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霖有一瞬的愕然，他没想到面前的这个男孩竟如此坦率直接，也千万分地相信邵西臣的感情，没有丝毫质疑。
陆星野把规划合拢，推回给李霖，“我明白，他出国更好，比在这里要好上千倍万倍。”
李霖知道陆星野在动摇，他按着规划直截了当地说，“实不相瞒，邵总的公司资金出现了很大的缺口，我们问高贷借钱，现在这个口子越来越大，可能会兜不住。”
“戴予飞？”陆星野几乎在一瞬间就想起周大头曾经的告诫。
“是。”李霖如实回答，“其实邵总不仅要送小西出国，小斐也要一起走，他是怕他们在这里不安全。避得越远越好，难道不是吗？”
陆星野没有回答，但他默认了。无论是上学还是避祸，邵西臣去加州更好。
邵西臣有更好的选择，他不必囿于这片小小的荒原，应该去更广袤丰饶的土地开拓。陆星野想，他不能局限邵西臣，他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无理取闹地纠缠邵西臣，他可能真的需要放手。
李霖抬手看了眼表，整理好文件打算离开，最后劝道，“请您尽快跟小西分手，并从邵总的旧宅里搬出来，好自为之。”
李霖走了很久之后，陆星野才嘲讽般轻笑了一声。
他爱邵西臣，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能让他动摇分毫，但在邵西臣的未来面前，他的爱不值钱，甚至会成为邵西臣的绊脚石。
陆星野恍恍惚惚地站起来，走出咖啡厅，他甚至忘了自己是开车来的，经过桑塔纳的时候没有想着要开门。他木然地往回走，大概二十多分钟才到酒吧门口。
方添添额头见血，被人绑住手脚扔在铁树旁，带头的小混混身穿工整的西装，正叼着烟跟陆星野挥手，“野哥。”
陆星野大步上前，将方添添拖了起来，“你们他妈在干什么？”
方添添咳喘着，附耳低声告诉陆星野，“小魏哥闯祸了，被戴予飞拎到了红场。”
“什么？”陆星野大惊失色，然后只觉眼前黑压压一片，戴予飞的人已经欺身向前，在他四周团团围住。
梳着光溜背头的男人笑道，“飞哥请你去红场玩玩。”
陆星野被推搡着上车，在极度的忐忑与焦灼中终于到了大名鼎鼎的地下黑拳赛市——红场。
戴予飞已经等他多时，依然是一身合贴漂亮的西装，浅灰色，被擂台顶上明亮的白光一照，显得跋扈非常。
陆星野站在戴予飞面前，戴予飞微微地笑，拿深邃的眼神看他，像是洞穿了，一切尽在他的掌控。
游戏终于开始了，非常好。
“魏瑜呢？”陆星野环顾四周，却不见魏瑜的踪影。他恶狠狠盯着戴予飞，恨不得扒皮拆骨。
戴予飞表情悠闲轻松，在大宽椅上坐下了，他指间夹着烟，透过浓浓的白雾看陆星野。
“妈的，说话啊，你把他怎么了？”陆星野怒吼一声，冲上去拽住戴予飞的领带，但下一秒，胸口挨上了一把尖刀。
戴予飞轻拍陆星野的手，“哎，小野，你怎么对我这么不客气，好歹我以前还抱过你。”
“人呢？”陆星野红了眼。
他不知道魏瑜赌博又欠下戴予飞多少债，但无论多少，戴予飞的目的必然不在魏瑜，而是自己，更是他干爹岳川。
戴予飞下巴一扬，陆星野抬头望去，二层看台上魏瑜正被束缚住手脚按在椅子上。他口中的布被取下，忍不住朝陆星野大喊，“给我滚回去。”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通过观众嘈杂的吼叫跟怒喊传来。陆星野愤恨地瞪住戴予飞，手上使劲，几乎要将人提起来，“你想怎么样？”
戴予飞眉毛一挑，嗤嗤笑，手指着台上说，“上去守擂，五个就算你赢，魏瑜你带走，钱一笔勾销，上次砸酒吧的钱也赔给你，怎么样，够不够本？”
陆星野扭头去看，台边站着五个身材健硕的彪形大汉，他们个个蓄势待发，虎虎生风，显然是练家子，比他贪玩偷懒练的八年散打要强得多。
守擂，本就不容易，任打任踹不能还击，只能躲避，况且是这样凶猛的五个人。戴予飞不要魏瑜的钱，是要他的命。但这时候已经骑虎难下，陆星野没有别的选择，好在他走之前跟方添添留了话，不知道这小子有多久能带人过来。
“试试吧。”戴予飞手一挥，陆星野便被人推上了台。
他的一颗心在腔子里七上八下，几乎要纵出来。他从没有守过擂，向来是他出手攻击别人。唯一见过一次，守擂的男人被打得头破血流，没支撑到医院就死了。而还有一次，是邵西臣告诉他的，在拳击俱乐部，教练让他守擂，差点被打断鼻梁骨。
陆星野思维混乱，心绪紧张，他没有反应过来，旁边的铜铃已经敲响。咚咚一阵激烈响亮的警示，对面的高大男人已经冲了过来。
出拳迅速，快如疾风，但不如邵西臣。陆星野跟邵西臣时常吵闹着就互相练拳较量，这一下，堪堪避开。
对方显然被陆星野的敏捷震惊了，片刻之后便被激起好胜心，愈发凶猛地进攻。
陆星野俯身避拳，紧盯住对方的上半身动作，连最细微都不放过。
这个男人跟邵西臣一样是练拳击的，邵西臣跟他说过，拳击手的重点在于上半身的力度跟速度，下半身保持稳，观察对方的步法重要，但注意拳击方向更重要。
一个假动作之后拳头从下至上挥来，陆星野仰头侧身，惊险避开。他喘息着，专注地凝眸而视。
男人面目狰狞地怒吼了一声，他显然没想到陆星野这个年轻的男孩竟然能避开他的种种拳路，简直令他大跌眼镜。
台下的观众声声喝彩，鼓掌欢呼。陆星野在一波又一波的声浪中又开始头痛，耳边发出尖利的滋音，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睡着了，现在脑袋昏沉得厉害。经过刚刚一系列的剧烈闪躲动作，此时有些晃神。
忽地，眼睛被一道猛烈的红光照射，陆星野几乎看不清任何事物，只觉得双目刺痛。很快，一个拳头落在了他脸上。
陆星野向旁扑倒，身体砸在地上，下颌骨几乎要断了。疼痛钻心，但愤怒更盛，戴予飞那个小人，竟然让小弟拿红灯照他的眼睛。
陆星野的一腔怒火还没来得及发作，他就被拳击手一把拎起。肚子上又狠狠受了一拳，陆星野弓身，用手紧捂住腹部。他疼得汗流浃背，胃肠内翻江倒海，差点把吃的早饭吐出来。
拳击手得意地哈哈大笑，揪住陆星野的金发开始狂暴地殴揍，下手丝毫不留情。
陆星野觉得自己眼鼻都快碎成块，神经接近麻木，几乎无法感受到痛觉。脑袋越来越晕，他在天旋地转中仰面倒地。
陆星野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气息中满是血的腥臭。他在头顶的白光下蜷成一团，像是当时的茅平，像邵孟齐口中所说的臭虫跟渣滓。他痛苦地流泪，满怀剧烈的疼意。
邵孟齐说得没错，他打架斗殴，他惹是生非，他一无所成，像他这样的垃圾败类，社会的蛀虫，他怎么配的上邵西臣，他只配像这样躺在地上被人揍。
与此同时，台下爆发出比刚刚更热烈的呐喊跟惊喜的呼号，有不少人在叫好，在鼓掌。
弱肉强食的世界，他弱，所以被踩在脚底下，所以站不起来。
陆星野被拳击手一把拎起来扔到围栏上，陆星野下意识伸手抓住软绳，迎面又是一拳。
眼前变得血红，浓稠的黏腻的，倏而，仿佛又见到了一束雪白热烈的光，逐渐变成灿金色，十分耀眼漂亮。陆星野在最后的时间里发出一阵喃喃，加州。
他想，那是加州的阳光，应该照在邵西臣身上的阳光。
“嘀”一声尖锐的哨响，所有人都惊慌失措，大门被撞开，从不远处传来威严的呵斥声，“不许动，警察。”
方添添鼻青脸肿地跟在后面闯进来，他在看到台上满脸鲜血的陆星野时不禁惊慌失措，大声喊着就跑上前去扶人。
“野哥。”方添添架起陆星野往外走，后面跟着赛场上的各个黑拳手。
警察腰间冰凉的手铐落在了陆星野腕子上，他凝视着那圈刺眼的银亮。方添添把陆星野的诺基亚塞进自己口袋里，低声同他说，“嫂子给你发短信了。”
陆星野没说话，有警察催促方添添走到一边去，方添添在离开之前贴近陆星野耳边，告诉他，“他说他考了第一，生物满分。”
陆星野被推搡着往前走，不知怎的忽然就没了力气，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他又累又痛，心像被撕开了。
邵西臣，优秀的邵西臣，陆星野在这一刻拼命地想他。想他坚挺昂扬的脊背，想他灿烂骄傲的笑容，想他温暖有力的手。
邵西臣，为什么他那么好，站得那么高，为什么怎么仰望都好像要看不到？他觉得自己好爱邵西臣，可又爱得一文不值。他的爱被这副手铐囚住，烂在了自己的骨头里。
“野哥。”方添添喊他，但被警察隔开了。
陆星野被押送的警察拽起来，他血迹斑驳的脸上冰凉，有潮湿的泪水。
诺基亚在方添添的口袋里又响起来，陆星野惊得一回头，方添添把显示屏举给他看。
很小很模糊的两个字，陆星野几乎要看不清了。
“老婆。”陆星野低低地叫着。
邵西臣给他打电话，邵西臣在等他回家，他现在该回家了，回到邵西臣身边，做跟他相称的爱人。
陆星野被用力推进警车里，在一阵刺耳的鸣笛声中，他发出了痛苦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