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司因为睡得久，第二天很早就醒了。
下楼的时候，撞见了刚结束晨练回来的程礼。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接了两秒后，章司率先移开了目光。
坐在客厅沙发看报纸的章老爷子看了两人几眼，而后对章司道：“身体怎么样了？”
程礼一大早就跟他报备了章司半夜发热的事。
章司身体素质不太好，不管怎么调养，还是一副柔柔弱弱的状态，大抵是当初在水里落下的病根。
程礼站在远处没动，似乎也在等着他的回答。
章司的脸颊上似乎还残存着几分烫热余温：“好很多了。”
其实头还是很晕，浑身也软绵绵的，还没有完全退烧。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了手背上的针孔，隐隐约约想起昨晚的事，而照顾他大半夜的人……就在眼前。
“难得人齐，”章老爷子这才对程礼发了话，“阿礼，你换好了衣服，就下来一起吃个早饭吧。”
程礼沉默两秒，“嗯”了一声。
早饭全程下来，异常的安静。
章老爷子离桌前，问程礼：“等会儿有没有事？”
昨晚两人在书房里的谈话，有提及到总部的人事调动，还有的初步计划。
程礼在分公司，做出了可观的成绩，虽然规划拓展有些超出了章老爷子的控制范围，但要是对其人藏而不用，才章家是最大的损失。
程礼没拂了老爷子的成心：“正事没有。”
那就是有私事了。
但章老爷子没把他的私人安排放在心上:“要出去的话，也把小司带上吧。”
闷头吃饭的章司立刻抬起了头。
“我还是在家待……”
章老爷子打断他的话：“出去走走，也好。”
程礼的私事，其实大多是圈子里的人组的局，并不全是玩乐，因为圈内人脉来往基本都跟利益挂钩，所以一般不带外人参与。
老爷子是个人精，昨天带章司出席宴会，今天又让程礼带着参与组局。
很显然，是打算让章司开始踏足商圈了，而今天的举动，应该也是为了让他开始扶持他上位。
程礼思虑着，没着急表态。
“我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章司开口。
明眼人都能看出程礼眼底的为难。
但三个人的现场，似乎没有能把章司说的话当一回事的地方。
章老爷子问程礼：“怎么，不方便？”
他这么刻意的安排，确实是为了让程礼正式扶持章司。
可现在的程礼已非池中之鱼，他的心思愈加深沉，而且忍耐力非同常人，不好把控，也难驯服。
但只要是个人，就不可能没有软肋。如果无法驯服，那就把能成为其软骨的筹码，附于其身。
他与章司这么多年，就算没有感情了，也总有某些藕断丝连的关系在。
章老爷子无从得知程礼的真实想法，但也能猜出他还似有如无在章司身边徘徊的端倪，不是为了利用他留在章家，就是想着利用章家达成什么目的。
这也不算坏事，起码章家也可以反利用这一点，将他捆绑在章家，与章家命运共起伏。
而章司是未来的章家产业继承人，为了章家，总要做出些牺牲来。
比如说，做一枚保全章家产业的棋子。
都是这么过来的。
程礼最后倒也没拒绝：“可以。”
……
程礼开了车，在他二十岁生日那天章司当礼物送的那辆。
其实他不常开，不是不爱好车，只是章司送的东西，他都没有表露出过分的喜爱，所以经常留在车库放着。
不过章家有人专门负责车库里车辆的保养，所以这车放在那里几年，也没有积灰，依旧如新。
章司坐在附副驾上，问他：“要去哪？”
程礼侧头看他。
“出去兜两圈，就送你回来。”
章司听懂了他没有带自己去应局的打算。
可他在家待着也是待着，他不想一个人在家闷闷不乐，也许出去还能呼吸新鲜空气，能让他快点好起来。
他拽了拽胸前的带子，手指无意识地交错搓揉，问他：“你去哪？”
程礼语气懒懒：“跟人约了局。”
章司本来还有点想法的念头突然沉了下去。
“你要是觉得闷，”程礼说，“可以联系徐文舟。听说他已经回Z城做事了，应该有挺多空闲时间。”
章司以往大部分时间还是跟听话的，但今天在类似被他想推给别人的情况下，莫名闹起了情绪。
“不能带上我吗？”
程礼脸上的表情忽然有些冷：“你不是跟徐文舟很要好么？不是很相信他的话，还要和我保持距离？”
“对了，”程礼继续说道，“我回来是因为生意，高家给我发了请帖，所以才会出现在那里，并没有故意要跟你见面。”
章司一时语塞。
他这是在翻上一回闹了矛盾的旧账。
可章司却觉得当时的自己没有做错，现在也没有多后悔，但看到程礼有意最终还是服了软。
“我没有要跟你彻底保持距离的意思。”可没两秒，他又换了个说法，“那你还是送我回去吧。”
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不然就在路边把我放下吧。”最后干脆直接闹出脾气。
“我先不回去了，待会儿会联系徐文舟，让他带我去玩。爷爷那边，我也不会说什么，你放心，到时候我会说你有带我好好玩的。”
程礼与高闻是真的约了，但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他听着章司乱七八糟的发言，最后还特意用徐文舟来闹情绪，声音冷冷道：“你要跟着也可以，到但别后悔。”
……
程礼带着章司去了海边。
圈子里的人喜欢冒险和刺激的游乐项目，天寒地冻的也不影响兴致，所以有人提议去玩尾波冲浪。
章司看见无垠的海面时，腿就软了。
他怕水，不久前才栽进水里一次，没想到还是逃不开这东西，此时也闹不上别扭了，他紧紧拉着程礼：“能不能回去啊？”
程礼讥笑了一下：“我说过叫你别后悔的。”
章司往前方看，一群人早早整理好装备，齐刷刷地回头，似乎在等着他们跟大部队上船。
章司声音掩盖不住的颤抖：“那你等会儿，能不能别离开我的身边？”
他的意思，就是想叫他保护他了。
程礼有些不耐烦，但他没想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便随口“嗯”了声。
众人穿好救生衣，上了船。
大部分人都是玩过的，基本都下去玩了一圈。
最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章司身上。
章司头皮发麻，他推脱着说道：“我身体不太舒服。”
有人觉得扫了兴，眼神询问程礼，有些责备他带来的都是什么娇滴滴的小白脸角色，不能玩，就别跟上船。
章司垂着头没再说话，死死攥着程礼的手腕不敢松开。
还好程礼一直没甩开。
又有人让程礼也下去玩一圈，他虽然会玩，但手腕上几乎要嵌进肉里的力道却让他当场打消了下海的念头。
他拒绝了：“你们玩吧。”
众人觉得没什么意思，又有提议说，要不就来场比赛，几个人一同下场。
当那些目光又重新放到章司两人身上时，有某个声音说道，两人一组吧，五组一起下去，看谁玩的好。
程礼拧了拧眉，却没说什么。
章司听了，心都提到了半空中去。
等到其余人都下去准备了时，程礼想跟上，但章司死活不愿意配合。
他说：“能不能不下去啊？”
程礼说：“你跟着我。”
章司还是不敢，那些人又催得急，程礼干脆一把将他抱着，一起踩在冲浪板上。
没等章司反应过来，轮船就开动了。
他闭着眼不敢睁开，感受到了脚下移动的速度和周身激起的冰冷的浪花。
章司紧紧抠抓着程礼的小臂，颤着声音：“好冷。”
“礼哥，好冷。”
“我有点害怕。”
“……”
“别僵着。”程礼感觉自己的肌肉都快要被他抠出洞来了，“睁开眼看看。”
章司还是不敢，恐惧感也因为视线屏蔽而倍速放大，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体外了。
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浑浑噩噩间，他好像听到程礼叹了一口气。
没多久，他又听见程礼骂了一脏话话。
“**，别撞！”
再然后，两人被狠狠撞进了海里。
四面八方涌进来的阴寒海水，似要将章司的身子撕碎。
他好像瞬间回到了那个冬天，在那条暗流涌动大河里，他拼命想将程礼往上拉，程礼却牢牢钳住他的躯肢，让他体力耗尽。
章司突然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那个时候，程礼是会游泳的，他本来是想拉着他，一同沉入河底。
他以为他就要溺死在那条河里。
但后来他们都上了岸。
再后来，他在医院躺了两个月，醒来后忘了很多事，也开始畏惧下水。
章司在水里扑腾，最后呛了好几口冰冷的海水露出了海面。
他面如死灰地看着早已上了船的程礼。
这一次，他又让他沉在了水里。
……
程礼被人强硬拉了上去。
他难得地发了脾气，甩开几人的手，回头准备海里跳时，却看见了浮在海面的身影也同样被人拉了上来。
那张小脸并没有想象中的惊慌无措。
在场的同伴都只是玩心重，当然不会眼睁睁地任由危及生命的意外发生。
况且救生衣也有保护人身安全的作用，只要施救及时，就不怕会出事。
程礼脚步仓促地往那边的方向走去。
他蹲下身，想去抱一抱他时，章司躲开了，并有些疏离地说：“别碰我。”
程礼的动作一僵，脸色有些沉。
“你为什么，一定要对我这么坏？”章司抹了抹脸上不存在的泪水，忍着哭腔，“徐文舟从来都不会不尊重我，也不会让我陷入危险。”
程礼眼底生寒，浑身透着一股慑人的狠戾，但他说话的声音依旧淡淡：“嗯，我坏。”徐文舟好。
章司近两回落水，程礼都在边上漠然置之，他是真的心如死灰了。
程礼站起身，对其他人道：“别管他了，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