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赤着脚,一步步走在香城的大街小巷,从天黑走到天亮,又从天亮辗转到黄昏。
逃出牢笼后她才发现,世界这么小,小到没有一处是她可以容身的地方。
她失去的不仅仅的爱,还有爱一个人的能力。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她一定会珍惜该珍惜的人。
只可惜从始至终都没有如果药,现在的她再也没有资格站在江屿风面前,身子太脏,心也脏了,世界也脏了,一眼望出去,唯有黑色。
她好饿,却身无分文。一家家小吃店生意火热,她走走停停,只是匆匆看上一眼,就加快脚步往前走。
终点在哪,她不知道。
然而,命运的轨迹从来都不会按照人的预想行走,越是没勇气见到的人,却偏偏不经意的出现在生命里。
江屿风准备去买点东西带回去给简年吃,却不想在转角处见到了那张脸。
商务车在他跟前停下,车窗缓缓下移。
当他看见那张记忆中的脸,心里一瞬间就像打翻地五味瓶,酸甜苦辣里可有此味?
车门打开,她疲倦的瞳仁里印进了那道笔直高大的身影。阳光散落在他头顶,镀上一层金子般的光亮。被纯白西装包裹的他,依旧如曾经般完美。
江屿风一步步走向他,眼里充斥着惊愕,他的眉心是皱着的,他的胸膛起伏地那么剧烈。
念念觉得,他一定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会一个人走在街上。如她所料,江屿风步子停落的时候下意识地往他身后看了看。
俊秀的五官徒然一惊,下一秒,他温暖的手掌紧紧箍住了她的肩,喉间撕扯出一股力道,“念念,念念,是你!”
女人的脚步退了退,她一把挣脱他的手,眼神里呆滞惊慌丝丝浮动,“你是谁,别过来,别过来……”
她他真的没有勇气不装疯,只有装疯,她才能与他对视。
身子不听地扭动,她疯了般使出最大的力气抵抗着他的关心,推攮着他的健臂。
她转身,拼命地往回跑,脚底的石子穿了她的脚心都浑然不觉。
江屿风的鼻子一酸,冲过去紧紧环抱住她的腰肢,坚毅的下巴嵌在她的肩窝,低沉的嗓音里满满皆是痛,“念念,别这样,我求你别这样!”
她现在变成这样,虽不是他所为,却一切皆由他而起。两具身子紧密地贴着在一块,在当下却是无比讽刺。
背对着江屿风的她心里泛着浓稠的愧疚,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行忍了下来。这种时候,没料到肚子竟然不争气地咕咕直叫。
江屿风缓缓松开手,将她扯了个转,眸底那抹熟悉的关怀让她更痛。
急切的嗓音滑进她的耳际,“你怎么会在这?杜华怎么可能会放了你?你逃出来的?”
江屿风装着细数不清的疑惑,恨不得把心口满满的疑问全在一句话里问出来。
已经超过十几个小时,念念水米未进。
她知道再这么下去,好不容易看见阳光的她兴许会直接晕倒在路旁,然后,再被抓回那个地狱般的房间,她不敢回想那一幕幕触目惊心!
念念仰起头,无视他的追问,故作惊恐地凝着他,弱弱地说,“大……大叔,你认识我吗?我好饿,如果你认识我的话,能不能请我吃饭?”语落的一瞬,咕噜咕噜的叫嚣声再次传来。
江屿风一怔,她是真的疯了,一个好好的姑娘被折磨到生生发疯的地步,杜华的心是黑的,是石头做的。丝丝痛楚蔓延在一颗男人的心脏里。
他的嗓音低沉有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点了点头,“好,我请你吃饭。你想吃什么?”
念念敛下眸,抿了抿唇许久后才开口,“蛋炒饭。”
江屿风僵硬在原地,眸光一痛,往事不经意又沾满了全部的思绪
那时候念念还是一头及耳的短发,她的笑容是江屿风那时候见过最清澈的笑。
夜宵摊上,念念有些等不及的站起来,走进厨房偷看,“好了没有?你到底行不行啊?”
江屿风系着围裙,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回头睨她一眼,“呵呵,今天就让你尝尝我的杀手锏。一会就好!先出去等我,乖~”
念念的唇角浅浅一勾,拍拍手掌笑道,“行,那我就等着开动咯。”
夜风吹在念念的脸上,她一手竖起筷子,一手支住了自己的下巴静静等待着,星辰的光泛在天幕,像是无数双眼睛在眨着眼。
江屿风做饭难吃,那是众所皆知的事。没料到今天却心血来潮借小吃点的厨房一用显把手,这倒是让念念有些小小期待。
过了一会,江屿风从里面走出来,端着一盘黑不黑黄不黄的东西放在了桌上。
念念一愣,目光从那盘没有食欲的东西上缓缓移到江屿风脸上,一脸的诧异,惊呼出来,“蛋炒饭?我生日唉,你就给我吃个蛋炒饭?太没诚意了吧?”
江屿风冷不禁在她额头弹了个响栗子,温柔地笑着,“喂,我亲自下厨,你还嫌啊?”
念念用筷子指指面前这盘焦呼呼的东西,失望道,“能不嫌吗?卖相也太丑了,你完全没有做菜的天赋,鉴定完毕。”
江屿风闻言,唇角浅浅一勾,沉稳道,“卖相不好,不代表味道也不好,先尝尝看。”
念念嘟起嘴,从桌上拿过筷子,才夹了一筷子进口,便全吐了出来,“天啊,你放了多少糖?”
从那次以后,念念清楚明白的告诉过他,从今往后再也不吃蛋炒饭。
她现在疯了,却口口声声说要吃,江屿风的心被狠狠震荡着,大手轻轻绾着她耳际的发丝,目光缓缓落到那对微红的脚丫上。
浓眉一皱,他一把将她抱起,往车子停落的方向走去。念念的心口一软,眼泪悄无声息地滑下来
大姨一直守在简年身边,却许久没开口,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加上简年似乎在想事情,眉心一直皱着,大姨就更不敢打扰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姨实在憋不住了,抓抓脑袋问,“阿年啊,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黄昏的光晕被黑暗吞噬,窗外的光线转暗,简年被突来的女音吓得猛然颤动身子。
他扭头,后知后觉,“嗯?你说什么?”
大姨抿了抿唇,站起来给简年倒了杯水递过去,挑起眉探问道,“阿年啊,我说有件事一直想不通。”
长翘的睫毛微微一颤,“什么事?”
大姨的神情严肃起来,“我们到底为什么会被抓走,又为什么会出来,我当时吓晕了,醒来的时候发现在这儿,还以为是做梦呢?可是你的伤总之都是我不好,我皮厚肉多,应该我被咬才对。”
事实上这些话说出来大姨觉得有点马后炮,可要是不说压在心里就更难受,圆滚滚的脸上眼睛鼻子都拧到一块去了。
简年轻扬着唇,接过水杯斜睨她一眼,“大姨,说什么呢,是我不该让你去淌那趟浑水。至于我们为什么进去,又为什么会出来,前前后后我也想不明白。”
话锋未落,他已敛了笑,深锁起眉心。
从苏含的死开始,接二连三发生命案,可每一次都有些许的蛛丝马迹留了下来。这些蛛丝马迹对查案似乎没什么帮助,但冥冥中又似乎在暗示什么。
至于到底暗示什么,简年不清楚,唯一清楚的是,江屿风的心里一定和明镜似的,以他这段时间以来对江屿风的观察,他的性子沉稳,他不说,肯定是有原因的。
这个原因是什么,简年也曾在不同的时间段试想过不同的答案,可很快很多试想又会被时间推翻,这里面隐藏的东西就更让人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但他隐隐约约感觉,一定是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简年的眸色愈发幽深,看得大姨直发毛,大姨扯了扯他的衣袖,又问,“那你让我去白沙小区冒充房屋改造的工作人员又是为了?”
被人莫名其妙抓走之后,对这些事连大姨也不由得想去刨根问底。
简年伸手抓过大姨的手,一脸的愧疚,“大姨,对不起。从墓园的那次就开始瞒着你。现在……哎,墓园的两个值班人员现在死了,害你背上了杀人同谋的罪名。真希望事情很快点抽丝剥茧地还原出真相,要是被老家的人知道了,我真的不敢想。”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简年最清楚一个家庭妇女若是背负上这么重的罪名,足够毁掉大姨往后所有的前途和幸福。有谁敢取个有过杀人嫌疑的女人,睡在边上那不瘆的慌?
“老家!”大姨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抽出被简年放在手心的大掌,话锋一转捂住自己的嘴惊呼,“阿年,要是事情真怎么严重,我估计家里人现在该被叫去问话了吧?”
关键时刻,大姨的脑子倒是比简年的还要拎得清楚。
简年冷凝起目光,心也跟着大姨的一惊一乍的表情惶恐起来,“我怎么没想到?手机呢?”
他在床头摸索,却找不到自己的手机。
大姨深深叹了口气,“江屿风说这段时间不让你看手机,也不让你看电视,各种通信设备都让他缴了。”
咬了咬唇,简年眸光严苛起来,“不行,我不能就这么一头雾水地躺在这,大姨,外头那几个保护咱们的人肯定有手机,你去拿来。”
在当下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简年已顾不得什么别的东西,就算沈仲凌决绝地说过从此相逢是路人,但他坚信沈仲凌一定会相信他。
大姨一脸沮丧,“拿过了,不给!说是江屿风交代的。”
“江屿风交代的?”简年一惊,他还真是想得细致入微,什么乱七八糟的都给操心完了。
“不然呢,不是江屿风还能有谁?”大姨的眉梢泛起疑惑。
门适时的开了,江屿风提着些吃的东西进来,脸上的神情太过严肃。
他走到床边,一边整理着简年和大姨的晚餐,一边沉声道,“今天感觉好点了吗?还痛不痛?”
大姨在一旁着急插话,“能不痛吗?伤筋动骨一百天,哪这么容易好?”
简年急了,赶忙辩解,“别听大姨瞎说,我好多了,感觉也没醒来的时候那么疼了。”
他侧目,凝他一眼,温柔道,“这个是我在外面买的,你现在身子弱,需要吃点营养的东西。一会等吃完了饭,记得要吃药,那个药片是饭后半小时才能吃的。还有……”
“停!”大姨忽然一声,“这种关心爱护的戏码不适合我这个电灯泡,我去外头和保镖帅哥吃去。”
说完,冲到床头柜的地方随手拎走一份想开溜,没想后背的一块衣服却被江屿风扯住。
一道清冷的嗓音钻进大姨的耳朵,“那个燕窝是我给阿年的,你的饭在这里。小鸡炖蘑菇。”
话锋一落,将塑料袋递了过去。
简年忍不住被江屿风的行为逗笑,也跟着他调侃起来,“不要紧,给大姨吃吧,大姨也受了不少委屈,是该补补。”
“额,嘿嘿,我还是吃小鸡炖蘑菇吧,鸡肉也挺有营养。”
大姨一把扯过,然后落荒而逃了。
不大的房间里又只剩下江屿风和简年两个人。气氛很快变得奇怪起来,皆因各自心里不可抑制的心魔在作祟。念念已经住进了私人别墅由人照看着,这件事到底要怎么和简年解释他还没有想好。
拉了把椅子坐下,手里端着那碗从大姨手里拿回来的燕窝,抬头与简年对视。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小心翼翼的吹着汤勺里的热气,一丝不苟。勺子递到简年嘴边的时候,被那只纤细的手挡了下来。
江屿风的目光从简年的手上慢慢移向他的脸,最后是简年先开了口,“我会怎么样?会坐牢?”
“不会!”没有半点迟疑的时间,江屿风的眸色深深,嗓音却是异常坚定。
简年的柳叶眉皱起,手心一摊,“把你手机给我一下行吗?”
他凝了他许久,眸色幽深似海,突来一问,“你想打电话给沈仲凌?我不许!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也会给你顶着。”
江屿风的一句话力度非凡,不紧不慢地语速却着实让简年的心口激荡出涟漪,层层翻滚,波涛暗涌。
他所有的话细数被哽在了喉咙的地方出不来。敛下眸,细长的睫毛盖住了他眼底的无奈和不安。
江屿风低低叹了口气,见他这副摸样,略有失落地问了句,“傻瓜,不信我?”
简年抬头,对上了他的黑眸,缓缓从唇齿间扯出一个字,“信。”
从他出现在黑屋的那一刻起,简年就深信江屿风一定会用尽全力来保护他。
明明知道是刀山火海,龙潭虎穴,可他还是出现了。
这种感动不是能用一两句话就能轻描淡写带过的,它会成为生命里一段擦抹不去的记忆,永远不能忘记。
感情这种东西太微妙,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心里的人就变了。
生命被分成了太多段,每个段落都可能有人离开,有人出现。
而江屿风,就是在这一段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他生命里,扭转他的人生。同时,也如毒瘤般长在他的心上,渐渐扩散,无药可医。
他的凝视太过炽热,江屿风见到这种目光的时候,心里像是让刀子蜿蜒,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浓眉微微一蹙,他将勺子递到简年面前,清淡道,“吃饭吧,我绕了好几条街才把这些东西买全了。你不吃,怎么好起来?”
眉毛挑起,冲他使了个眼色。
简年的心口好暖,他的唇角浅浅勾起一抹笑,薄唇轻启将江屿风给他的温暖全灌进了口中。
吃完饭,江屿风还亲自喂他吃药,怕他觉得苦,特意将药片碾碎,搀入些许冰糖。
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细致入微。
在简年眼里,他早已不是那个一脸冰凉难以接近的香城富豪。他只是他的男人而已。
江屿风抬眼时,恰巧对上了简年的凝视,“怎么了?”
简年轻轻摇头,嘴角那抹笑停留了好久,“没什么,突然觉得受伤挺幸福的。”
算不清到底是从哪一瞬开始的,他们像极了真正的夫妻。
“傻瓜。”笑容敛下的一瞬,江屿风的眸色突然一阵幽深,“那个,今晚我留下来陪你。”
简年摆摆手,“不用了,大姨说你昨晚一直守着也没睡好,回家好好睡一觉。”
“回家?”江屿风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念念,她疯了,一看到她的样子江屿风的心就像被针刺穿一样难受。
把念念害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是他!
如果不是因为他当初对念念这个妹妹在乎过了头,她怎么会受那么多苦。
把她带到私人别墅的时候,江屿风让佣人伺候她洗澡,可佣人出来的时候一个劲摇头,眼眶里还杂着泪花。
追问下,江屿风才知道,念念的身上全是伤。
有掐的,有抽的,特别是大腿两侧的淤青深深浅浅,旧的没褪,新的又爬上去。
简年,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牺牲品?想到这,江屿风的眉心一蹙,突然道,“等你腿上的伤好了,我们出国吧。”
简年悚然一惊,嗓音转高,“出国?我现在是通缉犯唉,别说出国,就算是跨出这个屋子也难。”语落的一瞬,他低头,脸上有种难以言喻的神伤。
整个事件下来,唯有江屿风知道那一干人等连续制造出这么多各自要的是什么。
他眸色深深,淡淡道,“只要你点头,别说是出国,就算要上天入地,我也会带你去闯。”
他已不想在隐忍下去,只有将一切还原,简年才会安全,念念才会安全,无辜为此牺牲的人才不会再出现。
即便那是江屿风不想去触碰的往事,在当下这种局面,他不得不剥开自己的伤疤试一试。
简年丝毫没有注意到江屿风的沉思,回神的一瞬,缓缓道,“别开玩笑了。”
他不信,以现在他杀人嫌疑犯的罪名怎么可能踏出香城。老家还有徐徐老去的母亲,这个国度有他有太多的放心不下。
江屿风蕴藏深邃智慧线的掌心不动声色地覆上他的手背,沉默了半天后江屿风突然说了句,“我没开玩笑。出国,我们不仅仅是避难,事实上,有件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
简年一愣,“什么事?”听上去似乎很严重。
江屿风的眸色有丝凉薄,“等你伤好了,我会告诉你的。”
他实在不想让简年躺在床上的时候还被那些事困扰。
简年淡淡笑了笑,抓抓脑袋,调皮地吐了吐舌头,“那,我祈祷明天起床就能站起来。”
江屿风的手轻轻触了触他的发丝,站起来坐到了床边,将健臂伸了过去,示意简年躺下。
简年微微抿起唇,缓缓将脑袋靠了下去,他的手臂那么有力量,身上的气息又如此好闻,他觉得自己像是找到了安心的避风港,这一瞬,就算是天真的塌下来,他也一点都不害怕了。
江屿风给他的不仅仅的关心和爱,更多的是勇气,无形中,他已不是当初那个胆小如鼠的简年,是江屿风成就了一个坚强的简年。
“阿年,你母亲已经被转移到了国内最好的疗养机构。等我们回来,再把她接过来一起生活,你觉得怎么样?”
简年的心里一惊,眼泪不自觉的流下来。比起江屿风为他做的,他的付出和牺牲又算什么?
大大小小的一切潜在的因素,他都考虑到了,甚至比他自己更细致谨慎。
白光忽明忽暗,打在两人的身上,整个空间里无限暧昧。
他低头,察觉到他眼角的泪,轻轻用手抹去,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唇边,轻柔道,“阿年,我们能不能把这段关系继续下去?我不想和你分开。”
他的心里还有不确定,不确定简年有一天会不会突然离开。
简年闻言后,心脏突突地跳,他抿了抿唇,突然问了句,“你?是想对我负责还是?”
“我……”一句呼之欲出的话,最终还是梗咽在江屿风的喉咙里。
念念还在私人别墅,他怎么有勇气自私的对简年说爱?他说不出口。
眸色深了下来,气氛又如同上次简年追问后的沉默。这种感觉让简年不安,他明明那么近,近得让他觉得触手可及的时候他却又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