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九年的新春，陆星野只能在医院里度过，这是第二次。
头一次是周小莲怀孕三个月，不小心在门槛上绊了一跤，差点流产，只能来住院。陆元卿在家里做了几个菜领着陆星野到产科，陪周小莲过年。
那个除夕，雪紧风寒，陆星野冻得脸颊红紫。他捧着烩汤走进病房时，周小莲正在看还珠格格，手捂肚子哈哈笑。
今晚，外面依然下大雪，陆元卿边喝汤边看电视，也依然是还珠格格。剧情已经播到含香被偷送出宫，东窗事发，皇阿玛目凛寒光扫视跪在地上的格格阿哥们。
陆星野手端羊肉饺子，自己塞一口，给邵西臣喂一口。邵西臣目不转睛盯着电视屏幕，看得津津有味。
“先吃饭，有那么好看吗？”陆星野提醒。
“嗯，这里我没看过。”邵西臣张嘴，视线却仍紧锁在电视上。
陆星野喂给他一颗虾仁，邵西臣吃完又张嘴，陆星野夹给他炒年糕。
一集接近尾声，李翊君的歌声渐起。邵西臣面朝电视，荧光在他脸上扑成一片。再次张嘴，邵西臣跟陆星野提要求，“想吃梭子蟹。”
陆星野看着他，却放下碗筷，反手拉住蓝帘子。在片尾曲中他含住了邵西臣的下唇，舌头放肆地长驱直入，掠过邵西臣的牙床。
邵西臣本来是张嘴等着喂食，猝不及防被陆星野裹住了唇。他唔一声，拽着陆星野的衣领就被压在陪床上。
歌声缓缓淌着，“我向你飞，雨温柔地坠，像你的拥抱把我包围。”
陆星野停下来，手撑起身体，一直看着邵西臣，“等下早点回去，收拾东西。”
“嗯。”邵西臣眯起眼睛笑，食指绕着陆星野的头发玩。
“佐米曲普坦片我帮你配好了，记得带走。”陆星野叮嘱。
邵西臣眨着眼睛，“知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好像我不回来了。”
“没有。”陆星野配合地低头，方便邵西臣把玩他的长发。
邵西臣捏着陆星野金色的发梢掠过自己的嘴唇，鼻尖，闻到一阵熟悉的热带花香。
“我看了洛杉矶的天气预报，最近都会下雨，不要再用那把补过的破伞，我给你买了新的。”陆星野说着将邵西臣细碎的刘海往后捋，在他额头上亲了亲。
邵西臣在陆星野俯身时手指圈住他的头发，想绑起来，“皮筋给我。”
陆星野伸手腕，邵西臣驾轻就熟地扯下来。稍微拢一拢，在陆星野后脑勺扎成个高马尾。
“到外面要小心一点，看着自己的东西。”陆星野继续嘱咐着琐事，“灰格子的睡衣被三磷咬坏了，你带暗花色的那套。”
邵西臣长腿搭在陆星野腰上，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听。
“八十二那双旧球鞋我给扔了，新鞋在柜子里，鞋底厚，耐穿。”
“学校我去请假，你不用担心。”
陆星野突然沉默，邵西臣问，“怎么不说了？”
“我想不起来了。”
“还有一句最重要的。”邵西臣仰起身，跟陆星野鼻尖触碰，轻声说，“你应该跟我说早点回来。”
陆星野不愿再与邵西臣对视，于是去亲他的眼睛。
“爱到心破碎，也别去怪谁，只因为相遇太美。”在歌声中，陆星野颤声说，“你要早点回来。”
吃完饭，陆星野没同意邵西臣在病房里守岁，带着他回菁华苑去了。
因为是第二天上午十点钟的航班，六点多就要出发去萧山机场。陆星野一边帮邵西臣整理衣服一边催促他快些去洗澡，洗完澡就早点睡觉，省得起不来。
邵西臣头发湿漉漉地就出来了，看见陆星野正蹲在箱子前收拾，便扑上去从背后抱住他。
“怎么不吹干？”陆星野收起衣服，侧头看他。
“累。”邵西臣调皮地一笑，“吹不动。”
陆星野叹口气，站起来，邵西臣手臂圈紧陆星野的脖子挂在他身上。
“我给你吹。”陆星野背着人进浴室，拿吹风机慢慢地烘。
直到把邵西臣的头发吹得干燥蓬松，两人竟一句话都没说。邵西臣站在镜子前，在朦胧的水汽中看陆星野，陆星野垂眸，避开他的目光。
“你怎么这么不正常？”邵西臣察觉出了一丝端倪，直白地问。
“没有。”陆星野把吹风机放回去，关灯，拉着邵西臣往卧室走，“就是，舍不得你。”
邵西臣蹭蹭挨挨，笑着靠住陆星野，陆星野会意，弯腰把他抱起来。
“今晚别闹了，早点睡。”陆星野说话时被邵西臣拽了一下头发，他觉得邵西臣越来越顽皮活泼，简直像个毛小孩。
这是从他再回到这个家之后开始的，邵西臣总是喜欢看着他，黏着他。陆星野晓得邵西臣的心思，是怕自己再躲避，再抛开他。因为邵西臣觉得，在他们危险的爱情中自己是不安全的。
邵西臣圈着陆星野的脖子，亲他的喉结，没刮干净胡茬的下巴。舌尖舔过，带来一阵痛痒。邵西臣发出低低的声音，眯着眼，目光却变得尤为犀利清晰，“你确定？要半个月不见。”
“嗯。”陆星野把人放倒在床上。
邵西臣笑了下，翻身卷进被窝里。他的下半张脸藏起来，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
陆星野一躺下，邵西臣就重新滚入他怀中，“记得想我。”
陆星野牵住邵西臣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嗯。”
“从什么时候开始想？”
“现在。”
陆星野想，邵西臣真的好像小孩，他的小孩。黏人可爱，喜欢撒娇，笑时眼神明亮跳跃，他真的好舍不得送他的小孩走。
邵西臣翻身坐在陆星野小腹上，按紧他的手腕警告，“你要是敢在这半个月做出格的事，我回来一定找你算账。”
“知道。”陆星野一动不动，任邵西臣摆布。
邵西臣俯身下压，无声地亲吻他，从眼角到眉梢，从鬓边到脸颊，到处都是邵西臣潮湿的气息。浓郁磅礴，裹得陆星野密不透风。
最后，邵西臣在入睡前跟陆星野说，“手机要一直开着，不准让我找不到你。”
陆星野没有应声，他装作自己已经睡着。呼吸平稳，思绪宁静，宁静到忧伤。
第二天清晨六点半，李霖就开车来接邵西臣了。陆星野帮他提行李下楼，看见邵斐站在车边冲自己招手。
“小陆哥。”邵斐笑着，却像是要哭。他抿了下嘴，塞给陆星野一片塑纸。
陆星野低头看，是原来给他做的那张红睡莲纹身贴。
“我一共就做了三张，一张我自己留着，一张送给林子娇，还有一张给你。小陆哥，你可别忘了我。”邵斐红了眼圈，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仓促就要去洛杉矶。
邵孟齐跟顾远芝为此吵了将近一夜，邵孟齐说公司的资金周转困难，都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基本不可能把债还清。高利贷那群人什么丧心病狂的狠事都做得出来，谁不知道戴予飞的厉害，这时候不把孩子送出国怎么能安心。
顾远芝却坚持要把邵斐留在身边，她只有这一个儿子，从小呵护疼爱，没让他独自出过远门，这回一走就到遥隔太平洋的美国。况且邵斐在洛杉矶人生地不熟，顾远芝担心他不能适应环境。
顾远芝原来是想跟着邵斐一起去，也好照顾他，但母亲去世之后父亲的健康也每况愈下，日日需要她陪伴，实在不能抽身。
邵孟齐思来想去，只能先哄骗邵西臣同邵斐一起去，再想办法让他留下。两兄弟在异国他乡能互相照应，更重要的是，也能拆散邵西臣跟陆星野。
顾远芝平日里虽跟邵西臣不对付，心中生恨，目光带刺，但这时候也只能将邵斐托付给邵西臣。
邵西臣被蒙在鼓里，只跟邵斐说自己陪他半个月，办妥手续，处理好寄宿入学的事就回国。接下来，便要邵斐自力更生。
邵斐知道邵西臣不可能常住洛杉矶，因为陆星野在蛟江。
“好了走吧，暑假就回来了。”邵西臣摸邵斐的小脑袋，宽慰他，“到时候再让他带你去做纹身贴。”
“你同意让我纹身啊？”邵斐被引开注意力，惊喜地望着邵西臣，“我能不能跟林子娇纹情侣款？”
“林子娇在跟他爸妈争取，也去洛杉矶上学。”
邵西臣把邵斐推上车，一边讲话。
陆星野听不清了，因为这天的风很大。最后，陆星野就只能看邵西臣隔着车玻璃冲他微笑，挥手。
保时捷飞驰出去，扬起一阵灰白的雪雾。陆星野站在原地望了许久，而车里的邵西臣在不断回头。彼此之间几乎看不到对方的眼神，但他们心照不宣，想起了今年初雪的那个晚上。
邵西臣拎着梅龙酒家的海鲜等在酒吧门口，陆星野出来，被魏瑜强硬地推上车。邵西臣叫他，想抓住他，但没来得及。陆星野坐进车里，也是这样不断地回头，像鱼的洄游。
“邵西臣。”陆星野喃喃，邵西臣却不能听到，他说，“你能不能不走？”
新年的初雪下起来，纷纷扬扬落在陆星野脸上。他在一片潮湿中走进屋子，再次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衣柜里挂着邵西臣的那件淡紫色羽绒服，陆星野记得，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的时候邵西臣穿的。淡雅别致，衬得邵西臣宁静美丽。
陆星野把羽绒服捧出来，抱在怀里。上面有邵西臣的味道，其实只是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普通寻常，可陆星野觉得很特别，一闻到就会想起邵西臣。
陆星野不禁将脸埋进了邵西臣的羽绒服里，感受到一阵蓬松的温暖。
他想起当时坐在邵西臣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路颠簸，他的颧骨蹭着这件羽绒服，然后又蹭到邵西臣的鬓角。邵西臣突然急刹车，扭头狠狠吻了他。紫色的领口在他们接吻之后便形成了一块深色的水渍。
邵西臣分明才离开十几分钟，陆星野觉得自己就开始想他。可以后，还有无数个十几分钟等他慢慢挨过去。
三磷破门而入，用头撞陆星野的小腿，然后又砰一声跳到床头柜上，砸倒了邵西臣的保温杯。
手机嗡嗡震动，陆星野看到邵西臣的短信，问他有没有继续睡觉。陆星野回复，说自己要睡了，很困。邵西臣说，好。
陆星野把手机塞进裤袋里，他回头叫三磷，小狗窝在床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在陆星野提着行李走到门口的时候响亮有力地叫起来。
陆星野回头，看见三磷两只前爪拼命挠邵西臣的枕头，小脑袋又枕在上面，它是不舍得邵西臣。
“走了。”陆星野吸了下鼻子，“要不我也不想走了。”
最终，三磷被陆星野捏着脖子提下了床，乖乖趴在行李箱上。
陆星野把家里的钥匙搁在邵西臣的书桌上，那张122分的语文卷子被陆星野从众多练习中找出来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他看了一会儿那些题，几乎都不懂，但文言懂两句，有一个选项是“学不可以已”。
“邵西臣，你敢再考122我会宰了你。”陆星野低声说，但忽然想到邵西臣要在美国上学了，就不需要再学语文。他露出悲伤的笑容，继而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