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烬有正当理由。

  “所以,麻烦虞哥陪我演演戏了。”

  虞凡白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行,不管他怎么撩拨,他都不动如山,不阻止,也不回应。

  邬烬撩拨得越是卖力,他越是淡定,抬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咖啡,让邬烬灭灭火。

  “好像有人在看你。”邬烬端着咖啡抿了口。

  虞凡白意有所指道:“你要真不想引人注目,就不该坐我身边。”

  一个刚和男人喝完咖啡的人,马不停蹄的接上下一个,人家可不得多看两眼。

  邬烬端详着他的脸,长得是挺俊,他道:“这位置也没打上标,还不让我坐了?说不定人家不是在看你,是在看我呢。”

  “嗯,你说得也是有可能,毕竟长这么标志呢。”虞凡白附和着打趣了一句,放下咖啡,“我去一趟洗手间。”

  咖啡杯中倒影印着邬烬的下颌线,他摸了摸脸,又抿了口咖啡,对着咖啡乐了两声,耳朵不忘留意着台上那位来体验民生的小少爷。

  政府腐败内幕被揭幕,国王一夜之间离奇苍老倒台,如被抽干水分的树干迅速枯萎,大祭司不知所踪,局势对外不说糟糕,内里正是一团乱的时候。

  曾经的贵族小少爷突然善心大发,睁眼看到这世界肮脏面,见谁都觉着怜悯,闹着要体验民情,放他独自一人外出自是不成,他家底厚实,军方正是缺资源的时候,上边人派他过来护着。

  邬烬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不过片刻,就听明白了周围的客人为什么会朝着他们这边看。

  有人夸虞凡白长得高腿又长,那张脸长得好看,还夸他手段厉害,刚和一个人约了会,又无缝衔接了下一个。

  两个对象风格还不一样,一个看起来浑身铜臭味,穿金戴银,一个看起来轻浮浪荡容易红杏出墙的帅。这人荤素不忌的通吃,看外表看不出是个渣男。

  不是宋连长?

  宋连长不喝咖啡只喝茶。

  “虞上校。”

  邬烬又听到一声,他抬头望去。

  钢琴声停了,他护着的小少爷和他的向导碰了头,他们好像很熟,小少爷看他的眼神都满眼冒星星。

  “好久没见到你了,你最近还好吗?啊,要不我们一起坐坐,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最近还不错。”虞凡白朝他的座位看过去,看到了一个后脑勺,“咖啡就不喝了,我那边儿有人呢,下次吧。”

  “谁啊?”小少爷探头探脑。

  虞凡白说:“约会对象。”

  他礼貌回绝了这位小少爷的邀请,回到自己位置上,拿着纸巾擦拭着沾水的手。

  “怎么没多聊两句?”哨兵双手抱臂靠在椅背上,“你也没和我说你认识啊,也不叫人过来喝杯咖啡。”

  还没把人叫过来,这阴阳怪气兴师问罪的味儿都要窜上屋顶了。

  他说:“不熟。”

  “不熟人家还和你打招呼呢。”邬烬说。

  虞凡白:“认识打个招呼,那不是挺正常的。”

  “那之前你怎么不说认识呢?”邬烬说,“不然免得你们碰面,多尴尬。”

  虽然现在处境不上不下,但虞凡白是真没觉着碰见以前的人有多尴尬,邬烬这态度反倒叫他觉着有意思。

  “你不是让我配合你?”他道,“我要走了,还怎么配合你?”

  “我就开个玩笑,别较真儿。”邬烬说,“你刚……跟人说和我在约会,我怎么不知道。”

  “开个玩笑。”虞凡白说,“别较真儿。”

  邬烬从鼻间嗤了声。

  “正经约会可不是这样儿的。”虞凡白说。

  邬烬问他是什么样儿,虞凡白想了下,道:“得有一束花吧。”

  邬烬:“你要送我花啊?我不喜欢那玩意儿。”

  虞凡白也没说送不送,轻哂了声,“嗯,知道了。”

  没了后续。

  邬烬坐对面盯着他。

  说不喜欢还真就不送了?

  虞凡白:“邬烬,他要走了。”

  邬烬端着咖啡一饮而尽,苦得脸皱了皱,“晚点再跟你算账。”

  “嗯。”虞凡白带着点笑音,没当回事儿,“行,等你。”

  PTSD,按照邬烬平时的表现来看,是半点都不像。

  这个晚点“再算账”,成了真算账,彼时虞凡白还不知道有一场暴风雨等着他。

  这是虞凡白这十年以来难得的一场漫长的休息日。

  街道一如既往,每天都有巡逻的哨兵,发生过一场大□□,□□周围移居过来的人也不在少数,他路过路边的小摊子,买了点水果和糖果,他想,小孩儿应该会喜欢这些。

  嗯……小孩儿已经长大了。

  “说什么我长大了,可以和你一起面对,都是哄我的吧。”

  邬烬倚着门框,斜眼睨过来的狐狸眼神色不清,这姿态给人中轻蔑感,或许他没这个意思。

  他知道了。

  知道了那个人来找过虞凡白,和他谈那笔交易。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两天了。

  他今天回来情绪就不太对劲儿,这会儿语气听着懒洋洋的,话里是找茬的意思。

  虞凡白关了厨房的水龙头,把苹果放在一边,说没。

  邬烬一笔一笔和他算,问他那句话是不是他说的,虞凡白认账,邬烬又道:“那你瞒着我是几个意思?”

  “这跟我有关,我有知情权吧。”

  “小鸟儿,你讲讲理。”虞凡白掀了下眼,“我怎么和你说?”

  “你讲理。”邬烬说,“你可讲理了,两天都没露什么馅儿,你是不是觉得我还小呢。”

  “我不会跟小孩儿上床。”

  虞凡白并不觉得这件事需要商量。

  邬烬卡了下壳,差点忘了自己接下来想说什么。

  虽然虞凡白说他不会跟一个小孩儿上床,但邬烬觉得虞凡白处理事情上的态度,就是还在把他当小孩儿。

  虞凡白以为他会难过,没想到是气愤,而且是非常的气,这气和他的母亲无关,和他有关。

  主要表现在气到把他嘴给咬破了一个口子,他刷牙洗脸时嘴都是疼的。

  回到房间,房间里灯关着,床头给他留了盏灯。

  他觉得这只是一件小事儿。没想到邬烬动静这么大,背对着他,把被子一揽,这是要生闷气的节奏了。

  虞凡白也不哄他,上床把灯给关了。

  小狐狸伸爪子挠人呢。

  他往床上一躺,发觉邬烬十分刻意的往另一边挪了挪,床都颤了两下,他有些好笑。

  气性还挺大。

  他也往外挪了挪,两人中间从半臂宽成了一臂宽。

  枕边另一人散发着冷气。

  这事儿虞凡白觉着挺冤,人家找上门,跟他说“我要你媳妇儿,你把他让出来”,他回绝了,回过头来,自家对象反过来指责他没告诉他,没跟他商量。

  还要怎么商量呢。

  两人想得不是一个事儿,床上分家分得明明白白。

  这分家也跟闹着玩儿似的,总归不是脑袋对着脚睡,这就算不得什么严重的矛盾,顶多算点小摩擦。

  连着这么睡了两天,邬烬外出执行任务,可能近两天都回不来了。

  “我今晚不回来。”邬烬硬邦邦的说。

  “这个带上。”虞凡白给他拿了营养剂,这些比上边派发的基础款都要好些,价格也更高昂。

  邬烬垂眸握着那几支营养剂,取下背包放进了包里,“我走了。”

  虞凡白:“嗯。”

  两人交流简短而干脆,这两天差不多都是这种状态,邬烬拎着背包,轻装上阵,走到门口,又听到身后虞凡白的声音。

  “邬烬。”

  他停下脚步。

  “平安回来。”

  邬烬差点不想走了。

  不过是一次简单的任务而已,他想。

  他前脚刚走,后脚宋连长就上了门。

  “他走了?”宋连长在门口问。

  “干什么呢,弄得跟偷情儿一样。”虞凡白笑了声,“多叫人误会。”

  “我一把年纪了,别瞎开玩笑。”宋连长摆摆手,进了门,他严肃着脸,给他看了一段视频,“这两天精神紊乱的哨兵有点多,畸变种也还没清理干净,上边本来松口了,结果又有人进来掺和一脚,提议把你送进监管部门,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我得罪的人多了去了。”虞凡白松散道,“你指哪个?”

  宋连长:“正经点儿,别打岔。”

  “我真不知道。”虞凡白靠在沙发上,脑子里划过了一个人,“商会里的人?”

  商会掌管着这个帝国的经济命脉,帝国很是看重。那来找他要邬烬的人,正是商会的副会长的人。

  宋连长说:“是,要不是邬烬找上我,我都不知道里面还有他一脚。”

  谈到“邬烬”,这两个字像从宋连长嘴里硬蹦出来的似的,谈得不是那么情愿。

  虞凡白一顿,想起那晚邬烬的反常,他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唇,难怪那晚回来火气那么大呢。

  “他没和你说过?”宋连长问。

  他以为邬烬那小子干了什么好事儿,铁定是要跑虞凡白面前邀功的。

  “没。”虞凡白说,“嘴严着呢。”

  人才刚走,虞凡白按耐着把人给叫回来的冲动。

  这个话题带过去,宋连长希望他能给一个哨兵做一下精神疏导,“我脸不要了,我就这一个请求……他对我有恩,这次精神图景快要崩溃了,别的向导不敢碰。”

  这是状态真的到了很差劲儿的地步了。

  “你就当帮我个忙吧。”

  虞凡白让他有时间带他去看看。

  这差不多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宋连长说的哨兵,虞凡白认识。

  不仅认识,还和他打过交道,不过回忆不怎么美妙,这人对他存有挺大的意见,刚正不阿,眼里是一粒沙子也容不下。

  算得上是他上司。

  两人不是一路子人。

  虞凡白进了白噪音室,身后的门关上,房中仪器实时显现着主人现在的状态。

  “他真的会好好给冯哥做精神疏导吗?”

  “他会不会……会不会趁机……”

  “小马。”宋连长低声呵斥,“虞上校不是这种人,他既然答应了,就不会使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一个多钟头,虞凡白从白噪音室里出来,焦急等候的几个哨兵围上来,问:“怎么样了?”

  他们不喜欢虞凡白,虞凡白对他们称不上讨厌,也算不得喜欢。

  既然求人帮忙,就不该处处防备才是。

  虞凡白唇边一勾:“死马当活马医吧。”

  他留下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挥挥衣袖走了,留下一众哨兵猜测到底是能疏导还是不能疏导。

  这两天塔内出现乱动的频率变多了。

  除了畸变种,也还有人为。

  维持秩序需要一段时日。

  一条消息也没有给他发。

  邬烬点开智脑,又关了智脑,反反复复,让身旁轮班站岗的哨兵朝他多看了两眼。

  “你在等谁的消息吗?”哨兵好死不死踩到了雷点上。

  邬烬:“没有,无聊。”

  “是有点无聊,不过无聊才好啊。”哨兵感慨道,“我家里两个孩子还等着我回去呢。”

  “你有孩子了?”邬烬抬眼朝他看过去。

  哨兵说:“有啊,还有照片,等下换班给你看看。”

  “你出来干这么危险的活,你家孩子知道吗?”邬烬问。

  他难得对人家的事儿感兴趣,哨兵也就和他多聊了两句,“知道,一开始哭呢,现在每天报备平安,也就哄好了。”

  邬烬:“他们担心你会给你发很多消息吧?”

  不待他回答。

  “一定很烦。”邬烬扣住智脑。

  一定很烦,还好虞凡白不黏人。

  一点儿都不黏。

  不会问他去哪儿执行任务。

  也不会问他还有几天回去。

  更不会对他嘘寒问暖。

  -

  哨兵精神图景很糟糕,几乎是在毁灭重建的过程,在精神图景中,虞凡白找到了它的污染源。

  这糟糕的精神图景让他想起了邬烬。

  执行任务中途应该没时间也不能分心去看消息。

  他去几天了?他忽而冒出这个念头。

  而后明白过来,这是想念。

  突然有点想小狗了。

  邬烬回来了。

  虞凡白到家就感觉到了屋子里多了一股气息,门外地上还有几道脚印,他开了锁,进门看到了邬烬。

  邬烬回来洗了个澡,手臂上包扎伤口的绷带松了,他咬着一节绷带,在重新缠绕,听到开门声,往门口瞟了一眼。

  “回来了。”

  接着自顾自的去缠绷带。

  虞凡白:“什么时候回来的?”

  邬烬缠不好绷带,有些烦躁,往沙发上一靠,说:“上午。”

  虞凡白在他旁边坐下:“我来吧。”

  邬烬把手递给了他,“嘶……”

  虞凡白垂眸看了眼,确信自己碰到的是绷带,不是他的伤口,他还是替他吹了两下,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怎么弄的?”

  “不小心。”邬烬漫不经心问道,“你去哪儿了?一身哨兵味儿。”

  虞凡白:“帮了点忙。”

  “还挺乐于助人。”邬烬嗤道。

  虞凡白:“你鼻子也挺灵,哨兵味儿都闻得出来。”

  他给他绷带缠好,打了个漂亮得蝴蝶结,“要不凑近闻闻,还有没有什么味儿?”

  “什么味儿?”邬烬轻眯了下眼。

  虞凡白:“酸味儿。”

  这是打趣他呢!

  邬烬把手抽了回去。

  邬烬那脾气,平时轻浮浪荡,倔起来是真倔,和小时候一个模样,晚上睡觉还是背对着他,虞凡白洗漱完躺上去,他挪了一下,虞凡白也跟着朝他挪了下,他又往更边上的地方挪了下。

  床就那么大,被邬烬躺得温热的地方一寸寸被虞凡白占据,邬烬往床边边挪到了不能再挪的地方,一动,整个人卷着被子朝床下滚下去。

  被子一卷,他还没彻底掉下去,被卷了回来,背脊贴上了温热的胸膛。

  “跑哪儿去?”身后是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似是笑了声,“想睡地板啊?”

  黑夜里,邬烬睁着眼看着前方,腰杆绷得梆梆直,“你不挤我我能滚下去?虞哥,你故意的呢?”

  “啊。”虞凡白只发出了这么一声音节。

  不算长,也不算短,尾音微微上扬着,叫人觉着痒痒的,又挠不到痒处。

  “还不理人呢,躲我啊?”他低笑着,低沉的嗓音透着点慵懒,“躲得开吗你。”

  邬烬喉结干涩一滚,身体血液循环加快,耳朵到脖子一路变得滚烫。

  热恋期的情侣大抵就似一擦就着的火柴,碰一下都火热火热的,在一起擦来擦去的都能擦出个趣味来。

  邬烬此刻就像一根被点着的火柴,火焰燃得旺盛。

  这么多天,一开始争执那事儿根本都算不上什么事儿了,两人的矛盾升级成了一种较劲儿,邬烬缺个台阶,虞凡白给了,邬烬不仅顺着下来了,还要顺杆往上爬。

  他一个翻身,把向导压在了身下,顶了下。

  “虞哥,想我了?”

  夜里哨兵的眼神亮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