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昀近来确实忙，太子从竟州回来之后，念着他忙于婚事，便把事情都压到了现在。
现下时不时就叫了门客幕僚聚在一起商议，宋景昀跟着旁听，也是听得头大。
啪！一叠密信被扔在了桌面上，此时已经是入夜了，太子的别院的雅堂里只点了两盏灯，宋景昀茶过了三遍汤已然没什么味道，他没滋没味尝了一口，拿起了面上的一封信就拆开来看。
要说此前黎安城的郑悯是个胆大包天的，那这右军都督伙同竟州乾州总兵干的事便更甚。
“程久航在都督府‘考绩’还不够，这入冬前发的军银，他可是顶风作案贪了一大笔，此次涉外的贡品若不是我亲自去了一趟，怕是零星边角他都能吞到肚子里去。”
宋景昀看着自己磨破了嘴皮子从户部那里挖来的军饷被这种狗东西挥霍，气有些不打一处来。
“给军士的银钱，楚捷、程久航、裴连谁都吃上一口，也不怕肚子里生疮。”
“他们可不怕。”萧延说道：“虽然查到了这贪的银钱都去了何处，可是其中的证据还是少了些，银子不是从一条线送进来的，这其中关联了多少人该如何揭发，这些东西都还没个着落，所以我想做个局。”
宋景昀沉声问：“太子有什么打算？”
萧延轻飘飘说道：“近来程久航在祯阳作为愈发张狂，我听闻他私底下男女通吃，而且几次三番去银鹤庭，想必是盯上星霜云雪有些时候了。”
宋景昀微微一顿：“太子是准备安排星霜去……”
“先让他尝个甜头，后头他想再尝，自然要露出些马脚来。”
“可是右军都督身处在这样的位置上，自然不会在银鹤庭……”
“自然不会让他在银鹤庭，我都说了，我想做个局……”
宋景昀走后，萧延叫来了手底下负责联络的人吩咐道：“去告诉星霜，准备一下。”
“这两日吗？主子，前几日星霜那边连接了几场客，这几天安排了休……”
萧延眸光一暗，盯着暗卫将茶杯放在了桌上，他声音不算冷冽，可周身气场足以让人惧怕：“需要我说第二遍？”
“主子恕罪，”跪在地上的下属立马改口道:“属下这就去通知银鹤庭那边。”
太子要做局，宋景昀就不得不跟着去，只是现下这种事对他一个有家室的人来说实在有些犯难。
他要是不告诉安楠，只怕小家伙后头知道了，得自己胡思乱想伤心，可他要是说的话，这话该怎么交代，难不成摆明了自己要去逛窑子？
左右思忖下，宋景昀最后想了个馊主意。
他直接把安楠带着一起去了。
“进去了以后得带上面具，”宋景昀给安楠套上了一个白面鬼的面具，说道：“在里面也别叫我的名，别叫我世子，叫哥哥就成。”
安楠也是大概听宋景昀说了下今晚上要办要紧事，他不敢马虎，乖乖点了头，还问：“带着我，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待在我身边就好，不会。”
最起码宋景昀是觉得没什么问题的，但在遇到萧延，看到太子冷着脸带上面具那一刻，世子爷意识到了一丝丝的不妥。
谁家夫君会带着自己的正牌夫人来窑子里？萧延大概是这个意思。
他就是这样的，不光不会带着太子妃来这种地方，连出来做什么，见什么人也无需交代，像宋景昀这样离不开内人的，他头一次见。
可人都来了，萧延也不能在说什么。
他们一路绕着一路进了一处幽静庭院，雅静的阁楼外边只有几盏灯火，还瞧不出什么。
一入内，由小厮带着弯弯绕绕好一会儿便有一条向下的暗道在靠近后院处打开了，安楠悄声跟着他们进去，越往深处，就能听见更为明显的嘈杂喧闹声。
等走到了尽头，一切便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座极其隐蔽的地宫极乐场，他们方才来的地方不是唯一的入口，八方角落里都见得到有人从外边进来，这些人大都和他们一样带着面具，但也有一些没有带。
安楠看得入神，一不小心撞到旁人身上，他刚要出口道歉，一张轻纱就扫在他面目上，浓重的脂粉味让安楠轻轻皱眉，紧接着一个身姿丰腴的女子便朝她扑上来说道，“可人儿，怎么往奴家心上撞？”
宋景昀及时把安楠给拉过来护在身后，那女子才止住了自己的势头，捂着唇自嘲娇嗔：“是奴家有眼无珠了。”
安楠一瞬间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再环顾一圈周遭，过了片刻他便明白过来，这样的地方，除却是饮酒作乐之处，还是个赌场以及花月之地。
光是瞧着四处装点，以及赌桌上堆积如山的筹码，便可以知道来到这里的人若非高门显贵，便是家财万贯，怪不得那么多人都要带上面具来到此处，想必是害怕暴露身份。
“别怕。”宋景昀对安楠低声，随后又拉着他跟着太子一道去了一处高座。
他们刚一落座，外边便进来了一堆姿色艳丽的女子送酒菜。
将东西放下了这些人也不走，而是各自分散着坐在客人旁边。
这些女子不是第一天接客，自然都是有点眼力的，长相打扮更为曼妙的主动凑到了萧延身边，其余的则去伺候跟着的幕僚门客。
有两个穿水红纱裙的姑娘本还纠结要不要坐到宋景昀他们身边来，看见他将身边的安楠给搂紧了，很自觉地倒好了酒退到一边去。
萧延身边的那个很熟练地靠到了他的怀里，柔声问询：“公子听曲儿么？”
见萧延摇头，便又问，“要叫人拿骰盅过来玩么？”
那妓女边说着边拿了酒往萧延跟前递，太子爷也见怪不怪，把酒接过来，手指翘起面具的边缘，将酒饮下，他似乎很享受这些妓女伺候他。
宋景昀就是为了不让安楠误会自己也会这样才带了他一起来，可殊不知小公子脑子里想的却是宋景昀从前。
在没有认识他之前，宋景昀和萧延，还有刘之莫他们一起来这种风月场所的时候，搂妓女喝花酒这样的事情是不是也是手到擒来？
“我让人给你带了茶水，想喝果汁我叫人去准备。”
隔着面具，宋景昀没有察觉到安楠情绪的异样，还在关怀着他。
安楠摇头，“我现在不想喝。”
在祯阳城这种地方，家中男子花天酒地不是什么稀罕事，安楠也知道宋景昀他们今日来是为了正事，可他心里难以克制地有些不舒服，像塞了一团棉花，喘不过气来。
他转头把目光落向外边，想要尽力分散自己的注意。
大堂正中，浅白色的纱带从中间的吊顶蔓延出来，延伸向了各个高台客座，中间白纱的帐幔又从高处倾泻而下，将中间的圆形高台层层遮住，起初安楠还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可场内的一声铜锣响动，周遭喧闹都静止了以后，他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帐幔如烟波水雾一样由外向内层层落下，像在迷雾之中窥探娇蕊一般，直至最后一层被拨开，安楠瞧见了那圆台之上浑身被白纱捆绑住的人。
那是个男子，他的双眼嘴唇都被覆盖住，可这并不影响在场的人欣赏他惊世绝艳的美貌，那样高挺的鼻梁，那样迤逦的颌角，长发垂下勾人心弦，若隐若现的身姿更是让在场众人都为之疯狂。
他的双腿、腰肢、手臂脖颈都被束缚住，那些牵连在各个客座的白纱带就像是人偶的提线，有人好奇伸手扯了一下，那被束缚的男子身形便跟着一颤，发出了一声惑人的呻吟。
一个人这样做了，其他在场的客人都变成了色鬼一般，跟着上手去扯动坐前的白纱带，被束缚的男子如同无法脱身的祭品一般，只能挣扎呜咽，然后撩动客人们满腔的欲火。
“是谁！他是谁！”
“老板呢！出来开个价钱！”
客人们吵吵嚷嚷着，那男子亦因为挣扎，蒙住双眼的纱带滑落了下来，露出了他的那双眼睛。
那样幽深绚烂的一双瞳孔，像夜幕的星空，破碎的银河，绝望而又哀丽，是只肖一眼就会让人为之神魂颠倒。
“星霜！是星霜！”
“星霜怎么会在这儿？！”
安楠听说过这个名字，祯阳城最有名的男花魁，银鹤庭的头牌，多少人挤破了脑袋花光银子，只为了凑到他跟前去看一看，瞧一瞧。
今日安楠见了，一边感叹着这人当真名不虚传，一边又在心底里和他产生了一些难以言说的共鸣。
明明他们两个的身份，地位都悬殊了千万里，可安楠却忍不住同情他可怜他，他甚至觉得，星霜那双眼睛此刻正朝着他们的客座望过来，在同他对视。
“老板呢！怎么不出来报价！光让人看着着急算怎么回事？！”
在座的人吵嚷了起来，有些甚至想要冲上圆台去抢人，被周边的看守给拦了回去。
穿着招财进宝的一个小矮子跳上了圆台，他带着阴阳面，手指从星霜的脚背开始抚摸，再是小腿，大腿、急速起伏的腰窝，最后至他胸口之上，小童突然抬手，扯动了悬挂在上头的两根绳索，吊顶上不知从哪里低落下来红色的酒液，刚好一滴滴落下来，滴落在捂住星霜唇齿的白纱之上。
若方才的情形已经让人渴求不及，那现在这样的画面更是令在场众人疯狂。
小童啪啪一拍手，周围的客座前周围又落下了许多绳索来，只听他说道：“这里有三十六根绳索，其中有一根悬着吊顶，束缚着美人，在座诸位摘了面具，花上五十金珠便可以剪一根，谁能抱得美人归，可就看各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