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楠眼底下泛着点青,显然是昨日没睡好,不过比起在他面前来回踱步,熬了个通宵的魏允航来说,已经算好的了。
少卿大人似乎是气的急了,喝了口茶也没压下去,直接敲着桌子跟个教书先生一般同安楠讲道:“安云晚,你在寻英山上天天同睿王世子在一处就算了,入夜之后怎能让他随意进你的帐子?!”
安楠眨巴了下眼睛,有些吃惊:“兼礼,你怎么知道的啊?”
“还真有这回事?!”魏允航扶着额,看着安楠,有些不明白这个和他师出同门知书达理的小公子怎么会如此。
“是啊,”安楠不明所以点点头,“我与世子有话说,难道还非得挑个什么地方?”
提及此,安楠想起宋景昀那夜抱着他说的那些话,补充道:“再说,我和世子又没做什么……”
魏允航:“你们没做什么,可保不准别人会想什么!”
安楠:“想什么?我又不是姑娘,或者我是不是该问问兼礼你,你想什么了?”
魏允航:“你要是个姑娘,你今日名声就算毁了知不知道?!”
话听到这,安楠算是明白魏允航来叫他干什么了。
无非是听说了一些关于他和宋景昀的事,觉得遇矩,现下来告知他要守礼守成的。
“难不成,外人说我什么,我便是那般了吗?”安楠说这话是有点沮丧的。
从前他循规蹈矩惯了还不会这般,可自大遇见了让他随心随性的宋景昀,他就愈发地想要拨开世俗的束缚。
“你不是那般,”魏允航知道自己话说得过了,收了些势头,声调也压下来:“可云晚你好歹是镇国公府的嫡子,为了家族怎能不在意自己的名声?”
“又是这些话……”
要是换了宋景昀,定然是要叫他别在意别人的看法,让他高兴就好的。
“云晚,”见跟前的人低着头,魏允航只当他听进去了,又耐着性子说:“我知道你与宋世子的关联,你为此不入仕便罢了,只是你能不能……能不能多顾及下你自己?恩?”
“兼礼,我觉得……”安楠稍顿了顿,说:“我觉得你对睿王世子有偏见,你昨夜不会是故意叫他那么晚来问话的吧?”
“我……”
要说实话,魏允航还真有那么点意思在,可他没照实说:“秉公办案,我为何要对他有偏见?”
“那就是我想多了,没有就好。”安楠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衣衫,“你也不必劝我多顾及自己这些话,同宋世子在一起,我总是被照顾的那一个。倘若你觉得我和他在一起有什么不一样了,那也不是,其实我本来就是那般,只是同他在一起时更为随性,他……”
安楠本想说宋景昀有多好,可他细一想,那个人似乎只对他才这样,他说的再多别人也不懂,也感受不到,索性住口。
“罢了,兼礼,如果你今日叫我来只是问这些的话,那实在不必要,我有些疲累,想先回去了。”
……
安楠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垮着张脸,贴身的侍从韩雨见了,连忙上来问:“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
“没,”他摇摇头,将手搭了上去,“回府吧。”
昨夜听人说宋景昀被叫到了大理寺问话,他莫名地有些担心,结果心里头想着,一夜辗转反侧,没怎么睡好。
现下得知那人已经回府,便放心了些,一入了马车中,他便靠在了身后的软垫子上准备小憩。
可这车没行了几步路,突然又停了,安楠睁眼抬了帘子看出去,马车外便有人凑上来同他说话:“奴才见过安公子。”
安楠认得这人,前几次宋景昀叫陈朗送他回府,这人也跟着的。
他下意识地往周围看了看,抱着微小的希望期待了一下,没见到人又快速收回眼神,问:“你怎么在此处,你们家世子呢?”
“世子先回去了,离开时听闻公子被叫到了大理寺,又瞧着天色像是要下雨,就派了奴才在此等候,让好生送您回去。”
即便是没见到人,安楠方才带着的那点不快依然烟消云散了,他微微点头,将车帘放下了说道:“那走吧。”
宋景昀到家时已经有细微小雨落下来了,陈朗随着他进了屋子准备伺候他歇息,外边却又有人来报说:“世子,外边有人来拜访。”
陈朗:“没看见世子已经很疲累了吗?就说不见,去推了。”
“是镇国公府来的人。”
宋景昀一瞬间觉醒了大半,转头就说:“那还不赶紧请进来。”
安楠的侍从将食盒子端上来,或许是跟着主子耳濡目染的缘故,言行都很规矩板正:“世子,我家公子听闻你昨日熬夜了,叫人炖了一盅百合鲈鱼汤给您送来,喝了安神顺气一些。”
“替我谢过你家主子,”宋景昀瞧着手边的汤盅,还没闻着味脸色都好了不少,又问:“他昨夜……是不是没休息好?”
那小厮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
“那你先回去伺候你主子吧,再告诉他,这些日子不太方便,等过些时候,我再邀他出来游玩。”
宋景昀端着鱼汤喝时,脸上如沐春风。
一想到安楠昨夜担心他到睡不着,他又心疼。
“这小傻子……”
“世子你自己在嘀咕什么呢?”陈朗给宋景昀拿了换的衣服进来,询问道。
宋景昀不答,依旧优哉游哉喝着汤。
陈朗却在一边感叹:“真好。”
“什么?”
陈朗:“奴才是说,您会让人去送小公子回府,他也会给您送安神的汤,这样两厢惦记着多好啊,不是么?”
“好么?”
宋景昀喃喃自语着,将最后一口汤也喝尽了,起身说道:“晚一些着人去太子府问问太子伤势如何,现在这个情况是要避嫌不假,但也不至于什么都不过问了。”
“是,世子。”
他躺上了塌,眼皮已经抬不开了:“我睡一会儿,除却要紧的事务,不要来扰我。”
宋景昀睡得沉,意识却是清醒的,因为他清楚自己做了梦。
要不然自己怎么会隔着东苑的池塘,看见小腹微微隆起的安楠在庭下练字?
“世子妃,您在这儿站了有一会儿了,奴婢扶您去里间休息?”
安楠在睿王府的时候身子养得并不好,即便是怀着身孕身形也很清瘦,他微微摇着头,放笔转身的瞬间也半低着头,一副卑微惯了的样子。
“去小厨房看看,我今早不是让人去买条鲈鱼么?”
他边说,边转身往院子里面走,身形模模糊糊远了,叫人舍不得。
宋景昀赶紧渡过栈道追上去,他想叫出声,却发现喉咙干涩,难以言说。
厨房油气重,下人们拦着,安楠还是站了进去,他掀开了木桶盖子看里边的鱼,扶着小腹说:“不要拿来清蒸,混着百合炖了汤盅,加点小米煨得软烂一点,今日十五,世子等下过来可以用。”
“奴婢还以为是世子妃你要吃……”婢女跟在安楠身侧,撇着嘴劝,“您也顾及下自己……”
“我近来吃不下这些,用些清淡的就是了。”安楠淡淡答着,转头出了厨房。
两人同宋景昀擦身经过,又朝前走着,宋景昀赶忙又追上去。
“近来朝中不太平,冯子铭前两日说世子总是烦心睡不好,我就想着弄点安神的汤,也免得……”安楠微顿了顿,语气带了点难过:“也免得他看见我心烦,同我争执些没必要的。”
“主子……”婢女扶着安楠的手,心疼道:“你说世子为什么就对您这般……您还什么事都想着世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安楠勉强笑着:“或许我与世子本就不合适,是硬生生凑在一起的,这点令他不满吧。不过都到了这份上了,我还有了他的孩子,总不能也什么都不管不顾,你说是不是?”
安楠到了自己的屋前,他在门口的树上给孩子挂了许多祈福的木牌,用手一拨就叮铃作响。
婢女扶着他进屋,仍旧追问:“世子妃,那您现在这样,就不后悔么?”
“有什么后不后悔的啊?”安楠说:“只是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世子可以娶到一个令他心仪的人,而我也能遇见一个可以珍惜我的人。”
伴着这句,安楠入了屋内,而婢女也将门缓缓关上。
宋景昀快速跟上去,他想要入屋内同安楠说话,同他解释,可那扇门将他们彻底地分隔开了。
“楠楠,楠楠我只要你!楠楠!是我错了,是我不够珍惜你楠楠,楠楠你开开门……楠楠……”
“楠楠!”
宋景昀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喘着粗气回神。
他浑身被汗水湿透了,方才梦中的一切还伴着一阵耳鸣在脑海里盘旋着。
四下打量了周围后,他才彻底清醒过来,下一刻又发疯了一般,扬起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陈朗恰巧从外边进来,听到这清脆的一声立时眉头都皱紧了:“世子,你怎么又……”
宋景昀毫不在意,从床上下来拿了外衣披在身上:“几时了?”
“世子,申时三刻,可要用膳?”
陈朗倒了杯茶来奉上,又站近了宋景昀耳边低声说:“今晨大理寺少卿带着人去了趟太子府,午后又急匆匆入了宫。”
这是查到了寻英山马厩只有萧荣的马料有问题,找太子问话又察觉出不对来。
如果是太子办事不利或者想要加害手足,今日摔断了手的就该是萧荣了。
“世子,您觉得圣上那边会如何断定?那刘二……我们可要将他交给大理寺?”
“急什么?现下的状况还用不着把人交出去……有皇后娘娘在,不论陛下如何判定,局面也必是对咱们有利的。”他接过茶喝了口,继续问:“那刘二如何了?”
“下了药的当天夜里就逃出了寻英山,咱们的人悄悄跟着,等到第二日早上太子出了事,这才有人动手想要他的命。”
“萧荣胃口够大的。”宋景昀轻笑了下,“只不过他应当也没料到最后从马上摔下来的是太子,本来想留着这个人倒时候交给大理寺再在太子身后补一刀,现在却成了个隐患。”
他将茶杯放下,半垂着眉眼思虑,前世他急于帮太子开脱罪责,并没有派人去查证这刘二在大理寺交代了什么,现在细想起来,才觉得其中应当有些关窍。
“我猜……萧荣的人指使刘二下/药时,应当是暴露了什么要紧的线索出来,让这个‘刘二’也以为差遣他的人是太子。”
那如若受伤的人是三皇子萧荣,太子就是最有嫌疑的人。
“但现下太子受伤,他指使人这样做就说不通了。”
“世子,那我们现在……静观其变?”
“现在先按兵不动,看皇上那边如何抉择,至于刘二……叫藏在萧荣那边的人准备着,到时候需要他们做一场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