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不管陈岁淮怎么放下身段与乔璟磨, 他都没有答应把原先的那块表还给陈岁淮。

  理由其实很简单,乔璟已经下了决心不再去管预见的“未来”,那把原先自己在梦中所见陈岁淮佩戴的手表送给他, 寓意实在是说不过去。

  反正更贵重的礼物都已经替换了过去, 这只手表就留在他这里吧, 背后的由来也就此埋在他心底,永远没有被人知晓的机会。

  陈岁淮说什么乔璟也没松口, 到最后被缠得不行了, 乔璟只好半带着威胁的语气说:“再说的话你就把贵的那块也还给我。”

  于是陈岁淮明白了这件事短时间里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等三人回s市的时候他就理智地再没提及此事。

  但乔璟是知道陈岁淮习惯的,每次他表面上示弱着同意了自己什么条件, 就一定会想方设法从别的地方讨回来。乔璟在这种类似的事情上吃亏过好多次了, 所以这回看他乖巧地安静下来, 忍不住就在心里做好准备应对陈岁淮接下来一段时间随时会发起的“报复”。

  奇怪的是这次陈岁淮并没有。

  乔璟算是发现了, 陈岁淮是真擅长在各种奇怪的地方出其不意地做出反常的举动,乱拳打死老师傅,在自己这里更是百试不爽。

  都不知道陈岁淮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每天在自己身旁鞍前马后地照顾,晚上睡在他枕畔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凌晨指不定起来洗好几次冷水澡,帐篷支得根本掩饰不住——当然也可能是陈岁淮故意没做任何遮掩,却只对着装睡的自己叹气,用叫人难以无视的灼灼目光盯着他, 却死活不迈过楚河汉界一步。

  这个意志力令乔璟十分敬佩, 可问题是……

  乔璟自己忍不住了。

  除去在山村两人开诚布公的那一夜, 陈岁淮没问乔璟意思直接上手以外,之后的几个月来他都本本分分的, 在知晓乔璟害怕被村民们发现两人关系的心思之后,更是每天只在乔璟的房间里待到他睡着,就蹑手蹑脚地回到招待所,尽量不招人非议。

  乔璟原本以为自己能习惯清心寡欲的日子,他本来就不是个重欲的人,每天又有很多事情要做,没工夫分心在这样不重要的事情上。

  然而一旦熟悉的人出现在自己身边,这刻进骨血里的肌肉记忆像被激活了一样一发不可收拾。乔璟不由觉得陈岁淮简直是老天派来克自己的,所以才让自己的身体对他一点抵抗能力都没有。

  在山村里看着日出月落,听着鸡鸣狗吠,这样的情愫还能强压下去些,可回到熟悉的地方,躺在和陈岁淮厮磨过无数次的床上,乔璟就再难抑制身心的冲动。

  这时候另一方的不配合就有些惹眼了。

  终于有一天,乔璟夜半感受到身边那人快要把他盯穿透的眼神后,在陈岁淮又要起身去淋凉水澡的时候抓住他的手腕:“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陈岁淮还没来得及调整好站姿,重心不稳,被乔璟一扯就往后跌到床上,忙不迭用手撑主自己,以免压到乔璟。

  然后才佯装迷茫地说:“我演什么?”

  乔璟没回话,眼神在陈岁淮的脸上与他身下反复打转,透亮的黑眸在暗沉沉的夜间流转出生动的光芒。

  “没什么,我说梦话。现在准备继续睡了。”乔璟微微一笑,翻身成背对陈岁淮的姿势,对他挥了挥手,“你也早点休息,别一天天闹出动静,很影响我睡眠质量。”

  说完乔璟就静静地等着,身后安静了大约七八秒时间,果然陈岁淮就忍不住了,贴着他重新躺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地往他后颈上轻轻吹着气。

  “我的乔璟和以前真是不一样,有恃无恐起来了。”陈岁淮说,“心里知道我不敢明着提什么要求,只能动这种弯弯绕绕的小心计,却仍然不配合着我。你以前不会这样的,我们第一次是怎么发生的你还记得吗?”

  乔璟耳朵红了:“不记得,也不想听,你别说了。”

  “你当时可比现在爽快,直截了当问我想不想要你,还怕我什么都不懂,想着来指导我……你那时候对我多好呀。”

  乔璟转回去捂住陈岁淮的嘴。

  那个时候的陈岁淮多青涩,多好呀!哪里像现在这样……

  “真不能再让让我吗?”陈岁淮把乔璟的手包入掌中,“你当初可是连位置都能让的。”

  乔璟:“再说就真没戏了。”

  陈岁淮低低一笑,将乔璟整个拉入自己怀中。

  后半夜迷迷糊糊被拉着换姿势许诺“再来一次”的时候,乔璟还在心里嘀咕:“到底是谁有恃无恐呢。”

  *

  乔璟照例是被早中饭的香味吸引起来的。

  回到s市以后他们两个人有各自的事情要忙,陈岁淮在各个业务线里来回奔波料理前一阵子不在现场处理不恰当的抉择;乔璟忙着将所有的画作整理在册交到憧憬的教授手中,顺便抽空复习了下生疏了大半年的专业知识,为接下来重回学生生活做准备。

  所以哪怕是周末,陈岁淮和乔璟也不一定能抽出时间在家里好好吃一顿饭,更别说享受这样闹腾一晚上又赖了许久床的惬意时光。

  于是这个周日上午显得有些特殊,可乔璟喝着陈岁淮放在他床头温得恰到好处的热水,看着在厨房忙碌的陈岁淮的背影,却又觉得这样的生活与过去的一年里没太大不同。

  重回这样的寻常,对他们两人来说都太不容易了。

  就在这时,乔璟被桌上放着的一沓信吸引了目光。

  陈岁淮端着最后准备的蘑菇汤出来时,便看见乔璟红着眼睛在看那些信件。

  “你迟迟不肯整理从村里带出来的最后一个箱子,我前阵子忙也没时间帮你收拾,今天早上有精力就顺便理了,没想到翻出来了些意外的东西。”

  乔璟在打包行礼的时候把和村中孩子们以及他的教学生涯有关的东西全都存放在这个箱子里,他不愿意太早整理也是怕自己不能及时从这段时光的记忆里回身,所以想拖延一段时间再说。

  却没想到让他错过在第一时间收获自己挂念着的人同等重量的心意。

  乔璟想不通孩子们是怎么推断出他要走的事情,究竟又是在什么时候背着他把这些信件写完,偷偷摸摸塞到他行李箱里的。

  那一张张七歪八扭的文字写得很用力,似乎主人们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把自己的不舍也注入墨水之中;文字直白又稚嫩,絮絮叨叨说着和乔璟相处的各种细微往事,好像这样写一遍就能加深乔璟对他们的印象,不至于太早把他们忘记。

  乔璟看得泪如雨下。哪里那么容易忘记呢,他在尽全力帮着孩子们的同时,他们也用无限的力量治愈着他。

  最可贵的是,这些最大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们竟然能理解他的想法,知道他的不舍和痛心后却尊重他的做法,不做告别,也不用任何方式勾起他的同情和不舍,以此作为挽留他的条件。

  就如同最后一封校长写道的那样:“不必挂念,有缘在更高处再相见。”

  乔璟小心翼翼地把信叠了起来,以防自己的眼泪模糊这些珍贵的字迹,说:“我有带给他们一些真正需要的东西,我终于是个有用的人了。”

  陈岁淮解开围裙,把乔璟搂入怀中,轻轻拍着他:“是的,乔璟是的。”

  他同样非常高兴,但和乔璟喜极而泣的理由不同。

  陈岁淮只是为这个世界上有更多人喜欢乔璟,发现了他的好而感到由衷的满足。

  乔璟的前半世活得太拘谨了,似乎他人生的价值就在于讨好别人上,为了父亲的满意,为了让朋友们认为他值得,为了不叫公司的人失望……

  可那都不能证明他独立活在世上的价值。

  如今他的存在,他的善意,终于可以用一种具体的形势辐射到其他人的命运,才终于让乔璟的双脚踏踏实实踩在了地面上。

  从此以后,没有任何人的否定,能动摇他对自己的评价了。

  平复下心情后,乔璟对陈岁淮说:“下午送我去见乔岩一面吧。”

  陈岁淮愕然,几周前乔璟提过一嘴这个日期,可这阵子两个人都太忙了,又确实都没把乔岩当回事,他就没多放在心上。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这天。

  他默不作声地打量了下乔璟的神色,见他眼角的感伤只是因为曾经的学生而存在,并没有半点分给乔岩的意思,就彻底放下心来:“好。”

  哪怕做足了心理准备,当乔璟隔着银白色的栏杆见到乔岩的时候,心理说不震撼是不可能的。

  前一阵子他回忆起乔岩的时候还觉得他有着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年轻外貌,这次相见的时候,竟然老了那么多。

  乔岩的头发愈发苍白,如今又被剔得很短,配上颧骨与太阳穴上突然长出来的许多斑点,从前的精致感荡然无存。

  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不再有过往的笃定与自信,人的精气神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在没法忽视的年龄感背后,还藏着一股茫然和无助。

  乔璟低下头,他不能、也没有立场去为乔岩的现状感到不忍。

  “你来了。”乔岩说,“怎么才来。”

  乔璟没说话,他没有要和乔岩多寒暄的打算。

  “算了,能有机会让我看看你就行了,估计以后你也不会想再来见我了。”

  如今真相大白,乔岩的情感再没有掩饰的必要,打量起乔璟的目光也就无所顾忌。这让乔璟光是坐在乔岩对面都觉得如芒在背,食骨在喉。

  “你确实长得非常像她。”乔岩说,“其实你应该感谢这一点,否则我当初或许不会让你有机会活着长大。”

  乔璟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深吸一口气才说:“我确实感谢这一点,但和你无关,只是高兴能以另一种方式与他们更近一些,用这双有他们影子的眼睛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