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甘……情愿？”安楠重复着这四个字，宋景昀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话没有说对。
谁不想得到心上人的珍视呢？从前的安楠是如此，现在的星霜亦是。
要是能够安稳长久地待在太子身边，星霜是绝不愿意去到青楼里接客的，但他偏偏是萧延亲手调教出来的花魁公子，他自出现在萧延身边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有所用途。
“他想要留在太子身边，就只能如此，”宋景昀声音压的很低:“太子也需要他作为自己在银鹤庭的耳目，星霜的身份很隐密，楠楠你以后，还是不要和他有太多接触。”
“你不希望我和他有太多接触？”
宋景昀沉默了会儿，靠近了说道:“对。”
“你怕他的身份会给我带来麻烦？”
麻烦还算是其次的，星霜那样卑微地喜欢萧延，注定了会一路上遍体鳞伤。
他同从前的安楠太过相似，所以安楠靠近他，就会不由自主理解他，如果再看到星霜深陷困境，那他……
“我怕你会难过。”
安楠大概能理解宋景昀的意思，他自己待在家中想了好几日，等到宋景昀被传令复朝这天，祯阳城的天难得放晴，外头雪化了，他就坐在露台的地方练字。
练的疲乏了，又放了笔准备去找茶泡来喝。
“世子妃，白玉观音还能泡一壶，要拿出来吗？”韩雨问着，又说:“明日奴才去跑腿问问，说不定赵老板那里年前能到一批新的，要是有就都买回来如何。”
一说起这个，安楠脑子里就回想起了星霜和他说话的样子，他实在没有办法对这个人的遭遇视而不见，左右思索下，他说:“让人去套车，我正好闲着，去晚来烟逛逛。”
赵老板今日倒是开门了，安楠运气很好，他一进门，院子里扫雪的人就对他说:“才到了白玉观音，还没叫人去通知世子妃就来了。”
安楠笑笑，“那我运气倒是好。”
赵老板放了笤帚进屋子拿东西，等把货品找出来了又说:“你每次来得这样快，有别的客人想买都买不着。”
这个别的客人，说得大约就是星霜了，那日走后也不知道他后来如何，当时伤的那样重，安楠有些担心，脱口就问:“赵老板，星霜这几日来过吗？”
赵老板那张脸一愣，有些意想不到地回望过来。
他有许多客人身份都很特殊，要的货品也很别致，安楠是一个，星霜也是一个。
但是出于一个商人的道德操守，他不会向别人透露客人的消息，不过看安楠这样子，八成是和星霜已经认识了。
“世子妃和他认识？”赵老板说:“之前他约了取货我不小心忘了，后来叫人递了消息，但并没有人来取货，估计……很忙？”
“哦，可能是不方便。”安楠自顾自说道。
赵老板又问:“这四盒白玉观音都要么？给世子妃装起来？”
“都要，分两份装。”安楠把其中两盒拨开，在盒身上点了点说道:“要是星霜这后面来拿东西，就说这是给他的。”
要说方才赵老板还在好奇于这两人认识，那现在看到堂堂睿王世子妃送花魁东西，就更加惊讶，但他并不多问，点了点头，“好啊，需要告诉他是您留的么？”
“他要是问便说，无妨的。”安楠说着又问:“赵老板，可否借下纸笔，我要留一句话。”
安楠在纸上写下了“可无恙”三个字，合着给星霜的茶一并放了，结过账之后匆匆出了店门。
他本是想赶在宋景昀到家之前回去，不想让丈夫知道自己来了这里，可是一出门，看到马车前站的人，安楠就明白自己是想多了。
宋景昀原本就在他身边安了人手跟着，有了前几天的事情，怕是跟着的又多了不少，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送宋景昀一出宫门估计就知道了个清楚。
他站过去说:“茶喝完了我出来买，世子怎么来了。”
“刚好下朝过来接你。”宋景昀说着，先带着安楠一齐上了马车。
两个人坐下了，世子爷这才问道:“你很关心星霜？他对你和别人不一样，是么？”
“嗯。”安楠朝宋景昀靠，低声道:“那天听到你那样说我，心里头很难过却找不到人开解，周围认识的人，要么会骂你，要么会让我别那么斤斤计较。”
宋景昀点着头，很耐心地听安楠讲这些，“那星霜怎么和你说的？”
“嗯……我没告诉他原委，他猜出来的，说你不对，也看出来我很难过，所以让我在他那里待着，本来他是要叫人通知府里，晚些送我回去的，可是后来右军都督程久航来了……”
安楠把脸埋在宋景昀胸口，“我的这点伤心事放在他身上根本微不足道，但是星霜还是耐着性子安慰我……他当时被欺辱，我躲在柜子里都不敢出来帮他，即便这样……即便是这样……他在程久航离开之后，也仍旧在顾着要让侍从先送我走，还叫我好好和你把话说开。”
安楠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被教条规矩束缚住的人，宋景昀的宠爱包容能让他解脱，而星霜的感同身受和理解似乎也能让他好受。
宋景昀摸着安楠的头发，安慰他道:“那我应该谢谢他了，要不是他同你说的那些话，我可怎么把宝贝哄得好？”
安楠猜想过宋景昀会很严肃地和他说联系星霜的个中厉害，也以为宋景昀会派更多人跟着他，但这个人这样轻言细语地将话给带过，他就忍不住把心里的想法表达出来:“哥哥。”
“嗯？”
“星霜对我好，我现在想要关怀他一下，没有错，对不对？”
宋景昀点头:“宝贝，你没有错，我今日听说你来了这里的时候就想过了，其实你和星霜都没有错，你想和他结识交谈并没有任何问题，是这世道成了阻碍，但你放心……”
宋景昀将安楠的脸给抬了起来，在他唇上轻啄了一口，说道:“想要联络上他并非难事，只要小心些也无妨，我会帮你。”
没有什么是比爱人的理解更让人舒心的，其实这几日来安楠总觉得和宋景昀之间隔了一层纸，现在这人用话捅破了，安楠便只想无休无止地依赖他。
约莫五日过后，因为家中冬日里的香料不剩多少，又遇上快到年节的时间要备礼送人，安楠就准备先去找赵老板定一些。
到了店铺后赵老板见是他来，便先去了库房把留的东西找了出来。
“昨日星霜来过，我将世子妃交代的东西和信件转交了，他给你留了这些。”
赵老板将一个雕花的漆盒和一张纸给推过来，安楠先打开那张纸看了，瞧见上面“无恙，谢君挂怀”几个字，才稍稍安心一些。
星霜应当是没怎么读过书的，写的字不算好看，但很工整，像是那种学堂里刚学写字不久的乖学生，一笔一划都看得出来很认真。
青涩而又干净，和星霜本身的经历完全不相同。
安楠将漆盒打开了，看见里面的东西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回想才记起三日前才在菡萏姨母的府上见过。
御贡的松柏香，焚烧之时如同跻身苍山云海，身处松柏茂林之中。
也就太后皇后，以及长公主和几个皇子才各得一盒，连宋景昀都没有份，可见珍贵。
估计星霜之前受了伤，太子为了安抚他便给他了，这人不留着自己用，反而给安楠送来。
“他若再来，麻烦代我谢他。”
赵老板点头:“可以，不过快过年了，我这店铺过不了多久也得闭店，应该得年后才能再见二位贵客了。对了，还有世子妃要的弦，实在有些难找，送我年后再替你寻。”
赵老板若是不提，安楠都想不起来那被放在库里吃灰的古筝。
他回了府亲自去放置香料，这会儿功夫就想着把筝找出来擦一擦，谁知在仓库里倒腾了好一会儿，他竟没找到。
“陈朗。”
候在外边的人立马应声，“世子妃您吩咐。”
“你去问问刘管家，我的筝搬过来以后收到哪里去了？”
“原来世子妃您在找这个，该知会奴才一声，这东西今日搬去屋里了，就是榻前空出来的位置，是世子吩咐的。”
“世子吩咐的？”安楠接过这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问:“我怎么没听他说？”
“这世子晨起出门的时候您还在休息，刚巧弦送来了，世子就命了人赶紧将筝抬去修，也不让吵着您。”
安楠问:“修好了？”
“已经修好了，不过这音需得您自己按照习惯调一调。”
安楠回了屋子就看见筝放在了床前靠窗的位置。
近来宋景昀怕他再看见花瓶不高兴，屋子里都放的是绿植，但放在这架面板首尾雕梅花的古筝前实在有些太不搭调。
“此地无银三百两。”安楠嘀咕了一句，对韩雨说道:“去把那个双耳花瓶拿出来吧，我要插花放着。”
韩雨不懂:“啊？主子您不是说不准再放上来了吗？奴才捡的时候给收到院子最后面的库里了……”
安楠自以为处事还算通透，他一直都想不通为什么韩雨跟着他耳濡目染这么多年，还是不太机灵，便倒了杯茶，边喝边循循善诱着问:“赶明儿我和世子吵架，说再也不见他，你是不是还要把他给赶出去？”
韩雨:“那哪儿能啊。”
安楠点头:还算有救。
韩雨:“奴才哪敢轰世子出去？您不想见，奴才只能套了车，送您回国公府。”
安楠一口茶喷出来，心里叹道:朽木不可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