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坏心他怎么会拿刀捅人!”

  苏诺脱口而出,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 甄贵妃顿时石化了。

  她指着苏诺:“你……你说什么?”

  “我亲眼看见他拔出刀伤了三殿下——”苏诺一句话还没说完, 就被甄贵妃打断:“这怎么可能?诺诺, 你是不是看错了?”

  看错?就算他是瞎了, 这件事情也不会有错!当时除了萧广恪, 还有谁身上有刀?

  苏诺冲动之下差点就要跟她理论起来,不过随即冷静了下来,毕竟人不是甄贵妃捅的,他朝甄贵妃乱嚷嚷也于事无补,再说在这种关头, 他更不应该做无谓的耽搁。

  不过他对甄贵妃的确也是有气的, 他知道甄贵妃一贯溺爱儿女,萧广恪平常犯了小错,她就总挡在前面各种开脱, 不让永昭帝责罚, 萧广恪如今这般暴戾的脾气未尝不是她纵容出来的。

  他低下头淡淡道:“是诺诺失礼了, 这件事还是看陛下如何处置吧,诺诺还有陛下吩咐的事要办, 就不陪贵妃娘娘了。”

  他回身要走,醒过神来的甄贵妃还想拉住他再打听个详细,就被跟着苏诺过来的王棋拦住了。永昭帝虽然借口把苏诺支使出去, 但自然不放心让苏诺自己乱跑,苏诺一出门,就示意让王棋从后面跟上了。

  “贵妃娘娘, ”王棋陪着笑道,“陛下还在等着苏公子,贵妃娘娘有什么要对苏公子说的,不如改日再叙吧。”

  甄贵妃正色:“王公公,到底怎么回事?恪儿下学之后就没回永霄宫,本宫派人打听,说他是来面见陛下了,陛下怎么又不在?诺诺刚才说的那话,本宫就愈发听不懂了。”

  王棋依旧满脸堆笑:“贵妃娘娘放心,陛下眼下只是罚四殿下和甄六公子在后面跪着,其余的事陛下不交待奴才也不敢乱说,望贵妃娘娘体谅。”

  甄贵妃心里咯噔一下,永昭帝把她挡在外面显然就是不想让她插手的意思。王棋话说得不尽不实,她却也没有办法。她知道永昭帝向来厌恶身边人与后妃勾结走漏消息,所以能长期在皇帝身边当差的人,口风无一例外都很紧,王棋肯多跟他说一句儿子的境况,已算是卖她人情了。

  苏诺趁王棋把甄贵妃挡住之时,已经进御书房内把案上的一摞奏折端了出来,急匆匆要赶回去。甄贵妃无法违逆永昭帝的旨意,只能放他们走了。

  她在后面望着苏诺匆匆而去的背影,不禁暗自咬了咬牙,她还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非常肯定其中的缘故与苏诺脱不开干系。她早就劝过萧广恪无数遍,不要和苏诺走得太近,可谁知她那傻儿子是中了什么邪,就是不肯听,非要再惹出祸患来才罢!

  果然,她恨恨地想,那个人的儿子,就跟那个人自己一样,是个祸害。

  。

  苏诺抱着奏折慌慌张张地往回赶,刚才他就已经后悔了,本来他就不该在这个时候离开,万一,万一……

  他制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加快脚步一头扑了进去。一眼看见秋云正在给永昭帝的手腕包扎。

  “诺诺!”永昭帝见他进来,匆忙把刚包扎完的伤口掩进衣袖内,“怎么这么快?是不是在路上又跑了?不是嘱咐过你不要跑?”

  “我……”苏诺一时说不出话。

  永昭帝瞧着他这副傻相,不禁笑了:“安心,一切都顺利。”

  “血已经止住了。”江太医正在萧广思床边试着他的脉搏,“但他一次失了太多血,还是很虚弱,命应该是保住了。”

  苏诺几乎没听到别的,只听见了最后一句,在这刹那之间觉得江太医干哑的声音宛如天籁一般。

  主角不死定律,胜利!

  在极度兴奋之下,他激动地更加说不出话来,直接给皇帝陛下来了个大大的拥抱。

  皇帝陛下呵呵地笑着,乐得胡子都被自己吹了起来。

  此刻苏诺不加掩饰的快乐让他肯定地知道,自己刚才的做法没有错。也许他惟一的错误是,那句话说得太晚了一点。

  他无法否认,在当时那一瞬间,他动了一个残忍的念头,想看看苏诺在两难之前到底会怎么选。

  然而,当亲眼看到自己呵护了这么多年的心肝宝贝,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挣扎着用他摇摇欲坠的小身体,扛起无法承受的重压时,永昭帝立刻清醒了,后悔了,只想不计一切代价为他的宝贝撑起一片天,为他遮风挡雨。

  他宁愿他的诺诺永远长不大,永远都不必经历风雨……

  但是他迟了一步,苏诺已经做出了选择。事实上,苏诺的选择让他在心疼的同时更自愧不如。

  他甚至忍不住在想,当年,倘若他也能像诺诺这样不自私,是不是结果就会不一样牧匙了?

  不,不可能的……他在心底黯然叹息,重来一遍,他也依然做不到。原来诺诺真的和月行是同一类人,而自己却永远都不可能变成那类人……

  他强迫自己从追怀过往的悲哀中回过神来,他无法改变过去,但无路如何,上天至少把诺诺留给了他!所以如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竭尽所能给诺诺快乐无忧的生活,其余的一切都可以往后放,哪怕因此要他去救一个自己厌恶的人,他也可以忍受。这也是他唯一能补偿给月行的了……

  苏诺不知道永昭帝在这转瞬之间又想过了许多,他乐得差不多了,又担忧起皇帝陛下手腕上的伤来,不知道刚才放了多少血?严不严重?

  他正想要去翻永昭帝的袖子,却被拦住了,永昭帝岔开话题道:“嗯,奏折呢?”

  “奏折……”苏诺看看自己手里空无一物,傻傻地摸了摸脑袋,这才见王棋赶忙把那一摞奏折呈上,他猛地想起来,自己刚才太激动了,直接就把手里的东西都给抛了出去,好在看来是被王棋接住了。

  苏诺很不好意思,能写进奏折里的想必都是国家大事,他连忙反思,自己实在是太不严肃了。

  永昭帝翻开几份奏折,嗤笑了一声:“还真是不省心。”

  苏诺突然想起最近听说过这阵子边疆又不怎么太平,难怪皇帝陛下比往日都要勤政一些,可惜他却没有那个本事为皇帝陛下分忧。

  “诺诺,”永昭帝拍拍他的脑袋,“朕等会儿还要再召见几个大臣,就先不陪你了,你好好休息,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知道么?”

  苏诺使劲点头,他不能分忧,至少也得少添麻烦呀!

  王棋在旁边小心提醒永昭帝道:“陛下,那四皇子……?”

  永昭帝这才想起来,自己让萧广恪去跪着之后,就把他给忘了,他记起萧广恪来找自己时的那番哭诉,面色冷了冷,他虽然偏心眼,可也并不是个辨不清是非曲直的傻子。他道:“送去宗正司,把事情查清楚。甄家那小子,先让他回家吧,该怎么办丞相自己应该有数。”

  本朝但凡皇室之人犯案,不会直接交给刑部,而是另辟宗正司这一部门作为专门的审查机构,这自然主要是为皇室的尊严考虑。但是宗正司的大牢也是大牢,并不舒服到哪里去。永昭帝如此下令,显然这意思就是不打算留什么情面了。

  王棋也早察觉到了四皇子这次怕是不妙,毕竟永昭帝最恨的就是暗中用毒之人,只不过……

  他还是难免要多问一句:“那甄贵妃那边……?”

  “她教出来的好儿子!”永昭帝冷冷道。

  王棋立刻低下头不敢多嘴了。

  苏诺在这件事上自然完全站皇帝陛下!持刀行凶这种事怎么能随随便便糊弄过去!

  他相信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一定会让坏人受到应有的惩罚的。

  。

  苏诺送走了永昭帝之后,就久久地呆坐在萧广思床边,望着依然虚弱昏迷的男主大人,禁不住又难过了起来。萧广思能够活下来,并且这条手臂也保住了,他自然十分感激上苍,但他就是忍不住贪心地希望,要是这场飞来横祸根本没有发生该多好……

  流了那么多血,得多长时间才能养回来呀?

  好在,在江太医的精湛医术下,萧广思面色已经多少恢复了一点常色,至少苏诺不至于一看他的脸,就恍惚间觉得好像一脚踏进了太平间的大门……

  呸!他干嘛要想这么不吉利的事情!

  “三殿下身上的衣裳都被血浸透了,”秋霜摇摇头道,“奴婢刚派人到三春轩另取了一套来,还是先换上吧。”

  苏诺点头,萧广思这一身的血瞧着的确是瘆人:“天气炎热,只穿中衣就够了。”

  秋霜正要替萧广思宽衣,忽然,前一刻还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病人,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目光如炬,倒把她吓了一跳。

  她还不及说出一个字,萧广思倒是先开了口,他的嗓音有些发紧,似乎还没完全清醒,不过倒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不必。”

  秋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大概是拒绝自己给他换衣服的意思……?

  她倒是忘了,这位三殿下历来是不许别人碰的,除了……

  她瞟了一旁还在发傻的苏诺,心情复杂。

  苏诺又呆了两秒,才猛地扑上来和萧广思四目相对:“你醒了!”

  萧广思也直直地盯着他,半天才眨了眨眼睛,简明扼要地回答:“废话。”

  苏诺:……

  差一点就生离死别了,能不能说点好听的啊!

  他不服归不服,那一脸傻乐还是遮掩不住地爆发了,没出息啊没出息。萧广思方才在朦朦胧胧之中,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了,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事情不对,诺诺,诺诺发了病昏过去了……他没有等到诺诺醒来,就被父皇赶出来了,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什么事了?诺诺怎么样了?

  再往后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但他仿佛有印象,有那么一刻,他以为自己一定是死了,可是他不想死……诺诺会承受不住刺激的……

  他好像看见诺诺扑在他坟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想要伸出手抱住他、安慰他,可是他发现自己没有手,因为他只是一座坟墓……

  “喂!”苏诺乐到一半,见他神色恍惚起来,甚至还夹杂着几分癫狂,顿时忧心,拼命拿爪子在他眼前晃着,想要把他拉回现实。

  萧广思本能地想抬起胳膊捉住他的手,结果这一动就牵动了肩膀上的伤口。

  他自己倒还没怎么样,却听苏诺倒吸一口凉气,紧张兮兮按住他:“你不要乱动!很疼呀!”委屈得仿佛是疼在他自己身上一样。

  还没有完全清醒的萧广思一听见他叫疼,昏昏沉沉之下还以为真的是自己弄疼了他,用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他:“哪里疼?”

  苏诺正在俯着身看他,这时一不防备,整个人趔趄一下就瞬间扑到了他身上,尤其可怜的是,他脆弱的小鼻子不偏不倚磕在了萧广思坚硬的下巴上,这下他是真的很疼了……

  好在他在最后时刻,还不忘把身子一侧,没碰到萧广思的伤口。他挣扎着一抬头,萧广思紊乱的气息恰好呼在他脸上,像初夏撩拨的暖风一般,令人浮想联翩。

  这样也离得太近了……

  苏诺醒过神来,他挣扎着要爬起来,可是生怕会伤到萧广思,就不敢动得太厉害,因此好不容易才成功,期间又在萧广思身上蹭了好几下,简直就像是在故意揩油。

  当然,他持心清正,一点那方面的意思也没有,只是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好不容易爬起来的时候,他脸颊上也都是一片火辣辣的灼烧感——他哪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再说什么原因也不是他的错啊!是不是!

  于是某个悲愤揉鼻子的小炮灰,一边给自己洗脑,一边秉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精神气呼呼声讨罪魁祸首:“你这人怎么这样,身上有伤还这么不正经。”

  而那个在完全无意识间把他撩得春心荡漾的人……全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反而迷惑地看着他,又认真问了一遍:“哪里疼?”

  苏诺本想瞪他一眼,可一撞上他这样的眼神,狠狠一愣,顿时连鼻子都忘了揉,险些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

  萧广思平日里看人总有那么一种冷眼旁观的感觉,就好像他是拥有超级智商的外星人,正在高高的太空上,从飞船监视器里俯瞰愚蠢的地球人类。

  久而久之,苏诺也习惯了,这大概就叫做主角气场吧。

  但是!此时此刻的男主大人却完全像换了个人,如果他还是外星人的话,那就是只坠落地球的外星人幼崽,正懵懂地睁开眼睛打量世界,那纯洁无辜的小眼神,让人恨不得立刻把他装进充满营养液的水晶瓶里,好好养起来。

  所以苏诺只是被他这样看一眼,就立即破功了,哪里还能有什么脾气?更不必说,眼前如冰糖般纯洁的男主大人,还在这么柔声细语地关心他,问他哪里疼。

  他心头发颤,崩人设也得按照基本法,这未免也太犯规了吧?他简直就要——

  “呜呜呜……”

  就这样,在男主大人的亲切关怀下,某个压抑已久的小炮灰再也忍耐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他越想越悲从中来,自己怎么就会那么蠢,害得男主大人伤成这样?

  全都是他的错!全都是他的错!

  他的眼泪落在萧广思脸上,微凉的触感让萧广思瞬间又清醒了许多,他不是在做梦,诺诺真的就在他眼前。可是诺诺怎么在哭?还哭得这么可怜,就像梦中那个扑在他坟前痛哭的诺诺……

  想到这里,他忽觉不对,他没有死啊!

  于是终于认清状况的男主大人,抖擞精神唰的一下坐了起来,用能动的那只手逮住苏诺,不管不顾地把人拉到了怀里。

  明明这样才对!

  他怎么可能丢下诺诺自己去死?怎么可能无所作为地呆在坟墓里,眼看着诺诺用羸弱的肩膀独自承受一切,却连一个安慰的拥抱都给不了他?

  一直以来,他尽管从未承认过,在内心深处却埋藏着一个消沉的念头,觉得自己本是个多余的人,其实生也好,死也罢,都没有多么要紧。甚至因此他也不是很珍惜自己的身体,看见自己受伤流血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少感觉。

  然而此时他明白,他是想要活下去的。

  他必须要好好活下去!

  诺诺这么需要他,他如何能够让诺诺失望?

  苏诺忽被他搂住,先是呆了一呆,接着靠紧他的胸膛,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就在他愈发哭得昏天黑地的时候,却听萧广思郑重地说:

  “别哭了,你再哭我可真的想死了。”苏诺:!!!

  这绝对是他此生听过的最惊悚的安慰,不过倒出奇地有效,他立时就哭不出来了。

  一旁发现自己已经被完全忽略的秋霜,面对这一幕,终于忍不住使劲清了清嗓子,提醒他们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苏诺惊了一跳,赶紧要从萧广思怀里挣出来,萧广思先是放松了他几分,在他正要起身的时候,却不动声色地在他背后要穴上轻轻一点,苏诺顿时身子一软,又自己跌了回去,倒是在萧广思身上贴得更紧了。

  从秋霜的角度看不见萧广思的小动作,她只道是苏诺起身到一半的时候,又突然舍不得,自己黏了回去。

  这,这也太那啥了。

  她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此刻被不明物质糊一脸的奇特感觉,公子的心思这段时间她也不是没看出来,可想不到公子竟然已到了这种片刻离不开三殿下的地步。

  她暗自摇头,心里真替苏诺着急,这傻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矜持一点呢?太主动了不好的呀,欲擒故纵才最有味道……

  而蒙受奇冤的小炮灰苏诺,尽管还不知道她心里想的都是什么,但此时此刻的处境,已经足以让他羞急交加,无地自容了。

  某人还真是不正经!

  秋霜自然是一心为苏诺着想的,她不好说破,只好委婉地提醒:“公子,三殿下还需要休息,有些事可以来日方长……”

  苏诺非常同意,他最喜欢来日方长了,可问题是,他怎么就觉得这话哪里怪怪的呢?

  秋霜又道:“还是先让殿下把衣裳换了吧。”

  苏诺也很同意,只是他想到刚才秋霜要给萧广思换衣裳的时候,萧广思明显不乐意,他知道萧广思这倔脾气没那么容易改,便道:“我来给他换吧。”

  秋霜:……

  看来她真的是不要指望这个傻孩子学会矜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奉上粗长一章,祝小伙伴们新春快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