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逐风【完结】>第21章

  温黎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也不能接受。

  当然,李拂晓也没指望他原地送上祝福。

  可能是说完自己都觉得过分,她故作镇定地理了下头发,稍微

  放柔了点声音,又对温黎道:“这是妈妈想了很久后的结果,你跟我一起过去,我们还在南淮。”

  楼道外的李言风蓦地抬起了头。

  温黎卡在门框里,遮住屋内大部分的灯光,只留给他一个灰暗的背影。

  李言风下意识想要快点离开,却听得温黎的声音灌进耳朵:“那李言风呢?”

  许久的沉默后,李拂晓抽了下鼻子,侧过脸不去看他。

  问题的答案隐在心照不宣的安静中,温黎甚至有些站不稳当。

  他不死心,又问一遍:“妈,李言风呢?”

  李拂晓破罐子破摔,干脆直直地看向他:“我管不了。”

  温黎额角猛一突突,眼眶一热,视线瞬间模糊。

  他咬着后槽牙,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温黎沉着声,嗓音略显沙哑:“那我不去。”

  李拂晓同样红着眼眶,几乎快要把食指戳在温黎的脸上:“不去?你想去哪?去睡大街?我能回来接你就已经不错了,你还指望我继续带着他!?”

  温黎没指望,他也知道不可能。

  只是知道是知道,接受是接受,这两个不是一回事。

  “他又不是没地方去,轮得到你来收留?”

  温黎捏着拳头,后退半步。

  他死死地盯着李拂晓,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

  李拂晓红了眼睛:“温黎,你不要不识好歹!”

  温黎转身,抓过李言风的手腕跑下了楼。

  泪水被冷风一吹,贴在皮肤上冻成冰霜。

  温黎用袖子胡乱擦脸,粗糙的布料蹭着脸颊,宛如刀割。

  他还拽着李言风的手腕,闷头往前走着。

  嘴里嘟嘟囔囔说了些什么,被低低的抽泣声模糊到完全听不清,温黎没有回头,不知道是说给李言风听,还是自言自语。

  转过巷口,李言风停住了脚步,反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下一秒,温黎被拉进一个怀抱。

  李言风捋了几下他的后背,抱住了他。

  温黎低头把眼睛压在李言风的肩上,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才隐约漏出些许的抽泣。

  李言风的声音很沉:“我可以去车厂。”

  温黎摇头,先是很小幅度的摇头,然后又使劲摇了两下。

  他有点头晕,双手按住李言风的手臂,说出口的话缓慢而又坚定:“不行。”

  李言风的确有地方住,他这样的人在哪儿都能住。

  小时候或者被李瘸子打得大冬天会不了家,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但是那不一样。

  温黎知道那不一样。

  “你别担心,我不会抛下你的。”

  他反反复复地重复这一句话,手指抓着对方的衣袖,低头一遍又一遍地念着。

  “李言风,我不会抛下你的。”

  当晚,李言风在魏伯的车厂凑合。

  温黎冷静下来后还是回去了,有些事无法逃避,需要解决。

  李拂晓的态度异常坚定,她不可能带着毫无血缘关系的李言风一起嫁过去。

  温黎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也明白这不是李拂晓自己可以决定的事情。

  所以他没打算真带着李言风一起,只是对于未来的日子总要有个规划。

  “你什么时候卖房子?”

  他也已经做好了其他打算。

  “我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申请宿舍,如果不能的话,我需要一点时间出去租间房子…”

  “温黎!”李拂晓一拍桌子,尖叫起来,“你疯了!我是你亲妈!你不跟我走跟他过?!”

  这种容易产生误解的陈述让温黎的五官有些不自然的扭曲了一下,但很快,他又重新镇定下来。

  “妈,”温黎闭了闭眼睛,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他呼吸都发着抖,放慢语气尽量让自己说话语气平和,“你怎么不问问这半年我是怎么过的?”

  李拂晓的气势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来。

  她不想问,因为知道答案。

  “是!是他李言风养活了你!但他养了你多久?我养了你多久?温黎,你跟他什么都不是,你跟我才是亲的!”

  “妈妈,”温黎放低了声音,几乎是恳求着说,“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知道你的不容易,所以你要结婚,要卖房子,都可以,我没有别的想法。以后还是会孝敬您,给您养老送终。但我现在不能跟你走,李言风除了我没家人了,我不能抛下他。”

  “所以你要抛下我吗?!”李拂晓声音发颤,大声质问。

  温黎低下头,没有吭声。

  “你真是疯了,”李拂晓指着他,激动地指尖不停颤抖,“一个外人,你为了一个外人连自己亲妈都不要了……”

  她欲言又止,看向温黎的目光中掺杂着别样的揣测。

  被那种眼神注释,仿佛被扒光衣服巡游一般,能一眼看穿内心所有想法。

  温黎难受极了,身上仿佛有飞蚁啃食,蚀骨灼心。

  ——那不是外人,李言风怎么会是外人。

  他胸腔内的血液沸腾,撕扯着咆哮,几乎要有什么破土而出。

  “你跟他过吧,”李拂晓突然颓败下来,心灰意冷般塌着肩膀坐在那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房间的一个角落,“随便你,反正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你了……”

  这话听得温黎心上一酸,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下来,在下巴上聚成湿哒哒的一片。

  突然,他站起身,“噗通”一下跪在李拂晓的面前。

  没有说话,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李拂晓猛地一拍桌子,对着温黎肩头打过去:“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她一个女人,力气也小,拳头砸在身上其实不怎么疼。

  温黎被她推倒数次,又撑着地面重新跪直身子,不妥协,也不迁就。

  到最后,李拂晓终于忍不住眼泪,嚎啕大哭起来。

  她额前的头发散了,几缕碎发遮眼,显得格外狼狈。

  等到那段情绪发泄完毕,李拂晓红着眼眶,盯着温黎看了几秒,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进自己卧室,“砰”一声关上了门。

  李拂晓的结婚对象是个南淮本地人。

  他们在他乡相识,因着老乡的由头渐渐走近。

  男方在外地做着小本生意,这么多年也有些积蓄,李拂晓一个人打拼惯了,好不容易遇着一个合适的,没处多久就去领了结婚证。

  本以为自己这辈子终于有了个依靠,却未曾想那男人给她看的都是表面,这几年经济不景气,那点家底早就败得差不多了。

  李拂晓后知后觉自己上当受骗,但一根绳上的蚂蚱,再分开也难。

  她听信了那男人的鬼话,打算合伙投资,卖掉房子当是本钱。

  这件事她犹豫了很久,毕竟她还有个孩子,需要一个住所。

  每每想到温黎,总是要以泪洗面。

  最后她下定决心回了家,本想一气呵成把这事办成,却又事到临头狠不下心。

  这是李拂晓离婚时分过来的房子,也是这么多年他们母子二人安身立命的唯一住所,如果真的卖掉,去跟风豪赌一场,赢了还好,输了就连最后的保障都没了。

  温黎还要念书,明年就是最关键的一年。

  她的孩子在学校争气,名次从未掉过前三。

  李拂晓哭了一夜,也想了一夜,作为一个母亲,在自己和孩子间依旧选择了后者。

  她又离开了,走得悄无声息。

  “卖房子”成了一句空话,客厅餐桌上的水杯下面压了五百块钱。

  温黎醒后在旁边沉默着站了许久,直到垂眸时眼泪打在衣袖上,这才把钱折好收进口袋。

  李拂晓走后几天,李言风又回来住了。

  温黎像被一下抽走了精气神,在三月渐暖的春天里生了场大病。

  他烧得晕晕乎乎,躺在家里挂吊针的时候,时常盯着一处发呆。

  脑子里的回忆乱七八糟堆成一团,他会想以前和李拂晓的种种,想李拂晓提到的结婚。

  其实温黎并不反对这段婚姻,如果对方是个适合过日子的男人,那再好不过。

  自己是个累赘,温黎知道。

  当初他的父母离婚时都不想要他,温黎也知道。

  李拂晓虽然把他抛在乡下两年,可也的确又把他接了回去。

  从八岁到十七,九年的时间,李拂晓一个女人靠打零工一点一点把温黎拉扯长大。

  “我是不是不该那样对她?”

  温黎有点后悔,他对李拂晓的态度似乎不是很好。

  他那么大声和自己的妈妈说话,而李拂晓只是又一次回来接他。

  “我怕她遇见坏人。”

  李拂晓回来是想卖房子的,房子没有卖掉,回去要怎么说?

  那个男人对李拂晓不好怎么办?李拂晓一个女人,被人骗了怎么办?

  “我妈她…”

  下半句话哽在喉咙里,鼻根酸涩得难以开口。

  那是他血脉相连的至亲,生他养他的妈妈。

  “我很想她。”

  温黎这场高热来势汹汹,像是把整个冬天所有的分量全部堆在一起来了场大爆发。

  李言风特地请了假在家里照看,温黎低烧不退,时而飙到三十八度。

  他干脆把人抱去了医院。

  挂号、门诊、住院。

  李言风按着流程依次跑下来,折腾了半天,才被安排在一个床位。

  医生初步诊断过,不排除高烧和哮喘有关,建议做一系列的检查。

  李言风乖乖听话,把温黎包裹严实,背着他辗转于各大科室。

  温黎迷迷糊糊还以为是放学,搂着李言风的颈脖问有没有人看见。

  “没人。”李言风说。

  温黎含糊着声音,嘟囔了句没人听懂的话。

  “什么?”李言风问。

  温黎在他背上往前探了探身,李言风双手兜着他的屁股颠了一下。

  “那就好,”温黎捂着李言风的耳朵,小声说,“我们以后装作不认识,别人就不知道你住在我家,也不会问你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

  李言风睫毛微垂,目光柔和几分。

  这是温黎小时候对他说的话,看来是真的烧糊涂了。

  “李言风,你不是没人要的小孩。”

  温黎紧紧搂着他,把低烧发烫的脸贴上李言风的颈脖:“我要你,你别害怕。”

  温黎每年一次的体检拖到现在,趁这个机会刚好一起做了。

  医院跑上跑下,全套做下来两千多块钱,结果也没查出什么毛病来。

  李言风没觉得亏,心里只是庆幸。

  期间李拂晓来医院看了一次,她没进病房,只是隔着玻璃远远看了一眼正在输液的温黎。

  李言风把门打开,连续几天的通宵照料让他看起来异常疲惫。

  李拂晓欲言又止,李言风也没什么精力去应付,两人当天并没有什么语言交流。

  只是当晚,李拂晓又来了一次,依旧什么也没说,飞快地塞给李言风一叠钱便转身离开了。

  老老实实住了几天的院,温黎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

  他的精神还不是很好,醒一会儿就很累。

  李言风给他捏腿、按腰,看得邻床的老爷子羡慕的紧,让李言风也给他按按。

  “哎哟,这手劲,真舒服。”

  老爷子舒服得直抽气,转头对温黎说:“你们兄弟俩真不错,我俩孙子,凑一起就打!”

  温黎勉强勾了勾唇,却也没见得多高兴。

  在医院里他怎么也不会高兴。

  随着温黎的病情稳定下来,李言风有时回家做饭。

  隔壁老爷子趁着这点空档,就和温黎说说这几天他昏睡不醒时李言风对他的照顾。

  其实温黎能想得到,这么多年李言风一直都这么照顾他。

  但当听见他自己深夜发热,折腾得李言风几天几夜没合眼时,还是会忍不住心疼。

  本以为也就是场过敏感冒,温黎起初甚至还抱怨李言风小题大做,诊所挂挂吊针就能好的,怎么送到了医院来。

  然而,直到出院回家,他有意去找李言风藏起来的缴费清单,清点上面一项项检查,累计一个个数字,温黎心还是深深地刺疼了一下。

  这么严重吗?

  他的一场发热。

  年前攒下的钱还是派上了用场,他生一场病,花掉了他们小半个积蓄。

  温黎难过了很久,把那些单据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

  只是当晚睡觉时,温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被子下抱住李言风,把脸闷进他的怀里,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李言风掖好被子躺下,掌心覆在他的后脑勺上揉了揉:“怎么了?”

  温黎没有吭声,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一些。

  李言风没再过多询问,同样揽住温黎的后腰把脸贴在他的额角。

  他们相互依偎取暖,像两只伤痕累累的小兽一般,在这个残酷又冰凉的社会里艰难求生。

  他想起了李拂晓,自己的妈妈竟然要结婚了。

  结婚了就会有新的家庭,有新的丈夫,自然也就会有新的孩子。

  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了。

  如果李言风是他亲哥哥该有多好。

  如果李言风是他的亲哥哥,他们两个人无需设定很多前提,用条条框框约束。

  他们血脉相连,只要两人在一起,就会是一个家。

  “哥,”温黎闷着声问,“你以后会结婚吗?”

  久违的称呼让李言风先是一顿,思考片刻后回答道:“不会。”

  “为什么?”

  他并没有得到答案。

  在温黎的记忆中,他的父母似乎永远都在争吵。

  这是他对婚姻最初的印象,也是残留至今无法改变的负面影响。

  所以当李拂晓再一次宣布自己要结婚时,温黎第一反应其实是不能理解。

  “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

  温黎好似自言自语般说着没有答案的问题,在得到李言风的沉默后又仰着头问他:“如果我结婚,你会高兴吗?”

  李言风没有立刻回答。

  他贴在温黎后背的手动了动,缓慢思考中轻轻拍了两下:“会。”

  “会?”

  “如果她对你好。”

  温黎眼眶一热,抿了下唇。

  “我不会结婚的。”温黎说。

  李言风回得很慢:“为什么?”

  为什么?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温黎在被褥下攥着李言风的衣摆,用力到指尖血色尽褪。

  他闭上眼,任眼泪横流,浸湿枕巾。

  “因为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鼻音浓重,李言风拍着温黎后背的手渐渐停了下来。

  他斟酌着,话里略有迟疑:“…谁?”

  回应他的只有易碎的呼吸。

  在夜里缓慢而又安静。

  温黎病好已经四月初了。

  他在医院躺的没个时间概念,回到教室大家都已经脱下了厚重的棉衣。

  桌洞里放着一摞崭新的复习资料,询问同桌才知道在自己住院期间已经交了一轮资料费。

  一百八十六,上三位数了。

  温黎叹了口气,希望李言风没和自己买同一份。

  他们原本还算富裕的小金库被一场全身检查给消耗回了艰苦时期,温黎揣着他口袋里剩下的几百块钱,去许老师办公室准备补交。

  结果他人刚到,还没来得及说话,许老师就眼睛一亮,连忙招呼温黎过来。

  原来是去年十一月竞赛的奖金发了下来。

  温黎从许老师那里把钱接过来,几张百元大钞叠进掌心,第一反应是这钱李言风应该也有一份。

  他道了谢,难免有些失落。

  “怎么了?拿了奖金还不高兴呢?”

  许老师拉了张凳子过来,准备和温黎聊会儿天。

  温黎乖乖坐下,耷拉着脑袋:“也没有不高兴吧…”

  只是这钱杯水车薪,还不够他拍一次核磁共振。

  许老师大概能明白他的不易,微微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地说了些肺腑之言。

  内容无非就是让温黎好好学习,这些话他从高一就开始听,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但温黎还是听得很认真,把这些话全部记到心里。

  “……至于生活方面有什么困难,我和一班的朱老师都会尽全力帮助你和李言风。好孩子,高三真的非常关键,要认真学习了,千万不要眼高手低,耽误了自己大好的未来。”

  温黎眼眶发热,吸了吸鼻子。

  许老师是真的在为他打算,他知道。

  对于自己这个破烂的人生,温黎有时觉得自己很不幸,可有时又觉得很幸运——她的母亲重新把他捡了回来,他遇见的老师都在拉着他往前。

  李拂晓没念过几年书,但也知道把温黎往学校送。

  温黎聪明乖巧,也肯努力,他的每一任老师都喜欢他,愿意好好教他。

  像是手把手的牵着他往前走,在某一个年龄节点,又交给下一位老师。

  可能过程略有风险,但身边有李言风保驾护航,温黎一步一步走到了高二,稳稳当当。

  他越顺利,越是自责。

  觉得愧疚,尤其对李言风。

  上课铃响了,温黎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许老师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把他叫住:“你妈妈前几天来了趟学校,把这学期的资料费垫付过了。”

  温黎愣了愣,慢半拍地想起自己来办公室的目的,只是又点了下头,说知道了。

  走廊上,学生哄笑着打闹跑回教室,温黎走在靠墙一侧,心里乱七八糟想些事情。

  李拂晓怎么来了?她还管自己的事吗?

  保送的事她知不知道?是不想过问,还是让他自己决定?

  温黎盯着地砖闷头往前,视线中突然闯进一双熟悉的球鞋,下一秒他来不及停下,不偏不倚和迎面的人撞了个满怀。

  衣服上是熟悉的味道。

  李言风扣住他的手臂,把温黎扶正站稳。

  “上课铃响没听见吗?”纪知雪戴着红袖章,在一旁皱眉道。

  今天有课前小组巡查,刚好轮到她和李言风一起。

  温黎移过去目光,“噢”了一声:“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低沉,整个人有些魂不守舍。

  李言风放开他的手臂,温黎便绕开两人继续往前。

  “你怎么了?”

  绕是纪知雪也看出温黎情绪反常。

  温黎跟没听到似的,并未搭理。

  纪知雪不爽地撅起嘴巴,抬头瞥了眼李言风,见对方直直盯着温黎的背影,直到他折进二班教室,消失在走廊之上。

  温黎这种要死不活的状态持续到中午放学。

  他的脑子很乱,一直在想李拂晓的事情。

  大病初愈的人本就没什么精神,在教室烦了一上午更显憔悴。

  按照往常那样,李言风会在半个小时后去停车场推了自行车等在楼下,他们一直都是这种相处模式。

  所以温黎也不急着收拾书本,就这么叠着双臂闷头睡觉。

  好几个同学路过,以为他身体不舒服,上前拍醒他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温黎笑着摇头,再道一声谢谢。

  然而今天有些不同,没等班里同学全部离开,李言风竟然就这么直接从二班的后门进来,快步走到温黎的身侧握住他的肩头。

  睡眼惺忪的温黎猛一抬头:“?!”

  班里只剩下几人,目光“唰”一下全锁定在了李言风的身上。

  “怎…怎么了?”温黎声音很轻,甚至还带了些微的恐惧。他用书遮住自己的半张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露出自己的一双眼睛,“还有人呢!”

  李言风压根不在意那些目光,只是安静地看了几秒温黎,随后转身离开。

  二班一男生疑惑着走到温黎身边:“那是李言风吧?他要揍你?”

  碍于许老师平时的叮嘱,班里的同学对温黎这么个身娇体弱的学霸一直颇有关注。

  一班的李言风莫名其妙跑过来,冷着张脸不说话还直接动了手,他们第一反应都是过来揍人的。

  十七八岁的高中生正是热血上头的中二年纪,班级荣誉感那比天大。

  一人被打,全班出动,尤其还是他们班的重点保护对象。所以当第一个人开口询问之后,其他人“呼啦”一下都围了过来。

  温黎沉默两秒,清了清嗓子,有气无力地说:“应该…不是吧?”

  “他找你约架?”另一个男生问。

  “没,”温黎连忙摆手,“我哪里惹得到他?估计是认错人了吧…”

  因为心虚,他的音量逐渐降低,最后沉进单词书里,却像是怕了一样。

  “你别怕,我们都在呢。要不这样吧,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不用不用不用,”温黎连忙推辞,心里发暖的同时又觉得愧对了大家的好意,“没关系的,我真没惹着他!”

  好说歹说了一通,男生们这才将信将疑地离开。

  温黎有点儿受宠若惊,还有点儿良心不安。

  他卡着半小时,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从窗户往下看见李言风推着自行车等在梧桐树下,这才收拾好书本,锁好教室门准备离开。

  然而没想到的是,下楼时巧撞见了林薇迎面上来。

  对方似乎是小跑来的,脚步很急,还微微有些喘。

  温黎停下脚步,询问道:“你落什么东西了吗?教室门我刚锁上。”

  林薇看见温黎,倒没之前那么着急。她往上走了几阶楼梯,停在与温黎同层的那一阶上:“没关系,我不回教室。”

  温黎不明所以地“噢”了一声,觉得自己也不好问姑娘家的事,便试探着说:“那我走了?”

  林薇直言道:“我以为你身体不舒服,而且听说你和李言风发生了一些矛盾。”

  温黎先是一愣,然后牙疼的“嘶”了一声,抬手抓了把头发,解释道:“没有,我和李言风没矛盾。”

  “那就好,”林薇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她抬手理了一下自己跑乱了的刘海,又道,“不过你今天放学脸色不怎么好,当时人多,我就没问。”

  “噢,那个…”温黎迟疑了些,“也没什么事。”

  他没说出原因,林薇就没继续追问。

  两人一起下了楼梯,温黎差不多就明白这姑娘大概是担心自己出事,特地急匆匆跑回来的。

  挺感动的,还有点过意不去。

  “那是李言风?”林薇看着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的人影皱了下眉,“他好像在看你。”

  温黎叹了口气,面对这样的林薇他实在是说不了谎。

  “因为…他就是在等我。”

  半小时前,刚放学。

  李言风离开温黎的班级后提前出了教学楼,推了自行车在楼下等了很久。

  放学时他去办公室给老师送教具,回来时路过二班,看温黎整个人伏在桌子上。

  当时李言风没想太多,直接过去查看,还好最后只是虚惊一场。

  即便如此,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心有余悸。

  现在他们的班级挨着,下了课走几步就能看见。

  那以后呢?如果意外真的发生,自己不在温黎身边,谁去了解他的病情,谁又去学习急救。

  那个他“不能在一起”的人吗?

  李言风的眉头猝然皱了起来。

  正想着,教学楼里模糊走出两个人影。

  温黎今天下来的比以往要迟一些,而且身边还多了一个女生。

  那女生李言风认识,黑板报画的好看,高一曾经被朱老师拉来一班后黑板上画画。

  她喜欢温黎,告白时还被自己撞见了。

  这姑娘长得瓷白干净,性格却比他们两个男生还要生猛。被撞破了告白也毫不胆怯,甚至还能开口让李言风替她保密。

  李言风那时也有点懵,点头就给应了下来。

  现在想想都蛋疼。

  “……那就再见了。”

  林薇向温黎告别后,又转身朝李言风的方向也挥了挥手。

  李言风微一点头,连个表情都没有,纯属礼貌回应。

  温黎走到他的身边,微微叹了口气。

  “要不中午放学就别载我回去了吧,学校后门到家也不是很远。”

  李言风推着车子,和他一起并肩走着。

  “好。”

  温黎抬了下眼,有些意外对方竟然答应得这样干脆。

  “李言风,你放学来我班里找我,是不是以为我身体不舒服?”

  李言风依旧看着前方,目不斜视:“嗯。”

  温黎抿了抿唇,同他实话实说:“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有点烦。许老师跟我说了些事情,还有,我妈在我住院时来过学校,给我交了这学期的资料费…”

  他事无巨细地说着今天上午发生的一切,直到出了学校后门,坐上自行车的后座。

  风在耳边一吹,说出来的话就听不真切。

  车子停在单元楼下,温黎松开李言风的衣摆,跳下了车。

  “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李言风冷淡得有些突兀了,温黎微怔,看对方握着车头,把自行车拎上了二楼。

  或许…是他的错觉。

  “说什么都行啊,朱老师有没有找你谈话?”

  温黎开了房门,嘴上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

  李言风心里想着别的事,话从耳朵里过了一遍,压根没进脑子。

  “你高三打算怎么办?还跟何叔一起跑货吗?”

  他刚弯腰把车锁好,一抬头就迎上温黎的问题。

  李言风看着他,脑子里全是对方和林薇一起走出教学楼时脸上挂着的笑容。

  是林薇吗?

  李言风很想问问温黎。

  “什么?”温黎愣在客厅。

  他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话说了出口。

  “没什么。”

  李言风垂了眼睫,不与温黎对视。

  他转身关上房门,快步走进厨房。

  水盆里泡着化了冻的猪肉,李言风打开水龙头,洗手的同时把肉捞起来。

  砧板打横放下,菜刀拍了葱蒜。

  老旧的油烟机嗡嗡作响,“呲啦”一声,猪肉下锅。

  李言风尽量用厨房的噪音盖过客厅里的沉默。

  那里还站着一个人,也本不该那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