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阮。”

  黎燃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他拍打着辛阮的脸,向来稳重波澜不惊的声音变得喑哑。

  “辛阮,闹够了吗。”

  没有人回应他。

  反而是他手下的触感一片冰凉。

  他从不知道人的脸可以如此冰凉,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炙热滚烫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躯体……

  直到姜管家被屋内的动静引来,辛阮被匆匆送进了医院。

  一堆医护人员健步如飞,匆匆忙地将辛阮往急诊室推。

  黎燃跟在其中,目不转睛地盯着病床上陷入昏迷的人,试图寻找辛阮任何装病的蛛丝马迹。

  遗憾的是,他没有找到。

  人最终被推进急诊室,有什么东西拂过衣角,黎燃低头。

  是辛阮的手。

  辛阮的右手臂无力地耷拉在床边,手腕处有一道淡粉色、浅浅的疤痕。

  那是救黎燃母亲时留下的,离动脉很近。

  黎燃知道。

  他站在原地,怔住了片刻,活了二十多年,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

  ……

  急救室对面长廊上的窗户没关,有风顺势进来,吹得黎燃脚踝微凉。

  低头。

  黎燃才发现,刚刚匆忙间,竟然没来得及穿袜子。

  姜管家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瞬间惊诧,当即道:“我去给您买双袜子。”

  “不用了。”黎燃摇了摇头,视线低垂,眉眼中是人看不懂的情绪。

  刚才还急促喧闹的长廊闪过一时寂静,像是退潮后的海边,寂寥无声,堙灭着翻涌而出的五味杂陈……

  想到抱辛阮上车时,自己手中干柴一般的身材,黎燃忍不住开口询问姜管家,“家里是吃不起饭了吗,人怎么瘦成这个样子?”

  姜管家也没有隐瞒,如实开口,“辛先生已经节食减肥近一个月了。”

  闻言黎燃眉头微皱。

  节食减肥。

  所以,辛阮又想干什么?

  娱乐圈的明星对于自己的身材有着异常苛刻的要求,这些他是有所耳闻的,但就他所知,辛阮已经高调宣布退圈,如今节食减肥又是为了什么。

  故意以节食这种方式引起他的愧疚,或者说他想通过这种手段,又要在母亲面前卖惨装可怜?

  似是看出了黎燃心里的疑惑,姜管家解释道:“辛先生说是为了工作。”

  闻言黎燃眸色一怔,“什么工作?”

  姜管家摇了摇头,继续道:“这个不清楚,辛先生没有跟我细讲。”

  黎燃没有再问。

  抬眼,他的视线挪向一旁,心里却是有了答案。

  答案在脑海中浮现的刹那,黎燃的心中闪过一抹惊讶。

  他以为辛阮只是想走捷径赚个快钱,未曾想辛阮竟然为了lipobo的拍摄减过肥。

  看他现如今的身形,想来在减肥上也是下了苦功夫的。

  但惊讶转瞬即逝。

  黎燃没再说话,走向医院的长椅。

  但,下功夫也不能怎样,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即便他做了再多的努力。

  这世界上的一些事情,并不是努力就有结果的。

  ……

  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室的灯灭了。

  负责抢救的医生邵世宽走了出来。

  见状,一旁的连忙姜管家起身,“邵医生,辛先生怎么样了?”

  “低血糖引起的昏迷,现在已经没事了。”

  听闻没事了,黎燃轻舒一口气,收回了要起身的动作。

  邵世宽见黎燃连身都没有起,也是有些明白,他对病房里人的态度,也难怪人为会低血糖至昏迷了。

  纵使黎家家大业大,拥有一水的佣人,也抵不住对人不上心,黎燃对人的态度如此,下面的人对他的态度又能好到哪儿去。

  “虽然现在缓过来了,但你们还是要随时注意他的情况,低血糖严重的话会导致脑细胞受损,造成不可逆的脑损伤,甚至死亡。”

  邵世宽把低血糖的危害说清,然后跟姜管家仔细交代今后注意的事项。

  与此同时,还告知他一些升血糖较快的食物,下次遇到低血糖情况,他可以怎样怎样……

  闻言,黎燃眉梢微挑。

  他眯起眼睛,看向认真叮嘱姜管家的邵世宽,眸中神色不定。

  说完需要注意的事项后,邵世宽一屁股坐在了黎燃身边。

  黎家的产业遍地开花,这家私人医院也是黎家的产业,作为医院的王牌医师,邵世宽与黎燃也是交情匪浅,对他说话也是毫不客气。

  “怎么回事啊哥,上次他发烧我就说他身子虚,让你注意调养一下,怎么调养成这样,越养越瘦啊?”

  邵世宽也是有些不可思议。

  上一次见辛阮的时候,虽然辛阮也病着,但也只是身体稍微有点弱,整体还算正常,脸上也是有几分肉的,如今再见他像是遭了什么虐待一样,身形消瘦,两颊也陷了下去。

  这都不用做检查,一眼看去就能确定他营养不良。

  黎燃坐姿未变。

  但邵世宽质问的语气一出,黎燃的神色几不可察地淡漠了几分。

  “嘴在他身上,他不吃我硬塞吗。”

  邵世宽皱了皱眉,显然对他的回答很是不满意。

  可看黎燃这副表情,显然不是对辛阮上心的样子。

  既然如此,跟他说这么多,还不如跟姜管家说有用。

  于是邵世宽起身,再次朝着姜管家走去。

  他身后。

  黎燃眉眼微抬,定定地看着走向姜管家的邵世宽,眸色渐沉。

  ……

  恢复意识的时候,辛阮已经被推回了普通病房。

  他是被“滴滴滴”的声音吵醒的。

  睁开眼后有那么几秒钟,辛阮脑海里一片茫然,像是一只迈入了荒芜大漠的蚂蚁,举步维艰。

  唯有失去意识前的冷,与现在的温暖让他印象尤深。

  低头看了一眼。

  原来是不知道哪个好心人给他盖上了被子。

  只不过,是白色的被子。

  辛阮看向其他地方。

  原来不在他和黎燃的卧室里。

  他现在身处的是间单人病房,白墙白瓷砖,白色的床单被罩,还有最为标志的消毒水味。

  手腕上扎着针,吊瓶被高高挂起。

  辛阮抬头看了一眼,小小的一个塑料软瓶,里面的药水已经滴尽,紧挨着的吊针管上夹着一个蓝色的东西。

  滴滴滴的声音就是那个蓝色东西发出来的。

  是报警器。

  辛阮认识。

  吊瓶里的水滴完,报警器会发出警报声,然后护士会来换药或者拔针。

  陪爷爷打针的时候,他见过,当时好奇便问了一下。

  扎针的护士解释说有人是自己来打吊针,只顾着看手机不在意针下了多少,经常导致回血,有个报警器安全一些。

  看了看针头挨着的输液管里已经有红色血液,辛阮想,确实是安全一些,及时把他喊醒了。

  不然这血能回流一瓶吧。

  轻笑一声,辛阮自己按了床头的呼叫铃,没过多久就有人进来。

  护士一边拔针,一边说他,“这都凝血了,怎么才喊人!”

  辛阮不好意思,“抱歉,睡的太沉,警报声响了好久,我才听到。”

  护士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家属呢,也不说帮你看着点针?”

  辛阮闻言低垂了眉眼。

  家属两个字勾起了他昨晚不甚美好的记忆。

  所以,他的家属是黎燃吗?

  对他没有爱,只有厌恶的另一半也算是家属吗……

  摇了摇头,辛阮轻声回道:“可能我没有家属吧。”

  护士拿棉签的动作一顿,随即语气温和了几分,“幸亏没有空气进入静脉,不然就危及生命了。”

  “以后自己一个人打针,快下完的时候注意一下,提前喊人,毕竟身体是自己的,疼不疼只有自己知道。”

  闻言,辛阮浓密的睫毛轻颤,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隐去了眼里细碎的光。

  是啊,这世上从没有什么感同身受。

  疼不疼只有自己知道。

  护士没再说什么,把棉签递给他,“按个几分钟,不出血了扔掉就行。”

  说完,她便收拾了输液瓶等东西,离开了。

  病房最终只剩下辛阮一个人。

  辛阮默守着一室的白,寂静无语地看着被一点点染红的白色棉签。

  拿开棉签,手背上的针眼依旧鲜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