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星野把邵西臣抱回房间，两人相拥躺着。他总觉得邵西臣犀利而柔软的目光还在盯着自己，想睁开眼，脖子上却是一紧，是邵西臣微微发力掐住了他的咽喉。
带着醉意的吻再次扑上来，却很缓慢，像水游来荡去。
邵西臣吻了一会儿便停下，他是真的累了，脸贴着陆星野的嘴唇，终于在不知不觉中睡着。
陆星野抱住邵西臣，温柔地亲他，是回应刚刚的吻。
手摸到邵西臣凸起的肩胛，陆星野依然觉得那是把锋利的刀，一点一点在割他。
陆星野终于睁开眼看着邵西臣，那张脸，以及所有疼痛而坚硬的表情都隐藏在暗色中，叫他看不清。
在这片模糊里，陆星野放下心来，勉强地睡着了，直到大门被砰一声砸响。
起先，他并没清醒，又把头埋进邵西臣怀里，而第二次第三次剧烈的响声传来，陆星野猛地惊起。
这时，邵斐正揉着睡眼开门往外走，陆星野听见了粗暴野蛮的吼叫，他反应过来，掰开邵西臣搂住他的手冲出去。
还是晚了一步，陆星野看到邵斐被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揪住了，泛着寒光的刀抵在他纤细脆弱的雪白脖子上。
陆星野不禁打了个冷战，上前一步朝对方怒吼，“放手。”
门口站着五六个人，皆是爆发出一阵狂笑。
等带头的黑熊叼着烟进来，陆星野才明白，这群人是为了要债。
“哟，小野呀。”黑熊露出懒洋洋的笑容。
在赌场玩乐一夜，他确实是累了。
陆星野盯住架在邵斐动脉上的那柄刀，不敢妄动，“一大早的就来找事？”
邵斐吓得脸色惨白，因为剧烈的紧张而呼吸急促，受惊的眼神看向陆星野，“小陆哥——”
黑熊在这个颤抖的细弱声音中转身，抬手故意抚摸了邵斐的脸颊，继而发出啧啧奇叹，“跟他哥一样漂亮，哈哈。”
“别碰他。”低哑而凶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陆星野看见邵西臣像一头危险的野兽，迅疾地冲上去，一拳砸开了挡在黑熊前面的小弟。
他想把邵斐拉回来，但彪悍的男人双臂扼住邵斐的胸膛，往后退，刀尖已经用了力。
邵西臣不敢再动，手腕也被陆星野握住了。
地上那个被撂翻的男人爬起来，抹掉嘴角的血，恶狠狠向邵西臣扑上去。
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陆星野就踹在他胸口。
身体撞开门飞了出去，笨重地砸在楼梯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黑熊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下的小弟滚在地上蜷成一团，脸色发白，急遽喘气，口中吐出红色的血沫。
显然，肋骨被陆星野一脚踹断，并且扎进了肺里。
黑熊痛恨而惊惧的目光转向陆星野，“你他妈敢下死手？”
这是他们道上的规矩，金银之上还有一条人命。大可羞辱折磨，但不能弄死了。
陆星野把邵西臣拽到身后，毫无惧意地与黑熊对视，咬牙切齿的模样令人胆寒，“你们敢动他一下试试。”
黑熊盯着陆星野，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敌意。他心里一震，觉得陆星野这小子简直疯了，为了邵西臣可以杀人放火不要性命。
“要钱，去邵孟齐的公司要，别找我们麻烦。”陆星野逼近一步。
他揪住黑熊的衣领时才开始胆怯，因为听见了邵斐惊慌恐惧的哀求声，“哥——”
邵西臣焦急地撞开陆星野的肩膀，谁都没看清，他徒手握住了那把刀，“放开他。”
鲜血从指间渗出来，滴落在邵斐的胸口。他愈发恐慌了，发出囫囵的呜咽。
邵西臣出拳又快又狠，砸得对方眼冒金星，立时松开了刀。
其余人围上来想跟邵西臣动手，刚起两步，却被黑熊一声喝住了。
他知道，这会儿动邵斐，行不通，动邵西臣，更行不通。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黑熊接通，恰是李霖。
李霖还没说话，走廊上却爆发出了一阵沉闷而痛苦的求救。
黑熊瞥了眼那个团缩在地上的小弟，他脸上青紫，几近窒息，身体已经开始抽搐。
黑熊皱起眉，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对方会意，把受伤的小弟拖起来就急匆匆往楼下奔。
电话里李霖的声音混杂着猎猎的海风狂响，他正跟邵孟齐一起在码头盯着工人卸货，“资金周转出来了，你们下午到公司来拿支票，不要找两个孩子的麻烦。”
黑熊没说话，看向神情凶狠而决然的陆星野。他正握着邵西臣受伤的手，小心翼翼捧在怀里，鲜艳的血沾在胸膛上，染出一朵佛前的红莲，那么慈悲柔情又那么凶险可怕。
“行。”黑熊答应道，他将电话挂断了。
“滚出去。”陆星野攥着那把刀，威迫的目光射过来。
初升的朝阳透过走道的玻璃窗照在寒气森森的刀刃上，折射出银亮的光。
黑熊不禁眯住眼睛，他掏出墨镜戴上，视线中的陆星野就像一个强悍的卫将，守护着他的信仰。
不过，总有办法的。他们会刺穿他，击碎他，让他付出代价。
黑熊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抬手指着陆星野警告，“这事儿没完，老大绝不会放过你们。”
“我等着。”陆星野用力将手里的刀掷出去，刀尖擦着黑熊的耳廓飞速掠过，最后钉在他背后的墙面上。
黑熊抹掉耳朵上的血，说道，“陆星野，你别忘了你干爹的账，到时候咱们一起算。”
陆星野看着黑熊扬长而去的背影重重呼出一口气。他才二十一岁，年轻，张狂，肆意，可就在刚刚，他居然怕了。
不该畏惧，不该惊慌的，但因为岳川跟邵西臣，他不得不胆战。
邵斐还在哭，哭得手脚簌簌发抖。
陆星野被这哭声惊醒，终于回过神来，他在一片微淡的光中看到邵斐抱住了邵西臣。
邵西臣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抚摸邵斐的背，发出一点活泼的笑声，“这么大的男子汉了，还哭。”
陆星野从柜子里取了药箱给邵西臣处理伤口，邵斐就红着眼睛坐在一边看。
“小斐。”邵西臣叫他。
邵斐抬头，脸上有沾湿的泪痕，恍惚地应声，“嗯。”
“为什么突然回国？”邵西臣的神情变得严肃，担忧，惧怕，愠怒，这些复杂的心绪统统流露出来。
邵斐下意识往后缩，他想站起来，离邵西臣远一点，“我不喜欢那里。”
邵西臣攥住邵斐的手腕，俨然大家长的训诫模样，“你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别这么任性，我一会儿就给你订机票回加州。”
“不要。”邵斐激动起来，反抗的声音响亮。他抽回手，干脆躲到陆星野身后去了。
邵西臣话没说出口就被陆星野按住了肩膀，陆星野回头，朝邵斐安抚地笑，“小斐，你去洗洗手。”
邵斐低头，不敢与邵西臣对视，他攥着一手哥哥的血往浴室走，开门关门都很轻。但邵西臣看得出来，邵斐没妥协，他还是不愿意离开这里回加州。
陆星野一边给邵西臣包扎一边劝他，“小斐才十六岁，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连个朋友都没有，当然会不适应。你舍得，我还不舍得呢！”
“那你当时送我走，怎么能狠得下心？我也没见你舍不得。”邵西臣近似嘲讽的声音在陆星野耳边爆开。他停住动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话，“我想为你好。”
“我为小斐好。”邵西臣接话，语速很快。
“所以我们都错了。”
在邵西臣怔愣犹疑的片刻，陆星野反问他，“好的定义到底是什么？”
“为你好，你爸爸也说过这话吧。发现我们在一起之后，他让我们分开，说这是为你好。从他的角度讲，确实是为你好。其实，从我的角度讲，也是这样。包括我昨晚跟你说的，要跟你分手——”陆星野说到这里停顿了，因为邵西臣正以一种充满苦楚而警惕的眼神瞪着自己。
于是，陆星野趁此机会笑了，他捧住邵西臣脸轻轻揉，把他严肃不悦的表情揉散了，这才继续说，“你看，对你来说这不是好，对不对？”
邵西臣侧过脸，捏着陆星野的手就狠狠咬了一口。
陆星野仍然温柔地笑着，“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谋划，然后去劝别人，却忘了对方的真心跟需求。尤其是父母，他们以自己的人生经验、道德标准与责任习惯来要求孩子达到他们心中的标准，但其实，孩子并不愿意。为你好，其实是一句很自私的话，只是为了满足自己。”
“邵西臣，你别这么对小斐。他不敢跟你讲，怕你担心，其实他偷偷给我打过电话，说同学们看不起东南亚，尤其是华人，他就成了被欺负的对象。在那里没有人愿意跟他做朋友，小斐说，他唯一的朋友是街区里那只流浪狗。因为他喂给狗半只牛肉汉堡，狗很感恩。别逼小斐去加州了，那里并不好待。”
“我知道了。”邵西臣把自己的脸埋进陆星野温暖的掌心里，眷恋地轻蹭着。
陆星野叹了口气，另一只手摸到对方略硬的短发，是一把芒针，细细地扎着他。
“邵西臣，你当初说喜欢蛟江，那就留在这里，咱们一直在一起。不过，你要是愿意去加州，我也会送你走，一辈子不见你也行。”陆星野轻轻捏住邵西臣的指尖，告诉他，“只要你过得好，你高兴。”
邵西臣不再回应，但陆星野的意思他全然明白了。
于是，邵斐洗澡出来之后邵西臣没提回加州的事，只是跟陆星野说让他找个新房子给邵斐住。现在催债的风头太紧，无论是邵孟齐家还是菁华苑，都不安全。
邵斐嘴里含着一颗芝麻大汤圆，朝邵西臣使劲摇头，“我——我回——绍兴。”
邵斐的外公在越城区有幢别墅，柯桥也买了公寓，邵斐去绍兴也算是权宜之计。
邵西臣点了点头，问道，“什么时候走？”
黑熊讨债都上了菁华苑的门，看来邵孟齐的资金转圜得很困难，邵斐越早走越好，也让他安心。
今天是运气好，黑熊没多为难他们，再有一次，邵西臣不敢想象邵斐会遭受什么。
“下周。”邵斐把最后一颗汤圆扒进嘴里，目光明亮地闪烁着。他靠近了，贴在邵西臣身上，讨好地撒娇，“哥，我想在你这儿住两天，我在美国特想你。”
邵西臣低头看邵斐，扒了下他的刘海，“头发太长了，一会儿带你去莉莉丝剪短。”
知道邵西臣这是答应了，邵斐高兴地笑起来，应声颇响亮，“好。”
不过，这顿早饭刚吃完，邵斐甚至没来得及换衣服，李霖就来了，“小斐，你妈妈叫我接你回家。”
邵斐担心顾远芝因为钱的事再对他大发雷霆，于是直往邵西臣身后躲，“我要跟我哥待几天。”
李霖看出邵斐的顾忌，于是便直截了当地开口劝他，“放心，你妈不生气了，你想为你哥花一百万就一百万，两百万就两百万。”
李霖看了眼手表，有些着急，他伸手想拉邵斐的手腕，“现在先回家，你爸妈都担心坏了。”
邵西臣挡在李霖面前，神情严肃又充满疑惑，“为我花一百万？李叔，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邵斐箭步冲出去，他推着李霖往门外去，一边催促，“李叔叔，你先下楼，我换了衣服就来。”
李霖却站在楼道里没动，他犹豫着，在邵西臣敏锐犀利的眼神中最终还是缴械投降，决定全盘托出，“这套房子，让小斐买回来了。”
邵斐这时候已经冲进卧室去脱睡衣，邵西臣回头看他，乌浓的短发在灿烂的光里显得细亮。如果邵斐回头，再同他露出一个微笑，邵西臣知道，那神情也是这样明丽，使他感到温暖。
“他说你的东西绝不能动，所以哪怕花双倍的价钱也要买回来。”李霖看到邵西臣摘下浮了灰尘的眼镜，低头，小心地用衣角擦拭着。
这副眼镜是邵斐出国前给他配的，一千六，特意挑的依视路镜架，蔡司镜片，眼镜盒子上还贴了林子娇拉着他拍的大头贴。
邵西臣的视线模糊，但他还是能看清。邵斐，他的小弟弟，穿着红睡莲短袖跟牛仔裤又跑出来，拖着行李箱，冲自己恋恋不舍地笑，“哥，我先回家，过两天再来找你。”
“嗯。”邵西臣点点头，抬手摸他的脑袋。
邵斐以为李霖什么都没说，当邵西臣全然不知，在转身离开前凑到陆星野耳边轻轻说话，“小陆哥，千万别告诉我哥。”
“知道。”陆星野不禁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