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当然是……不想啊!

  苏诺一听见“烤了吃”三个字从萧广思嘴里说出来,就觉得莫名惊悚, 顿时把脖子一缩, 一切不服的情绪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于是经过如此一番残酷敲打已经一怂到底的小炮灰, 只有摆正态度, 乖乖在现实面前低头, 战战兢兢道:“你……你就放心吧,以后我会看好自己,绝对不敢乱吃东西了。”

  萧广思本来还没骂完,可是见他这副乖巧可怜的模样,又骂不出来了, 只有气哼哼地甩一句:“说到做到。”

  苏诺拼命连环点头, 悄悄瞄着他的神色,等他心情平复,才道:“不过……其实大家也都不是要害我呀, 我是说, 撒娇乱要东西吃, 是我不对,但陛下和秋霜她们每次最多是让我尝一点, 开心一下而已,大家也是因为都清楚不会真有什么大碍,反正就算不吃那些东西, 我也不能多活几年是不是——”他看见萧广思脸色突变,顿时住了口。萧广思一时盯紧他,心底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其实他早也就看了出来,父皇一直不遗余力只要让诺诺过得快活就好,并不在乎诺诺成不成才,恐怕是早已在心里认定了诺诺是活不了太长的。所以,只有让他在短暂的生命中享受尽量多的快乐,来作为补偿。

  但他没想到的是,诺诺表面上无忧无虑,竟然也已经有所觉察……

  苏诺自己提起这些事,本来倒是很自然。毕竟他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当然知道自己这副劣质的壳子本就撑不了多久,其实他很清楚,要不是皇帝陛下豪破天际,这么多年一直拿那些常人以为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稀奇药材供着他,他这条小命怕是早就该呜呼了。因此,对他来说,能多活一天也是值得感激的,要把每个日子都开开心心地过好,才不算暴殄天物。

  所以他刚才开口时,并没有特意想到去避讳,然而如今看看萧广思的脸色,他当然明白自己是又说错话了。

  他不禁去想,要是现在自己真的突然死了,萧广思会是什么反应呢?

  倘若忘记所有原书剧情,就从面前这人的眼神里寻找答案……苏诺忽然仿佛觉得心中一痛,他不由得捂住了心口,竟不忍心再继续想下去。

  “诺诺!”萧广思变色,扶住他小心抚慰,“觉得怎么样?要不要吃药?”

  苏诺深呼吸压下心里那种莫名的难过,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了。”

  萧广思望着他脸上真诚的笑容,忽道:“诺诺,你会长命百岁的。”这是他对苏诺的承诺,也是对自己的承诺。

  他,决不允许,有其他的可能性发生。

  苏诺一怔,同样的话皇帝陛下不是也对自己说过吗?这对父子啊……随即他大咧咧地拍着萧广思的肩:“当然啦,我刚就是随便说说的,我哪有那么容易死。”他骄傲地仰起头,好像也从来没考虑过其他的可能性。不过——

  “阿——阿嚏!”

  于是这场对话,结束在萧广思再给苏诺灌进两大碗热姜汤的决定中。

  天很快便晴了,屋子里暖和起来,苏诺不久之前还渴望不已的暖炉,此时放在手里都有点拿不住了。

  “这天气就是乍暖乍寒,变得太快。”萧广思说着把暖炉拿开,“别拿了,热着了也不好,反而容易伤风。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宫去。”

  苏诺本想说不用他送,可是张了张口,却又觉得自己不是真的太想说出这句话,于是干脆又把嘴闭上了。

  当然,这主要是出于他考虑到,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让萧广思顺道出去散散步也挺好的。

  所以!为了鼓励男主大人积极锻炼,自己就勉为其难让他送一回呗。

  对了,还可以顺便留他吃个晚饭什么的。当然啦,这主要也只是出于,反正自己每顿也吃不了多少,那么多好东西不要浪费。

  萧广思不知道某个小炮灰已经又在心里找出了无数个借口,用来解释他自己的行为。在他看来,今日他们已经算是捅破一层窗户纸了。因此,接下来总该是有一些不同的。

  具体表现在,他平时走在路上的时候,总习惯牵着苏诺的衣袖,好像怕人走丢一般,今天这个习惯就可以改改了。

  于是,这次他直接牵住了苏诺的手。

  突然被他有力的手指扣住,苏诺像被烫到一般本能地缩了一下,但是对方一把就将他精准地禁锢在掌心里,霸道地攥紧,不肯松手。所以在万般无奈之下,他还是半推半就地放弃挣扎了。

  反正,好朋友之间拉拉手也是很正常的,不是么?尽管他们到底算不算好朋友这个问题还暂且存疑,不过男主大人主动递过来示好的橄榄枝,他怎么能不知死活地拒绝呢。当朋友怎么说也比当食物要好多了。

  对的,这就是他要做的,成为男主的朋友。瞧,这个目标已经越来越近了!

  两人的衣裳都是宽袍长袖,即使在里面牵着手,从外面看也并不明显,只是这样一来,他们走路时似乎也贴得更近了。

  在不远处的假山背后,一人沉默地站着,遥遥望着这形容亲密的两人,狠狠咬了咬牙。

  萧广思,我一定会让诺诺看到你的真面目……

  苏诺本想向萧广思打听出来他到底是要用什么办法抓出水晶玫瑰糕背后的真凶,无奈萧广思口风太紧,在这种正经大事上,可就不是他用那些小伎俩能诈出来的。他再怎么使劲问,萧广思也只是说再过几日就知道了,让他不必多想。好在苏诺(被迫)一气灌下那两大碗热姜汤看来起了作用,到了晚上他的鼻子倒是不酸了,也没再继续打喷嚏。

  不过萧广思生怕苏诺生病,当晚一直看着苏诺睡下才离开,而且这次不容商量地表示第二日会在学堂上代苏诺请假,让苏诺好好休息,不许乱跑乱动。

  苏诺看看这个恨不得让自己整日躺在床上休养的人,不禁无奈:当初是谁说风凉话嫌弃自己懒的呀?

  看看,看看!真相大白了!他根本就不懒!他完全是被逼无奈的!

  为苏诺安排好一切之后,萧广思起身回三春轩,走到半途,就遇上迎面而来的四皇子萧广恪。

  萧广恪向来对他淡漠,当面视而不见的时候也不在少数,这回却主动笑着迎上来打招呼:“这么晚了,三哥这是从哪里来?”

  萧广思似乎没有留意到他态度的反常,自然而然地回答:“刚从诺诺那边回来,他缠着我给他讲功课的事,就晚了。”

  “功课?诺诺如今也关心功课了?”萧广恪诧异,诺诺一向关心的不是只有怎么玩吗?难道这个也能转性?

  萧广思淡然一笑:“你可别当着他的面这么说,他会觉得你瞧不起他。”

  萧广恪愣了愣:“那我记住了。”他猛地想到,诺诺前段时间突然和他生分了,倒是跟萧广思一日比一日亲近,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怪不得自己最近找他提那些吃喝玩乐的事,他竟显得兴趣全无,自己也不好再多说下去了。这样想着,他暗下决心,其实自己的功课也不差,总之再怎么说也是比诺诺强的,所以下回见了诺诺就多谈些学业,想来诺诺就会喜欢了?

  萧广思问:“四弟这是要去见父皇?”

  “我……”萧广恪迟疑了一下,含糊其辞道,“我今日听到些不好传闻,怕诺诺有事,母妃也很担心诺诺,就派我过去看看。”

  事实上,自从他上次不小心害苏诺从椅子上摔下来而被永昭帝训Y……X……Z……L……责之后,甄贵妃就反对他继续多跟苏诺来往,他这回也是没让甄贵妃知道,自己偷偷来的。其实他心里也清楚母妃所言有理,以他的身份本就不必像别人那样特意讨好苏诺,一不小心反而容易节外生枝招致祸患,然而今天在这附近转了半日,尤其是看着萧广思陪苏诺回宫之后久久都没有出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有件事,他必须要让诺诺知道清楚……

  萧广思心知白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萧广恪必是有所耳闻,只不动声色道:“那不巧了,诺诺才刚已经睡下了,四弟还是改日吧。”

  萧广恪明知萧广思的理由没有问题,态度也很淡然,不过他就是感觉到在自己提到诺诺的时候,萧广思身上立刻散发出了一种隐隐约约的敌意。说来这些年以来,每当自己接近诺诺的时候,总能从萧广思身上感受到这种敌意。以往他并不在意,可是如今……他望着萧广思忽道:“我听母妃说,父皇近日让她好好张罗一下三哥的婚事,兄弟就提前恭喜三哥了。”

  萧广思倒并不意外,他早就猜到永昭帝会这样做,不过那些有头有脸的勋贵,有哪个会愿意把女儿嫁给自己?至于甄贵妃,虽然要顺着永昭帝的心意打压他,但为了她一贯的贤名,怕是也不敢公然选择门第太差的姑娘给他做皇子妃,自己落得一个有意苛待的名声,又有损皇家的脸面。故此,这件差事并不好办。

  尽管多数情况下,宫里的皇子都是正好借成婚之机出宫定居,可永昭帝限他下个月就离宫,所以肯定是来不及的。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又何必要急着杞人忧天?

  况且在这些事上,他就更和萧广恪说不着了,于是他只是笑了笑,轻描淡写道:“四弟的大事还未定,就让贵妃娘娘为我的事劳心,我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他们两个同龄,以皇室子弟早婚的惯例而论,都已经过了成婚的年纪,他是因为在宫里不受重视而耽误了婚事,而萧广恪则恰恰相反,是因为甄贵妃对儿子的婚事太重视了,一直在对未来的儿媳妇精挑细选,直到如今还没有能够拍板。

  想到自己的婚事,萧广恪忽地莫名有些怅惘,讪讪道:“哪里,先忙三哥的事才是正理……”这自然是客套,可也未尝不是他真正的心愿,毕竟为了某个无法说出口的原因,他并不想这么早就离开皇宫。

  萧广思却似什么都没发现,也继续跟他客套。

  于是在这两人的尬聊之中,天很快就被聊死了。

  萧广恪又问了两句苏诺的情况,就主动告辞回永霄宫去了。

  萧广思自己回到三春轩,本该空无一人的屋里已经点着灯,他的前乳母,也是萧广恪现任乳母,周嬷嬷正等在里面。见他进门,周嬷嬷满脸堆笑:“殿下怎么这么晚才回?”

  萧广思淡淡道:“嬷嬷想要什么自己取了便是,何必一定要我回来。”他拉开抽屉,从中取出不多的银两,是他这月刚领到的例钱,看也不看一把都塞给她,“全部就这些了。”

  与以往不同的是,周嬷嬷并没有接。

  “殿下……”周嬷嬷叹息一声,已经爬上皱纹的面庞在这一刻显得格外苍老,“殿下心里是怨奴婢的吧。”

  萧广思怔了怔,然后把银子强塞给她:“别说这些话了,谁都是身不由己,我怨你做什么?何况……”他低下头缓缓道,“我都明白。”

  当年母妃获罪被赐死,三春轩中的其他人多少都受到牵连,唯有周嬷嬷为人长袖善舞,提前就搭上了甄贵妃从三春轩调离到永霄宫去当差,才能在出事时独善其身。萧广思长大后不难想明白,当年母妃怕是早就知道事有不妙,才故意提前把周嬷嬷放走,这样自己日后至少还能有个人照应。

  后来,他被永昭帝扔到北宫,表面上是说把他打入冷宫自省,其实就是让他自生自灭。想想看,一个五岁的孩子缺衣少食,在那种情况下能活得了几天?

  这个时候也正是周嬷嬷偷偷摸摸来救济他,并且给他指了一条生路。

  那时候周嬷嬷告诉他,永昭帝从外面寻回了一个姓苏的小公子,说是功臣之子,不仅钦定了这个小苏公子做四皇子的伴读,将他养在宫中,而且平素给他的待遇比四皇子只好不差,甚至还几次三番告诫四皇子要让着这个外来的孩子。最不可思议的是,这个被皇帝极尽溺爱的孩子,竟然是个傻子,已经长到四岁的年纪,还不会哭不会笑,更不会说话,只会呆呆地吃喝拉撒。而且又是个病秧子,每日吃药比吃饭还多,唯一讨人喜欢的地方,就是长得实在好看。

  尽管四皇子还小,在这个年纪所谓“伴读”也就是“半完”,但皇帝一向重视四皇子,这回却居然选了一个傻子给他做伴读,也一时传为奇谈。甄贵妃显见是不乐意的,只是因为皇帝态度坚决,所以她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至于四皇子自己,年纪虽小,心里也已经懂得人事,父皇总让他陪一个傻子玩,他哪里会情愿,只是慑于永昭帝的威严不敢发作而已。周嬷嬷冷眼瞧着,见他在皇帝面前表现得和小苏公子相亲相爱,可一旦离开皇帝的视线,却经常偷偷欺负小苏公子撒气。总之他欺负的是个傻子,不会告状,周围的人也都向着他这个正牌皇子,逐渐就越发没有了顾忌。

  所以,周嬷嬷给萧广思出的主意就是,让他找个机会反其道而行之,偷偷去接近这个小苏公子,努力讨好他、取得他的信任。她的想法很简单,即便是傻子,多少也应该是知道好歹的,小苏公子平时在萧广恪身边受惯了欺负,如今碰上一个对自己好的同伴,自然就会更爱和萧广思玩。等以后皇帝发现了,见他们玩得好,以他对小苏公子的宠爱,也许就会愿意留萧广思一命,做这个小苏公子的玩伴。

  那时候的萧广思没有想太多,他听懂的只是,只要能让苏诺喜欢自己,自己就可以活下去了。

  这就是他最初去接触苏诺的动力,他并不否认。

  那日,萧广恪的乳母带着萧广恪和苏诺一起在御花园中玩耍,周嬷嬷就看准机会,提前把萧广思从冷宫中放了出来。嘱咐好他等在附近,她自己就赶快回永霄宫当差去了。以她的经验,过一会儿萧广恪就会不耐烦起来故意把苏诺丢开,而萧广恪的乳母眼里只有自家殿下,对苏诺看得也不严。那么萧广思就可以利用苏诺落单的时候接近他。

  计划是很好,不过到了那日,萧广思躲在暗处,听见萧广恪一直跟乳母闹着要她回去把他的风筝拿过来放,在把乳母支走之后,他却没有如周嬷嬷所预料的丢下苏诺,倒是主动拉着那个比他矮一头的小孩一路往偏僻的湖边去了。

  周围都没有大人,萧广思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也悄悄跟了上去,那时他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内心隐隐已经感到了不祥。

  他看见萧广恪站在湖边,拾起一枚小石子丢进湖里,激起了一阵水花。旁边的苏诺听到声响本能地就转头去那个方向,而就在这时候,萧广恪趁他不备,双手从背后使劲推了他一把,直接把他推进了湖里!

  小小的孩子突然落水,拼命扑腾着挣扎,他还不会喊救命,只能呜哇乱叫,就像一只溺水的小兽,很快他整个头都被淹到了水面之下,水面上只见飞溅的水花……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萧广恪只是站在湖边指点着他,咯咯笑个不停。显然萧广恪既没有打算施救,也不准备喊人。这时候的萧广思本来正隐蔽在旁边的假山背后,不防备见看见这一幕,他顿时忘了周嬷嬷临走前让他千万不要在四皇子和其他人面前现身的嘱咐,不知不觉就直接冲了过去,全然不顾萧广恪惊诧的眼神,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游向落水的苏诺。

  他虽然小,但是郑美人生前很注重锻炼他的体质,从小就找人教他各类防身之术,泅水之技他也是学过的。他游过几步,很快抓到了苏诺,试图把苏诺托上水,可是挣扎在生死边缘的苏诺此刻全无意识,一下子就死命地抱住了他,反而让他无法施展,带着两人一起向水下沉去。

  萧广思再怎么样也只是个五岁的孩子,他会游水也只是会自己一个人游,要再带一个人本来就很艰难了,何况还被对方这样纠缠。在这种情况下,他自己逃生都不易,遑论救人。倘若他马上挣开苏诺,自己还能有一线生机,不然恐怕就是两个人一起死。显然,他并不想死,所以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确犹豫了一下。

  但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听见正在挣扎的苏诺开口发出微弱的喊声,却并不同于先前那些不成话的乱叫,萧广思清楚听见他说的那两个字是:“救命”。

  因此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紧紧抱住他、求他救自己的孩子并不是个傻子,他同样有思想、有感情,也像自己一样害怕死亡。

  于是他没有办法放手了。他来不及去想这是怎么回事,只是一想到对方也是能听懂人话的,便大声喝了一声:“放手!我救你!”

  不知对方是真的信任他,还是单纯被他吓到了,居然还真就这样松开了他。于是萧广思获得了喘息的空间,他稳住苏诺的身子,不顾几乎已经消耗殆尽的体力,试着想带着他游回岸边去。

  而恰在这时,听到动静的侍卫已经赶了过来,大惊失色地见到两个孩子在水里挣扎,连忙飞速扑进水里把两人都救了上去。

  萧广思上岸后不久,就看见了父皇阴沉暴怒的脸。

  但是永昭帝全然顾不上他,一个箭步冲过来,蹲下身揽住旁边浑身湿透、正在瑟瑟发抖的苏诺,仿佛捧着失而复得的至宝,看他心痛的眼神,似是恨不得把这可怜的小娃娃牢牢嵌进怀里抱紧,实际却丝毫不敢用力,就像生怕把怀里小小的孩子给碰碎了,只是一遍遍安抚地唤着:“诺诺,诺诺……”

  萧广思还从未想过,高高在上藐视苍生的父皇,竟也有这般惊慌失措的时候。更不曾见过,这位冷酷无情、可以在弹指之间取人性命的帝王,竟也能对一个人露出这般深情疼爱的眼神……

  他同样湿淋淋地在旁边冷得发抖,但他强迫自己忍住了,反正他并不指望也有人会来安抚他。他倒是对苏诺更为好奇。

  劫后余生的苏诺整个人看上去又呆又傻,眼睛大大地睁着,嘴唇颤抖不住,让萧广思有些怀疑自己刚才是听错了,这个孩子的确是个傻子。带着这样的疑问,他禁不住趁永昭帝不注意悄悄靠近了苏诺一点,想凑近些观察对方,却恰好把自己挪进了苏诺的视线之内。

  于是,毫无征兆地,苏诺突然从永昭帝怀里挣了出来,在永昭帝反应过来之前,整个人扑到萧广思身上,然后——哇哇大哭起来。

  同样不防备的萧广思差点一下子被他撞倒,好不容易才稳住了。他从苏诺抽抽噎噎的哭声之中,隐约分辨出几个字,好像是:“天使我不想死……”他觉得怪怪的,不过看苏诺哭得可怜,还是也抱住了苏诺,并且轻轻拍他的背作为安慰。

  一阵风吹过,两个湿透的孩子在本能之下把彼此抱得更紧,好像这样就没有那么冷了。

  至于永昭帝,在极端的震惊之下,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也忘了打断他们。

  萧广思后来才知道,那是苏诺第一次哭出来。也是永昭帝第一次听到苏诺开口说话。

  在那之后永昭帝额外加强了对苏诺的保护,当然也狠狠惩治了此事件所有相关之人,因疏失而致使苏诺遇险的那名奶娘下场大约很惨,以至于所有先前曾经看着萧广恪欺负苏诺不管不问的人,个个心惊胆战,从此自是不敢再对苏诺有半分不敬。

  目睹萧广恪将苏诺推下水的人只有萧广思自己。永昭帝也试着问过苏诺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可苏诺尽管突然能够说话了,对这件事却是一问三不知。萧广恪自己当然是不会承认,只说苏诺意外失足掉下水,自己一时吓呆了。萧广思自知父皇和其他人都因母妃的事对自己怀有偏见,只有自己一个人说出来也很难取信于人,说不定还会惹祸,所以也保持了沉默,只道自己是悄悄逃出来的,恰好路过看见苏诺在水中挣扎,就去救人了。永昭帝抓不到任何证据,再加上甄贵妃一直抱着儿子痛哭流涕深切自责,他也只好象征性地惩罚了一下萧广恪,不再继续深究下去了。但经过这次,他八成还是对萧广恪起了怀疑,至少他在远处是看见了,当萧广思在水中努力营救苏诺的时候,萧广恪只是站在岸边干看着而已。按理萧广恪是皇子,又只是个几岁的小孩子,这样做说不上有什么错误,然而永昭帝内心的天平自然还是为那一幕倾斜了。

  于是萧广思不久之后便被接出了冷宫,永昭帝亲口通知了他,以后苏诺会做他的伴读。但这只是名义上的,实际上他今后的职责就是陪伴苏诺、照顾苏诺、保护苏诺,甚至要求他发下毒誓,以后好好保护苏诺一辈子,绝对不伤害苏诺一分一毫,如若违誓,他会失去自己所在乎的一切,生不得,死不能。

  倘若他不愿意,可以立即回冷宫去。

  萧广思答应了,他用尚且稚嫩的童音,一字一句地发下了毒誓。

  这就是为什么备受恩宠的苏诺,却会给他这个最不受宠的皇子做伴读。

  由于萧广恪原先的乳母被惩办,周嬷嬷倒也因这件事捡了点好处,成了四皇子正式的乳母,在宫中愈发体面起来。这些年她时不时还会过来探望萧广思,只不过每次必要做些令萧广思讨厌的事情。在旁人看来,被旧日乳母这样对待,自然更加令他成为笑柄。

  萧广思也一直很配合地冷淡对待自己昔日的乳母,直到今日他道:“我都明白。”

  他早就明白,不管父皇还是甄贵妃,倘若他们觉得周嬷嬷对自己好,自然就不会容忍她动不动过来看自己。

  “殿下!”周嬷嬷望着自己这些年来都未能好好照顾的少主,一时间不禁热泪盈眶,“奴婢知道殿下是最懂事的……”

  “不必多说。”萧广思只是淡淡道,一贯与人冷淡交接的他已经不太习惯于这样的温情,对他来说,有些话只是放在心里就够了。

  周嬷嬷也了解他清冷的性情,忍住眼泪点了点头,把许多话都咽了下去,直接从衣袖中取出一张折好的银票,递给了萧广思。

  萧广思展开后,对着上面的数额,不禁皱了皱眉。

  周嬷嬷道:“殿下这些年给奴婢的银子,奴婢都为殿下积攒起来了,前些日子趁出宫办差的时候一并换成了银票,殿下带在身上方便些。”

  萧广思摇头:“我不曾给过你这么多。”

  周嬷嬷笑笑:“奴婢这些年在甄贵妃那边办差倒是也捞了点油水,攒下的这点私房钱就一并给殿下添上了。”

  “这怎么行!”萧广思断然拒绝,“你半生就这些积蓄,我不能拿。”

  他想将银票交还给周嬷嬷,周嬷嬷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接:“奴婢已经从甄贵妃那边听说了,下个月殿下就要出宫去住,在外面不比在宫内,需要花用的地方比比皆是,殿下怎能不做一点准备?殿下此去也是要在朝中领职的,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以殿下的身份,入署第一天见了同僚总该赏几样像样的见面礼,要是连这都拿不出来,岂不是一开始就让他们看扁了?日后还如何自处?”她知道萧广思向来脾气倔,干脆道,“殿下有眼下跟奴婢客气的,倒不如多想想往后的事,奴婢还指望着等日后殿下出人头地了,奴婢也沾殿下的光风光风光呢。”

  萧广思沉默片刻,终于不再推让,只道:“我日后会还。”他顿了一下又道,“这些年的人情我还不了,但我立誓,会让嬷嬷后半生安享尊荣。”

  周嬷嬷望着他坚定的神情,当年那个差点就活不成的可怜孩子,尽管经历过无数风霜雨雪的打击,仍然顽强地成长了起来,茁壮地向天空伸展枝条,她相信,假以时日,眼前的少主必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直冲云天。

  想到已在九泉之下的旧主,她内心难免又激动起来:您看到了吗,小殿下没有辜负您的厚望……

  然而正在此时,萧广思又说了一句话,却让周嬷嬷顿时愣住了。

  他说的是:“如今我已经成人了,嬷嬷可以把当年的真相告诉我了吧?”

  周嬷嬷暂时按下心中的惊异,假装迷惑道:“殿下说什么真相?”

  萧广思并不打算跟她装傻:“我知道母妃没有谋害皇后,所以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周嬷嬷叹道,“奴婢也相信以娘娘的为人不会做那样的事,但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陛下也早已定案,殿下再想要翻案,谈何容易?”

  萧广思不为所动,盯着她:“倘若你肯把真相告诉我,倒是会容易些。”

  周嬷嬷不禁变色,萧广思并不是在询问她知不知道、知道多少,而是已经拿定了她是知情之人,要求她把当年的真相吐出来。她一时僵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应对。

  要说吗?

  此时说出口对殿下到底是福是祸?作者有话要说:  原来男主大人头上顶的那只是天使光环啊!

  诺诺:天使?我缠着你讲什么功课了?你的良心不会痛嘛?

  三殿下:呵,那我们就来讲讲“功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