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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坐上副驾，北微的头依旧是懵懵的。
周乐凡就这么拖着他的手，从拥挤的人流中走了出来，离开大部队钻到陋巷里，在个小角落将他前两年买的二手车给挖了出来。
是一辆老破的比亚迪，看得出来倒了几手了，上头的彩绘一边是粉嘟嘟的HelloKitty，另一边又是龙飞凤舞的书法写着“战魂”，后来约莫倒腾了周乐凡手里，因此被贴上了几只功夫熊猫。
新能源车，还挺宽敞，前些年周乐凡还在医院工作的时候去二手市场碰巧遇上，淘回来的。反正就是个代步工具。半年前失业了，为了省电，就再也没开过。现在拾掇出来，电箱里还剩下一大半。
周乐凡抽出了两张薄被就把行李丢进后备箱，两人开着窗在车里对付了一晚。第二天，北微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周乐凡就发动上路了。
金城虽小，胜在是旅游城市，特色的南方建筑和风土人情每年都吸引非常多大陆游客来观光。这里经济发展不快，重工业几乎没有，又因着和大陆一水之隔，改开的风没吹过来，因此倒是保留了不少解放前的风貌。
城里的水泥马路，旁侧都是一排排骑楼，白墙石顶，带了些巴洛克的雕刻，是民国时期租界地留下来的遗迹，现在都变成了店面和居民楼。清晨了，有几家勤快的揭开门板子叫卖早餐。
周乐凡将北微留在车上，下去买了两碗沙茶面上来。
“早啊！”看着北微睡成鸡窝的头，周乐凡心情很好，将碗往他眼前拱拱：“拿着，我给你加了茶叶蛋。”
北微接过来，看了看面条，又看了看周乐凡：“你还真的旅游啊！”
刚出锅的沙茶面香得很，又淋了葱油，里头加了些虾干和海蛎干，北微忍不住喝了一口面汤，沙茶酱里的汤底是大骨熬的，唇齿全是肉汁鲜味，冷不防嘴里吃到了什么，是周乐凡加进来的瘦肉，劲道爽脆，一口肥厚，将味蕾的细胞都激活。
周乐凡喝了口虾丸汤，鼓着腮帮子眯着眼，冲他露出早安的笑意。冬日的早晨就这么热融融地开始了。时间还早，这里民风闲适，除了那些必须赶早班的人，路上行人三三两两的，整座小城还没从浓睡中完全醒转。
潦草地吃完了早饭，两人喝得胃里暖烘烘，将快餐盒一丢，周乐凡就说要带他去窄山看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修的坑道。据说是千百名工人拿着十字镐一凿一斧，硬从山腹开凿出的一条花岗岩坑道，用来运送物资和战略军备。后来停战废弃了，成了观光点。但凡到金城来观光的，无人不慕名而去。
“周乐凡，你不去上班了吗？”北微偷眼看他，表示担忧。
周乐凡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原本吃碗盒饭都要纠结加不加青菜的性子，自从昨晚让人从出租屋里赶出来之后仿佛就放飞自我，开始报复性消费。
也不知道他赚的钱还剩多少，够这样挥霍几天。虽然早餐买碗带茶叶蛋的沙茶面和鲜虾丸汤饭也算不得多挥霍……
“嗯。不上了。”周乐凡垂下脑袋，细碎的刘海遮在眼前。片刻，他无奈地笑了一下：“昨晚第一个电话那家的奶奶给我打来的。说是以后都不用我去当家教了。”
“哦，还有说别墅要转让，以后园丁也不需要我了。”
北微嘴张了张，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对不起。”想了半天他干巴巴地嘟囔。
“说什么啦！”周乐凡噗嗤地笑出来：“我反正突然冒出了个念头，就觉得，这样子也挺好的。至少，每个月房租不用交了不是吗？”他对着北微，咧开嘴笑得没心没肺。
“……”
周乐凡不知道北微为什么这么难受。失业还被撵出家门的人不是他吗？北微看着比他丧多了，一副欲哭无泪脸。共情力这么强的吗？那你人还怪好的！
“好啦。没钱了再赚嘛！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什么朋友专门从大陆跑来找我玩的。刚好省下来的这些钱，足够我带你去玩几天。”说着，周乐凡在北微肩膀上锤了一下：“开心点开心点。”
这台比亚迪是倒了几手的破车，又闲置了半年多，打起火来挺费劲，周乐凡用力拧了好几转发动机才响起来。
窄山坑道是金城最著名的景点之一，他们来的算早了，可依旧挤了密密麻麻的人。里头的空气凉飕飕的，游客穿得厚实，依旧从脚底生腾出几分刺骨的冷意。坑道分水路旱路，地板潮湿，是退潮时留下的水痕，花岗岩壁坑坑洼洼，触手冰凉，仍能看到开山时利斧的印记。都不知战时这里埋了多少亡魂尸骨。
北微刚进去的瞬间扭头就跑，从里面挤出来头皮都出了层汗。他汗湿了一背，跑到外面葳蕤的林荫路还在大口大口喘着气。坑道里沉甸甸的气氛他真的感觉不太好，明显感到有几缕迷路的生魂被他吸进肺里又吐出来。
“咦，你不看啦？”周乐凡忙跟着跑出来，看北微脸都白了，他赶忙轻轻拍着他的背。
北微还没搭话，周乐凡突然一拳砸在自己掌心里：“对啊！你有抑郁症，肯定伴随有幽闭恐惧症啊！”
“啊？”北微疑惑，艰难地抬起眼看着他。
“啧，我怎么刚才没想到，真是的！”周乐凡懊恼得很。
……这事儿你要这么理解也行。北微心想，也好，省得再解释不清楚，给孩子吓着就不好了。他捋了捋胸膛。亡魂入体，虽然只是走了一溜，可他的神力依旧有些受损。
啧，周乐凡昨天点香给他加的那几分可怜的法力就这么没了。
从坑道出来，周乐凡也没急着走，见他脸色好些，变魔术似的掏出一只马克杯，给他倒了一杯浓浓的热拿铁。
北微一愣，刚想为他哪儿来的咖啡，却见周乐凡早把后备箱盖支棱起来了。
他从车上搬下两张折叠小马扎，抽出一件白色T恤抖开挂在车窗上，拿粗号硬豪笔蘸了浓墨，写上大大的“移动咖啡吧”几个字，衣架这么一撑，便是酒旗一样的大招牌。
北微人都看傻了。昨晚抄家的时候他见过周乐凡被人丢出来的破马扎，老旧斑驳的文房四宝，手磨咖啡机套装，还有几箱子旧衣服。
可他怎么也想象不到这几个玩意儿连到一起，周乐凡居然就能临街开咖啡吧。
脑洞真大。北微咋舌。
来金城玩儿的年轻人居多。坑道里湿冷阴沉，大家出来之后都感觉身上沉沉的不舒服，此时一见，居然就在景区门口有个咖啡店。而且周乐凡书法好，几个瘦金体的字迹写在T恤衫上有种别样的潮感，登时围了好几个人上来。
周乐凡脸蛋被风吹得红扑扑的，生得长挑清秀，又带着笑，人畜无害的样子，斜倚在车边给人磨咖啡。就几样基础款，美式、拿铁、卡布、馥芮白，他以前学过拉花，倒做得有模有样，不一会儿就卖出好几杯。
手机提示音叮叮当当地进账。
生意兴隆，两只小马扎明显不够，转眼间车上、路边石凳栏杆上，都坐了他们的顾客。
一次性纸杯快用完了，可生意却没有少的样子，越到上午人越多。周乐凡忙腾出手给北微塞了点钱，劳烦他再去买些纸杯，如果可以的话，绿豆糕蛋黄酥凤梨酥这类的茶点也带些回来。
说不准他们这一趟旅游下来，还能把下个月的房租赚回来。这样再过几天他们就能去租新房子了，不用再窝在车里过夜了。
买了周乐凡想要的东西，装了满满一环保袋。刚拿到袋子时北微就摸到了，袋子外侧凉凉的，应该是刚装过什么冰冷的东西。想来是周乐凡今天清晨去买沙茶面的时候就顺手把做咖啡要用的鲜奶、淡奶油啥的也一并购置了。
他其实早便盘算好了。他其实从没有放弃要努力活下去过。
盯着路面，北微一边往回走。不得不说，他很钦佩周乐凡。这人被他这衰神跟了整整半年，几乎失去了所有。但是他总能绝处逢生，总能用尽一切的力量生存下去。比打不死的小强还坚韧。
处了这么些天，周乐凡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会好的。”
他看着北微，露出他标准的笑容，说会好的。
真的会好吗？这一切，糟糕的一切。北微抬起头，远远的，周乐凡忙得热火朝天。凌乱搞笑的彩绘能源车，漂亮柔和的年轻老板，手磨现制咖啡……移动咖啡吧简直戳中了年轻人的所有时尚审美。不知有个人上来和周乐凡说了句什么，周乐凡微微一笑，走到车侧边去了。
北微看着，不禁失了神。
这样的周乐凡，若是没有他这个衰神附体，他铁定轻轻松松地抄底翻盘，站在命运的头顶，带着狼狈战损的伤，采颉他应得的胜利。
“要不……把东西交给他之后，我就走吧。”
北微看着移动咖啡吧轻轻晃动的T恤旗帜，心头忽然空了几分。我走吧。之后魂断冥河也好，天雷加身也罢，那都是属于我的因果。周乐凡，他值得世间一切美好。
我不配，也不该再和他待在一起。
想定了，北微抿了抿嘴，将心底里莫名的隐痛压了回去，抬脚朝周乐凡走。
却在电光火石间，身后一辆越野车呼啸而过，擦过北微耳际，风驰电掣般狂飙，须臾几秒，北微感到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耳边仿佛还听到越野车上青年男女疯到有些癫狂的尖声利笑，越野车扬起一路尘沙，朝周乐凡的那辆“移动咖啡吧”猛撞了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