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他微微叹了口气：“不怪你，我也觉得小时候的自己很可怜，我们嘛，出生就被扔在那儿。”他苦笑了一声，又故作轻松道，“但也还好……”
龙瑛注视着少年俊逸的侧颜，心里的东西像是要溢出来，那是他掖起来的回忆，不明的情绪。
是啊，当然好，他是万众瞩目的存在，缺少的那一份被多少爱慕他的人弥补了回来——有人心甘情愿地为他去做连母亲都不愿意去做的事情，比如亲手洗他所有的衣服，包了他一个学期的早餐，跟在他屁股后面给他干这干那……
龙瑛不是，他一个人，走了很多路，一个人，几乎没有跟别人说过心事。直到现在，他也做不到轻易和别人坦露自己的心声，如果有一份热烈如仲夏骄阳的感情摆在他面前，他会后退，他更喜欢细水长流，喜欢那一份——从一开始就缺少的爱。
想从根源去弥补，一切问题的来源。
龙瑛本来想假意认同“还好”这个词，可他听着洗手间的水流声，说了真心话：“这就是我想要的，我喜欢现在的一切。”
“嗯。”傅铖锐温和地看着他。
他又试着开口问他：“那如果……有一个回到那个世界的契机，你会离开么。”
龙瑛突然神色一变，变得有些紧张，傅铖锐拉住了他的手，翻开看了看，他低着脑袋：“听听你心里的想法。”
“要说真话。”
……
“真话就是，不想。”龙瑛看他仔细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这个动作其实有些亲密，可他们谈话的内容比这份值得商榷的“亲密”重要太多。
他只是闲得有些无聊了，或者只想找个事情干一干，发散一下多余的思绪。
“那你呢，你是不是会离开？”
如果你离开，其实也没什么……腺体的事情，总归是有办法的，龙瑛又想到了黑诊所的切除手术。
“我走了，你怎么办？”
龙瑛被他这句话弄得怔住了，半天才回神，傅铖锐笑了一声，淡淡的，他继续说：“我也没说讨厌这个世界啊，总的来看，还是不错的。”
突然想为了他放弃寻找段悯，他被他冲昏了头脑。
两个世界对他来说没什么不同，傅铖锐身上有一种沉浸式局外人的感觉，他哪里都能如鱼得水，可哪里都不太喜欢。
“那你是……找到回去的办法了吗？”龙瑛压低嗓音问他。
他的眼神变得小心翼翼的，如果找到了，那还以什么理由留在这个世界，不属于这里，他该走的。
生命的偶然，理性来说，不应该被当做生命的全部，会有人感到费解的。
“没有。”傅铖锐给了他否定答案。
龙瑛在心里长长呼了一口气，傅铖锐想摸摸他的脑袋安慰他，在心里偷偷地想。
“我们过好当下才是最应该的。”
“你说得没错，期中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考不过我，我就要把你同桌弄走了哦。”
龙瑛说：“你还是用你要跟我做同桌威胁我比较好，我的动力还能足一点。”
“嗯？”傅铖锐眨了眨眼睛，认真说，“可以，那我就做你同桌。”
“不行，收回这句话。”
“不。”
“收回去！”
“不行。”
老妈洗了碗从卫生间出来，看见两人斗嘴斗得特开心，就慈爱地看了他们两个人一会儿，都是小孩子嘛。
龙瑛出院那天下了雪，老爸开着小货车来接他，老妈把他裹得像个北极熊，寸步难行可以说是。
回到学校那天也很平常，龙瑛早早就去了学校，在座位上慢吞吞吃早饭，班里每到一个人就和他打一声招呼，似乎并不惊讶他回来了。
他一定会回来的。
龙瑛看到于泽这小子在自己面前嗷嗷哭是没想到的，他摸了摸他的脑袋，以示安慰，于泽抱着他的胳膊红着眼睛看着他，龙瑛从桌兜掏出一个牛肉饼问他，吃饭了没。
于泽摇了摇头，龙瑛得意一笑：“我给你带了，趁热快吃。”
于泽抽了两张纸巾按在脸上，龙瑛没再看他了而是把目光放到刚刚从前门进来的傅铖锐身上，傅铖锐看到他后耸了下肩膀，他迎着龙瑛的目光来到了座位上。
龙瑛穿得要比大多数人厚一些，他刚出院身体还没有恢复到从前，有些怕冷也很容易犯困。
聚精会神到上午第三节课，他就不行了，想趴着，张萍在讲台上讲了一会儿，看龙瑛在底下小鸡啄米，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照常进行课堂内容。
“四人为一组进行讨论。”张萍发布任务。
龙瑛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看前桌两个人回头，四个人围成一个小小的空间，龙瑛忍不住趴在卷子上，其他三个人都温和地看着他。
傅铖锐问他：“困了？”
“嗯。实在忍不住。”龙瑛像是被吸走了精神气。
于泽一直仔细认真地看着龙瑛的脸，看他犯困，看他闭上眼睛慢慢睡去。等他抬眼的时候发现傅铖锐在盯着他看，他忙偏头捏了捏手里的卷子，傅铖锐垂眸，说：“看一下哪道题不会，我给你们讲。”
张鸣和于泽看着卷子，傅铖锐低着头偷偷玩着手机，他在便签上写了一句话——期中考试，拿最高分。
龙瑛没等晚自习就走了，应该是去输液，依旧是裹得很严实，默默从门后走了，经过走廊窗户边的时候，傅铖锐抬头看了他一眼。
龙瑛挎着书包，带着针织帽，穿着厚厚的羊毛衫一个人，慢慢走远了，背影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显得有些孤独。
卷子仍在不知疲倦地重复那些老套的问题，他扫了一眼觉得太无趣，脑海又一下子得出所有答案，傅铖锐手指转了转笔，有些颓废地往后一靠。
没有了龙瑛，一切都变得无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