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雁行被魏飞梁命令式的语气冻得瑟缩了一下。
过去濒死的记忆叫嚣着将他包裹,像寄生在树上疯狂生长的荆棘。
他被触角锁定,被茎脉缠绕,插翅难逃。
他呼吸骤然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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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和瑞王除了这张一模一样的皮囊,无一丝相似之处。”魏飞梁用泡好的粗饼碰了碰陈雁行的嘴唇,示意他张嘴。
陈雁行动作僵硬的张开嘴,勉强把粗饼吃下,食不知味看向他问道:“但我就是瑞王。”
魏飞梁似乎笑了一下,他又掰下一块粗饼泡进盛了温水的小碗中,等待它慢慢吸水膨胀。
他缓缓道:“先帝多情,后宫无数。出身高贵的不少,出身低微的更瀚如繁星。
瑞王生母便是其一,她是御膳房一个非常平庸的厨娘。长相平庸,家势平庸,按惯例,先帝是不会宠幸这样的女人的,可凡是中有个出乎意料的时候。
一次庆宴,一杯烈酒,一场贪欢,瑞王便这么出生了。
先帝多情却也薄情,他根本不记得自己还临幸过这么一个普通无姿色的厨娘,瑞王几乎是在御膳房长大的。
他贵为皇子,却也低如玩物。”
“你跟本王说这些过去的老黄历做什么?”陈雁行内心抗拒又不安,他抵触道:“这些本王都忘了。”
魏飞梁却没理他,有条不紊将泡好的粗饼喂给他,又重复先前的动作,继续道:“在这座枯骨垒砌起来的皇城,拜高踩低是最低级也是最磨人的手段。
因为生母不得宠,又无家势撑腰,瑞王童年悲惨无比。
厨娘死后,瑞王过的更是不如这宫里被豢养的狸奴野犬。他突然意识到,想改变眼前困境,必须要学会低伏讨好。
对他来说,皇子的身份不是荣幸,是枷锁、是苦难,却也是唯一能把握住的优势。
无人知他怎么与先帝身边最得宠的宦官搭上的关系,总之瑞王陪了那宦官七天七夜,终于从宦官处得知了先帝一个喜好——御猴烧。”
陈雁行颤了一下,忽然有种捂住耳朵地冲动。
他想尖叫,想咒骂,想让魏飞梁闭嘴,可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他只能老实坐在那里,惊惧无比的将他平静的声音一点点篆刻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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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飞梁按住陈雁行的手,贴着他耳垂道:“殿下知道吗?刚出生,尚未睁眼的婴儿和猴子其实并无太大区别。
但有方士编造传言,说食用这样尚未睁眼的婴儿的脑子,可令普通人长生。
方士为之取名‘御猴烧’。
长生,引无数人趋之若鹜的长生啊,却要用另一条无辜的性命交换,多么可笑。
但那些疯子却宁愿被‘求长生’引诱,不听不看不闻,造下无数杀孽以求一人长生。
瑞王寻得良方,但却苦无药引。
这深宫孩子不少,可真能生下的却少得可怜。
但好在,瑞王不是心急之人,他已经忍耐了那么多年,眼看即将苦尽甘来,他要的是万无一失。
殿下,你在害怕吗?”
他忽然问。
陈雁行无法回答。他确实怕,怕的甚至控制不住身体的痉挛。
他红着眼,无声恳求:“别说了。”
魏飞梁按住他的脖颈,将他带入自己怀中:“可是殿下,故事最精彩的地方臣还没说到。此刻停止,殿下不觉得遗憾吗?”
陈雁行耳朵贴着魏飞梁前胸,感受到说话时引起的胸腔震颤。
这让他恍然发现魏飞梁平静的话语下隐藏的蓬勃怒意,以及对瑞王、乃至整个皇权阶/.级的深深厌恶。
“瑞王生了一张好脸,这张集合先帝与其生母所有优势的脸。上能帮他勾引权倾朝野的宦官,下能帮他蛊惑势单力薄的宫婢。
一年过去,他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了一个孩子。
良方药引皆齐,地利人和只差天时。
那宦官也是真的宠他,冒着得罪先帝的风险让他在先帝生日时献礼。
那天,在所有平平无奇、陈词滥调的寿礼中,御猴烧大出风头,成功让先帝记住了瑞王。
瑞王成功了。他终于拿回了一个皇子该有的体面。
殿下可想听瑞王那天是如何做的吗?
他定制了一个特别的餐车,餐车中间掏出仅容婴儿头颅大小的洞孔。婴儿的头被固定在案上,像是一道不须摆盘的猎奇菜肴。
在婴儿脸侧,是一柄做工精致的木锤和木锥。
众目睽睽之下,瑞王亲手用木锥一点点在婴儿头颅敲开小洞,将煮沸的烈酒倾倒进去。
婴儿惨烈的哭声戛然而止,诡异的腥香取而代之,先帝大悦,竟不顾尊荣从龙案上跃下,将特制的长柄细口银勺探进青灰色的婴儿颅内,剜出如鲜豆腐般稚嫩的脑//浆……”
陈雁行终于崩溃,他猛地推开魏飞梁,掩唇冲出马车。
身形狼狈,声响巨大,吸引了不少随行将士的目光,丁严便是其中之一。
“他怎么了?”丁严走到马车边,抬下巴遥遥止了一下不远处树下,身子折叠弯下,几乎要将胃呕出来的人,问魏飞梁:“你这是做了什么?不怕陛下又找你麻烦?”
魏飞梁一同看过去——陈雁行靠着树大口大口喘息,眼泪鼻涕交错布满整张脸却根本顾不上擦,不停逆流、痉挛的胃部让他只能狼狈的吐个不停。
“只是跟殿下一同回忆了一些往事。”魏飞梁淡淡道。
丁严双眸瞬间瞪大,像是听见了什么令人惊悚的鬼故事:“你和他还有旧情可续?你不是最烦他了么?难道你不介意他蓄意诱拐魏燃的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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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燃,魏飞梁曾经最喜欢、最宠爱的弟弟。
虽然魏飞梁一直没有承认过,但丁严认为,此人种种行径都在表明他是个重度颜控。
魏燃那小孩儿他见过,除了天生一张漂亮娃娃脸,个子娇小些外,简直无一可取之处。
又娇又作,整一个烦人精转世。
真不知道家风森严的魏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混不吝。
再说瑞王和魏飞梁,两人之间原本其实没多大梁子,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可瑞王这个死/变/.态有个不可说的癖好——他特别喜欢玩/.儿/.娈/.童。
也不知是不是被当初那个宦官扭曲了三观,此人在某些事上非常变/.态,都不能称之为欢/.好,直说是酷刑也有人信。
一次魏燃进宫找哥哥,倒霉催的被瑞王发现了。
魏燃长得好看,性子又直白天真。不是有那么句话,越缺什么的人就越喜欢什么。
瑞王个老变/态当时就沦陷了。
两人背着魏飞梁搞在一处,瑞王还给魏燃用药,抑制他的生长发育。
这种药一开始是前朝后宫妃嫔发明出,用来邀宠的。
它能在短时间激发人体生机,营造青春、嫩肤假象。后来才被人发现副作用是抑制正常的生长发育,还有一定几率诱发畸形儿。
前朝后宫因为这种药死了不少人,此药早就被列为禁物。
瑞王却为一己之私,明知道这种药的严重后果还给魏燃用上。
魏燃的副作用是在魏家发作的,他那天差点儿死在魏飞梁怀里。
魏飞梁和瑞王从此就算结了仇。
后来魏飞梁使了些手段逼得魏燃不得不离京一段时间,瑞王脑极之下把他抓走关了三天。
但魏飞梁是什么?
此乃妖孽,想办成的事儿就没有办不成的。
人虽然被关着,但还是顺利把弟弟送走了,连一丁点儿线索都没给瑞王留下。
不仅如此,三天后人家一尘不染,万事皆无,从容不迫被瑞王恭敬送了出来。
这是什么,这就是本事!
丁严也是从那天投入魏飞梁麾下,成了他当仁不让的头号脑/..残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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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在此扎营休息,明日出发。”魏飞梁下了马车,走向陈雁行反向。
“是。”丁严在后面懒洋洋应了一声,挠着头小声嘟囔:“色令智昏!首辅大人该不会被瑞王那副皮囊迷惑了吧?”
“咳,咳。”
虚弱的咳嗽声从斜侧入耳,丁严忙回头扶住身披大敞的,脸色苍白,一脸病容的男子。
他忧心忡忡道:“先生的风寒还未好吗?”
“已经好了。”男人回,扯动嘴角笑道:“这咳症是娘胎里带出的弱症,将军不必挂怀。”
“这样啊。”丁严若有所思点头,又问道:“外间风大,先生不在车马上休息,怎得下来了?”
那人伸手拢了拢身上的鹅绒大敞,目光远眺略在树下一直一弯的双人影上:“那是谁?”
“站着的那个我朝爱民如己,清正廉洁,非常受百姓爱戴的绝世大好官——首辅魏飞梁。”丁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兴奋介绍道。
“另一个呢?”他又问。
丁严声音落下来,嫌弃无比:“啊,像个人。”
他护着男子欲将他送回马车上:“先生别看了,外面冷。咱们接下来不敢路了,我让人给你准备营帐,您好好休息。”
“好。”他回答。
远风将他轻浅的应答声送入树下的两人耳中。
魏飞梁眺望过去,只来及捕捉到那人佝偻着猛咳的背影。
他双眸眯起,拦住一个路过的侍卫问道:“和小将军在一起的那位是谁?”
侍卫头一次被这么大的官叫住,紧张的手足无措。
他看过去,将掌心溢出的一层薄汗蹭在大腿两侧,压抑着兴奋道:“回大人话,那位是我们将军月前新招揽的军师,还是我们将军的救命恩人哩
此人姓沈名宜人,他自称是将军同乡。数月前躲乱途径至此,算出将军命里有一劫难,本着同乡之谊特来相救。
嘿,还真叫他说准了!我们将军先前差点儿叫叛军埋伏,若非沈宜人赠送的护心铜镜,将军那次恐怕还真要经历一番凶险。”
沈宜人?
魏飞梁在心中默默将这三字咀嚼,颔首道:“好,你去吧。”
那人没走,眼巴巴看着魏飞梁。
魏飞梁不解,正欲询问,一只还带着颤抖的手伸出,一吊钱落在那侍卫手中。
侍卫接过,欢天喜地谢了恩离去。
陈雁行直起身子,目光幽幽看向魏飞梁。
魏飞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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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说——公主请收藏~~~
*御猴烧纯属胡扯,灵感来源于油泼猴脑,请勿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