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多,陆星野把邵西臣收拾干净刚想睡,胸膛一热,潮湿的呼吸扑上来。
邵西臣的头发蹭着颈窝,毛茸茸的痒,陆星野听见他说,“我饿了。”
依然闭着眼,伸手摸到邵西臣陷落的肚子兀然发笑。笑完了就起身,陆星野打算去煮泡面。
“想吃麦片。”邵西臣提要求。
吃多睡不安稳,况且再有两三个钟头他们就该起床了。
于是,陆星野倒热水泡麦片,甜暖的香气登时充盈了整个房间。
邵西臣捧着邵老爷子留下来的旧搪瓷杯慢慢喝,陆星野蹲在床边笑着看他。
唇沿一圈湿漉漉的奶白,嘴角还沾了两颗麦片。融黄的灯光里,邵西臣显得憨态可掬。
“给我喝一口。”倒不是嘴馋,其实想逗逗他。
陆星野捏住杯把,邵西臣却也使了劲,用略带敌意的目光看他。
这么护食,跟个孩子似的。
陆星野愈发想跟他逗趣,拽着不肯松手,死气白赖地凑上去,“喝一口怎么了?”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起来,陆星野瞥眼去看,海外电话。
愣神的功夫,邵西臣轻蹬了他一脚,陆星野蹲不住,捏着手机就坐倒在地毯上。
邵西臣趁机托着杯底将甜麦片一饮而尽,半滴都没给陆星野剩。
陆星野对上邵西臣乌溜溜的明亮淘气的眼神,忍不住笑,“你几岁了?”
那密睫毛压下来,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邵西臣突然反应过来,“小斐的电话,给我。”
洛杉矶现在是中午,邵斐刚上完语言课。他不愿意吃午饭,坐在橡树荫下的长椅上跟邵西臣通话。
“小斐。”
一听到邵西臣的声音,邵斐的千言万语跟相思愁绪从心底涌上来。他声音低哑,喉口呜噜了两下,“哥——”
邵西臣知道邵斐是想家了,十五六岁的少年,孤身一人远在重洋,没亲人没朋友,难免会痛苦孤独。
可邵西臣也没办法,他只能耐心地柔声宽慰,“还有两个月就暑假了,你回来,我去接你。”
“我想明天就回家。”邵斐在明亮耀眼的阳光中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背后突然一疼,脖子也湿凉,响亮刺耳的笑声从树后传来。
邵斐回头,看到几个黑发浓眉的男同学正冲他露出挑衅的笑容。乌墨般的瞳仁中闪出鄙夷的,戏谑的憎恶。
他抬手扯掉黏在脖子上的水球袋,用力掷在脚底下。
散发着骚臭味的淡黄尿液顺着脖子正往下淌,邵斐捏着拳头,勉强振作,忍住剧烈的恶心。
对方高扬着眉毛,神情得意。手在胯间兜了下,又比出中指骂他。
声音在忽然袭来的大风中渐弱,通过电话,邵西臣就只能隐约听见树叶被吹动的簌簌响跟少年们的笑声。
邵斐心里流着一股怒火,却不敢发作。他不是没反抗过,但那只会遭受更严重更压抑的欺辱与歧视。
想回国,回家,现在就想,一刻都不能待了。
邵斐看着他们勾肩搭背走远了,脚踩在那块差点砸弯他脊骨的石头上,尖锐的痛意在心口炸开。
“小斐。”邵西臣问,“刚刚是你同学吗?”
邵斐抿紧嘴唇,粗重地呼吸着,并没有回答。
“小斐?”邵西臣疑惑地叫他。
邵斐惨白的脸色逐渐转红,他重新坐下,靠在一只纸箱上。那是他给邵西臣准备的礼物,花光了他这个月的生活费。
“没什么。”邵斐松开拳头,掌心通红潮湿。
他缓了口气,看着箱子里琳琅的礼物露出勉强的微笑,“我有东西给你,一会儿去寄,大概六七天就到了。”
邵西臣忽然想起什么,他看了眼挂在墙上的台历,原来再有十天就是四月二十三。
他不爱过生日,因为那天,跟母亲有关。
陈予洁,抛弃襁褓中的他,远赴香港终于过上了瑰丽的人生。现在,她又成了别人的妈妈,邵西臣就更不愿意想起她。
“我知道你不喜欢过生日,但是——”邵斐手指尖使劲刮着箱子,厚板纸被他抠出一个小洞,“我好想你啊哥,想着你就买了好多东西给你。”
邵西臣捏着手机,沉默地下床,在陆星野大腿上坐下来。
陆星野抱住他,像捧着一只摩尼珍宝。
邵西臣笑了下,觉得很温暖,他喜欢这样温暖的怀抱。
邵斐的呼吸轻轻飘飘,仿佛随着春风越过太平洋直扑上他的脸颊。
挂了电话,邵西臣不知不觉便将头往后仰,身子完全地靠在了陆星野胸膛上。他侧脸,陆星野润亮的眼神看过来。
彼此凝视了一会儿,陆星野抚摸着邵西臣的脑袋,邵西臣跟他说,“我快过生日了。”
陆星野笑着点点头,却只嗯了声。
邵西臣在陆星野怀里轻微挣动一下,捏住他的手。话不说,但意思很明确了。
他突然很期待这个生日,因为收到了邵斐的礼物,所以也想收一件陆星野的礼物。是什么不要紧,哪怕是把野草,只要是陆星野送的。
“现在就要?”陆星野抱着邵西臣轻晃,像是他的摇篮。
“嗯。”邵西臣肯定地回答。
陆星野低头想了片刻,他抱着邵西臣起来,转身走到衣柜前,“打开,在你的羊绒衫底下。”
邵西臣疑惑地看他一眼,跳下来,伸手去开柜子,然后从羊绒衫底下摸出了两粒圆润小巧的东西。
摊开手掌就着灯光细细看,是两颗指甲盖大小的金豆子,上面有字,一个是西,一个是臣。它们用红绳串连起来,做成了一条简洁的项链。
邵西臣捧着金豆,陆星野就捧住他的手,“这是我满月的时候爸妈特意去金器店给我定做的,我妈当时跟家里人开玩笑,说这两颗金豆子等我娶媳妇儿的时候给老婆做聘礼。”
“我小姨就笑了,说两颗毛金豆,谁愿意嫁给你儿子。”陆星野低头吻了吻邵西臣的手,澄澈真切的眼睛却仍然看着他,“我让人在上面刻了你的名字。”
邵西臣目光中泛着一层薄薄的水光,晃动着,快要流淌出来。
在沉默中,邵西臣的手指蜷起来,陆星野的脸就拢在他掌中了。
“邵西臣,你要不要嫁给我,做我媳妇儿?”陆星野像是羞怯了,带着笑意的脸有些发红,声音是胆战而无比郑重的,因而略微发颤。
邵西臣没有说话,只抬起他的脸,吻上去。
金豆牢牢捏在手心里,手又往下滑,按在陆星野胸口。心怦怦跳,连带着那两颗金子一起震抖。
邵西臣吻得愉快动情,温暖感怀。他在陆星野唇边说话,一些甜言蜜语,还有一句,“你给我戴上。”
陆星野绕到邵西臣身后,将坠着金豆的红绳系紧,打了死结。他看着邵西臣的后脑勺,细发茬刺剌剌地长出来,像是一层漂亮精神的麦芒。
无论怎么看,陆星野都觉得动心。他想,邵西臣真是哪儿哪儿都好看,每一个细枝末节都透着迷人的光。
情不自禁地抱住邵西臣,陆星野忽然感叹,“我年纪轻轻的就交代在你手里了。”
“怎么,不乐意?”邵西臣掐他的虎口。
陆星野忍了痛,有些答不上来。他当然乐意,甚至心甘情愿为邵西臣去死,但这时陆星野不想说话,长久地保持着沉默。
因为人生太长,他到底会怕。不怕自己变心,也不怕邵西臣变心,是怕世事无常,怕人海茫茫,怕千山万水,更怕面目全非。
他的身体,他的心,他满怀真切的爱,这一切都可以由他自己做主,唯独命运不可以。
“怎么了?说话啊。”邵西臣察觉到陆星野的异样,转头,目光逼视过来。
陆星野的心快而剧烈地搏动着,他笑了下,手臂收紧,将邵西臣抱起来扔到了床上。
俯身压住,陆星野捧着他的珍宝细细亲,“聘礼都下了,你还叫我说什么?”
邵西臣被陆星野呼出的气流跟热烈的吻惹得发痒,身体扭动着,拖鞋就被蹬掉了。
陆星野手摸着他的肌肉,四处游走,煽风点火,“要不别睡了。”
“滚。”邵西臣说话的同时被陆星野攥住脚踝,腿抬起来,几乎曲到他胸前。
“你再蹭一下试试?”邵西臣手推挡着陆星野的胸膛,侧头去看钟,快四点了。
陆星野白天打瞌睡,晚上精力却旺盛,他恨不得搂着邵西臣长长久久地在床上翻云覆雨。
邵西臣见他没有收敛的意思,长腿一踹,正中陆星野腿根。
陆星野哎哟一声,松开邵西臣。
正想再往上扑,邵西臣指尖向着他,眉毛一扬,眼神充满警告,“睡觉。”
陆星野嬉皮笑脸地凑近了,亲在邵西臣脸上。
邵西臣抓起枕头往地板上一甩,拽住陆星野的衣襟用力拖,小腿蹬出去,陆星野半个身体就砸到了床下。
陆星野眨了眨眼,还存着些茫然,抬眼目视邵西臣。
邵西臣居高临下地看他,给了选择,“要么你睡地板。”
实在不能再跟陆星野胡闹了,否则明天上课一点精神都没有。
陆星野见状便迅速捡起枕头,敏捷地爬上床,他抱住邵西臣,安分守己没再乱动。
邵西臣关了灯,任他抱着,觉得很稳妥,很温暖。
身体轻轻地晃动,游曳起来,漂浮在柔软的爱流里,羊水里。陆星野的怀抱就像母亲坚韧的子宫,包裹他,守护他,隔绝着外来的伤害。
邵西臣伸手,摸到坠在心口的那两颗金子,它们在暗中泛出淡淡的光,暖黄色的,多么充满热量,多么漂亮。他翻身,回抱住陆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