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吧。”

  终于,霍扬打破了这死一样的寂静,说道,“这只是初选。”

  阮秋如梦初醒。他愣了一下,呆呆地接着霍扬的话向后问:“……那初选选了多少人?”

  “五个。”

  “哦……”阮秋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急切地问道,“对,那……那许磊怎么样?他进去了吗?”

  霍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他也进了。”

  他先是停顿了一下,又开口道,“不过,最后只选一个人。”

  阮秋愣住了。

  ……只选一个人?那岂不是说,霍扬和许磊不可能两个人同时被选中,必然会有一人被淘汰?

  “这……”

  阮秋突然说不出话来了。他从前没有太深入地接触过竞技体育,只知道那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现在阮秋突然感受到,竞技的魅力之后又是怎样一件残忍的事。

  他想了想,想起许磊,又看着眼前的霍扬,觉得这确实让人难过。

  阮秋想安慰霍扬两句,但话还没到嘴边,只出了一个音节就戛然而止了。

  他看着霍扬那副平静但是冰冷的面容,懊恼地想,他现在最该操心的还是自己。

  到底霍扬是怎么看自己的,到底在自己不知道真相的时候发生过什么,许磊才会对自己那样的抵触厌恶。

  阮秋无不痛苦地想,霍扬的决赛会有确定的名单,而和霍扬的这场“对弈”里,霍扬愿意给自己一个知晓答案的机会吗?

  阮秋时不时会去霍扬训练的地方远远地看着。

  他现在进A大比之前就更方便了。打印的图文店装修起来快,又有学校里的专员来指导施工,阮秋没费多少心,甚至还招了两个大学生来店里兼职。

  霍扬训练的那些东西阮秋看不懂,他站得也远,就瞧见许多古怪的障碍器械,还有许多看不清的小人。

  阮秋每天就悄悄地躲着看,直到一天他看得心满意足,肩上却落下一只手。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阮秋愣了一下,回头,呆了一下,很惊喜地开口:“学长?”

  段樾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后,阮秋竟然全无察觉,更不知道段樾已经来了多久。

  “我路过。”

  段樾像从前那样温和地笑笑,“店里装修得怎么样了?”

  “挺、挺好的。”阮秋羞赧地一笑,心里有些惊讶。自己没有和段樾说,段樾怎么知道店里正在装修的?

  “你喜欢吗?”

  “嗯……嗯?”阮秋不明所以地看向段樾,“喜欢什么?”

  段樾温柔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似乎含着笑,但阮秋总觉得那笑意是浮在上面、未达眼底的。

  他像是不经意地提起来:“门店的装修啊。”

  阮秋没想到这个段樾都知道。

  门店的装修没让阮秋出钱,A大来和自己交接的人十分客气地告诉自己,只要自己向A大交一笔入驻的费用,装修一切都是由A大校方负责。

  校方给了自己三个方案,那几个方案都看得出是用心设计的,阮秋纠结了很久,才从中选了一个。

  “喜欢。”阮秋说道,“我挺喜欢的。”

  段樾闻言嘴唇勾了一勾,意味不明地露出一个笑容来:“那就好。”

  他停顿了一下,话题自然而然地从打印店转移到现在的场景来,“你的店不在这片校区吧。你怎么跑西区来了?”

  “啊……”

  阮秋一下愣住了。他来西区当然是为了偷偷看霍扬训练。

  他想了想,说道,“我、我想逛逛校园。”

  段樾微笑道:“你要是想逛可以打电话和我说,我带你去逛。”

  他双手悠闲地插在兜里,眯着眼看向阮秋,是很让人舒服的笑容,“你现在有空的话,我带你去北苑的图书馆逛逛?那边三楼有个毕业生的纸艺术展。”

  阮秋纠结了一下。他的目光从不远处的黑点上收回来,段樾却直接顺着他的方向看去,目光直直地落在操场上,像是心领神会一般:“你是在等什么人吗?”

  “不、我没有。”

  阮秋下意识地否定,他抬起头,对上段樾的眼睛。

  不知怎的,对方的神情明明很温和,但在阮秋看来,却有一种能直接穿透自己的锐利。

  “那一起去逛逛吧。”

  段樾微笑着说道,“都好久没有和你说过话了。”

  阮秋对于这种展览一直以来都抱有很大的兴趣。

  他知道自己也许是有些附庸风雅,那些展览他大多也看不懂创作者创作本后的本意,但是阮秋却也觉得那些饱含着创作者心血的作品,在灯光下都熠熠生辉。

  阮秋本来心里还想着段樾会不会已经知道自己喜欢霍扬,但这点想法很快就在看到展览里各种纸艺术品后,被眼前的景象夺走了注意力。

  段樾望着他,嘴角微微浮起一点淡淡的笑。

  阮秋感觉到这一切都是非常的新奇。

  他边走边看,即便好奇,也很守规矩地用自己的手抓着另一只手,不允许自己去触碰那些在他看来弥足珍贵的展览品。

  许多学生在这里拍照打卡:那是一只巨大的纸玫瑰,由很多小的纸雕玫瑰拼接在一起,纸张浮现出玫瑰花瓣的细微纹路,但仔细看便能发现,上面并不是纸张自带的颜色,也不是纸张自带的纹路,而是顶灯投射下、颇具迷惑的图案。

  旁边做了一个巨大的花墙,有人上前从光幕下拔出玫瑰,鲜红如血的艳丽花瓣在离开打光后,像是瞬间枯萎,变得黯淡衰败。

  阮秋看了一眼段樾手中的花,纸张的颜色变成了草纸般的颜色。细腻的花瓣纹路消失不见,甚至还变得有些粗糙。

  “你看,这便是具有迷惑的假花。”

  段樾声音淡淡,“外表艳丽惹人,也许带些甜言蜜语,但实际上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阮秋总觉得他似乎意有所指,便抬起头看向他。

  段樾继续说道:“而你如果认真去看,就会发现不过是一朵枯萎的劣品。没什么值得人喜欢的。”

  阮秋“啊”了一声。

  段樾善解人意地说道:“你是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

  阮秋摇了摇头。他指了指墙上的标语,提醒段樾,“这里禁止大声喧哗。”

  “……”

  段樾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了。他似乎很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什么来,像是很无奈地说了一句,“好吧。”

  负责登记的工作人员看到段樾和阮秋拿了一枝花,邀请他们填写了一份问卷并且做了登记。

  阮秋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地说自己并不是这里的学生。但办展的人员却相当的友善,依然把花给了他,并神神秘秘地告诉他有意外的惊喜。

  直到他们走到室外,阮秋才明白惊喜是什么。

  那朵离开顶光便迅速“枯萎”的花,此时在室外自然光下又重新舒展开来——那只是用最普通的白纸折叠出的玫瑰,没有细腻的纹路,也不是张粗糙的草纸。

  这个“惊喜”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因为大家都没能想到,原来展览本身除了顶光,还有其他的,大家都没察觉到的另一层光源。

  阮秋仔细端详着花,对段樾,放慢了语速,轻声说道:“你看,它不是盛开的花,也不是枯萎的花。这才是最真实的它的样子。”

  他说道,“你刚才并没有看到它的真实。”

  段樾脸上的笑容有些摇摇欲坠,像是下一秒就要裂开了一样。他似乎很短促地冷笑了一声,但那点声音很快又收敛了起来。

  他冷冷地说道:“是吗。”

  阮秋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他感觉段樾好像生气了。

  但这个插曲实在微不足道,和阮秋这段时间经历的比起来,都实在是太不起眼。

  杨薇兴奋地给阮秋打电话,告诉她,检察院已经决定提起公诉,自诉转公诉成立,并且法院也决定要两案合并审理。

  阮秋很快就忘记了那天段樾情绪的动荡,他的心思一门扑到了案子上,和杨薇一起准备着当天的发言。

  当然,阮秋还是没有忘记给霍扬发微信,告诉他开庭的时间。

  对方的回复也是淡淡的,只是“嗯”了一声。

  阮秋的内心难免忐忑,咬着指甲隔着屏幕想了一会,缓慢地打了一行字,期待地:“你会来吗?”

  这条消息阮秋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

  直到晚上阮秋准备睡觉的时候,霍扬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抱歉。”霍扬说道,“我可能去不了了。”

  阮秋咬了下嘴唇。

  他有些难过,但还是强撑着打字回复他:“没关系的,我和杨薇律师会好好努力。”

  他没打算向霍扬要解释,但霍扬却解释了。

  霍扬发来一个文件,简明扼要地告诉阮秋,进入初选的五人将去C城进行为期半个月的封闭训练。

  C城……

  距离也不算特别远,坐车也就半个小时左右。

  阮秋看了一眼霍扬发来的公告,然后默默地关上了页面。

  他在输入框里打下一句祝福:“加油!祝你一举夺魁!”

  很快霍扬的消息也发了过来:“你也是。一切顺利。”

  阮秋捧着手机露出了笑容。

  他声音很轻,像是对霍扬说,也像是对自己说,“好。”

  *

  开庭的时候,阮秋犹豫了一下,还是乖乖地听了霍扬的话,戴了口罩和帽子。

  杨薇来接他的时候,阮秋才发现杨薇也给自己准备了一套,一下准备重了。

  这个小插曲让两个人心情都轻松了一点,但很快,进入法庭的时候,阮秋还是难免紧张了一下。

  曹鹏站在被告人席上,整个人的神情都显得十分萎靡。他像是瘦了整整一圈,眼下也是乌青一片。

  阮秋看见曹鹏的老婆和孩子在旁听席上陆续就座,看向自己的眼里满是阴恻恻的恨意。

  但这一次阮秋没有再回避,即便他因为紧张身体还在发抖。

  他抬起头,平静而直接地对上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睛,手攥紧成拳。

  ——为了防止在庭审上自己突然发“病”,阮秋特地贴身带着那块儿童手表。

  他抚摸着表带上几乎已经烙印在脑海里的纹路,感受着上面的熟悉感觉。

  “加油。”阮秋用小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我们都要加油。”

  他抬头挺胸,走进了属于他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