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惊和绝望顿时掠夺了邵煦的所有感官,让他一时间从云端跌落到地底,甚至有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瞪大的眼睛里涌了出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

  不久前唐禹在方舱里跟他说过,如果他再感染一次病毒,恐怕免疫系统会彻底崩溃掉。

  他活不了了。

  唐禹鲜少有震惊的时候,他呆呆地看着邵煦的方向,这才不过几个小时,邵煦竟然又重复感染了PCI-H病毒。

  明明只差一个配制试剂的时间,就能救下邵煦。

  邵煦是他计划外的插曲,却变得非常不受他的控制,变异的PCI-H病毒比他想象中要更能掠夺人的性命。

  还是贺雷先快速反应过来,提醒病毒检测专员立刻拉响警报。

  病毒检测人员这才回过神来,按响了手腕上类似手表的按钮,并快速从腰间的便携装置里抽出了一支阻断剂,动作利落地抬起邵煦的手腕刺了进去。

  淡绿色的针剂很快一推到底,呜呜呜的警报之后,停舰场随时待命的防疫队立刻赶来了现场。

  周围的工作人员和外出归来的军人听到突如其来的警报,即使训练有素,也顿时慌乱起来。

  他们立刻拉起了警备,不过局面倒也很快稳定下来,正在帮其他人做检测的检测员也赶紧跑过来帮忙。

  跟邵煦处在同一个空间内的唐禹贺雷八人迅速做了检测后率先被带走隔离,其他属于空间密接的人员依次做完检测也被带下去隔离了,整个停舰平台立刻停止运作。

  邵煦直接被防疫队带走,从隔离通道运输到停舰场专门配备的PCI-H病毒感染手术室。

  这次邵煦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是觉得身体的每一处肌肉都在被溶化。

  才刚被防疫队带到手术室门口,邵煦便大腿失去力气摔倒在地上,全副武装的防疫人员赶紧去搀起他。

  然而却见他大腿部位的裤子渐渐被液体似的东西晕染成深色,而大腿被肌肉撑起的地方,慢慢地瘪了下去。

  邵煦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他现在是真的在溶化,可他真的感知不到疼痛。

  不知道谁提了一句:“他的手!”

  邵煦转眼看去,他的手背上的皮肤和肌肉也在慢慢溶解,混合着血水的粘稠液体顺着指骨往下滴落,很快就在地上聚集了一小滩水。

  邵煦呆呆地看着,但是脑子里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他真的活不到去见他妹妹一面了,他还没有把出任务的合照给她看上一眼。

  防疫人员一时之间都愣住了,十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立刻拉响了一级戒备警报,全面封锁整个北门军用停舰场进行消杀。

  防疫队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几乎十分钟不到,邵煦身上的皮肤和肌肉就溶解了三分之一,邵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化为一滩血水。

  此刻邵煦像极了一只被PCI-H病毒待宰的羔羊。

  北门军用停舰场全面封控的消息很快传到唐禹贺雷他们所在的隔离室,不用跟他们说他们都知道,能引起这么大阵仗的只可能是邵煦。

  所有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

  唐禹望向窗口的方向,此刻正是太阳升起的时候,光线良好,他喃喃道:“邵煦适应不了新的环境,病毒卷土重来会加倍攻击他的身体,他活不了了。”

  这话从唐禹口中说出来,所有人都犹如听了一纸死亡通知,无人去反驳他,因为他们无比清楚事实。

  迪尔烦躁地锤了一下墙壁:“妈.的,这太不公平了!”

  希尔亚语气沉重地问起唐禹:“唐教授,你的抵抗剂也能对付新变异的病毒吗?”

  唐禹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话让一干人更加沉默,忍不住捏紧了拳头,勒蒙斯已经开始念起钵多哈教会的经文替邵煦进行最后的祷告。

  唐禹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本来邵煦会成为他实验的第一个获益者,他会活下来,他还会帮助他证明PCI-H病毒抵抗剂真的研制出来了,也能成为帮助他清洗罪名完成计划的最重要一环。

  他还有一个最终目的,就是用病毒抵抗剂跟超级政府做交换,换取进入宇宙系统的机会。

  他要切切实实了解这百多年来所有关于灵体和灵体寄生的信息,他的母亲就是死于灵体寄生,他无论如何都要研究出人类与灵体共存的方法。

  但是邵煦注定死亡,而他的死也不得不让他在个人利益和全人类的利益中必须做出选择。

  他想他应该要在罪名洗清之后尽快将成果公布出去,进入宇宙系统的计划再另寻打算,新变异的PCI-H病毒已经在肆意剥夺着人类的生存机会,不能有片刻延误。

  他最初的计划是直接跟超级政府进行交易,但被盖亚城主发现他的研究成果并诬陷他灵体寄生的罪名后,他还需要清洗罪名再进行交易,现在他需要暂且放弃自己的计划了。

  只是关于人类和灵体共存的受精卵体外发育技术也迫在眉睫,他一时间也有些毫无头绪。

  想至此,唐禹忍不住看向神情同样沉重的贺雷。

  贺雷也恰好看向他,两个人无声地对望着。

  不到四个小时的时间,邵煦就已经死了。

  邵煦死状惨烈的事情很快惊动了军方以及研究院。

  研究院在防疫队的帮助下很快拿到了部分邵煦还残存的皮肤样本进行观察研究,第一次发现了以3的N次方进行复制分裂的新病毒。

  相比起以往的震惊,此刻的研究院显得更加沉默。

  这个严峻的信息他们除了汇报给上层,不敢有任何声张,毕竟信息一旦公布出去,所有科技之城的人民都会躁动起来。

  因为邵煦的死,意味着人类赖以生存的阻断剂就像它的那些前辈一样,再次失去了效果。

  这可是人类现在的命根子。

  唐禹等人在北门停舰场被隔离了三天,确定没有任何感染后,才被转移出去。

  唐禹先被同样隔离结束的警备队带上了警用光能悬浮车送去了内城,不过他没有被直接带去见超级政府的总统,而是送进了内城的隔离所进行再次隔离。

  所有从外面回来的内城工作人员,都要先在此处进行隔离一天。

  贺雷他们一行也一样,只不过唐禹现下跟他们分开了。

  唐禹并不着急时间的消磨,他静静地等待着。

  弗雷斯顿在贺雷的说服下,还是决定保护自己这个儿子,在唐禹被送进内城隔离所后,他便提交了面见总统的请求。

  超级政府落座在乾天城的最中心,是一座非常有建筑辨识度的八角大楼,对应传承至今的华夏文化太极八卦。

  军事大楼就在八角大楼隔壁,弗雷斯顿离开办公室来到八角大楼前,直奔总统科尔特位于八角大楼最上层的办公室。

  总统已经对弗雷斯顿等候多时,之前唐禹通过贺雷的通讯器,联通的就是总统的秘书,总统是第一批除弗雷斯顿和贺雷小队外知道唐禹没死的人。

  对于唐禹的事情,总统已经思考很多,就是暂时还没有找到一个平衡点。

  来到办公室门口,弗雷斯顿敲了敲门,里面传出进来的声音。

  “总统先生,中午好。”弗雷斯顿向对方行了一个军礼。

  总统慈祥地笑笑,示意弗雷斯顿找个地方坐下。

  弗雷斯顿往会客沙发上走去,总统也从办公桌上起身来到他的面前,缓缓地坐了下去。

  总统是个头发已经花白的微胖老头,同样是个东西混血的人。

  他先开口跟弗雷斯顿说道:“我知道你来的目的,但是你儿子身上背负的是灵体寄生的罪名,他还逃跑了,实在是不好解决这件事情,灵体寄生者的罪名是最难翻身的。”

  弗雷斯顿倒是出声打断他,没有什么情绪起伏地说道:“总统,我想您应该误会我的意图了,我并非想为唐禹清洗灵体寄生者的罪名,而是他能活着从沙漠里出来,本身具有了研究的价值。”

  闻言总统沉吟下去,几秒后才道:“你说的确实没错。”

  弗雷斯顿继续道:“邵煦的事情您想必已经知道了,新变异的PCI-H病毒出现,阻断剂面临着失效的问题,而唐禹将成为最好的研究素材,或许唐禹本身就在对此进行了某种研究,他本身就是科技之城最顶尖的医学生物人研究者。”

  总统却是微微笑了,起身拍了拍弗雷斯顿的肩膀,说道:“难得你身为激进派能这么维护你的儿子。”

  总统所谓的激进派,是对灵体寄生者采取激进处理手段的派别,他们的宗旨是,对所有被灵体寄生的人类杀无赦。

  弗雷斯顿沉默了一瞬,才道:“我自然有自己的主张。”

  总统点点头,又说道:“来不来一杯咖啡?我想起来,当年还在军营的时候,带的采集小队成员就只剩下你一个了,快三十年了,野生仙人掌编号区只从第38编号区开拓到第42编号区,可想而知人类的形势有多严峻。”

  不等弗雷斯顿回答,总统便走到了咖啡机那里,开始弄起咖啡豆来。

  弗雷斯顿暂时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又道:“我想将唐禹保释出去,并申请研究院的实验室给他使用,让贺雷监视他。”

  总统却是摇了摇头,转过身来看着弗雷斯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难,唐禹年少成名,已经是一个奇迹,如今跟灵体寄生者扯上关系,人们只会以为他是因为被灵体寄生了才取得那么多成果,并怀疑他做出这些又带有什么目的。

  “而且这次他能活着从沙漠里回来,人们觉得他是灵体寄生者的可能性不是更大?这些问题你想过没有?灵体寄生跟PCI-H病毒一样可怕,一样让人类感到恐惧。”

  这话叫弗雷斯顿沉默下来,不过总统又道:“我想我还是应该努力一把给唐禹一个机会,毕竟他曾为人类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弗雷斯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如果我说唐禹已经研制出了抵抗PCI-H病毒的试剂,他是否理应获得保释的资格?”

  听到这话,总统差点没把手里的咖啡杯摔在地上,“你说什么?”

  弗雷斯顿道:“您没有听错,我觉得这样的理由足够将唐禹保释出去。”

  总统完全沉默下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门突然被敲响,总统和弗雷斯顿均转头看去,总统还没出声,敲门的人已经打开门锁推门进来。

  来的人是副总统爱德格。

  此刻他正一脸笑意地走了进来,并说道:“我的到来没有打扰到总统先生和弗雷斯顿中将的谈话吧。”

  总统见到爱德格,瞬间冷下了脸,质问他:“副总统,你怎么来了?你的办公室应该在楼下。”

  爱德格并不因为总统的质问为恼怒,反而依旧笑着,像一只老狐狸,他边走进来边说道:“尊敬的总统先生,我只是替代你的秘书来告诉你一声,不要忘了明天的基因修复手术,您老人家可要注意身体。”

  总统脸色更沉,但却没再说话。

  爱德格走到弗雷斯顿面前坐下,笑着跟对方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中将来八角大楼的意图是保释犯人唐禹的吧。”

  弗雷斯顿同样沉默不语,爱德格无所谓,只是继续说道:“中将也是激进派重要的一员,你不会因为唐禹是你儿子,就叛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