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戏长风【完结】>第37章 噩梦(六)

  “怎么就没了呢?”

  老宸王乃是先帝嫡出第三子, 自幼聪颖过人,文韬武略绝尘,是宗亲百官一致认为的太子人选。

  但意外的是, 先帝并不喜欢这个样样出众的儿子, 并在五皇子出生后, 不到三岁便突然册封其为太子, 同年又册封第三子为宸王,赐封地阡州, 断绝入主东宫的可能性。

  举朝哗然,却也根本无法阻止先帝的决心。

  关于立储往事, 其中暗藏的波诡云谲已鲜少有人知道真相,但大楚的江山确确实实最后交到了宸王外的皇子之手, 加之后面元景帝登基后, 宸王因屡立战功, 贤名在外, 不到两年便被剥夺军权, 闲置阡州,至死都不得复用, 难免引得旁人妄自揣测。

  宸王是否真的甘心偏居一隅, 有才华却终生不得施展?

  宸王没有告诉世人答案, 但世人皆为他无限感慨,扼腕叹息。

  而在宸王郁郁不得志的后半生里, 唯一的慰藉怕就是那位青梅竹马的王妃了。

  宸王府的老人至今都记得,当年老宸王还是三皇子的时候,便急着请旨迎娶自己心爱姑娘时, 但被先帝拒绝, 之后又立了无数战功, 足足请了五次赐婚,才终于得偿所愿,迎来婚礼。

  那是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十里红妆,灼灼其华,新婚燕尔的夫妇亦是苦尽甘来的故人,他们在帝都主街享受了百姓最真挚的祝福,立誓白头偕老,永不相离。

  婚后第二年,长子出生了,取名苏默。

  对于长子,他们像所有新为人父人母的夫妻一样,又惊喜,又慌张,总是想把最好的给他,倾尽所有爱护。

  而长子一如他们所愿,长成了自小懂礼守节,聪慧过人的模样。

  又五年,次子在阡州出生,夫妻两便让长兄取名。

  经过一个月的纠结,苏默最后抱着怀里的弟弟,用尚在稚气的声音问:“叫你苏洛屿好吗?”

  弟弟尚不会言语,用手紧紧握住长兄指头,咯咯发笑。

  夫妻见状,便将苏洛屿的名字这么愉快地敲定下来。

  不过自苏洛屿出生,大楚就开始不那么太平了,北有狄,西有戎,东南有夷,都对中原政权虎视眈眈。

  尤其是北狄,在新政改革初见成效后,实力大增,屡屡犯境。

  作为曾多次剿灭叛军有功的宸王,在错失太子之位后,终于再次被先帝想起,派往北境抵御北狄。

  这之后的八年间,一家人聚少离多。

  苏洛屿小的时候,常常会因此认不出来自己归家的亲爹。

  每当这个时候,长兄和母亲就会牵着他,告诉他面前的人是父亲,因为要护卫边疆,所以才不常回家。

  “什么是边疆?”小苏洛屿咬着拳头走向父亲,问,“好吃吗?”

  一家人闻言大

  笑,父亲一把抱起他,举到肩上,带着他们母子三人去充满热闹年味的街衢游玩。

  每年苏洛屿都会被这样举在肩上,直到后来长高了,理解了什么是边疆,什么是家国天下,也就没再坐到父亲肩上观察人间。

  而所有变故,自元景帝登基开始,决堤般涌入宸王府。

  先是元景一年,帝都突然来旨,将宋氏次女赐于宸王做侧妃,宸王抗旨不遵,被捕入宗人府,隔月宸王妃亲自赶往帝都,忍辱负重接回宋氏女,此事方休。

  次年,宸王被剥夺军权,开始闲居阡州。

  看似远离纷争,实则暗流涌动,从帝都朝堂到宸王府内宅,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好在一家人平平安安,相携共进,苏洛屿的童年并不缺少欢乐。

  甚至说,那是苏洛屿迄今为止,最无忧无虑、不可多得的时光。

  “阿屿以后想做什么呢?”

  苏洛屿六岁那年,也就是元景帝二年,苏默在他生辰宴结束后,谈笑间问起他。

  看着自小陪伴自己,自己亦视为追随榜样的长兄,小苏洛屿当即拍拍胸膛,掷地有声:“效父兄之举,精通韬略,天下为任!”

  “好志气!我们阿屿一定能成功的!”苏默拍拍苏洛屿尚还薄削的肩膀,由衷欣慰,“这样我就放心了。”

  苏洛屿因被长兄夸赞,高兴了好久,却不知长兄话外有话,对于年幼的他太过隐晦。

  元景五年,苏默随父在年底进京上贡,却再也没能回来。

  宸王妃听到消息时,当场晕厥,郁郁终日,自此落下病根。

  那个时候,吴嬷嬷作为宸王妃的陪嫁嬷嬷,已经见证府上兴衰十余年,每每看到日渐憔悴的宸王妃,还有年幼的苏洛屿,就一阵叹息。

  尤其是入秋后,宸王妃的身子骨更差,夜晚也得时时备好汤药。

  吴嬷嬷永远记得那年的十月十五。

  本是月满之时,偏有浓云遮掩,将近日唯一的一点期盼也消磨殆尽。

  吴嬷嬷像往常一样给宸王妃熬药,苏洛屿从书房过来帮忙。

  “吴嬷嬷,你去休息便是,我来照料母亲。”

  苏洛屿从吴嬷嬷手中接过扇子,坐下给煎药的炉子扇风,吴嬷嬷看着小主人,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吴嬷嬷,你已经五天没闭眼了,总不能熬坏了身子。”苏洛屿劝道。

  “二公子。”吴嬷嬷抹了把眼泪,呜咽道,“世子爷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没了呢?”

  是啊,怎么就没了?

  苏洛屿没有回答吴嬷嬷,只是扇着炉火,沉默不语。

  “活着的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不知过了多久,苏洛屿终于开口,语气平稳,整张脸隐在黑夜中,看不到任何表情。

  但炉火映照中,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出卖了年少的痛彻心扉。

  看着故作坚强的苏洛屿,吴嬷嬷又是一番声泪俱下,最后还是苏洛屿亲自扶她回去歇息。

  “吴嬷嬷说,那天夜半时分,她不放心,又起身去了一趟母亲房中,发现我哥蹲在角落泣不成声,但因怕哭声打扰到母亲,就死死咬住手臂不让自己出声。”

  说到这里,九妹看着红彤彤的暖炉,忍不住颤抖地叹出一口气来,才续道:“因咬得太紧,吴嬷嬷看到哥的手臂上全是血,吓得惊呼一声,母亲惊醒后心疼不已,埋怨自己许久,最后两人相拥痛哭。”

  “而父亲此时尚在帝都寻找大哥的尸首,但最终……什么也没能带回来。”

  阿城笼在暖炉的温暖之中,但内心如坠冰窖,觉得手脚都跟着有些发凉。

  显而易见,苏默的死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和帝都那些见不得光的血腥争斗脱不了干系。

  自古权争,无不流血,无不牺牲,千秋功业,有时候也是万千骸骨。

  时间洪流汹涌而过,或许没有人留意到,一个九岁少年的无声嘶吼。

  史书青卷能囊括万载光阴,却又惜墨如金,不曾落笔一份刻骨铭心的思念。

  “所以,”阿城攥紧了拳头,倒吸一口冷气,“他的字,其实是在缅怀自己的长兄。”

  仲,居中之意,在弟兄排行里代表第二;默,取自苏默的名,亦有缄默不语,刻骨不忘之决。

  仲默,仲默,原来是这个意思。

  九妹点头,缓了缓道:“哥说,大哥是个很温柔的人,如果他还在,指不定会把我宠成什么样。”

  “其实,其实如果后来母亲不死,哥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九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宸王府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冷冰冰的,像牢笼。”

  阿城将另一张干净的帕子递给九妹,问:“是元景七年的那场变故吗?”

  九妹猛地点头,沙哑道:“嗯,我也是那年出生的。”

  阿城看向门外漆黑的长夜,心底对那段接下来要提及的往事产生了抵触情绪,甚至想自己此刻聋了,什么也听不见。

  又或者说,他不忍心知道苏洛屿那段无助绝望的经历,他讨厌自己帮不到他,那怕是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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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几章在插叙宸王府的旧事,本来我不想破坏气氛的,但是入V需要说明,以免小可爱们觉得突然,所以原谅俺,咬手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