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澜把乔璟临终前托付的那句话带给司一柠的时候, 她还没有出国,外形打扮也好性格气质也罢,都与现在有很大的差别, 却也没进化到后来陈岁淮熟悉的模样。

  用颓废的文艺青年来形容更为合适些。

  她自己的生活本来就过得不好, 又在最美好的年纪失去了为数不多的好友, 整个人也迅速地萎靡了下去,终日与烟酒为伴。

  纪澜不理解乔璟那句话的含义, 但他仍然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了司一柠听。

  后来他才慢慢理清楚, 司一柠在商科与投资上的天赋超出了绝大多数人, 却因为与家里不可调和的矛盾而梗着脑袋逆着干,不惜付出自己前途的代价也想在有生之年争取叫父母低头。

  而乔璟早就看出来了她对于这事业的喜爱, 从前不好意思插手好友的选择, 却在最后关头记着嘱咐她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不要像他一样, 浪费了那么久生命, 又永远没有机会再去追逐自己热爱的事物。

  输赢在生死面前没有一点意义。

  这句话打醒了司一柠,振作起来的同时乔氏与陈岁淮也成了扎在她肉里的一根刺,使她硬憋着一口气努力从一堆科班出身的高学历人群脱颖而出,在这个几乎被另一个性别挤占去所有空间的行业里圈出自己的一席之地。

  站到了金字塔顶峰后司一柠并没有觉得多少快乐,只可惜自己没有醒悟得再早一些,能让乔璟看到她如今光彩照人的模样,也好用现在身后带着的所有资源,更护住他一些。

  这样的话,发生当初的变故后乔璟是不是也不会拒绝她——应该算是她父母的帮助, 在s市更加安稳地住下来。

  司一柠虽然恨着乔氏与陈岁淮, 却对把这个消息告诉她的纪澜没有什么特别的仇视。

  和纪澜一起处理完乔璟的后事以后, 司一柠就马不停蹄为出国的语言考试和择校做准备,原本以为短时间里和乔氏的人再打不了什么交道, 却不知道怎么总能在各个地方看到纪澜的身影。

  前几次还被纪澜用“好巧”,“你也在这儿啊”打发过去,但司一柠又不是个傻的,s市那么大,从前的陌生人忽然开始天天偶遇,怎么都说不过去。

  纪澜推了推眼镜说:“可能我们的活动轨迹一直交叠,只是以前不认识彼此就不曾发现,现在留心了自然就会觉得偶遇次数有些太多了。”

  “哦,有点道理。”司一柠近日忙得有些不修边幅,伸手随意往后抓了抓头发,“姐是比你大两岁,但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纪澜:“……”

  “说吧,跟着我想要得到什么?”司一柠没功夫与他绕圈子,就开口问得十分直白,“是陈岁淮怀疑小璟给了我什么乔氏的机密吗?你们想多了,他对这种事情不关心,更不可能和我说什么。”

  纪澜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把早就准备好万一被撞破心思的借口掏了出来:“我看你在弄出国读书的东西,考试这里不是太顺利,所以想来问问……或许你需要家教吗?陪练口语的那种,我托福118,口语29分。”

  “陈岁淮那家伙是克扣你工资了吗?”司一柠大跌眼镜,吃惊地打量纪澜,见他一身低调但名贵的衣服领带,又觉得这个假设不太成立。

  “谁会嫌钱多呢,我大学毕业没多久,刚买了房子还背着房贷,早一天还清心里就多一点安全感。”纪澜一本正经地说,“平时周末我都有出去做口语家教,但之前那个小孩子家住得有些远,你这边很近,所以我想问问你……”

  他打开手机的计算器,打了个数字:“这个价格行不行?”

  司一柠:“……”

  平心而论还挺便宜的,但她像缺钱的人吗?

  “你身上带着乔氏的味道,留在身边我都不安心。”司一柠摇头拒绝,“所以别再跟着我了,乔璟的事情多亏有你帮着处理,我很感谢你。日后等我发达了,你有什么难事尽管来找我。”

  她这话说的时候十分真诚,没想到之后的十几年里并没有帮到纪澜什么,反倒是后来纪澜又帮着她解决了一大难题。

  其实上一世陈岁淮离去以后,纪澜一直活到很大岁数才寿终正寝,重新回到了高二时期。

  “挺羡慕的。”陈岁淮知道后又酸又阴阳地说,“儿孙满堂的感觉怎么样?”

  纪澜叹了口气:“无子无女,这辈子继续努力。”

  “……?”

  “因为她根本不是自愿嫁给我的。”

  只是司家长辈从来控制欲强,在他们看来司一柠重回“正轨”都是他们当初锲而不舍的说教致使她服软,所以当他们又有愿望在司一柠身上得不到满足的时候,这逼迫女儿认输的想法就卷土重来。

  在司一柠三十三岁的那一年,他们就频繁地催促她结婚生子。

  女儿有自己的事业叫他们脸上十分有光,可司家那么大的家业总得有人继承吧?作为父母,他们愿意在最大范围里给自己孩子“自由”已经非常宽容前卫了,但孩子年龄和阅历都到了一定程度,回国找个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富二代强强联手,他们很快就能退休抱上孙子孙女,家里的企业也可以交给女儿女婿管理,一举两得,再好不过。

  毕竟女儿已经过了最佳生育年龄,再等两年想生都要生不出了。

  起初他们只是絮叨几声,这些年司一柠和家里的关系好不容易修复了些,自己工作上的事情又忙不过来,就懒得与他们起冲突,敷衍两句草草结束。

  可父母又不是傻子,催了一年半载不起效,司家长辈很快就更新了手段,叫来七大姑八大姨轮番施压不算,后来司一柠父母直接买了机票去美国找她,拉着司一柠去赴华人联谊会。

  也许是上了年纪,从前一些要紧的面子、事业、自己的生活,都会在“天伦之乐”四个字面前黯然失色。到了最后生了重病活不了几年,看到旧友又有了孙子自己抑郁得想自杀这样的幌子也都被搬出来,用在让司一柠听话结婚生子这件事上。

  发现司一柠对生孩子这件事十分抗拒后,他们又打算让她先把结婚对象敲定下来,觉得女人一旦结了婚就会因为婆家的要求改变心意想生小孩,那个时候再提抱孙子的事情也来得及,事情总要一步步来。

  司一柠被逼得从一个城市relocate到另一个城市,又从国外逃窜回国内,可Irene就是司家独女的事早就被她爸妈宣传得人尽皆知,无论她怎么努力也很难再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新塑造不受任何人控制、只属于自己的身份。

  最关键的是,她不年轻了。

  试错的成本逐年递增,而司一柠也已经没有十几二十岁那一条路走到黑,非要和爸妈拍板到底的勇气。

  “他们年纪大了,虽然有些话说得太伤人心,但确实这样有精力和你‘斗’的年数不多了,相信你也是因为这点才不舍得把关系割裂开来,反抗到底吧。”

  在国内“偶遇”司一柠的时候,纪澜邀请她去咖啡馆小坐聊一聊,这样说到。

  司一柠有些尴尬:“看来我爸妈的举动s市也传开了啊……她们该不会见人就发我简历帮我征婚吧。”

  “没那么夸张……但也差不多了。”纪澜说。

  也就有那么五六七八个中间人拐着弯来打探过陈岁淮的结婚意愿,被他替陈岁淮拒绝后媒婆一扭头又问起他自己的情况来。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

  司一柠没意义地搅动着咖啡棒,愁道:“随便吧,假装出柜,网上找个背景干净好拿捏的人付点钱和他假结婚,到时候编个谎言赖别人没有生育能力所以不生孩子……都考虑过,看缘分定吧。”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

  司一柠愕然:“你没有生育能力?”

  纪澜:“……”

  他艰难地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才说:“可以有。”

  司一柠爆笑。

  纪澜拍了拍膝盖上不存在的灰,清了下嗓子,重新试着给自己拉票:“陈岁淮一走了之丢下乔氏这摊烂摊子给我,其实我挺难办的。”

  “一方面我手里能有决定乔氏生死的所有机密,是掌舵的唯一人选,可另一方面我并不擅长做决策。”

  “你很擅长,我一直在关注你。”

  “所以我们做个交易吧。我们假结婚,我帮你应付家里的琐事,你来帮我掌这个舵。”

  “到时候乔氏的资料和机密在你手里,你也不用怕我不好拿捏,做出对你不好的事情。”

  陈岁淮听完纪澜简单地复述了下他死后乔氏和纪澜的归属为题,撇了撇嘴,冷笑道:“挺好,背着我把乔氏送给了我昔日最大的死对头,你完了纪澜。”

  纪澜笑道:“但结果还算不错,我走的时候乔氏成了国内最著名的企业,渗透到数亿人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也算对得起当初乔璟所托了吧——毕竟乔氏安安稳稳发展下去,让依托乔氏生存的人能安心过活,这不正是他的心愿吗?”

  “……”

  一把乔璟搬出来,纪澜这话的杀伤力实在是太大了,堵得陈岁淮再说不出什么话来嘲讽他。

  “行吧,”他说,“反正看你这模样怕是到老也没让人看出来自己的真心,混得也不怎么样。”

  纪澜挽起袖子,伸出手:“那这辈子和陈哥一起再接再厉。”

  陈岁淮刚把手掌合上去,就听到客厅里传来乔璟和司一柠的呼唤声。

  “你们两个怎么还没好呀?”

  “躲在厨房里偷吃吗?给我们也留点儿!”

  陈岁淮和纪澜迅速松开手,十分同步地一人端起一盘水果,异口同声地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