解的雪豹彻底宕机。
白崖想说些什么，却猛然意识到林清的身体不知何时已经与他无比贴近。
青年清隽的面容在白崖的眼前不断放大。
他只听见林清说："是你所期待的那样。"
而后唇上便是一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