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有护士走出来冲两人招手，“夏清的家属是不是？”
“是。”邵西臣点头回答。
护士说，“跟我进来签字。”
邵西臣抬脚迈步的同时，陆星野喊住他，不死心地追问，“邵西臣，告诉我。”
邵西臣顿住，他勉强挺直脊背，身体因紧张而发力。沉默半晌，邵西臣才回答，“不喜欢。”
单薄的三个字被吹散在深秋的风中，幽幽的凉意渗进陆星野身体里，连心都冷得颤抖。他攥紧拳头，突然扬起怒火，“你他妈刚刚亲的时候不是挺享受吗？”
他不信邵西臣不喜欢他，一点都不信。明明很在意别人亲他，明明关心他，帮他擦伤口，喝酒了不让他骑车。明明担心他出事，跟了一路，进门就为他打架。怎么就不喜欢了，怎么就能说出不喜欢这三个字？
邵西臣没转身，语气僵硬地说，“被迫的不叫亲。”
“草你妈的，老子刚刚强迫你了是吧？”陆星野气得把手里的打火机掷出去，邵西臣的背被砸了一下，东西小，一点都不疼。但又很疼，疼得他心里一片茫然。
他犯过很多错，错了可以改正。但这一次，在他说出口的时候就知道错了，错了却没有勇气纠正。
邵西臣眼看着陆星野怒气冲冲地走进抢救室去签字，他还是不开口，他对爱怕到不敢开口说爱。
喜欢陆星野，当然喜欢。邵西臣搞清楚了自己的心，就在刚刚接吻的那一刻。他快乐激动，身体所有细胞都震颤到酥麻，他想要陆星野，他喜欢陆星野，邵西臣知道。
只不过，他不敢认。喜欢是一件多难，多奢侈的事。邵西臣不怕被骂同性恋，不怕被指责被鄙夷，只是自私地怕自己陷入。
因为喜欢就意味着敞开自己，意味着承担受伤的风险，意味着可能会再次被抛弃。他多怕，怕陆星野会像陈予洁，像邵孟齐，像所有不要他的人。
像垃圾一样被丢弃过，邵西臣不敢喜欢，不敢爱。所以他拧巴，他别扭，他没办法打开自己的防备与警戒线。害怕，畏惧，怕自己苦心经营的强硬被爱击得溃不成军。
陆星野付了医药费，把夏清送进病房。期间并没有跟邵西臣说一句话，他的脸上不再露出轻松调皮的笑容。邵西臣看着他，像换了个人，没有温柔，没有情意，冷冰冰的，又带着怒气。
他搞砸了，全部都搞砸了。因为口是心非，因为言不由衷，可他活该。
“你听我说。”邵西臣伸手去抓陆星野的小臂，但被甩开了。
“不用了，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强迫你。”陆星野都不去看邵西臣，他一路走到门口，心里像是有千万把刀在四处绞割。气愤，伤心，失落交杂在一起，陆星野觉得自己像玩物一样被邵西臣耍得团团转。
明明可以吻得那么动情，那么爱意绵绵，但邵西臣竟然说自己是被强迫的。他否认，他说不喜欢。轻描淡写的三个字，掩埋了陆星野的一片痴心。
痴心原来是妄想，邵西臣就是不肯喜欢他，一点都不肯。拥抱是他腆着脸求来的，亲吻是他强迫来的，送糖送衣服送饭全都是他犯贱去刻意讨好的，邵西臣什么都不肯给他，一点真心都不肯给。
陆星野原以为会把这个铁石心肠的硬邦邦的人打开，但他觉得自己大错特错。邵西臣不是心硬，他是没有心。
邵西臣跟着陆星野，看跨上自己的机车，看他戴头盔，又看他扭动了车钥匙，终于忍不住叫他，“陆星野。”
陆星野低沉的声音闷在厚重的头盔底下，他说，“邵西臣，你不喜欢我，我不会勉强你。如你所愿，我滚蛋了。”
陆星野发动机车，在突突地轰响中，他留下最后一句话，“以后，我不会再来烦你。”
邵西臣木然地站在萧索的冷风中，他有种一脚踏空的惊慌感。像船失去了锚，他又开始在茫茫的海上漂泊，没有依靠，没有着陆点。
脸上冰凉潮湿，邵西臣知道，自己是哭了。他捏紧拳头，喃喃着，“不是说了吗，不准滚的。”
他对陆星野说了那么多次滚，现在，陆星野终于滚了。他应该开心，应该拊掌庆祝，也应该松一口气，这个流氓终于不再纠缠自己了。
可邵西臣一点都不高兴，他的心里空得冰凉，空得寂寞痛苦。而陆星野才刚刚离开，空气里还有他留下的很淡很淡的烟草味。
从这晚之后，陆星野当真没有再去找过邵西臣。他把邵西臣的号码移入黑名单，手机相册里所有关于邵西臣的照片都删除。
现在，他不用再去大排档买小炒菜，费尽心思琢磨邵西臣为什么今天吃少了，是不是菜不合口味。不用每天骑一个多小时的机车翻墙进书院，不用吃难吃的小炒菜跟食堂的破砂锅汤。他不用再厚着脸皮去纠缠邵西臣要送他上下学，不用再犯贱，撇下一切骄傲自尊任打任骂。
他的单恋结束了，对邵西臣的掏心掏肺跟百般讨好结束了，他又是那个意气风发的陆星野。那些漂亮乖巧的男孩子会来主动迎合他，会看他的脸色说话做事，不会让他烦心。
陆星野过回了原来的生活，扎手的短发开始变长，袁元给他上最好的生发剂，不出半个月，已经可以做简单的发型了。
陆星野又染回原来那头金发，在莉莉丝发廊的阵阵香波中，他松弛下来。一闭眼，却又想起邵西臣。他是在这里遇到邵西臣的，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雪白的男孩子。陆星野知道自己栽进去了，但他不信，所有人劝他，他都不信。
邵西臣不是好惹的，不要追邵西臣，他该听话的。现在是什么下场，被邵西臣耍完就扔了。挨的打，受的伤，遇过的冷脸，都不如邵西臣那三个字来得厉害，“不喜欢”。
草你妈的邵西臣，他不喜欢。
陆星野浑浑噩噩地在家里躺了两天，陆元卿帮他收拾东西，说要搬回市区的房子里去。
陆星野打开柜子整理衣服，发现乱七八糟的裤子堆里混了两件皱巴巴的运动服。是下雨那天邵西臣换下来的，陆元卿洗干净之后他一直忘了给邵西臣送回去，而邵西臣也没问他要。
陆星野紧攥着衣服，想了想，顺手扔进垃圾桶。陆元卿诶了一声，又捡起来，问他，“这不是小邵的衣服么，你怎么没给他送去，还扔了，人家回来找怎么办？”
“他不会来了。”陆星野说，他沉着脸走到外面去，不愿意再跟陆元卿谈论邵西臣。
“吵架啦？”陆元卿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
陆星野没回答，他拿了车钥匙就去开门。跟魏瑜合伙经营的酒吧过几天要开业了，陆星野忙得团团转。
为了让自己不再想到邵西臣，除了睡觉，陆星野把所有空余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陈嘉寻让他参加乐队排练，他也去，在乐室里一待就是一整夜。
陈嘉寻都吃不消了，陆星野还硬扛着。他靠在墙角默默抽烟，烟火熏湿了眼睛，半片朦胧的白雾中，陆星野看到门开了。
进来的是陈嘉寻的女朋友，杭大艺术学院跳民族舞的学生，今年大四，叫甘璇。
甘璇手里提着五六只纸袋子，肯德基的早餐，有粥有安心油条，还有肉松饭团。
“小野，过来吃啊。”甘璇笑着朝陆星野招手。她跟陈嘉寻都比陆星野大一点，所以总是像小弟弟一样看待他。
甘璇从大背包里掏出一张演出门票递给陆星野，“下周六晚上七点，你跟嘉寻一起来看呗。”
杭大的舞蹈系跟市舞团有合作，每个月都在体艺馆进行共演，而甘璇作为系里顶尖的学生必然不能缺席。
“我不去了。”陆星野不喜欢看这种艺术型表演，容易昏昏欲睡。况且，体艺馆就在蛟江书院边上，其实也是书院的附属建筑。他不愿意去，怕遇到邵西臣。
“去嘛。”甘璇把票塞进他口袋里，继而转头跟陈嘉寻说，“你一定要带他来。”
两人都知道陆星野失恋了，想拉着他出去散散心，是好意，陆星野明白。小情侣齐心协力死缠烂打劝一番，陆星野终于啃着饭团应下来。
也未必会那么倒霉就碰上邵西臣了，邵西臣那个视学习如命的学霸每天除了教室就是图书馆，怎么可能会去体艺馆。这么一想，陆星野放下心来。
周六晚上，他骑机车去，跟陈嘉寻在体艺馆门口会和。来看演出的人竟然还不少，陆星野进了门才看到有许多是学生。
“什么情况？”陆星野问陈嘉寻，他一边找座位一边仔细看，发现是书院的校服。
陈嘉寻带着陆星野先去后台找甘璇，她有只小发夹落在他房里了，陈嘉寻要给她送去。
路过侧门的时候，陈嘉寻手指了一下立牌，说道，“给书院高三学生看的，让他们适当放松嘛。”
陆星野看着“暨送蛟院高三文艺演出”几个大字发愣，他心里隐隐有些发慌。
转头环顾，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场馆里足有几百个人，不见得就会撞见邵西臣。
陈嘉寻进了后台，陆星野就站在走廊拐角的窗口边抽烟。角落里很隐秘，灯是坏的，暗阴阴，更不会有人来。
陆星野抽到烟盒空，还有两分钟开场。陈嘉寻打电话催他，陆星野拧灭烟头，准备出去。刚转身，就跟一个人撞了满怀。
淡淡的酸涩的柠檬味跟青梅香，很熟悉。陆星野一抬头，看见了邵西臣那张憔悴的脸。
心重重摔下去，模糊的血肉又溅起来，陆星野几乎能闻到细细的腥味。看着邵西臣，他还是会觉得痛，觉得难受。
邵西臣默然地凝视着陆星野，连日的想念像夏日的潮水在脑海里来回旋动着，闹得他头痛得更加厉害。太阳穴一跳又一扯，蓬蓬地往外胀开，邵西臣在陆星野的注视下不禁红了眼。
“不好意思，没看清。”陆星野深深呼出一口气，冷漠地说完便打算绕过邵西臣离开，但肩膀一痛，整个人反被邵西臣重重压住了。
陆星野下意识伸手抱他，这才发现邵西臣的身体滚烫，陆星野紧张地问，“你发烧了？”
邵西臣鬓角沁出晶莹的细汗，眼皮耷拉着，像只落魄可怜的小狗。他把脸在陆星野颈间埋了埋，哑着嗓子说，“别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