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在被褥里的人猛地坐起来,意识还未清醒的情况下,竟说了一句:“你说什么?楠楠过来看我了?”
陈朗不解风情,同样张口就问:“楠楠是谁?为什么要来看世子?”
等他稍稍反应过来,要提醒这人矜持,还不待张口,宋景昀就从床上蹭起了身,凑到了铜镜面前去端详他那不怎么体面的尊容。
“我这样怎么见人!”
“额……”
陈朗刚想说什么,宋景昀没给他机会。
“去给我打盆水来!再找点什么东西让我把这黑眼圈遮一遮!”
……
约莫又过了一柱香的功夫过后,宋景昀才从房里出来,匆匆往正堂的方向赶。
可他到底来的是不巧,刚跨进门就撞见安楠和他父亲道别。
“那我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拜会王爷和世子。”
而不久前还在宋景昀面前如同阎王爷的宋锵,此时笑得和善又慈祥,连遖鳯獨傢声说着“好好好。”
宋景昀心道:好什么好!他都还没和安楠说上话!这不靠谱的爹也不知道帮他留!要是菡萏姨母在安楠今天指定得在这儿用饭才回得去!
“云晚怎么这就要走了?不多坐会儿?”
安楠:“不了,我……”
宋锵:“你小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还指望着别人等你?!”
宋景昀皮笑肉不笑看向他爹,合着他睡没睡这老头儿心里不清楚?!
“是我来晚了,云晚要不要再喝盏茶再走?你不是喜欢喝茶么?我让人吧宜临送来的茶给你带一些?”
宋锵:“我早让人带了,别人都喝了两盏,还等得到你?”
宋景昀深吸了一口气,维持着面上的笑,心里却想问了他过世的娘千百次怎么看上了这糟老头。
“父亲大人既然如此周全,那我还是得送一送云晚公子,走吧。”
一出了正堂,宋景昀的脸彻底黑下来了,陪安楠快到了王府门口的位置,他才把下人们都支开,同身旁的人说话。
“我记得我每次去国公府,都会去看你,换你来就只是看我父亲?”
安楠盯着他,莫名笑了:“世子殿下是因为这个生气么?”
宋景昀嘴犟:“我没生气。”
“哦,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宋景昀转头,正见安楠解着自己的手袋,找着什么东西。
最后看见他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小银盒递过来,宋景昀隐约明白了什么。
“腿,疼么?”安楠轻声地问。
“你知道我昨天……”宋景昀看着安楠手里的东西,赶紧拿了过来,脸上那些阴沉一下就散开了,现在恍若遇上了什么喜事:“给我的?”
“恩。”安楠点点头,“这个药消肿止痛还不错。”
宋景昀又惊又喜,不客气地把东西收进了怀里,又厚着脸皮问:“专程过来给我的?”
“是给王爷送东西,顺便给世子。”安楠辩解着,又不自在地抬头看宋景昀。
他的丹凤眼微挑起来的时候,那些被稳重掩藏起来的天真就全都暴露出来。
宋景昀觉得安楠这样子实在太可爱,一时间站近了点想去抱,却又怕把人吓着,没敢伸手,“就当你是顺便吧。”
安楠想回一句“本来就是”,话到了嘴边又变了,他关心道:“世子还是快去休息吧,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很丑?”
“不是。”安楠摇着头,“就是看起来精神不太好,没有说世子不好看的意思。”
宋景昀:“那就是夸我好看?”
这样不要脸的话说出口,换做刘之莫一定开始翻白眼了,但安楠只是有些别扭的皱着眉,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应承宋景昀了。
他率先开口:“罢了,今日是狼狈仓促了些,不过也是我该。”
宋景昀这是在说之前他“下聘”的事情,这样过分,也怨不得他爹罚他跪祠堂了。
他和安楠心照不宣地都不再提,安楠让他不必再送,他却还是磨磨蹭蹭拉着人说了好些有的没的,等到安楠真要上马车了,他还不放心地让陈朗跟着。
“真的不用,世子。”
“你就当是为了让我安心。”
“世子有什么不安心的?”
宋景昀抬手扶着安楠上车,细嫩柔软的手太过温暖,竟让他一瞬想起前世拥抱到的冰凉尸身。
失而复得,他怎么能不怕?
宋景昀说:“你那么好看,怕你半道上被人拐跑了。”
他说完,甚至不等安楠做出反应就把人送上了车,转头又对陈朗千叮万嘱:“今日还是你带人送安小公子回去,务必把人好好送到镇国公府。”
知道了自家世子有多重视安楠的陈朗自然不敢怠慢,连连应着。
宋景昀又往车里看,车帘没放,安楠正看着他,欲言又止的。
“怎么?”
安楠前倾着身子对他说:“药,世子记得用,小病小痛也要多注意。”
宋景昀将手搭在了车窗上,静静看着安楠,他不放手,周围的人也不敢动。
前一世,安楠刚来王府的时候也是这样,时常关心他的身体、冷暖、饥饱。但是到后来,可能是因为心冷到连自己都顾不过来,他也不再过问宋景昀了。
宋景昀在心底发誓,再不会把这份心意弄丢,他冲安楠低声笑,说:“恩,我知道了。”
待安楠回去后,宋景昀仍旧时不时让人送东西到镇国公府,字画书籍,盆栽景致,最过分的时候连路边撞见个好玩的不倒翁也让人送到国公府去。
众人都知道睿王世子上心安家小公子,连宫里头的人也不例外。
原本宋景昀送东西是碍不着别人什么事的,奈何前段时间他向宫中林衡处以菡萏公主的名义要了一盆紫鸢送给安楠,这花恰巧是三皇子生母裴贵妃喜欢的,惹了她不痛快。
这镇国公府高门大户,谁不想和他们结亲?原本裴贵妃就起了心思,想着宋景昀看不上安楠,倒不如把他许给自己的荣儿,谁知这事刚和皇帝提了提,她就被训斥了一顿。
这就像是在打她的脸,提醒她自己就算是坐到了贵妃的位置也同样比不上宋景昀战死的亲娘。
没成想现下连一盆花都争到了她的头上。
“还不是世子妃呢,就活得这样潇洒,这要是以后进了睿王府,还能有规矩?”
“娘娘说的是。”宫女给裴贵妃捏着腿,问:“如今皇后娘娘身居冷宫,贵妃娘娘您主持后宫,可要叫那安家公子过来训话?”
“无缘无故的不妥,”裴贵妃瞧着手上娇艳欲滴的蔻丹,懒洋洋地说道:“太后她老人家青灯古佛,想必见不得自己的亲外孙找个如此骄奢的妻室吧?”
“还是娘娘想得周到。”小宫女附和。
裴贵妃不多久就去寿安宫嚼了嚼舌根,老太后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但也没戳破,毕竟自己外孙的婚事才是要紧的大事,稍晚一点,她便派了个自己的亲信去了趟镇国公府。
宋景昀不知道这事,隔了一两日还优哉游哉地和太子在外边喝酒,谈论事宜:“你想派人查楚家,是怀疑有什么问题?”
楚捷在竟州贪污的事情宋景昀也不好明说,便说:“我把他们得罪了,总得知道点他们的什么把柄,才好防着他们反咬一口啊。”
“虽然楚捷是竟州总兵,但也不至于,”萧延想了想,又说:“罢了,还是留个心眼看着吧,你派人下去办,有什么需要的知会我便是。”
“那先谢过殿下。”
“对了,我听说镇国公府……”萧延一开口,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楼下街角的商铺里就走出了个两个人影。
其中穿淡青色衣裳的,可不就是世子爷日思夜想的安楠小公子?
宋景昀目不转睛看着安楠,又看向他身边那个白脸书生,两个人似乎是在争执什么,闹得有些不愉快。
本来还为今日的好运气有些愉悦的世子爷转瞬不快。
他现在连重话都不敢和安楠说,那个人凭什么对他的楠楠疾言厉色的?!
再加上萧延在旁边补一句:“看起来安小公子有人作陪啊。”
宋景昀心里更觉不爽。
“太子殿下,怕是今日这酒没法陪你喝了。”宋景昀说着就要往外去,却又被萧延给一把拦下来。
“我劝你还是继续坐在这儿,不要去干涉小公子和他朋友的事情。”
“看着安楠不高兴?”
萧延放开了手,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端着酒同他说:“人不可能事事如意顺心,况且这明眼看着就是朋友间拌嘴,你去过问,以什么名义?镇国公府准儿婿么?”
宋景昀听出了萧延打趣的意味,也知道他这是劝自己不要将人看太紧,可是有关于安楠的,他还是想知道是什么事。
所以同太子喝完了酒,他绕了条街,又拐回了原先的地方去进了安楠逛过的那家商铺。
来这条街喝过那么多次酒,宋景昀也没发现过角落里有这样一家不起眼的店铺,招牌小小一块,上头用簪花小楷写着“晚来烟”三个字,看起来像是姑娘们逛的脂粉铺子。
宋景昀进到了里间,院落中如他所料一般晒着的各种样式的花瓣,晾晒的架子下站着一男子,见有人进,就抬头看过来,只稍稍打量那么一眼,他便开口:“贵客里面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