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青阁联合南陵余下仙门,与魔族进行攻防战,这场对垒持续五天五夜,第五夜卯时,无数条生命于夸矜,以及平京城的万家灯火在箭与烈火中归于灰烬。
几度春秋几多愁,生死浮沉乱世忧。
破城后,吕宁全然不顾城内修士拼死反击,直冲纳青阁主殿。
花焰伴在他身侧,一路护送着他来到叶瑾馨跟前。
昔日殿前长跪不起,流年星移斗转,今朝再度踏入,却已是另一番光景。
无数日夜孤寒悲怆,就是为了这一刻,他若不能亲手杀死叶瑾馨,他就算死,也得把棺材板顶开。
殿外鏖战不止,爆裂声阵阵传来,殿内琢玉鎏金,隔着罗帐幔纱,他们遥遥相望,剑拔弩张之际,宫殿内遽然涌起大片黑雾。
吕宁指尖凝诀,透过流动的烈火,黑色雾气化作箭雨刀枪,刺透高温,直逼二人。
花焰拔刀出鞘,气势周转,回旋如风,出刀快如闪电,瞬间将雾气悉数击退。
一击毕,火焰消散,黑雾退至叶瑾馨身旁,静待下一步指令。
没有了火焰对视野的阻碍,吕宁瞧见雾气之中透出人形,不知是否为错觉,那人似乎在小声地说着什么。
叶瑾馨手臂挥下,雾气再度汹涌起来,那人飞身凑近,在靠近二人时,空气中倏然爆出若干黑刺,直逼眼球、心脏等要害之处。
吕宁与花焰迅速作出反应,一面偏身避开黑刺,一面突刺反击,吕宁一剑刺出,雾中的人侧身躲开,衣袂交错,他无意间扫见那人面庞,思绪顿起,好像……在许久许久之前,他曾见过这人。
可眼下情形,不容他过多作想,只是这么片刻不留神,黑雾已至于跟前,花焰拽住他衣领,一把将他护在身后,另一只手挥刀砍下,可黑雾先一步躲开。
随着叶瑾馨口中念叨着什么,黑雾陡然爆起,翻滚回旋,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龙卷,将所过之处一切皆碎裂,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花焰顿觉不妙,他扯了扯吕宁衣袖,示意他暂且后撤。
剑影刀光间,谁也没留意到大殿内柱子后面躲着一个小姑娘。
叶瑾馨感觉四周气流蓦地紊乱起来,空间的线条在扭曲变形,她不由一惊,尚未等她做出反应,空间的线条狰狞起来,像是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朝着她一口咬下。
她依从直觉向一旁偏身,下一瞬间,这些线条像是变成了活物,猛然炸开,她眼睁睁地瞧着自己手臂与身体脱离。
黑雾微微顿住,叶瑾馨召出仙剑,手捏剑诀,长剑破空,向柱子后面那人刺去。
吕宁几乎没有思考,似是离弦之箭窜了出去,不至一息,拦在了长剑轨迹与那人中间,一剑砍下,将破空刺来的长剑击飞出去。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愕然发觉,柱子后面竟是个小姑娘,瞧着约莫只十岁左右,她轻声对吕宁道:“多谢。”
叶瑾馨进攻节奏全然被打乱,花焰也不再往后躲,趁着黑雾顿住的这片晌,召出火焰,黑雾被火焰的冲击波撞散,叶瑾馨慌忙开启防护,同时指尖微勾,操控雾中那人拦住吕宁。
眼见一团黑雾似迅雷至于跟前,吕宁本都打算放弃这次进攻时机,可他却明显感觉,那团雾就这么顿在了那里,再没有其他动作。
叶瑾馨心中警铃大起,她强行控制那人召出黑刺若干,吕宁全然不顾她召出的黑刺,纵身向前,绕过那人,一剑挥下。
吕宁肩膀、手臂被戳出两个大窟窿,血液汩汩流出,染红一大片衣衫。
叶瑾馨人头落地,那颗血淋淋的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错愕。
四下黑色雾气连带着黑刺尽数散去,吕宁明显感觉到长恶厉鬼在竭力放水,她并未全力攻击他与花焰。吕宁最后瞧了一眼雾中的人,却什么也没瞧见。
他没管身上的血窟窿,面上瞧不出喜怒,转而望向小女孩。
越涟将双手手臂举过头顶,做出投降姿势。
吕宁也没多问,只道:“这儿太危险,你且寻个地方避一避。”
叶瑾馨死了,越涟心情不错,眉梢眼角泛起笑意,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要鞭尸么?”
“不。”吕宁没再管小女孩,提剑跟着花焰出殿,面色淡淡,全然没有复仇成功的喜悦。
魔族军士势不可挡,很快大局已定,纳青阁主殿倏地燃起大火,吕宁将西棠剑捅入面前修士胸膛,剑身抽出,带出大片鲜血,那人奄然倒地。
吕宁此刻正在主殿顶层,他回首瞧了一眼,火焰愈烧愈烈,几欲要挤满视线。
纵使芳华满目,终得归尘归土。
他听闻花焰在唤他,寻声望去,花焰向他招手,示意他打紧下来,他颔首以示回应。
越涟砍去了叶瑾馨四肢,将一个披头散发的断肢尸体用绳子捆着,吊在主殿飞檐上,她的尸体像一面旗帜,助长了魔军气势,亦消减着守城修士的信心。
天边炸开一朵巨大的银白色烟花,带着些许凄凉的灿然光华缓缓落下,随着这一朵烟花炸开,幸存的守城修士如潮水退去。
背着熊熊烈火与叶瑾馨的尸体,吕宁在无意间与封萧阡对视了一眼。
封萧阡眸中怒意横生,吕宁却是无波无澜的淡然。
封萧阡跟随大部队撤退,吕宁转身远离栏杆,正欲飞下楼阁,却是见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故人。
吕宁眸光浅淡,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轻声道:“许久不见。”
在他印象中,苏锦素来是笑着的、闹腾的、吊儿郎当的。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苏锦,拳头紧握,眉心紧锁,眼眸锋利似刀,眉间积压着滔天怒意。
苏锦用冷硬的目光瞪着他,声音硬邦邦的:“做个了断吧。”
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苏锦的力气如此之大,以至于吕宁一个趄趔,肩上与手臂上的血窟窿裂开,鲜血再度涌出。
逆着热浪,他们在火海中缠斗,曩时无话不谈,今朝却刀剑相向。
柳絮随风各西东,物是人非已不同。
花焰等了许久也不见吕宁,强烈的不祥之感充斥心头,他不顾花熙的指令,兀自返回主殿,火海在脚下往后退去,长剑破开夜色,极速飞行。
透过跳跃的火光,他瞧见苏锦挑飞吕宁长剑,火星随风飘至剑锋处,这小小的火光被利刃破开,利刃捅入吕宁胸膛,冰冷的剑,白的进,红的出。
千年剑抽出,吕宁心脏处绽放出一朵鲜艳的红花。
一剑荒唐,一刃隔断阴阳。
这一刻时间被拉成无限长,花焰御剑去拦,可御再快的剑,也拉不住要离去的人。
血液喷涌,染了衣衫,吕宁站立不稳,向下倒去。
他慌忙去扶,揽着人带入怀中,吕宁身子轻飘飘的,他根本扶不住。
他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他愣住了,完全不敢相信。
追着他赶来的花家修士压制住苏锦,将人五花大绑。
花焰抱着吕宁,一遍又一遍地唤他,怀中的人却一点一点冷下去。
“啊!!!”花焰的嚎啕声响彻楼宇,像野兽的吼叫。
纵使刻骨铭心,终究也不过是有花无果。
花焰把人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僵硬的身体,哽咽道:“你好冰。”
楼宇灼烧着,热浪扑面,可吕宁却在花焰怀里一点一点冷下去,他感觉很累,只想在花焰怀中好好睡一觉。
花焰握住他的手,眼泪爬了满脸:“你不要睡,好不好?”
花焰掌心温暖,吕宁的手很凉,冷意连带着二人的岁月一起流逝。
吕宁被血呛到,偏头咳嗽起来,咳出喉间血沫后,他倏然没心没肺地笑了,笑意弥散在惨白的面庞上,有种触目惊心的脆弱。
他轻声道:“傻瓜蛋子,我命薄,下辈子别遇见我了。”
花焰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吕宁卸下腰间白玉,将花焰赠予他的玉佩又塞回花焰手中,极尽温柔地瞧着他:“我求你个事儿。”
花焰转而一个劲儿地点头,颤声道:“嗯,我答应你,什么事儿都答应你。”
“忘了我吧。”
忘了我吧,我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愿你遇见真正能陪你共度一生的人,祝你幸福。
吕宁阖上双眼,似空中月华,皎洁却冰冷,明明近在咫尺,却遥远到无可触及。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