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的云城国际机场,还有不少到达或者出发、转机的旅客。秦知颂和助理乘电梯到停车场,快速锁定电梯厅外不远停着的黑色库里南。

  坐进车内,秦知颂那双向来冷漠的眼睛合上,靠着椅背休息,冷峻锋锐的轮廓因停车场内昏暗的灯光显得不再锋芒过盛。

  助理小声坐在副驾小声和司机沟通,而后车平稳地驶离机场。

  去榕市实地踏勘投四宗地块的工作原本只需要三天,但因为暴雨耽误了两天,延误了回程的时间。

  好在原本的行程并非不能更改,重新调整后也不必连夜赶回来,只是——

  “开快点。”

  冷质的低沉声线,听上去极具威严感和压迫感,哪怕并没有刻意施压,也令人不自觉绷紧了神经。

  从机场出发去青江别墅区,哪怕走绕城高速也需要四十分钟的车程,硬生生缩短到了三十分钟。

  深夜的风吹散了白天残留的余热,车并未开进车库,在花园便停下。

  身材高大修长的男人从车里下来,剪裁合身的西裤包裹着长腿,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喉结明显,袖口挽到小臂,下摆收进西裤。

  门厅里还未休息的住家阿姨听到花园里的声响时,就已经提前走出来,此时看到秦知颂,有些诧异。

  秦知颂看了眼去往二楼的楼梯,一边换鞋一边问:“医生怎么说?”

  张姨拿起放在鞋柜上的抹布,回答道:“因为炎症引起的发烧,前两天下雨,戚绥少爷在花房里睡着,忘记关门,今早我去叫他时,发现他阳台的门没关,中午就发起了低烧。”

  胡闹。

  秦知颂皱了下眉,听完后抬脚往里走,走到楼梯口时忽然停下。

  张姨心里忐忑,秦知颂出差前嘱咐过她把人照顾好,结果现在却发起高烧,她看护不周是失职。

  “秦先生——”

  秦知颂摆手,重新踏上楼梯,看了眼墙上的画,“时间很晚,不用在这边收拾,早点休息。”

  说完径自上了楼,离卧室越近动作越轻。

  伸手轻推了下门,和以往一样没有锁上,秦知颂推开门进到房间,借着床头那盏落地台灯的微弱灯光,看清了床上耸起的一团。

  视线扫过床头柜,上面还放着剩一半的玻璃杯,旁边有两盒药。

  秦知颂微不可察地叹了声,轻手轻脚走到床边,俯身弯腰,身影笼在床侧。

  黑色的瞳孔变得更为幽深,情绪晦明难辨。

  团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的戚绥,脸色不太好看,往日被养出来的红润气色,仿佛随着生病一下全都被抽走。

  额头上还惨兮兮地贴着退烧贴,微微汗湿的头发搭着,鼻息也比平时要重。

  指腹贴着戚绥脸颊擦过,秦知颂帮他把被子稍微拉低了些,免得闷着。

  才刚要直起身去重新拿退烧贴,睡得并不安稳的人有了动静。

  “唔……”

  纤长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眉头微微皱起,眼睛睁开时带着迷茫,过了会儿才意识到床边站有人。

  反应了会,戚绥眉头舒展开,眼睛睁大,变得亮盈盈地盯着秦知颂,“你怎么回来了?”

  声音微哑,是发烧感冒的症状之一。

  只是比起刚才睡梦中的无意识呜咽,此刻听上去明显情绪是高兴的。

  秦知颂伸手揉了一下他的头发,“那边的事忙完,就回来了。”

  闻言戚绥脸上露出失落,但很快又恢复了乖巧的模样,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心,“欢迎回来。”

  原来不是听说他生病了,提前回来的。

  戚绥这样想着,又往被子里缩了点,“那你早点休息,我也要休息了。”

  秦知颂把他的表情和反应看在眼里,并未揭穿,只是绕到靠门的一侧去拿退烧贴。

  他走动时,戚绥一直都盯着他。

  看到他往门口走,抿了抿唇,生气一样的闭上眼,很轻地哼了声。

  安静的房间里,这一声被放大了无数倍,落入秦知颂耳中。他拿着退烧贴转身,看着床上明显闹脾气的人,伸手扯开被子。

  “别闹脾气。”

  戚绥没听到开门出去的声音,反而听到秦知颂说话,捏着被子的手松了劲,探出头来。

  “没有闹,我就是困了。”

  秦知颂失笑,替他拿掉额头上的退烧贴,又用干毛巾擦了下,才给他贴上新的。

  “是,没闹脾气,就是像个小孩。”

  温度还是有点高,不过比秦知颂想的状况要好。起码温度在降,不是持续高烧。

  戚绥撇撇嘴,“我冬天就满十九,不是小孩。”

  额头上新换的退烧贴比刚才舒服许多,戚绥猫儿一样眯了下眼,“你可以去休息了,现在很晚了。”

  “在我眼里怎么不是?”秦知颂转身打开衣柜,熟门熟路地拿出一套睡衣,“被伺候完就把人踢开,我有教你这样吗?”

  语气里不自觉带上的严肃,让戚绥发出一声不满的抗议。

  秦知颂无奈,走进浴室里,关上了门,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水声。

  戚绥躺在被子里,听着水声,想起了昨晚上的雨声,比这会儿还要想,他睡得迷迷糊糊的,习惯地往旁边靠,结果扑了个空。

  那会儿他睁开眼看,发现不是做梦,懊恼地抱着枕头翻了个身,背对着秦知颂习惯躺的那一侧。

  都怪秦知颂,他想。

  没多久,被戚绥在心里记了一笔的秦知颂从浴室出来,头发自然放下时,身上的气质起了变化。

  眉眼变得温和不少。

  戚绥无意识盯着他看,眼睛一眨不眨,极为认真。

  秦知颂把擦头发的毛巾放到一边,走到床边后掀开被子自然躺下,正要关灯,旁边戚绥忽然喊了一声。

  眉头很轻地皱了下,“怎么了?”

  戚绥拉高被子挡住嘴,另一只手伸长,盖在秦知颂下半张脸,把他往外推。

  “会传染你的,你自己去睡。”

  一阵沉默,秦知颂眼神未动,直直盯着戚绥。

  戚绥被他看得不自在,又忍不住辩解,“秦先生,其余时候都可以,今天不行,我感冒会传染你的,你要是病倒怎么办?”

  说完看秦知颂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又立即补充了句,“……我是为你着想,秦先生不要任性。”

  说话时因为有些心虚,戚绥眼珠子转来转去。

  秦知颂拉开他的手,然后伸手,“过来。”

  只等了几秒,戚绥已经靠过去,并没有更多的接触,只是这样靠在他身上。

  因为戚绥突如其来的拒绝,尽管声称感冒传染,秦知颂心里还是生出一丝不快。

  此刻戚绥的乖顺,又取悦了他。

  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这几天有做噩梦吗?”

  戚绥闭着眼睛,因为回到熟悉的怀抱和气息里,困意很快卷土重来,“没有。”

  其实是有的,总是梦到那场大火,在无法呼吸的窒闷中惊醒。

  秦知颂没有揭穿戚绥的话,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背,“那就好。”

  “睡吧。”

  戚绥闻言忽地睁开眼,对上秦知颂的眼睛,笑着飞快说:“秦先生,晚安。”

  “晚安。”

  秦知颂回应道。

  对戚绥的小动作,秦知颂早已熟悉,不论是突然的脾气,还是偶尔的任性,他都能全盘接受。

  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张脸,秦知颂眼神逐渐变得深沉,不可见底。

  —

  七个月前,云城发生了一件不算小的事。

  二十年前白手起家的戚家破产,所有市值一夜蒸发,财产清算后,不足以偿还债务,负债上亿。

  整个风波是突然爆发,尽管之前也隐隐有圈内人察觉到,但爆发得太快,相关方根本来不及做预案,只能被牵扯其中。

  损失有大有小,但戚家身为主体,自然是风暴中心。

  然而任谁都没有想到,戚家夫妻一时想不开,竟然在家中纵了一把火。

  凌晨大火烧起,左邻右舍发现时,汹涌火势烧得天色发红,迅速打了火警和急救。

  周围人群里有认识戚家多年的邻居,忍不住惋惜,夫妻俩早年白手起家,吃苦耐劳,后来三十多岁才得了一个孩子,宝贝似的养着,现在一把火连孩子都要带走,是真的走到绝路了。

  戚绥父母是醒着的时候纵火,火势蔓延开,求生本能下,有害气体吸入体内更多,消防赶来时已经去世。

  二楼睡梦中对此一无所知的戚绥,因为远离起火中心,又有门窗隔绝,等到了消防灭火。

  只是救出来时,状况并不算好,送去医院直到第三天才醒来。

  那之后,戚家独子就很少在云城露面,听说是被戚家的朋友接到身边照顾,正在养病。

  直到近几个月,才慢慢在一些非商业性的场合看到戚绥出现。

  令人惊讶的是,跟在戚绥身边的人是秦知颂。

  云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不少,但秦家绝对是豪门中的豪门。

  秦家祖上搞货运发家,后来辗转云城,产业也跟着转型,大刀阔斧后,货运虽然保留,但只是产业的一部分。

  经历经济转型,赶上了好时机,一路做大,如今在云城,秦家无疑是金字塔尖。

  秦知颂母亲出身不高,但长相漂亮又是名校毕业。

  不知什么原因一毕业不久,就与当时四十三岁的秦炳胜结婚,当年生下唯一的孩子秦知颂。

  高中时,在三个哥哥母家势力的联手下,秦知颂被送往国外,远离了秦家权力中心。

  七年前秦老爷子突然病危,秦家一大家子都赶到了家里。

  秦知颂也不例外。

  谁也不知道那段时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看不见硝烟散去后,秦老爷子转危为安,跟前的人就从秦家三少变成了秦知颂。

  如今,秦知颂已经是云城最年轻的商业巨擘。

  明知他收留戚绥的原因有些不清不楚,但没有人会去挑衅他。

  ……

  秦知颂抬手,刚想要关掉床头的小夜灯,靠在他肩上的戚绥忽地动了下,他立即停下动作,转而想去试他脸颊的温度。

  “秦先生,想你。”

  戚绥睡梦中的呓语,令秦知颂的脸色有所缓和,终于露出点笑意。

  指腹在他脸颊轻蹭,关掉了夜灯。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