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静悄悄的,谢振民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呼吸声平稳但有些微弱。

  谢繁站在病床边,脚边立着一个行李箱,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被岁月磨过的老脸,幽黑的瞳孔里没什么情绪。

  “我早就劝过你,你财旺福薄,需远离女色,多做公益以积攒功德,这样你还能多活几年,你偏不听,活该落得今天的下场。”

  床上的人,自然听不见他的声音。

  “虽然救你也不是不行,”谢繁又道,“但我为什么要救你?”

  你害死了我妈,且不思悔改。

  这句话,谢繁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起手机,是陆叔的来电。

  他接通电话:“陆叔。”

  –“大少爷,您见到老爷了吗?”

  谢繁:“我在病房里了。”

  “那就好,”陆叔迟疑了一下,“大少爷,还有一件事,夫人让我通知您,今晚七点她会在新都大酒店为您举办接风宴,希望您到时穿得隆重些,小少爷那边也会请圈内朋友过来。”

  谢繁下意识地看了眼身上打过补丁的旧道袍,皱眉道:“让她别瞎操心了,我不去。”

  陆叔劝道:“大少爷,您得去啊,您若不去,到时这个家就真没您的份了。”

  –“您想想死去的夫人,谢氏集团是她和老爷一手创起来的,如今老爷倒下了,您忍心看着这些东西被别人抢走么?”

  谢繁眯起眼:“陆叔,你越距了。”

  “大少爷……”陆叔的声音哽咽起来,“我跟了夫人大半辈子,夫人有多爱她的事业我比谁都清楚,即便您现在要开除我,我也要说,夫人的心血不该被人如此糟蹋啊。”

  谢繁静默良久:“……行吧,今晚我过去看看。”

  老实说他对钱没多大兴趣,但属于他的东西,他不会让人抢走。

  既然是妈妈的心血,那他就勉为其难的争一争吧。

  离开病房后,谢繁并没有急着回谢家。

  他提着个行李箱,独自一人来住院大楼的天台上,寻了一处阴凉的地方,盘腿坐在地上。

  他举起左手,干净的手腕上倏忽现出了一条红绳。

  红绳的一头缠在他的手腕上,另一头缠绕着他的无名指,中间串着一只铜铃铛。

  这串红绳铃铛叫做“系铃人”,它还有另一条一模一样的,属于一对。

  若是情侣间一起戴上这对“系铃人”,只要彼此真心相爱,两只铃铛都会发出动听的声音,但若有一方不是真心,那么两只铃铛都不会发声。

  而且双方都戴上“系铃人”之后,只要有一方不是真心,红绳不久会便会自行断开,铃铛也会粉碎。

  当初谢繁为了试探凌扶枭的真心,骗凌扶枭和自己一起戴上了“系铃人”,至今这条红绳都没有断开。

  也就意味着,凌扶枭还爱着他。

  正好,“系铃人”还有一个作用。

  谢繁闭上眼,接着举高左手,轻轻地晃了晃铃铛。

  叮铃铃……

  有回响!

  凌扶枭就在附近!

  错不了,凌扶枭一定在附近!

  谢繁激动坏了,瞬移下楼,从24楼开始,他一间病房一间病房的查找。

  只因他瞬移的速度太快,没有人能看到他的动作,只知道门病房的门好像被风刮开了一瞬间又关上了。

  从24楼下到6楼,谢繁一间房都不敢漏掉,甚至连急救室都没放过,可他的心却越来越凉。

  还剩六层楼就检查完了,要是凌扶枭不在这里怎么办?

  他真的好想凌扶枭啊。

  尽管他们才分开不到七天。

  啪——

  602号病房的门突然开了,屋里四双眼睛不约而同地看向门口。

  只见门口站着一位穿着旧道袍的高挑少年,他额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汗珠,气息有点喘。

  少年长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皮肤白白净净的,小巧玲珑的鼻子,精致的五官很难让人猜出他的实际年龄。

  不过……

  若他的左眉上方没有那道缝过针的疤痕的话,这张脸势必会是一张完美无瑕的脸。

  “凌、扶、枭!”谢繁在门口咬牙切齿地喊了声,“你跑来这种地方也不跟我说一声,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病床上的男人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盯着门口的少年。

  沉默了半响,男人突然出声:“你是谁?”

  谢繁的身体陡然一震,惊慌失措地瞬移到男人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装什么傻,我是谢繁!”

  “我不认识你。”凌扶枭斩钉截铁道。

  “别开玩笑了!”谢繁哪能接受这个事实,把脸贴近凌扶枭面前,恨不能钻进凌扶枭的心里去问他。

  “上个星期你才向我求过婚,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凌扶枭轻轻摇头。

  病床边一老二少闻言,无不震惊地看向谢繁的脸。

  凌扶枭居然跟一个道士求过婚,真的假的???

  谢繁则死死地凝视着男人的眼睛,想要从那里面找到一点开玩笑的情绪,亦或是伤害他的东西。

  可那双透彻的眼睛里,除了一片无辜的清朗之外,再也看不到第二种情绪。

  凌扶枭没有骗他。

  凌扶枭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你骗我!”谢繁却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系铃人没有断,你还是爱我的!”

  他把左手举高,露出了红绳铃铛,接着抓住凌扶枭的左手,念咒将凌扶枭手上的红绳铃铛现出原形。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缠在他的手上的红绳突然断了。

  凌扶枭手腕上那根相同的红绳亦在同一时间断裂。

  下一秒,两只铃铛齐齐坠落在地上,碎了,而后随风消散。

  谢繁怔住。

  系铃人断了……

  凌扶枭对他的爱,就这样消失了。

  “你怎么能……怎么能……忘了我?”

  他的眼睛突然痒痒的,鼻子酸得有点痛,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身体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指尖亦失去了原有的温度,变得冰凉无比。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开,一步,两步,三步……

  快退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抬手用力地抹掉眼泪,连同眼中的难过和绝望一并抹除。

  他的脸上恢复了昔日的冷静:“凌扶枭,你煞气过重,乃凡胎俗骨所不能承受,过不久你的身体会越来越衰弱,如果你想活过30岁,那就带着聘礼帝城谢家来娶我。”

  顿了顿,他补充一句:“我脾气不好,别让我等太久。”

  丢下话,谢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