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见初见(一)

  宗门广场上, 不少弟子是并未经历过百年前异界入侵幽州那一场战役的,但在此刻明寒迦的种种言论之下,他们仍旧惊惧不已。

  眼前这个少年……吞掉了一个修仙界中的全部修士?甚至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 就连那个异界都不复存在了?

  那这个少年的修为该有多么恐怖?

  青天白日接连不断的数道轰鸣, 是九州天道下意识吓出声所致, 是在警告傅雪衣此刻的言行。

  傅雪衣不为所动。

  明寒迦问道:“所以, 我做错了什么呢?”

  “异界事,异界自行解决。”傅雪衣道, “别干涉九州。”

  明寒迦道:“我用了百年时间来舍弃所有约束法则,只是为了求一个拜师的机会。”

  傅雪衣冷声道:“我不会放任一个可以威胁到九州的存在留在这里。”

  九州百年安宁, 是那个人以己身换来的,他绝不容许任何威胁来破坏。

  “那便去域外天外天。”

  明寒迦话音落罢, 剑宗驻地内的几大峰主纷纷出声, 意欲阻止, 却被傅雪衣一剑斩断所有灵力。

  傅雪衣剑意瞬发之时, 周遭已然斗转星移, 由九州大地转移至了域外天外天。

  据传,此处是飞升修士离开修仙界的必经之处。此地也是最接近天道法则的地方。

  不远处是一片又一片的星辰银辉, 绚丽无比, 浩瀚无垠。一团又一团的星云内蕴无数天道法则。

  此刻, 傅雪衣看见明寒迦身后连接的世界是一片无垠的黑暗。黑气肆意作乱,被明寒迦给强行镇压了下去。

  明寒迦身为异界天道新生化身, 却强行吞噬了异界众生。众生微渺如蝼蚁,一朝被吞噬,却总有不甘的怨气。

  那些怨气聚集在明寒迦身后, 终将造成一场祸及临近世界的灾祸。

  傅雪衣未渡飞升之劫, 身临域外天外天, 此刻却没有半分惊慌失措。

  他一眼便看出了明寒迦的问题:“无数世堕入凡尘俗世的怨气积累万年,让你觉醒。”

  “上苍怜悯你万年前的遭遇,允你重获新生,可你却放弃了这个机会,决意吞噬异界。”

  “异界众生被陨灭的戾气,堆积在你体内,这是你走向彻底覆灭的唯一结局。”

  明寒迦摇头道:“不对,我已重获新生,九州天道亦是在惧怕我的存在,才会容许我进入九州,从而找到你。”

  傅雪衣平静出声:“祂不是惧怕你,只是觉得不值得跟一个疯子交手,那样只会伤身伤己。于是,祂便寻了一柄利刃,来对付你。”

  “铮!”

  傅雪衣手中长剑铮鸣出声,他道:“所以,祂送你入九州,你才找到我面前来。”

  明寒迦眸中茫然了一瞬,旋即被一抹疯狂的戾气所取代,大笑道:“当日你救我,今日你却要杀我。”

  “你当日无辜,现在于九州,你却不无辜。”傅雪衣淡漠地开口道,“我生于九州,自然该为九州做打算。异界奉我为天命之子,才是一件荒唐至极的事情。”

  这时候,自明寒迦身后延伸出去的无垠黑暗开始翻腾起丝丝缕缕的黑气,亦如百年前那具傀儡身入侵幽州时一般,延伸出无数根枷锁,正伸向明寒迦这具天道化身。

  明寒迦竭力挣扎起来,抬手间便是足以毁掉九州大地的一击。只是,这一击在域外天外天无垠星河之中,却不足为惧。

  那黑气聚集起来的一击,转瞬到了傅雪衣面前,却再也无法前进半分。

  自傅雪衣轻垂在身侧的本命长剑剑尖处,轻轻划过一道弧光。

  剑意重重,春生桃花。

  此地的长生物质最是浓郁,那支新生的桃花虚影不断生长,将此地被明寒迦浑身戾气与死气所笼罩的地方占据。

  浓郁的死气与那春生桃花相互纠缠和抗争。

  明寒迦身后的黑气枷锁越来越多,逐渐缠绕上他的四肢。

  春生桃花被死气迎头浇灌,就连此地的长生物质都来不及挽救桃花枝头的最后一点生气。

  明寒迦往前走了一步,铮铮作响的黑气枷锁将他的躯干锁住。那张本来清秀干净的脸上,开始布满黑气,神情开始变得狰狞。

  明寒迦竭力往前,试图抓住不远处纯白如雪的雪衣之人。他身后的枷锁被他巨力拽拉着,于此地发出巨大的声响来。

  傅雪衣不为所动,冷眼旁观般地盯着明寒迦身后越来越重的死气。

  明寒迦往前跨越了一大步,蓦然出手,抓住了那支挡在傅雪衣面前已然枯萎的春生桃花枝。

  他眼底再无半点清明神色,只余下被死气吞噬的疯狂。

  明寒迦将手中的枯萎之物丢在一旁,继续挣扎着向前,嘴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嘶吼。

  傅雪衣看见明寒迦面容间开始浮现幽黑的鳞片,那些黑气开始反噬明寒迦这具天道化身。

  直到……明寒迦完全变成如同百年前幽州出现过的那团血肉傀儡,他已然被异界同化成了无知无觉的怪物。

  血肉傀儡扑倒在地上,被重重黑气枷锁束缚,也要努力地往傅雪衣所在的方向爬去。

  时至域外天外天此地蓦然出现一声“啵”的轻响,像是花开的声音。

  血肉傀儡明明已经失去了所有感知,却在此刻无端嗅见了一点清香。

  那支被明寒迦丢在一旁的枯枝在此刻向死而生,重新焕活了生气,花枝不断向外蔓延开来。

  血肉傀儡停止了爬行,怔怔感知着开在旁侧的春生桃花,一点初生的生机令此地所有死气驱散殆尽。

  血肉傀儡周身的漆黑鳞片不断脱落下来,化作黑气消失。

  明寒迦那张清秀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

  傅雪衣看着明寒迦,开口道:“祂非祂,你非你,你究竟是异界初生至善无暇的天道,还是万年前意图夺舍逆天的‘神明’?”

  异界新生,伴随而生的是上苍恩赐的至善天道。懵懂无知的天道只是想护住自己世界里的万物,所以,祂赐下取之不尽的灵气,众生想要什么,祂便给予什么。

  祂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遭遇那个人的无端迫害与夺舍。

  血雨降临大地的时候,是祂在哭泣。

  祂与那个人一同陨灭,纠缠在一起,凡世无数次的沉沦堕落,也让祂逐渐忘记了自己最初诞生的意义是新生,而不是毁灭。

  明寒迦抬手抓住那一朵绽放在他眼前的桃花,眼角溢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其身形随着无穷无尽的死气一同消失。

  傅雪衣垂眸盯着那滴留存在此地的天道眼泪,出声道:“原来,天道的力量,是新生,而不是毁灭。”

  “幸好……”傅雪衣低声道,“经此一战,让我领悟到了何为向死而生。”

  就在此刻,域外天外天变故突生——

  自远处璀璨星辰之中,蓦然袭卷来一抹亮光,试图将傅雪衣面前那滴天道之泪夺走。

  早有准备的傅雪衣抬手挥剑,于瞬息之间斩断了漫天光幕。

  傅雪衣抬手握住那滴天道之泪,盯着如流水般溢散开来的光幕,平静道:“我说过,我迟早要砍了你。”

  光幕很快幻化成一个高大的身形,并未有面容。这便是九州的天道。

  九州天道不欲幻化出身外化身,冰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你好大的胆子,异界夺舍者早有先例,你还敢逆天?就不怕上苍降下惩罚吗?”

  傅雪衣语气淡漠:“天道岂非可修?”

  原本高高在上的九州天道听见此言,顿时就微怂了下来,语气软化:“傅雪衣,你到底想怎么样?”

  祂真是服了那个老六。

  那异界天道小年轻沉迷于美色,就沉迷于美色吧,还专门把这个疯子带到域外天外天。现在好了,被这个疯子抓住机会,来专门恐吓祂来了吧?

  “给我一点东西。”

  傅雪衣淡声对九州天道说了些什么。

  九州天道立马喊:“你个疯子!”

  傅雪衣平静道:“你觉得是你先被我篡位夺权来得快,还是上苍降下惩罚在我身上来得更快些?”

  九州天道:“你想跟我玉石俱焚?”

  傅雪衣道:“你这么怂,活了百万年的老狐狸却连隔壁新生万年的天道都不敢去招惹,还要用我这柄利刃来对付明寒迦。”

  九州天道强词夺理:“我那是不跟那个疯子过多计较而已。”

  “所以……”傅雪衣问道,“你现在是想跟我这个疯子计较了?”

  九州天道:“……”

  祂还不想跟这个疯子玉石俱焚,祂还可以再活百万年的。毕竟,这个疯子是真的疯,连百万年来无人想到过的修炼方法都敢去想。

  “可以。”

  九州天道做出妥协,祂真的怕了这个疯子,扣扣搜搜地给出一抹光亮。

  傅雪衣抓住那抹光亮,转身离开域外天外天。

  在他身后,九州天道突然像是被谁踹了一脚屁股似的,往前踉跄了下。

  九州天道往上瞧了一眼上界,骂骂咧咧:“那个姓沈的,还有剑尊来着,我告诉你们,下次上界打牌三缺一,再怎么叫我,我也不去!”

  祂真的服了这群拿剑的,一个两个没了老婆,都跑来威胁祂,还偏偏都能够威胁到祂。

  还有,祂上辈子是不是欠了这群搞师徒恋的,上一次也是个徒弟来威胁祂,这一次也是个徒弟来威胁祂。

  ……

  傅雪衣握着手里的东西,转瞬离开域外天外天。

  天道法则无数,他只求这一缕。

  盈盈灵光自傅雪衣指间浮现,继而不断盛大,直到将他的身形彻底笼罩。

  这一瞬,域外天外天呼啸的罡风随着无尽流光的倒转逆流,倏忽静止无声。

  九州尽收傅雪衣眼底,眨眼之间便是沧海桑田。

  那阵停在他身侧的罡风恢复流动,转瞬衍变成了一道剑风,自他身侧横斜而至。

  长剑剑身带着微凉的触感,架在傅雪衣脖颈之上,熟悉的声音隐约警惕地响起在他耳畔:“你是谁?”

  傅雪衣抬手握住那一截锋利的剑身,很快移开之后,转眸望见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唇角微动了下,却是无声。

  时隔百年,时空逆转倒流,终于让他短暂地回到了千年之前,再次见到谢凛。

  谢凛盯着被这个人握住的长剑剑尖处有鲜血流了出来,语气隐约迟疑:“你松手。”

  傅雪衣回过神来,松开自己的手指,任由谢凛将执雪剑给收了回去。

  谢凛擦拭尽本命长剑上的鲜血,又注意到这个人垂在身侧的手掌仍旧在流血,解释道:“我并非有意出手,只是你出现得太过突兀……”

  他看了眼面前这人的脸,声音顿了下,略微不太自然地说:“又太神秘,所以一时警惕。”

  “嗯。”

  傅雪衣应了声,克制住自己此刻内心翻涌的种种情绪,收敛眸光。

  他垂眸看了眼自己掌心因为用力握住执雪剑而深刻见骨的伤口,顺势道:“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既然伤了我,让我无辜受痛,是不是……”

  “该对我负责一些。”

  什么叫做他伤了他?难道不是这个人非得用力撞上来的?

  谢凛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人的话,抬眸望了过去。

  “我叫傅雪衣。”傅雪衣弯了下那双形状漂亮的桃花眼,轻声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凛微微屏住呼吸,下意识将目光移开,不去看傅雪衣,语气淡然:“谢凛。”

  傅雪衣却是一直盯着谢凛,瞧见谢凛移开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像是不敢看他的样子,似有所觉。

  谢凛说过,对他是一见钟情。

  无论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一见钟情自然都是不会发生改变的。

  傅雪衣无声地笑了下。

  他只是在想,原来才十八岁还没有修无情道的谢凛这么好猜。

  作者有话说:

  疯批小傅和纯情小谢。

  是同一条时间线的过去与未来,前文有闭环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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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支持,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