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庭煦的身上,有血腥气味,有尘土气味,还有硝烟的气味。
这些气味对于元羡来说,都是陌生的。
可是萧庭煦的怀抱对于他来说,却是那样久别重逢一般的熟悉。
他扔掉手中的长剑,双手紧紧环抱住他。
这一刻,真实到有些虚幻。
他不敢哭得太大声,怕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想象可怎么办才好?
他紧紧咬着嘴唇,一动不动地感受着萧庭煦身上的温暖。
过了不多久之后,萧庭煦把他松开。
元羡立刻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开,用一双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睛,仔细地打量起他来。
几个月不见,他瘦了不少,也黑了一些。
眼睛下面青了一圈,看起来整个人很是疲惫,似乎是没休息好。
他的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也显得他整个人很是憔悴,像是为了尽快赶回来,几天几夜没合眼。
萧庭煦抬手擦掉他脸上的泪痕,随后温柔地吻在他的额头。
不多久之后,萧庭煦预备转身离开。
元羡惊慌失措地一把拉住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在发抖,似乎是激动的心情还没有得到平复,所以带了点儿哭腔,“去哪儿?”
萧庭煦伸出右手捧住他的脸颊,轻轻地摩挲了两下,疲惫的语气中满是温柔,“我去支援温副将。”
“好。”
眼下大局为重,元羡也知道孰轻孰重。
在王家军攻占京都城,营救出废太子之前,援军必须尽快赶过去。
否则,待到京都城被完全占领再去强攻,就晚了。
“等着我的好消息。”说着,萧庭煦大步离去,翻身上马。
这短短一面,似乎是梦。
额头上的那个吻,也被微风一吹,便没了温度。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耳边能听到士兵们厮杀的声音,但是逐渐的,王家军已经被逼退地越来越远,又或者,已经被斩杀、俘虏得差不多了。
来得这样及时的萧庭煦,真的犹如天神下凡。
他的心中,还是激动且开心到久久无法平静。
他弯腰去捡掉落在地上的长剑,忽然发现自己的衣服上有血迹。
这应该是萧庭煦身上的,他猜。
从西北战场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又立刻投身这一场战役之中,元羡不敢想他这一路上有多累。
说不定,他的体力早就到极限了。
在山庄门外缓了好一会儿之后,有士兵来报,说山下的一万王家军已经全都被清剿完毕时,元羡这才转身回去。
山庄内,该撤退的官员和宫女太监们已经悉数撤退,只还剩下一些不愿离去的几个人。
比如说,元樟和郭氏兄弟。
“三皇兄?”元羡看到站在元帝灵堂中的元樟和郭氏兄弟,不禁有些惊讶,“你们怎么没去皇陵?”
“要是我们走了,还能看到这么一出好戏吗?”郭嘉颉冷哼一声,用一副不屑的嘴脸上下打量他,“看来,七殿下是不舍得杀萧庭煦了?”
“我……”元羡从来没有想过要杀萧庭煦,“他是我夫君,我不能杀他。”
“夫君?”郭嘉颉挑了挑眉,走近两步,“殿下若是舍不得动手,我们可以代劳。”
元羡不甘示弱,狠狠瞪着他,“我看你们谁敢。”
“有什么不敢的?”郭嘉颉冷冷地笑着,“斩杀一个乱臣贼子罢了,还需要什么由头?难道先帝遗令,殿下还想抗旨?”
元羡就是要抗旨。
哪怕太子之位不是他的,他也不会杀萧庭煦。
萧庭煦对于他来说,才是一直把他放在心上的那个人。
只此这一点,元羡便心甘情愿地为他做任何事情。
“若是你们不服,可以杀了我。”元羡一字一句地说道,“但是,你们杀不了萧庭煦。否则,不会留他到现在。因为,你们一直以来,都没那个本事。”
郭协冷哼一声,走上前来,把郭嘉颉拉开了一些,“殿下这话说得不错,我们以前是没能杀得了萧庭煦。那是迫于先帝威严,才一直没有动手。但是如今先帝驾崩,皇位无人,太子位亦无人。你说,我们能不能要得了萧庭煦这条命?”
“你们既然有闲工夫威胁我,何不现在追去京都城呢?”元羡不怕他们威胁,只怕现在的萧庭煦太疲惫太虚弱,无力再与他们这些人缠斗。
郭协“啧”了一声,“禁军早就得了令要杀萧庭煦,现如今,京都城八万禁军,还拿不下一个区区萧庭煦?”
听到这里,元羡愣了片刻。
这次从西北回来,萧庭煦带回了多少兵?
够不够他与禁军对抗?
自己手里的禁军令牌,对已经得了先帝遗令的禁军来说有没有用?
无论有没有用,元羡都必须在战争结束之前,去到京都城,让禁军不要对萧庭煦动手。
想到这里,元羡赶紧转头往外跑。
跑到山庄外,元羡赶紧翻身上马,匆忙地往京都城方向赶。
方才明明知道萧庭煦去京都城,却没有阻止他,也没有提醒他小心。
自己真是糊涂了。
明明在这之前,脑袋里想的就有这事儿。
下山的一路上都有王家军和禁军的尸体,元羡看着尸体上的血迹和他们闭不上双眼的惨状,心里有些发毛。
他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见满地尸身。
一路上,连空气中,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味。
元羡强忍着要吐的冲动,双腿用力夹了一下马肚子,让马儿飞快地跑了起来。
迎着风,闷热的晚风钻进鼻腔里,吹散了血腥气味,他才觉得好受了一些。
一路疾驰着,元羡遇上了正在厮杀混战的王家军和禁军。
心急如焚的元羡快速扫了一眼战场上的人,在没有发现有萧庭煦的身影之后,从一条小路绕开,再次往京都城的方向去。
他在马背上很久,终于抵达京都城时,仿佛天都快亮了。
京都城外,硝烟弥漫,满地尸身。
元羡骑着马,边走边看,却到处都没看见萧庭煦的身影。
他往城里去,却在主街上,看见一大堆禁军,将谁团团围住了。
元羡一惊,赶紧下马跑过去。
这才看见,被围在中间的,除了龙武军之外,还有三个人。
萧庭煦和温谧,还有一个面生的女人。
女人容貌艳丽,身着铠甲,右手持刀,刀身上,满是鲜血。
元羡拿出禁军令牌,匆匆跑过去,大声说道,“众禁军听令!”
包和听见元羡的声音,转过身,走了过来。
见包和并不行礼,元羡便猜到禁军确实是要取萧庭煦的性命了。
而且,自己手中的令牌,对他们来说,没有用。
“令牌在我手上,你们还不下跪行礼?”元羡眉头紧锁,这话说出口时,有些没底气。
包和犹豫再三,却只是抱拳行了个礼,随后说道,“殿下,先帝遗令,就算是您,也不得阻拦。”
“我有禁军令牌在手,尔等敢不听我号 令?”夜晚的风呼呼地吹,吹得元羡的眼睛发酸。
“阿羡 ,此事与你无关,你快回去。”萧庭煦隔着一圈又一圈的禁军冲他喊道。
听到萧庭煦的声音,元羡的神情变得更加坚定,继续说道,“我现在,以太子的身份命令你们撤退!”
包和咬了咬牙,实在是左右为难,随后犹豫一会儿,还是下了跪,其余禁军见状,纷纷下跪,异口同声道,“我等恕难从命!”
元羡紧紧攥着手中的令牌,被这一番阵仗气到胸闷。
他清楚这些禁军是听令行事,元羡并不想为难他们。
可是,元羡更不想让萧庭煦死。
“你们若是真要杀萧庭煦的话,那就先杀了我。”元羡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唯有以命相护。
“阿羡,你别做傻事,你快回去!”萧庭煦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神情担忧。
包和起了身,他身后的禁军也纷纷起身。
“七殿下,若是您执意不肯离开,那休怪微臣无礼。”说着,包和预备就要对他动手。
“你们北海国,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传出来,元羡好奇地去看。
包和转过身去,也是满脸好奇,“此话何意?”
女子从人群中走出,上下将包和打量一番,“我乃西洲国二公主梁茉香,此番前来,是作为西洲国使臣前来请求和亲。你们非但不派人来迎,竟然还对本公主兵戎相向?此种作为,是待客之道吗?”
闻听此言,包和有些迟疑。
见包和迟疑,梁茉香拿出信件给他看。
包和接过信件,打开后,匆匆扫过一眼。
“若还是不信,便让你们礼部侍郎蒋月悟来检验真伪。他几个月前,作为使臣来过我西洲,你把他叫来,一看便知。”
包和将信件交还给梁茉香,抱拳行礼道,“二公主请恕罪,但眼下,是北海国内部事务。您身为异国皇室成员,不便插手。”
梁茉香转头看了看萧庭煦,又回过头来看了看元羡,紧接着说道,“本公主刚才不是说了吗?此番前来,是来请求和亲的。也就是说,本公主是来挑选夫婿的。”
“公主来意,可等日后与礼部的人详谈。现下,我等还有要事。”包和行了个礼表示歉意,示意这会儿不便讨论这些。
“要事?”梁茉香逼近两步,“本公主现在说的,就是要事。”
包和无奈退后两步,头埋地更低。
“本公主看上的人,便是你们北海国一品龙武大将军萧庭煦,如此,你们还非杀他不可吗?”梁茉香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脸上的表情,可谓是认真得很。
可是这话钻进元羡的耳朵里,却如雷贯耳,震惊到他久久无法合上张开的嘴巴。
“这……”包和抬眼瞄了一眼已经完全愣住的元羡,尴尬地支支吾吾起来,“这个……”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元羡恢复了些理智,他咬了咬牙,对包和说道,“事关两国邦交,你们还要杀他吗?还不给我退下!”
包和无奈,只得朝禁军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全都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