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离婚前夜>第四章

  赵二和赵牧离婚,是在两千零七年,因为一场巨额遗产转移纠纷。

  赵二是随着母亲陈晚进入赵家的。

  陈晚是赵家前主事人赵湛平的第二任妻子,赵湛平的前妻过世于许多年前,给他留了一个独子:赵牧。

  八岁以前,赵二和母亲住在香港舅公家,那时他还不叫赵二,他的名字叫厉苍梧。

  是跟着他那个过世很早的知识分子父亲姓的,陈晚从大陆到香港的第二个礼拜才发现肚子里挂着个亡夫遗物。

  舅公舅婆在香港做生意,表叔们也有在港澳政府当差的,一家子在寸金尺土的香港有一座大公寓,赵二觉得幼年的日子最为舒畅和美。

  一切的转折来自于八岁那年的冬天,陈晚的画被赵家的主事人赵湛平看上了。

  陈晚一夜之间软成水,涌入春风沉醉,而厉苍梧的人生,也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拐进泥泞或是洪流。

  赵家的巨大家底,是中产出身的厉苍梧无法想象的。赵湛平在追陈晚时,总让司机接他去太平山顶那座很大很大的宅子玩,宅子里种着名贵的花,养着金贵的鸟,唐瓷、宋画,还有明清家具不声不响地撑开百年家族的内敛底色。

  赵湛平是个非常有手段的生意人,也很会宠人,不仅把陈晚神仙一样高高捧着,对厉苍梧同样用心良苦。

  这个手握滔天权势,却性情温和、平易近人的中年男人填补了厉苍梧一直以来空缺的父爱。

  厉苍梧的日子顺风顺水惯了,所以当赵家那根独苗突然以蛮横的姿态插到他身边时,他整个人是懵的。

  那是他九岁的事情了,一九九三年的春天,陈晚和赵湛平认识半年,在香港结了婚。按陈晚的意思,婚事没有大操大办,请近亲一起坐下来吃顿饭,宣布喜讯礼就成了。

  在那场婚宴上,厉苍梧并没有看到他法律上的哥哥。

  一九九三年五月,赵家大半的枝叶慢慢地从美国迁回国,他们搬到了赵家新建的本宅。七月,一直没露过面的赵家少爷冷不丁从英国回来,冷眼瞅见别的女人占了他生母原本的位置。也没什么情绪。显得极其冷淡。

  自厉苍梧有记忆以来,没有人不喜欢自己。

  他生得漂亮,皮肤白,自然卷,眼角饱满上翘,稚气中又有妖气,男孩子长了这样一张脸,生来就是要多得几分宠爱的。

  但是这张脸,生平第一次,在那位赵家少爷、他被再三嘱咐应该叫哥哥的人那里,碰了壁。

  厉苍梧琢磨:大概是皮相的好看太过粗浅,而赵牧比较深沉,像赵家那些古书古画,所以瞧不上他。

  直到多年以后,厉苍梧改名换姓长成了赵二,才知道赵牧骨子里其实全是俗气,非常喜欢自己这张脸,尤其放不下他的身体,同时像只护食的狼,对赵家的每一笔财产都看顾得严。

  赵牧之所以会和赵二结婚,就是因为赵二手上握着一笔赵家巨大的遗产。

  赵二知道这件事情,是陈晚过世以后。

  陈晚在两千零七年三月查出了蛰伏已久的绝症,赵湛平在两年前的冬天就车祸去世了,陈晚也不打算手术和化疗,安排好遗产后就计划去国外安乐死。

  但在安排遗产的过程中,发现了奇怪的纰漏,律师们日夜核对,也找不出赵二从赵湛平那里继承的百分之二十遗产的合理转移方向。

  赵二不懂生意,对投资和资产转移更是两眼一抹黑。

  能不惊动任何人的办好这件事情,当然不会是他本人的操作,遗嘱里列明了只有两种情况能动那笔遗产——除了赵二本人,就是他的合法伴侣。

  陈晚于是顺藤摸瓜,查到了冰山一角,惊得差点心跳骤停——她的孩子和赵湛平的孩子居然有鲜为人知的亲密关系。

  从没有血缘的兄弟到合法结婚的配偶,转变太过突然,宣扬出去,对赵家,对赵二,对赵嘉柏,对赵牧分别有什么影响?

  陈晚考虑得长远且周详,一一衡量后,封了律师的口,打算把自己的遗产转给赵二,尽力将这段关系瞒得久一点。

  但是干燥的纸总会被火灼穿,赵二对自己的事情不大上心,但是对弟弟赵嘉柏平时用哪款洗发水都能了如指掌。

  陈晚过世后,赵二为赵嘉柏仔细确认在赵家立足的资本——赵嘉柏名下并没有多出陈晚在遗属中声明的百分之二十的财产。

  他下意识担心豪门为了争夺遗产骨肉相残的事情会在赵家发生,慢慢派人摸去,结果摸到了赵牧和他结婚的致命真相。

  赵二一直不知道赵湛平有一道给陈晚吃定心丸的遗嘱,为了确保他这个和赵家没有半毛钱关系的继子能在日后有所仰仗,赵湛平在和陈晚刚结婚时就拟定好了文件:

  里面一一记载了赵家大笔的动产和不动产,酒庄,博物馆,写字楼等等不一而足。能拥有的这一切的人只有赵二,如果赵二和别人结婚,那么他的伴侣也拥有同等的权利,赵家不能以任何方式阻拦和削减他的继承权。

  赵湛平为了让陈晚安心,十几年前就已经为他这个继子谋划了这么好的出路,但很可惜——

  一切盘算都白费了。

  因为赵家唯一能阻拦和削减他继承权的赵牧,直接把他整个人都拿下了。

  从身到心,从骨到皮,一口碎渣子都没剩。

  赵牧是在两年前的冬天,赵湛平车祸过世的那一天,和赵二求的婚。

  他不费吹灰之力,略施小计就夺回了本该属于他的财产,还顺带着白睡了赵二几年,听了他无数糊耳朵的情话。

  真是一笔很划算的买卖。

  赵二心如陈铁,而赵牧是氧气和水,接近他时有多温柔,到最后就能扒下他多少片片凋落的铁锈,他已经记不起曾经想去森林里捡星星给赵牧的纯真了,因为扒开一层皮,身体的左边只剩下被蛀空的一柄枯败。

  赵二提出离婚,赵牧倒也没意外,只用钢笔闲闲地敲了敲书桌,说:“要离婚?可以,用陈晚转给你的那笔遗产来换。”

  赵二二话不说就全转给了他。

  他从来不稀罕赵家那些大到空旷的房子和地产,他只想离婚。

  赵家一直以兄弟客气相称,人前也不甚亲近的两位先生——多年后因为一场离婚纠纷闹得整个赵家人尽皆知的时候,惊掉了为赵家做事几十年之久心腹的下巴。

  这件事对赵嘉柏的冲击更大,他一夜醒来,两个原本客气相处哥哥就结了仇,而且还是那种要闹到离婚的情仇。巨大的转变让他目瞪口呆,甚至从陈晚过世的悲痛中轻易解脱了出来。

  漫长的谈判和较量持续了三个多月,赵牧把赵二手上的财产榨得一点不剩。

  从春到夏,两个人都曾不遗余力地伤害对方,磨瘦了最后一点交情,终于敲下了七月十四日飞去德国离婚。

  赵二在飞德国的前夜在画室安静画画,突然想起来他们结婚那天,也是在德国,觉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下一秒,秦折就吊着得意的步子走了进来。

  对着他千疮百孔的心,撒了一把雪白的砒霜。

  滚下楼梯,其实是赵二故意的。

  本来秦折只想陷害他,自己滚几级楼梯去赵牧那里讨心疼,让赵牧更厌恶他;但是眨眼之间,赵二就拉着他的手臂狠狠一拽。

  天旋地转中,赵二才模模糊糊地回过神来——自己这是何必呢?

  明明他想要的一纸离婚书近在眼前。

  但秦折自扇耳光的那一瞬间,有一个念头冒出来让他背脊生凉,他不太想寡淡,不太想长命百岁了,他想要极致,想和秦折你死我活。

  最好能让赵牧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枉费心机,妄图折一段沉重似高台悲风,禁锢他眼中的自己轻如鸿毛。但鸿毛随风走,到了最后,总免不了七零八落,栽进泥泞里,连十二级的台风也休想拔起来。

  但他没死成。

  秦折也没死成。

  他成了赵牧眼中自轻自贱,和秦折缠斗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