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诺想了想,又把《玉屏十三策》翻了出来, 这本书是专门根据燕人的作战特点来写的, 对萧广思肯定很有用。萧广思有过目不忘之能, 书中的内容他肯定早就记下了。不过苏诺这次搬家之前, 在书房中不起眼的角落中, 又翻出一册伪装起来的小书,里面字不多,主要是一些简易的地图。根据他长时间学习积累下的一点领悟,他勉强猜了出来,这是《玉屏十三策》的配图。

  苏诺如今手上拿的不是原本, 在他出宫之前, 自己把《玉屏十三策》和新发现的图册都手抄了一遍,合成一册,原本则都被他悄悄藏进了永昭帝的书架上。

  毕竟这本来就是皇帝陛下的东西, 而且可能是宁远侯苏月行费尽周折送到永昭帝手上的, 尽管永昭帝自己还没有发现, 但是苏诺觉得他无权就这么带走。

  他考虑过要不要提醒永昭帝一下,又怕永昭帝追究之后会发现萧广思看过, 从而心存芥蒂,所以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把抄本打开,翻到地图的部分, 尽管他自己看不懂多少,但他知道在古代的行军作战中,地图是非常重要的情报资源, 所以他必须把这些交到萧广思手上。

  他想着心事,无意识地翻过几页之后,手忽然顿住了,把纸页往回一拨拉,翻过去,再翻回来……然后他懊悔地一拍自己的脑袋。

  他刚才翻过的这两页都是一样的,又数了数图画部分的页数,跟记忆里图册原本一样多,那么很显然,他中间抄重了一页,把另一页给漏掉了。

  他觉得自己真是没用极了,千仔细万仔细,结果还是连抄个书都能漏页,这是脑袋吗?这是木头吧。

  何况还是这么珍贵的资料,万一就因为他粗心大意少了这一页,萧广思缺了关键的情报,就打不赢了可怎么办?

  思来想去,他觉得在这种大事上不能凑合,还是得想法子再把这一页抄来。

  苏诺出宫之后,没有太多事可做,还是时常进宫探望皇帝陛下的。他的种种特权几乎也没有变,依然可以在养心殿自由出入。这次他专门挑了永昭帝还在上朝的时候进宫,为了不要看起来太明显,他没敢去得太早,只是估量着皇帝陛下还有半个时辰左右下朝的时候,顶着一张想念皇帝陛下想念到不行的脸,先跑到御书房去等永昭帝,把伺候的人一个个找借口打发出去之后,连忙扑进成排的书架里。

  他来的时候已经带了纸和一支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炭笔,轻车熟路地找到自己前些日子藏下的那本小册子之后,就把书铺在一边的桌案之上,将薄纸覆上去,开始用炭笔描画。他小心地听着动静,描好之后提着的那口气才松弛下来,将那张纸收好,去把书放回架子上。

  正当他偷偷摸摸藏书的时候,听见有人进来了。

  苏诺倒是有所准备,就算被人看见,他只要说自己是等得无聊,过来翻书看看,也能蒙混过去。只是他不太想让人看见自己拿的到底是什么书,于是还是抓紧时间小心把书藏好,仔仔细细抹平所有这本书被移动过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正要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已经听见永昭帝的声音冷冷道:“所以你这是在跟朕讨价还价?”

  苏诺脚步一顿,皇帝陛下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听这态度是在训人呢,自己这时候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他站在原地,又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平静回答:“父皇明鉴,正是。”

  于是他一下子彻底呆住了,这分明是萧广思的声音!萧广思已经回来了!

  他先是兴奋,但随即就意识到事情不太对,气氛如此针锋相对,唉,这两个人果然还是谁都不肯让谁啊……

  “大胆!”永昭帝斥道,“你真以为自己翅膀长硬了不成!”

  萧广思似乎轻笑了一声,道:“儿臣正是因为自知羽翼未丰,才只好提前向父皇请赏,否则狡兔死走狗烹的命运,儿臣怕是担当不起。”

  永昭帝微怔片刻,看着他,他向来对这个儿子谈不上什么感情,但此时此刻,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在面前说什么“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认知还是让他内心难免有些触动。

  但他随即就把这细微的动摇排除了,冷声问:“你想要什么?”

  “儿臣想请父皇赐一张通航令。”

  永昭帝愣了愣,他本以为萧广思会讨要爵位、封地之类。

  “等战事都尘埃落定之后,儿臣就会出海,不碍父皇的眼了。”萧广思道,本朝海禁严格,要是拿不到通航令,即便有钱也不可能随便出海。

  躲在书架后面偷听的苏诺更是傻了,什么?出海?许久不见,难道男主大人又换上哥伦布的剧本啦?可他要是追求梦想扬帆远航了,自己可要怎么办啊?

  不得不说,心有灵犀就是心有灵犀,萧广思明明不知他在此处,却默契地开口解决了他的疑问:“还有,儿臣要带诺诺一起走。”

  “休想!”永昭帝脱口而出,怒火中烧,“你明知道诺诺的身体不好,还想把他带到那种海外蛮荒之地,你是何居心?你平常害他害得还不够!你是要把他害死才甘心吗!”

  萧广思不为所动,仿佛对永昭帝的怒火毫无所觉:“诺诺说过他从来没见过海,他希望有生之年能在海上坐一次船。”

  永昭帝一时沉默了,诺诺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他的诺诺每回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是黏着他说要陪他一辈子,小嘴像抹了蜜一样……

  但即使这是诺诺的心愿,以诺诺的身体状况,最多也只能意思一下,大不了他叫人在京城挖个大湖,运海水灌进去,让诺诺上去坐船体验一把就算了。怎么可能真的让诺诺去出海呢?

  他生硬道:“朕早就说过让你不要再插手诺诺的事,诺诺已经不是你的伴读,他跟你没有关系了。”

  “父皇不觉得,这应该交给诺诺自己做决定吗?还有,”萧广思没有温度地笑了笑,“父皇不是跟诺诺说,要考验儿臣?敢问儿臣有哪一点没通过考验么?”

  苏诺在暗处不由捂住了自己的嘴,那天他靠在萧广思怀里心神荡漾,迷迷糊糊地什么都说了,根本就藏不住任何秘密。

  永昭帝也意外他会提起这件事,没想到苏诺连这个都告诉了他。当然他是不会责怪自己的心肝宝贝口风不严的,他知道都是这厮太可恶,花言巧语哄骗了他的诺诺。

  萧广思却坚持又问了一遍:“敢问父皇,儿臣有哪一点没通过考验么?”永昭帝盯了他一会儿,冷笑:“没有,你装得很好,的确很好。只可惜,你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冷笑僵硬在嘴角,他道,“诺诺根本就活不过二十岁,你以为你能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苏诺脑子里一懵,仿佛是在做梦一般,他想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他什么都没听见……但事实是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二十岁。

  冬天的时候,他已经过了十七岁生日,也就是说,还有三年?三年好像也不算是很少了?人家三年都能读一个研究生出来了。可如果只能活三年了,还有谁会去读研究生呢?大概是真正热爱知识的人吧,反正他肯定不是……

  说来,还比上辈子多活了两年呢,是不是已经算赚了?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眸子里渐渐蓄满了泪水,却不敢哭出声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太久,但当真正听到宣判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他不想死啊。

  他勉强撑着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外面一时也只剩一片死一般的沉默。

  萧广思沉浸在晴天霹雳的余震中,忘记了替自己辩解。

  二十岁?

  永昭帝看着他震惊的模样,残忍地笑着一字字道:“你想用诺诺要挟朕,换自己的前程和地位?可惜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诺诺做不了你的护身符。现在你好像甘心为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你能对他好多久?等以后你明白过来,你就会嫌他是个拖累,你会背叛他、折磨他、伤透他的心,把他的存在从你的锦绣前程上抹去,”

  他目光如炬,仿佛要开掘到萧广思的灵魂深处:“反正你还有那么长的一辈子可以过,可以满足自己的野心。而诺诺呢!到时候他连无忧无虑地活到二十岁都不能够了!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他!”

  所有的质问和指责一字字回响在萧广思耳边,忽地,他抬起头来,看永昭帝目光中混合着怜悯与愤怒。

  他道:“父皇把别人揣测得和自己一样自私狠毒,是不是就会心安一点?”

  永昭帝变色:“你……”

  萧广思不顾一切地说了下去:“诺诺只能活到二十岁,那你敢说出来他为什么只能活到二十岁么?他身上的病又是怎么来的,你敢说吗!”他淹没在漫天焚烧的怒火中,大声质问,“十七年前,你对诺诺做了什么!”

  唰的一声,永昭帝拔出身上佩剑,下一刻剑刃直接横在了萧广思颈上,剑光凛凛生寒。

  他眼中布满血丝,看向自己的亲生儿子,认真地警告:“再敢多说一个字,朕就要你的命。”

  萧广思手无寸铁,也不躲不闪,仿佛对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宝剑全不在意。

  “你是懦夫。”他道,“你得不到所爱之人的心,却受不了他跟别的女人成亲生子,所以就去杀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你想不到的是,一个被猛药打下来的不足月胎儿,居然却能活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男主目前还不知道当年全部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