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黎胤说“好”，雪沅便先发制人，用沾满了黄泥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并十指交叉收紧，随后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既然都沾上了就试试吧。”
黎胤无奈得轻笑出声，默许了他的话。
然而当雪沅因计划得逞，喜滋滋地想要抽出手继续的时候，愕然发现男人收紧了手指，反将他的手抓了起来，无论他怎么示意都没什么作用。
“您松手呀。”
雪沅的右腿向后撤了一步，紧接着用力将手往后拉拽，脸上的表情都跟着用力皱成了一团，可还是没有什么用。不仅黎胤的手指仍旧稳稳地抓着自己的手，连他的人都纹丝未动。
在这种情况下，雪沅果断地放弃了，抬眸看着眼前笑得十分好看的男人：“您想做什么啊？”
黎胤闻言将两只手猛地往后方一拉，使得雪沅重心不稳直接撞进了他的怀里。
不明状况的雪沅下意识抬起了头，而那个狡猾老道的男人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抬头一样，歪过头吻了过去。
这里算得上是公共场合，他们虽在单独的房间里，但也还是在外面。
雪沅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脑袋像是炸开了一样，整张脸红得不像话。
他连忙向后退了一步，颤动着双眸看向淡然微笑着的男人，一双唇张开又闭上，这种在外面的亲密，羞得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最后只蹦出来一句：“这里可是外面。”
“又没有其他人。”黎胤反驳得理直气壮，甚至还加了一句，“就算是有，我亲你他们管得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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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时过去了，黎胤看着自己糊上去的那几块七扭八歪的黄泥实在有些头疼。
他鉴赏艺术作品的能力固然很高，但是这动手能力真的是连他自己都不敢恭维。
他悄悄看了一眼雪沅负责的那块区域，总感觉他们两个人用的不是同一种黄泥。
在他把视线拉回来后，强烈的对比感令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挫败感，且有些不太愿意让雪沅看到自己的惨烈杰作。
“亲自动手之后有什么感觉吗？”
突然的一声询问使得黎胤一怔，紧接着他便见雪沅走到自己身边，开始修补起了他负责的这片区域。
黎胤往旁边移动了一些给他腾出位置，之后勾着唇角叹了口气：“很难，想法和手根本同步不上。”
“作为初学者，您弄成这样已经很有天赋了。”
“不是奉承我？”
雪沅转过头望着他莞尔：“如果是奉承的话，我会立马脸红的。”
“是嘛。”黎胤总觉得没什么可信度。
“是真的。我刚读研究生那会儿，经常作为助手跟着老师去给学弟学妹上课。为了不打击他们的信心，我都会说上很多夸奖的话。”
“但是有时候面对他们的作品真的不知道该从什么角度去夸，所以就会时常说一些违心的好话。然后我的脸就会迅速变红，结果让他们以为我是在害羞，甚至还误会我喜欢他们。”
雪沅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笑道。
黎胤听完他的遭遇，不仅没去表示一下自己的同情，反而还笑得十分幸灾乐祸，觉得颇为有趣：“这么好看的学长在自己面前脸红，实在很难控制自己不去多想一下呢。”
男人暗戳戳夸赞他长相的话，让雪沅在心里暗自窃喜了一番，手里的动作幅度不易察觉地加大了一点。
过了半晌，黎胤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不过你是怎么发现他们误会你的？”
“是因为后来有两个人跑过来和我告了白。”
黎胤的笑容突然凝固住：“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啊。”
“你是怎么回复他们的？”
“就解释他们误会了，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那他们后来纠缠你了吗？”
“有过一两次，但是他们都是比较懂事的孩子，明确拒绝过之后就没有再来了。”
“你说的‘TA们’是男生吗？”
“其中一个是女孩。”
黎胤的眼底暗暗掠过一抹阴鸷，他倒是忘了雪沅这张脸在女性眼里也足够有吸引力。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
“你先前和女孩谈过恋爱吗？”
雪沅摇了摇头。
“那男生呢？”
雪沅又摇了摇头：“我没有和任何人谈过。”
这个答案黎胤很是满意，心里的那股不快感顿时消散了大半。
雪沅瞧见了黎胤暗自欣喜的模样，知道他现在的表情代表着什么，于是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转过身，继续修补泥塑的动作。
他仗着自己现在背对着男人，丝毫没有去掩饰脸上流露出的得意神色。
泥塑完成后就运回了工作室，紧接着几乎一刻未停地开始雕刻。
在黎胤眼中，雪沅握着雕刻刀的模样有种别样的魅力。
看着那些冰冷的石头在他手下逐渐褪去笨重的外壳时，黎胤感觉自己似乎又再一次懂得了米开朗琪罗的那句话。
——“我在大理石中看见了被禁锢的天使，于是我不停地雕刻，直至使他自由。”
黎胤至今还会不时想起在博物馆偶然间买回来的那件雪沅的作品，那座拥有诡异美感的半人像。
他查看过雪沅那些展览过的作品，它们都不约而同透着一股华丽精致的奢靡感，就连前段时间雕刻的那座凤凰也一样。
然而不管是自己买下的半人像，还是现在正在雕刻的半佛像，都与以往的那些设计风格迥异，就像是出自两个不同的人。
若不是黎胤曾看过这座半佛像的设计图，并亲眼看着雪沅完成泥塑，他大概率会认为这是另一个人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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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胤怀着那个疑问度过了几天，在某次他进到雪沅的工作间看到初具形态的半佛像时随口说出了一句：“这个雕像的设计和你先前的那些作品风格都不太一样。”
雪沅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将雕刻刀移开了大理石。
他的神情宛如在思考着什么困难的问题一样，眉宇徐缓往中间聚拢出不处不深不浅的褶皱，静默了好一阵。
黎胤见状以为他是忽然哪里不舒服，有点着急地上前探望，正当要开口询问情况的时候，听到身旁人回答了自己方才的问题。
“因为那些设计都不是我的。”
这个答案黎胤也曾想过，但听雪沅讲出来不免还是惊讶了一番，毕竟他现在的设计水平感觉并不需要利用其他人的设计图才对。
“那些是唐老的设计吗？”他想着能让雪沅放弃自己的设计，选择其他设计的恐怕也只有那个人的了。
意料之内的，雪沅点了点头。
“你的设计也很出色，其实并不需要用唐老的。”
雪沅本以为会听到一句类似嘲讽的话，却反听到了一句夸奖，一时间有些心情复杂。
他苦笑一声：“我也用过自己的设计，但是结果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好，说到底我也只剩下这一双会雕刻的手了。”
从雪沅身上弥漫出的消极氛围令黎胤有些吃惊：“你对自己的认知似乎有点问题。”
“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雪沅转过头，望着黎胤，却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我比任何人都想要承认自己的优秀。”
眼前那双眸间开始微微泛起波澜，眼底流动的情愫令他整个人透着一股绝望与无力感，使得黎胤的心不禁跟着揪了起来，胸口也涌上些许沉闷的感觉。
他抬起一只手抚到了雪沅的颈侧，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若是你暂时还承认不了，那我来替你承认。”
雪沅感觉喉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涌了出来，他连忙低下头用力吞咽了一下，紧接着抬手捂住了自己迅速朦胧的眼睛，就那样静静待了良久。
黎胤眼底的神色跟着他此刻的模样黯淡下来，将脚向前迈了半步，让那副颤抖的身体依到了自己身上，随后抱住了他。
在那一刻，黎胤听到了一声极度克制的呜咽声。
“……我把自己设计的作品投给了很多地方，但就是、卖不出去。”
“我真的争取、过了。”
“没有、人喜欢我……我的作品……”
“可我……实在……不、不想放弃……”
听着那阵逐渐崩溃的声音，黎胤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是一阵剧痛，双臂收紧的力道仿佛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就像他曾对雪沅说的那样，艺术是很主观的东西，即便是不同的人喜欢着同样一件作品，他们的思想也不一定是共通的。
或许是被身处的环境影响，黎胤发现自己不知在何时，竟已经一厢情愿地将自己的喜好定成了大众喜好。
可即便如此，他也并不觉得自己看走了眼，雪沅只是还没有遇见那位能够同自己一样欣赏他设计的伯乐。
等雪沅的情绪发泄够了，黎胤耐心地安慰了好一阵，才低声问道：“你未来也打算一直用唐老的设计吗？”
“……我不知道。”
“你要知道这样发展下去，你最终只会成为一位雕塑工，而不是一位雕塑家。”
雪沅无法反驳黎胤的话，垂下头感觉有些无颜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