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离婚前夜>第五十一章 (完结章)

  赵二最后,还是从赵家走了。

  赵牧的台球室里,只有球和杆撞击的声音,在空旷的四壁间来回的荡。

  如同电影中开场的一个镜头,特写给准七分黑球,顺着台球桌一路滚,不差分毫地按路线行进,进洞,得分。

  陈管家出现在台球室时,赵牧刚撂了杆子。

  他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火柴皮呲的一下,撩起一簇晕黄火苗,声音很淡:“走了?”

  陈管家恭敬道:“先生,二先生去了荷兰。”

  “荷兰。”赵牧重复一遍,把烟拿在手上,出神地看着猩红的烟头,直到一截烟灰变冷落在地上,他才又跟了一句:“挺好的地方,飞过去要十三个小时,离英国很近。”顿了顿,语气很淡地喃喃:“可是,我的身边不好吗?”

  陈管家没有接话,他是为赵家做事的老人了,很懂分寸。

  赵牧又吸了一口烟,但是吸得太猛了,竟然咳嗽了起来。他不慌不忙灭了烟,拿起台球桌沿的酒,极烈的酒,饮下去从牙龈一路烧到胃里。

  赵牧把它像白水一样喝,左手拿着酒杯,微微侧过头,右手手指摩挲着绿绒绒的台球桌面。赵牧从台桌视线往上拉,拉出了两个晃动的人影,咧嘴笑了一笑,似乎还能闻到那个时候的味道:“之前和他在这里做过。”视线转到一排酒柜上,“那里也做过。”再一转,落到了对面的沙发上,“还有那里。”

  “每走两步,就能想起他。”端着酒的人垂首自语,三十几的大男人两秒后竟如孩子一般摇了摇头,“不对,应该是走在这房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想起他,陈叔,你说我是不是该把这里卖了?”

  陈管家还是没有接话,静默地走过去,给他倒酒。

  赵牧就那么自说自话着。

  淅沥的酒荡声,像在描绘转折盛大的小说场面,赵牧凝神听了一会儿,然后忽然问:“陈叔,你来赵家多久了?”

  “我是六七年到的赵家,有四十二年了,先生。”陈管家轻轻放了酒杯,退到一边。

  赵牧哦了一声,手指顺着玻璃酒杯缓缓地抠,像偏执的天才儿童:“前几天我突然想起了点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我妈走的时候,赵湛平的反应吗?”

  陈管家抬眼看他,像是看到很多年前的太平洋彼岸,另一个人也以相同的神情木着脸酗酒,斟酌着回了一句:“老爷当时把自己和夫人关在了房间里很久。”

  “后来我妈都臭了,他才把人抱出来。”赵牧冷淡地跟了一句,语气很平铺直叙:“赵湛平比我狠,人都逼死了还是不肯放手。”顿了顿,偏头认真地看着老管家,声音里显出难得的迷茫:“你说,我现在让人把他拦下来还来得急吗?我也像赵湛平关我妈一样,把他关一辈子得了。或者送到精神病院去,住两个月,他成了真的疯子,就再也不会离开了。”

  陈管家看着和过世的主人一模一样的面孔,想起前两天去莅园救太太……救二先生时,赵牧抱着人,一个劲地说话,他说了那么多话,赵二都没反应。唯独说到答应离婚时,二先生的睫毛轻轻动了动,仿佛有了点生机。

  然后,赵牧欣喜若狂:“你们看到没有,他有反应了。他想要什么,我都能答应他。”

  既然他想要,他就应该给。

  那时候陈管家便知道,他和他的父亲不一样。

  他更有度,更能忍。

  赵湛平玉石俱焚、鱼死网破都能舍得的,他舍不得。

  赵家一脉相承的狠厉到他这里,缺了一个角,单单为情人。

  陈管家还想起了更为久远的事情,是一九八七的那个夏天,赵牧把一个小蛋糕丢进了垃圾桶。眼睛虽然假模假样的钉在书上,但因为太年少藏不住心思,时不时要去瞟旁边一下两下三下四下的。

  后来那天晚上,陈管家故意站在垃圾桶的位置指挥各项工作,大家一向都很怕他,渐渐地,就忘了他的腿边还有一个麻烦。

  走的时候,陈管家特意给大厅留了一盏灯。

  大半夜的,那少爷真的披着睡衣踏着拖鞋下楼来,蹲在地上把垃圾桶里的翻蛋糕。但是怎么也找不见了。他站起来,孩子气地踢了那垃圾桶一脚。

  几十年的光阴眨眼也就过去了,轻得甚至够不上买两个小柿饼的称,年过而立的赵家主事人还在耳边不停地絮絮叨叨。

  他大概是喝醉了,才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他不断地、一一列举着最最狠辣的手段,什么拿链子把赵二逮回来绑在床边,给他种植钻心的情蛊,或者注射戒不掉的毒药等等等等。

  每一个法子都让人胆战心惊,每一个法子也都是效果上乘。

  陈管家静静听着,一直没敢搭腔。

  直到赵牧说累了,抬起头来,台球室的转角,那个入口被一天中仅仅几分钟照进来的阳光点亮,光线拉得笔直璨璨似有花朵盛放。

  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了曾经送给赵二的手表,赵牧就那么说了一句:

  “让他走吧,他最喜欢的冬天来了。”

  赵二走的那天,是立冬。冬天来临以后,北半球的白昼就会越来越短,黑夜越来越深,这样的日子里,最容易夜长梦多。

  赵牧的性格,是最不喜欢夜长梦多的。

  但赵二喜欢。

  莫名的,他好像也有点喜欢冬天了。

  赵牧握着手表,靠在台球室的柜子边打开了一盒磁带。

  那盒磁带是陈晚生前和他的对话。

  陈晚告诫他:“情路险招孤绝少行,但也容易覆水难收。”

  “有些事情,如果小二知道了,是会难以接受的。阿牧,我的孩子,我很清楚。”

  “你呢?你的情人,你清楚吗?”

  当时,赵牧给陈晚的回答是:“阿姨,我不用很清楚他,我爱他。”

  他曾经认为,和赵湛平一样,和人从生到死都牢牢地绑在一块,就是爱了。但是这世上的情人,不是每一对都可以善始善终,有人适合厮守,有人就只能分开。

  就像心中的白鸽,还是飞翔着才好看,关入牢笼,终是鸟亡笼空。

  赵牧听着录音,渐渐无力地蹲下身来,一个大男人,拿着一块表,又像个孩子似的双手环住膝盖,把头深深埋在了臂弯里,逐渐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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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哒哒哒——

  大概全是错觉吧。

  恍惚间,赵牧听到,有人由远及近轻轻走到他身边,停住了。

  下一秒,那人便踢了踢他的脚。

  赵牧慢慢抬起头,看见那人似乎是略嫌肉麻地撇撇嘴,指指手上的电话,又指指他的脸,很难为情地摇了摇头:“这么大人了,羞不羞。”

  赵牧有些难以置信地仰头看着他。

  反应了两秒,赵牧才后知后觉地回头去看陈管家,见他老人家笑呵呵的,摸出了悄悄放在衣服口袋里正在通话的手机,朝着主人抱歉地鞠了一躬。

  ——好在赵牧今天说的话还算多,不然能把他急死。

  赵二大概心情很好,两手环抱弯腰看着蹲在地上的赵牧,始终是笑眯眯的:“我今天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你不是,不想见到我了吗?”赵牧还有点不敢相信。

  “我不想见你的时候多了,你还不是老往我跟前凑。”

  赵二说的这句倒是实话,因为他的脸皮厚。

  赵牧脸上终于扬起点笑容来,但还是蹲着仰头看他:“你为什么回来了?”

  赵二闻言,转头就走。

  赵牧见状追出台球室,缠着他问:“嗯,为什么回来?”

  “是飞机延误了吗?还是世界大战了?”

  赵二被问得不耐烦了,推开他:“哎呀,你烦不烦啊。”

  赵二后来也问过自己,为什么会回来呢?

  其间原因或许很复杂,但其中一个一定是,他发现了自己可能还恨着赵牧。

  有的时候,人不明白爱,但恨却是很明白的。

  本质来说,爱与恨,像硬币的两面,看似相悖,但实则是同一种东西。

  如果还恨着一个人,那说明对他可能还怀有珍贵的在意和期许吧。

  毕竟最难过的从来不是仍然恨着一个人,而是彼此之间,已经情恨两消。

  当他们走远以后,在逐渐安静下来的台球室里,赵牧的那一份离婚协议书安静地放置在播放的录音机旁边。

  在那份协议书里,有一个地方,赵二故意没有把签名写全,他极为巧妙地写了一个“赵一”。

  还有一划,到底补不补,还得看赵某人余生的表现。

  所有故事结束的这一天是立冬,赵二喜欢的冬天快来了。

  但是冬天总会过去。

  他们都会看到,好漂亮的春。

  作者有话说:

  好赖也算囫囵个儿了(挠头),虽然可能离谱,但应该比缺头少尾的好吧(超小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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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需食用

  番外可能随机还有,但饶我先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