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重◎

  而这个时候,晏桉回来了,他看见晏珩山站在温郁跟前,晏珩山身形那么高大,像一座小山,几乎完全覆盖住了温郁,而温郁整个人都在他投射的阴影之下,颤抖着,柔润的小脸失色,是被吓坏的样子。

  他慌忙走到温郁跟前,像是母鸡护崽一样站在温郁前面,隔绝晏珩山看温郁。

  晏珩山那张脸绝不是可亲的脸,吓坏小朋友是常有的事情,就连晏桐刚到晏珩山身边,一看见他就哭得不行,哄都哄不住,现在晏桐大了,很调皮,不论是管家还是他都没办法,但是晏珩山一回来他就乖了,跟小狗一样。

  温郁容易害羞又胆小,看见晏珩山那张凶巴巴的脸,肯定更怕,刚才自己不在,不知道要煎熬成什么样子。

  “晏总,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同学,温郁。”晏桉又给晏珩山介绍。

  晏珩山若有若无地盯了温郁一眼,“我知道。”

  晏桉困惑,温郁脸却白得更厉害了。

  “你快把你哥哥的事情讲出来。”晏桉想起正事,催促温郁。

  温郁没有开口。

  晏桉没办法,只好亲自和晏珩山说盛怀谦的事情。

  晏桉还以为晏珩山还要盘问温郁事情具体的经过,没想到他很快给陈修明打去电话。

  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温郁的电话响了,是盛容打来的。

  电话那头的他难以兴奋,“小郁,你哥哥出来了。”

  温郁泪水止住了,眼睫垂下来,羽翼般细细的颤抖,薄薄的脊背像是泄力一样,弯了一寸,那是身上的重担移去后的轻松。

  对于他来说宛如天塌下来的困难,就这样被轻松地解决了。

  温郁小声地道:“谢谢,谢谢,你们。”

  “客气什么。”晏桉笑道:“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爸爸你不是也要喊一声叔叔吗?”

  晏桉不知道他和晏珩山发生过什么,所以才会这么大方热情,温郁垂下眼帘,不敢和他对视。

  “我,想去,看看我哥哥。”

  “好,我们一起。”晏桉道。

  “不用,我自己去,可以。”温郁慌张道。

  “没事,一起嘛,让司机送我们。”晏桉亲亲热热地拉住他的胳膊,“怀谦哥出这么大的事情,我还没有去看过他,走吧。”

  两人关系好,平常要去什么地方,温郁不想去时,晏桉便是这样去拉他的胳膊,半是哄半是强迫带着他去,现在也是很自然地做出这样的动作。

  晏珩山坐的地方在晏桉的后方,晏桉往左边一动便遮去他的阳光,往右边后,晏珩山整个人都亮了,他长腿交叠,西裤短了一截,露出工整昂贵的皮鞋。

  晏桉背对着晏珩山,温郁还靠在书架上,是和晏珩山面对面的,晏桉看不到,温郁却看见晏珩山的撩起眼皮,盯着晏桉拉他的胳膊的手。

  神情并不和善。

  温郁惊怕地将自己的胳膊抽出来,脸又白了。

  晏桉愣过之后,有一些伤心,不过现在并不是在乎这种事情的时候。

  车子已经停在门口,不是司机常开送晏桉上学那辆,闪光耀眼的车身,双R标志,这是晏珩山的专车幻影。

  晏桉难掩吃惊,“ 开这个车送我们?”

  司机下车,一只手扶着车门顶部,另一只手向里面伸出,微微弓腰,做出请的姿势。

  温郁其实想自己一个人去,可是过分推脱只会让对方不舒服,他只好在晏桉有些夸张地照顾下上了车,后座只有两个座椅,宽敞舒适,带着淡淡的牛革味道。

  晏桉看温郁坐好后,抬脚就要上车,晏桐从别墅里面冲出来,手里还拿着小汽车,“哥哥,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晏桉暗叫一声糟糕,还没来得及钻进车里,大腿便被人抱住了。

  晏桐撅着小嘴,“我也要出去玩。”

  他还没上学,晏桉也不经常回来,他又不敢和晏珩山胡闹,一个人待在家里,很无聊,好不容易晏桉回来一趟,自然不肯轻易放他走。

  “我不是出去玩,我有事情要做。”晏桉求助地看向晏珩山,晏桐爱追人是习惯了,一般这个时候,晏珩山看他一眼,他便会自动松手。

  只是这次,晏珩山并没有打算管教晏桐,相反的,晏桉眼睁睁地看着他一边解开西装纽扣,一边坐在温郁的身旁,他原本想要坐的位置。

  “既然回来了,多陪晏桐一会儿。”晏珩山双目微阖,“我顺路到公司,送他过去。”

  晏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想了半天,没说出来一句话,就站在那里,看完晏珩山再去看温郁。

  晏珩山黑色西装三件套牢牢地裹住高大至极的身体,坐着胸膛饱满鼓囊,欲撑开纽扣,棱角分明的脸英俊中带着粗粝,混合着暴力和压迫。

  而坐在最里面的温郁,像是被他庇护,挡住了大半,只露出小巧圆润的鼻头,以及荷花瓣尖尖一样的下巴,在阳光的照射下,是一抹很莹润的雪白,所散发出来的氛围是柔润,沉静的,令他呈现出圣洁。

  晏桉心突突地跳快,莫名觉得晏珩山和温郁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契合。

  他赶紧晃晃脑袋,温郁将来是他的,怎么可能和晏珩山契合,要契合也应该是和他契合。

  他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不经脑子说了句,“小郁,那让我爸爸送你,我们学校见。”

  晏桉等着温郁从晏珩山那侧探出头来和他说再见,只是刚看见温郁柔顺乌黑的发顶,箍着手表的手腕和青筋凸起的手便按在了门上,晏珩山稍稍直起身子,一下子挡住了要和自己说再见的温郁。

  然后车门关上了。

  车子开远,晏桐抱着晏桉的双腿,不停地叫着哥哥,晏桉才回过神来,和晏桐一起回去了。

  车帘拉上,车厢极为静谧,车顶淡淡的星光流转,椅背厚实支撑力极强,像是被人托住了腰身和脊背,这本该是舒适和轻松的路程,温郁却脸色不太好,他攥紧安全带,呼吸微微急促地看向车窗外,即使这样,还是难以忽略身旁人所散发出来的气味。

  微微的窸窣声,对方正在动,稍倾,温郁便感觉有注视落在了自己身上。

  温郁杏眼微微垂着,连成墨线的眼睫止不住地抖动,他知道,对方正在注视自己。

  温郁鲜少和攻击力强的人在一起,也不喜欢和男性特征很强的人长时间共处在一个空间里,那会让他无所适从,很没有安全感。

  车子够豪华,因此也够封闭和静谧,就连前座和后座都隔了挡板,好像只剩下他们了,这更让温郁不舒服,像是潮湿阴暗的洞穴里,被庞大的,呼吸粗重的巨型猛兽堵在角落里猎物。

  安全带攥在手心里,指肚已经泛白,温郁白着脸静静地呼吸,天真地以为,对方看一会儿便会移开视线,可过去很久,对方的视线还没有离开。

  那视线是烫的,黏腻的,令人毛骨悚然和不适的,温郁并不是很勇敢的人,只是和陌生人讲一句话都会脸红,他没有被人这样盯着看过,闭紧了眼后,过了一会儿又可怜地睁开,终于鼓足了勇气,慢慢地转过头。

  车厢里很暗,男人的脸蒙了一层阴影,越发衬得他深陷的眉眼沉沉,像是漆黑的夜海,底色是汹涌的,这样的眼睛让温郁想起了酒店里某一个时刻,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

  温郁薄薄的脸皮难堪地红了,慌忙移开和他对视的眼睛。

  本来是想和他说,不要这样看他了,却又无法讲出来,一直到了警察局。

  李炜那边让律师过来的,同意谅解,也签了谅解书,警局很快放人。

  车子缓步时,盛容和盛怀谦刚出警局,那么闪的一辆豪车,他们下意识地多看了几眼。

  温郁脸几乎贴在车窗上,车子一停,立即解开安全带,他去开车门,车门还是锁着的,温郁有些着急,还有不知所措,脸上带着淡淡红晕。

  晏珩山吩咐司机,让他开锁。

  然后晏珩山便见温郁像只白色的蝴蝶,带着肉眼可见的雀跃,扑到那个年轻男人的跟前。

  他听见温郁用磕巴的声音喊怀谦哥。

  饱含爱意和依赖。

  盛怀谦叫了一声小郁后,拉住了温郁的手腕。

  盛怀谦很疼温郁,即便是拉手这样一个动作,也非常地轻柔。

  被关了几天,他憔悴了许多,长了胡子,眼睛里有血丝,这副样子其实他并不像让温郁见到,却也忍不住思念,很柔和地看着温郁。

  “怎么瘦了,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盛怀谦关切地责问。

  温郁眼圈微微泛着红,摇头,“有,好好吃。”

  盛怀谦很想抱抱他,又觉得自己身上晦气得不行,不舍得让温郁也染上。

  盛怀谦很快注意到温郁身后的人,那是一个成熟的男人,年龄应该在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强健,给人的压迫感很强,盛怀谦也很高大,在他面前却凭空矮了一截,不禁生出警觉和敌意,这是遇到比自己强大的同类时的本能反应。

  他对温郁一直是杞人忧天似的保护,就好像一个普通人忽然得到了一个宝物,每天都担忧会不会被人偷走,会不会不小心被打碎,每天要看几遍才能安心。

  李炜显然是要他坐牢的,却又突然让律师来签下谅解书,不可能是良心发现,或是盛容的恳求感动了他,只能是他看在了别人的份上,而这个人地位和权力是在他之上,所以他才会突然这么痛快地放人。

  就是这个和温郁一起出现的人。

  没有无缘无故给予帮助,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他皱起眉头,问温郁,“他是谁。”

  温郁明显地滞住,眼神是慌乱的,声音也比往常更吞吐,“同学,的父亲。”

  “他,帮了我们。”

  温郁只是给他介绍,并不肯去看对方,既然是同学的父亲,那就是长辈,又帮了他们,温郁并不是没有礼貌的孩子,怎么会这么生分。

  而且这人明显才三十多岁,温郁今年十九岁,同学也是差不多的年龄,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父亲。

  现在不是询问具体细节的时候,盛怀谦上前一步,对着晏珩山道:“先生,谢谢你帮我们。”

  晏珩山微微垂眼,眸光很沉,含着几分压制,这是他和对手谈判时候的眼神。

  接着,他视线越过盛怀谦的肩头,牢牢锁住温郁,“我只是帮他。”

  温郁面庞忽地惨白。

  司机下车,把东西拿给晏珩山。

  晏珩山走至温郁面前,轻轻松松地将温郁笼罩,他俯下身,盯着温郁因为自己一句话而变白的脸庞,将手里的东西给他。

  温郁颤抖地垂眼,是药。

  他瞬间便明白了是什么药,像是什么烫手的东西,温郁不肯接,晏珩山手心却贴住他的手背,温郁又是一颤,惊慌抽手的同时却看盛怀谦,男人宽大的身体将他挡得严丝合缝,什么都看不到。

  晏珩山的手心滚烫,和他手背像是黏在了一起,温郁挣不动,杏眼慢慢湿润,晏珩山认真地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按下去,让他握住袋子。

  “不想让你怀谦哥哥知道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事情,就拿好它。”

  “每天涂两次,痕迹和於肿会消。”晏珩山继续道。

  晏珩山手拿开,袋子没有松,温郁攥得紧紧的,神情是难堪的,屈辱的,像是背叛丈夫的妻子,晏珩山眼神微寒。

  “我要走了,不和我说再见。”晏珩山目光粘稠地裹住他。

  温郁抬起眼皮,眼里含着小颗的泪珠,想哭不敢哭的可怜样子,“再,再见。”

  “叫什么。”

  “叔叔,再见。”

  晏珩山轻笑一声,神情仍是凶的,坐上车后,很快离去。

  盛怀谦去看那些药,是一些涂抹消炎的。

  声音微微提高,“哪里受伤了?”

  温郁不敢告诉盛怀谦发生了事情,羞惭说谎话,“不小心,碰到,没事的。”

  盛怀谦不肯相信,又问,“爸爸告诉我,三天没有打通你的电话,你也不在学校,你去哪里了。”

  “和舍友不愉快,去朋友家住,手机坏掉了。”这件事瞒不过盛怀谦,温郁早就想好欺骗他的谎话,不看他的眼睛吞吞吐吐地说着。

  他没有骗过盛怀谦,这是第一次,可是相比于欺骗盛怀谦而产生的羞愧,他更不想让盛怀谦知道那三天发生的事情。

  “朋友,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朋友那么多。”盛怀谦盯着他。

  温郁攥紧衣角,“是,晏桉。”

  “刚才的,叔叔,也是晏桉的父亲。”

  盛怀谦相信了,语气轻松下来,“原来是晏桉的父亲,长得倒是一点都不像。”

  “那下次记得和我们说清楚,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

  “这次他们帮了我们,等过几天我们买一些东西去感谢他们。”晏桉到家里来过几趟,衣着打扮像是家里有一些钱的,但是盛怀谦也没想到他会有一个这么年轻和有钱的父亲。

  李炜这种人喜欢欺软,其软的人都怕硬,能让他这么痛快地放人,晏桉父亲的财力或者地位一定在他之上。

  他也姓晏,和晏氏有关系吗?

  “一定要好好感谢他们。”盛怀谦重复一遍,也许对方并看不上他们,帮他们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但是知恩图报是不论穷人和富人都应该懂得的道理。

  没听到回应,盛怀谦去看温郁,就见他小脸可怜地皱着,心事重重的样子,他还无法将温郁和晏珩山扯上什么关系,只以为他在忧虑的舍友的事情。

  “刚才你说和舍友不愉快,是不是那个叫徐知衍的舍友又欺负你了。”盛怀谦脸沉下去,“我去和你们老师讲,让你换宿舍,不要再和他一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