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阮发烧了。

  前天晚上在外面受了凉,昨天昏昏沉沉睡了一天,加上没怎么吃东西,所以夜里便烧了起来。

  温度一路高歌,飙到了39℃,烧的辛阮脸颊通红。

  但他没感觉出自己在发烧。

  甚至都不觉得热,反而浑身都有点冷。

  黎燃的房间像个冰窖一样困着他,他挣不开,逃不脱,也不想挣不想逃,最终只被冻得蜷成一团,窝在被子深处,试图寻求一抹温暖。

  这期间,辛阮不记得自己醒了几次,只清楚地记得后背上的酸疼。

  仿佛昨天那场盛世烟花是在他身上炸裂一般,炙热滚烫,灼烧出剧烈的疼痛。

  他想哭却张不开口。

  姜管家是早上发现辛阮情况的,没敢耽误立马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然后第一时间通知了黎燃。

  彼时黎燃正在开会,电话是姜助理接的。

  姜管家讲了黎燃的情况,叮嘱姜助理开完会告诉他。

  姜助理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眼睛一转,便跟父亲提议,“跟黎太太也说一声吧。”

  姜助理口中的黎太太就是黎燃母亲。

  闻言,姜管家有些犹豫。

  姜助理不急不缓地继续劝说。

  “太太最关心辛阮先生,他病的这么严重,我们要是不告诉太太,后面被她自己知道了怕是要责怪我们。”

  ……

  辛阮的感觉很是奇妙。

  他像是在海里沉浮,起起落落,找不到支点,一会感觉又像是在火炉里炙烤,熊熊的火焰烧的他胸口疼,他被困在炉子里,像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却找不到平息热火的方式。

  与此同时,还有声音在他耳边吵。

  那声音很熟悉,沉沉的,带着点冷漠与不耐。

  “起来吧,别装了。”

  是在说他吗?

  装什么,生病吗?

  没有在装,他好像真的病了……

  一连几个疑问在脑海中炸开,辛阮很着急,他挣扎着迫切地想询问说话的人是什么意思,但却睁不开眼睛,张不了嘴。

  他像是被人施了咒,只能木讷地在床上躺着,听着身旁人对自己无端的诽议。

  不知道过了多久,辛阮才艰难地撑开沉沉的眼皮。

  黎燃就站在床边,背对着他。

  他一身深色西装,领带未解,发丝还有几分凌乱,看得出是匆忙赶回来的额样子。

  他是匆忙赶回来的。

  因为自己发烧。

  念头闪过,辛阮之前的压抑沉闷与不快疏散了几分,心变得轻快起来。

  听到身后窸窣的响动,黎燃转过身。

  低头,黑色的眸子沉沉地打量着床上的辛阮。

  灰色的床品和深蓝色的居家服衬得他肌肤愈发的白,因为生病的缘故,脸上少了几分血色,眼中蕴了一些雾气,使少年的病娇脆弱感一览无遗。

  这个时候,黎燃本该心疼。

  可事实上,他心中只有不喜与厌烦。

  开了大半夜的会,早上一散会便接到母亲的电话。

  电话一接通,劈头盖脸就是一番质疑,“你是怎么照顾辛阮的,他身体不好你不知道?”

  他身体不好?

  一夜不回家,去KTV喝酒泡吧这叫身体不好?

  黎燃强压下回怼母亲的冲动,再三保证立刻回家后,才稍微平息了母亲的怒火……

  “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

  黎燃面色冷峻,眼中结着冰渣,唇角紧抿的弧度更是透露出不悦,“不必拐弯抹角,事事都跟长辈告状,让他们来敲打我。”

  然而辛阮看向黎燃却是顿住了,他褐色的瞳孔微怔,带着无措与茫然。

  他没有听到黎燃的声音。

  分明看到了黎燃动着的嘴唇,但耳朵里却没有任何的声音,之前常出现的耳鸣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

  他,听不见了吗……

  而黎燃对上他浑圆茫然的双眼,瞬间神色变得更冷,黑色的眸子像是浸过刺骨的海水,淡漠冰冷。

  又开始装,有意思吗?

  在他面前总是这幅无辜可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转头就在母亲面前搬弄是非卖惨叫苦,搅得母亲对他不满。

  之前没听说这人有什么演技,现如今看来,卖惨装无辜的演技可谓是炉火纯青。

  但黎燃就是黎燃。

  即便内心再讨厌,依旧可以波澜不惊地给辛阮倒一杯水,按照医生的嘱咐喝过药后,问他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黎燃的一杯水逐渐抚平了辛阮内心的慌乱与不安。

  听力也逐渐恢复。

  恢复听力的一瞬间,便听到黎燃对自己的关心,辛阮褐色的瞳孔一亮,点缀了无数星光。

  这在黎燃眼中,却又成了计谋得逞的皎洁与得意。

  异于常人的良好修养还是让他压下了对辛阮的不耐与厌恶。

  “昨天是你的生日?”

  辛阮嗓子沙哑,艰难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不说。”

  辛阮搭在水杯杯壁的食指无意识弹了一下。

  怎么说?

  在蓝色烟花下,他与叶清安相视一笑,欢迎他回来的时候说今天是我的生日?还是浪漫烛光下,他们独享二人时光的时候自己去横插一脚,说今天是我的生日?

  横插一脚。

  自己又何尝不是这种人……

  沉默片刻,辛阮拖着沙哑的嗓子开了口,“忘记了。”

  顿了一下,辛阮又小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黎燃闻言神色更冷,“有人想让我知道。”

  长寿面和蜡烛的残躯就摆在餐厅的桌上,黎母一进门便看到了。

  家里晚餐安排通常是什么样的,黎母不是不知道,一问便知道是辛阮特意要的。

  稍微一动脑子,便也反应过来昨天是辛阮的生日,一边懊悔自己昨天事忙,一边向询问黎燃的情况。

  得知黎燃连家都没回,辛阮一个人凄凄惨惨在餐桌前坐到十二点后,黎母更是愧疚,立马打电话给黎燃,让他赶忙回家。

  黎燃回到家后,第一眼也是看到了餐桌上的残羹剩饭。

  他皱了皱眉,问姜管家为什么不收拾了。

  姜管家有些为难,支支吾吾犹豫了半天,说出是辛阮特意吩咐不让收拾的。

  特意吩咐,这么刻意而为之,还要问他怎么知道。

  呵,辛阮,你是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傻子吗?

  俩人心思各异,屋内陷入一片沉寂……

  最终,黎燃出声打破。

  “既然没有难受的地方,起来收拾收拾吧。”

  辛阮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出去吃个饭,我定了餐厅。”

  直到被司机接到酒店,辛阮依旧是一脸的迷茫。

  但他没多问,一路跟着黎燃,直到一推门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爷爷辛陶?”

  “你们可算来了!”

  被宾利光明正大接出来,而且有班主任和校长相送的辛陶很是兴奋。

  “黎燃哥说昨天工作忙,没顾上给你过生日,所以今天在这儿给你补一个。”

  辛陶呲着个大牙,笑得没心没肺,“这么快就再次祝你生日快乐,我可真是高兴啊哥,嘿嘿。”

  辛阮斜睨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高兴的是给我过生日吗,你高兴的是出来玩不学习。”

  说完,辛阮开始询问他最近的学习情况。

  辛陶见状也收了嘻嘻哈哈的嘴脸,认真回答。

  一旁的黎燃见状,眉梢微挑,漆黑的眸子中透露出一丝的惊讶……

  菜纷纷上桌,习惯了照顾一家老小的辛阮忙碌了起来。

  他一边细致地拣出鱼肉里的小刺夹给爷爷,一边小声警告辛陶再拿着筷子挑挑拣拣就滚出去。

  滚出去几个字铿锵有力,听的旁边的黎燃眉心一跳。

  这是他第一次在辛阮口中听到脏话,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辛阮,认真严肃,鲜明生动。

  他印象中的辛阮向来都是无辜可怜,柔弱示人。

  相较于此,他好像更能接受这样的辛阮,简单直接,对他也这样直接一点,少那些弯弯绕绕的不好吗。

  “你也吃点。”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黎燃鬼使神差地给辛阮夹了菜。

  辛阮受宠若惊,“谢谢。”

  一声谢谢,又是黎燃熟悉的娇弱腔调,他心中的莫名涌现的柔软瞬间烟消云散。

  又坐了片刻,身上手机轻震,黎燃低头看了一眼后起身。

  “还有工作要忙,抱歉没办法陪你们用饭了。”

  其他人自然理解。

  辛阮心中虽稍有失落,但依然笑着送他离开。

  “哥,那是不是黎燃哥的打火机?”

  辛阮看去,黎燃坐过的位置上落了一个黑漆描金的煤油打火机。

  是他送给黎燃的礼物,也是他一直负责加煤油。

  当初在店里,第一眼看到这款火机,他就觉得很适合黎燃。

  简约轻奢,像他的人一样。

  即便黎燃不怎么吸烟,但应酬需要,所以他也一直带在身上。

  “我去给他拿过去。”

  辛阮出门,问过服务员,确定黎燃是去酒店六楼了,便去等电梯。

  电梯数字一个接一个地蹦出,犹如辛阮的心跳,扑通扑通。

  ……

  “黎总这么快就过来了?”

  叶清安偏头看向黎燃,眉稍轻挑。

  黎燃轻嗯一声作为回应,随即见他周围没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李总呢?”

  李盛,圈内著名的金牌经纪人,也是叶清安的经纪人。

  “去卫生间了,等他会儿。”

  叶清安解释后,笑着问他,“饭吃的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没什么事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你再把辛阮家人接上,他绝对感动死。”

  “感动不感动的吧。”提起辛阮,黎燃神色淡漠了几分。

  “黎总给人准备的什么礼物?”

  “没有礼物。”黎燃神色依旧冷淡,“对他,没这个必要。”

  不远处的连廊。

  辛阮垂眸,指腹轻轻摩挲着打火机上描金的英文字母。

  没有这个必要吗……

  身后有人经过,不小心撞到了辛阮的肩膀,火机随之甩了出去,几个翻滚后,重重摔落在地上。

  旁人一边道歉,一边慌忙地捡起。

  “没事。”辛阮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不远处的两个人还在交谈。

  站在角落里的辛阮低头,看向手心。

  黑底描金的火机上分布着深浅不一的几道划痕,划痕处漏出了银色的底漆。

  还有必要给他吗?

  已经不完美的东西会被他扔掉吧。

  是啊,也不是第一次了。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抱抱辛阮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