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凡白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早,他一动,才蓦地意识到床上还多了一个人,这人圈地盘圈他被子里来了。

  邬烬睡得凌乱。

  被褥一截滑落到床边,一截还搭在床边,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冷了,他自己手脚一半在那半截被褥下,一半都钻进了他的被子,压在了他肚子上,沉甸甸的。

  他动一下,那手也顺着他身体的趋势往下滑动。

  虞凡白从被子里捞住了那只手。

  邬烬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床上一阵窸窣声响,他侧躺过来,腿一抬也搭了上来,但还没搭上三秒,嘴里就“嘶”了声,仿佛一盆冷水迎面浇下,让他彻底的清醒了过来。

  腿睡麻了。

  像有千百只蚂蚁在血管里啃咬一般。

  “别……别动。”他摁着虞凡白,“我腿麻了,啧。”

  虞凡白也轻吸了口气。

  那膝盖抵着的地方有点儿尴尬。

  鲜少的窘迫状况。

  他膝盖稍抵着了他腿一下,年轻哨兵霎时间扭得跟什么似的,忽轻忽重的呼吸在他还吹在他耳畔,虞凡白就没动了,等着他自己缓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感觉到身旁的人身体没那么紧绷着僵硬了,呼吸也平缓了,手还扒着他没放开。

  “还没好?”他问。

  “嗯……哦,没呢。”邬烬离得近,脑袋占据了虞凡白半个枕头,嗓音带着晨起的低哑,“再等一会儿。”

  睡觉把腿睡麻了,虞凡白也是第一回见,也不知道昨晚邬烬得睡成什么样儿,两人以这个姿势躺着。

  虞凡白闭着眼,耳畔似有若无的呼吸擦过,他也没动弹,在人以为他又睡过去的时候,他问:“还没好?”

  邬烬:“急什么,要上厕所啊?”

  他胡乱四处摸着自己的被子,被子没摸着,手指蹭到了虞凡白的腰,为什么会知道是他的腰——

  虞凡白睡觉衣摆卷上去了一段,一截腰在被子里都是露出来的。

  邬烬一开始没意识到,还刮蹭了两下,直到那块肌肉陡然绷紧了,变得邦邦硬。

  “我……”

  他话都没说完,下一刻,整个人都被虞凡白给掀了下去,邬烬都没意识到得反抗,就乖乖的被给掀了下去。

  虞凡白从被子里扣住他的手,压在他枕边,膝盖抵着床,身影黑压压的压上来,在窗帘紧闭光线暗淡的房中散发着浓浓的压迫感。

  “哪边腿麻?”

  他问着,右腿膝盖压直了他的小腿,“这边?还是另一边?”

  邬烬两条腿跟没了知觉似的,除了一开始膝盖跳了下,之后就没了反应。

  “我觉得,你已经好了。”虞凡白牵起嘴角弧度,道,“是吧?”

  邬烬:“啊……”

  直到虞凡白松开他,下了床,把被子捡起来拍了两下,邬烬都还维持着那个躺着的姿势,双腿岔开着大字躺在床上。

  浴室里传出了水声。

  邬烬抬手盖住了脸,掀着被子猛的在床上滚了一圈,被子从他腰上卷着,把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他从被子里露出一点脑袋,喘了一大口气。

  心跳得跟要爆炸了一样儿。

  虞凡白捧水洗了把脸,男人早上有点生理反应很正常,邬烬那反应,估计是没感觉到什么。

  睡觉不老实就算了,自己也未免太过没有自觉,一大早的瞎摸个什么劲儿,摸得也还挺起劲儿,在陌生的地方也能睡得那么实诚,把自己都给睡迷糊了,是不是也有点太过信任他了。

  窗外天色已经亮了。

  众人集结训练,昨夜邬烬没回宿舍,别人不知道,室友们却是清楚,还担心他会不会被记过,集结时却是见邬烬准时到了地方。

  邬烬还穿着昨天的衣服。

  大家训练服有两套,都是轮着换,长得一样,也有犯懒的哨兵,一套衣服连着穿两三天,没人会注意这些细节,他们只关注邬烬昨晚在哪儿过的夜。

  “你昨晚去哪儿了?”

  “还好昨天没查寝,不然就完蛋了。”

  邬烬说着没去哪儿,眼神不经意的瞥向了场边休息的向导,又收了回来,收回来没两秒又看了过去。

  那几个哨兵好像经常去找虞凡白,他心想着哪来的这么多问题。

  “你听说了没,昨晚南区出了□□分子……”

  昨晚的事情传开了。

  传得比虞凡白想象中更快。

  连同星网上都被挂上了消息,从“□□分子”再到深度报道,勾出了一串展览会的内幕,才不到四十八小时。

  而其中的推手,不是他手底下人的安排。

  上头的人不会坐视不管,可这次压都压不住。虞凡白看过那篇文章报道,上面特意提到了办这场展览会的主办方的儿子,那个在考核中弄出乱子的贵族。

  热度一层叠加一层,一时引起了不小的讨论度。

  背后这人很懂得兴风作浪,勾起别人的探讨欲望。

  这样儿的人,他身边就有一位。

  不管外界传言乱成什么样,也影响不到哨兵们的训练,也对虞凡白没什么影响。

  但是……

  那天早上起来,虞凡白想起去翻找他衣服里的弹壳,没有找到。

  可能在回来的路上丢了,也可能被某个人拿走了。

  傍晚,训练结束。

  虞凡白被宋连长叫住,皇室那边来了人,展览会风波没停,那边查得事无巨细,罪魁祸首一直没抓到,相关人员都被调查了一遍。

  宋连长道:“别担心,只是叫上你去问问,毕竟他以前是你班里的人。”

  他指的是主办方的儿子。

  当虞凡白看到他办公室里来调查的人,还是熟人。

  果然,在这塔里,想要碰见简直太容易了。

  办公室里的哨兵转过身,窗外的风吹起他一头柔和的棕发。

  “凡……虞上校。”

  他轻唤了一声。

  曾经共事的二人,如今站在办公室两端,生疏又客气,宿宾鸿望向虞凡白的眸中神色复杂,而虞凡白温和又疏离,轻轻一颔首,道:“宿队。”

  “来,喝茶。”宋连长招呼道。

  宿宾鸿现在是帝国皇室护卫队里的人,份量不轻,虞凡白抬手示意道:“宿队坐吧。”

  这话一出,二人间宾主一目了然。

  宿宾鸿来调查,问的都是寻常话,那天晚上虞凡白去了哪儿,有没有人能替他证明,他班里的人有没有人外出过。

  虞凡白的回答都会一一被记录下来。

  他态度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隐藏了一些不想告知外人的事情。

  他太熟悉宿宾鸿,知道怎么应付他能够不让他起疑。

  学会观察是一个向导的专业素养。

  -

  球场喧闹,中间间隔线两边,哨兵们各站一排,抱着球扬着下巴,互不相让的看着彼此,气势汹汹,谁也不乐意退那一步,好像脑袋低一点儿都是怂了。

  边界线外,邬烬兴致缺缺的坐在台阶上。

  “烬哥,走,给他们一个好看。”

  “给谁好看啊。”邬烬不想掺和进去,道,“就一个场地的事儿,犯得着这么大阵仗呢。”

  “我们先来的,他们这样儿抢地盘,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斗殴会被记过。”邬烬懒洋洋的,毫无斗志,以过来人的经验道,“你们一个个也冷静点儿,别太热血上头了。”

  他声音不高不低,球场那边的哨兵都听得见,僵持着谁也没先动。

  就在这时,有人惊呼的叫了声“虞教官”。

  哨兵之间剑拔弩张的严峻形势稍稍松动。

  只见不远处,虞凡白和一个男性哨兵并肩走在一起,中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教官旁边那个是谁?”

  “之前都没见过……好眼熟。”

  “啊,我知道他,我和他之前在宴会上见过,加斯克尔伯爵的儿子……那位大少爷。”

  邬烬眯着眼,望着那边两人,眸色深邃不明,手里把玩着石子,犹如打盹的凶兽掀开了眼,气势都不一样了。

  他们八卦了起来,被忽略的哨兵就不好受了。

  “你们……小看谁呢!”

  哨兵丢出手中的球,那边的哨兵回头躲过,球直往两人的方向而去,哨兵丢出去的球,速度又快又有力。

  邬烬站起了身。

  树下,向导侧过身,抬手挡住了朝他门面而来的球,球在他手中高速转了几圈,缓缓停下。

  四下静默无声。

  虞凡白腕骨发麻,他拿着球,看向球场那边的哨兵们。

  “你没事吧?”宿宾鸿皱眉。

  虞凡白说没事,“你先走吧,不送了。”

  他拿着球走过去,宿宾鸿皱了皱眉,还是跟上了他。

  往前走了几步,虞凡白才看到场上还有邬烬,他扫了一圈,开玩笑似道:“谁的球?准头还真不错。”

  “我的。”底下有个哨兵举了下手。

  虞凡白抛了两下,随手把球丢给了他,“砸到人要说对不起啊,同学。”

  他瞥见一旁宿宾鸿紧紧盯着下边儿,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同样以玩味儿的眼神看向他们这边的银发哨兵。

  “虞教官。”邬烬挂起了笑,往前几步,撑着扶手翻了过来,“你没受伤吧?”

  听着很是情真意切。

  虞凡白:“没事儿,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邬烬说:“打球啊,教官呢,这是去哪儿?”

  打球阵仗还挺大,这一片场地的空气都流露出紧绷的氛围,那种紧张绝不是因为球差点砸到了他。

  虞凡白说:“不去哪儿,你们接着玩儿吧。”

  一旁宿宾鸿忽而出声说:“我们也以前经常一起打球来着,凡白你还记得吗?那段时光还真挺叫人怀念的。”

  底下哨兵们悄悄竖起耳朵,都一脸吃瓜相。

  “宿队。”

  虞凡白这一声不轻不重,是带着体面警告的制止。

  宿宾鸿:“我们打球一直都很合拍吧,不过出去之后就很久没摸球了,还真想再跟你打一轮。”

  他在利用他激怒邬烬。

  那话下潜在的意思,仿佛在说,就算你抢走了又怎么样,曾经的他们是那么亲密,无可取代。

  邬烬唇边弧度如旧,眼底却似燃起了一捧烈火。

  他不发一言,不吭一声。

  因为他没有立场。

  他无法还口。

  或许还有藏的很深,但他没意识到的潜意识——

  把虞凡白架在风口浪尖,成为争夺的消耗品,他下意识条件反射的规避了这种可能。

  啊……有够恼人的。

  很久没体会到这种憋闷的感觉了,胸口都似窝了一团火。

  “那就打一场吧。”虞凡白开口,众人目光都聚集在了他身上,他笑着道,“大家要一起玩玩吗?”

  邬烬绷紧了唇线,又一松,扬笑道:“教官,你们一队啊?这不是欺负人呢。”

  看戏的哨兵们这会儿也都不计较场地的事儿了,纷纷附和。

  宿宾鸿嘴唇微动,话还没说出来,被虞凡白截了话,他似笑非笑道:“这次,就当一回对手吧,宿队。”

  宿宾鸿和虞凡白各自领队,队员自主选的队伍,两人谁会赢说不定,大多数人都较为偏向运动神经发达的哨兵,但也有一部分无条件信赖虞凡白。

  向导和哨兵打球,球场没什么规则,能进筐就能得分。

  哨兵的速度和力量都是天生的,这是后天难以追赶的鸿沟,而属于向导的强大武器,是他们的精神力。

  当球开始运转的那一刻,哨兵们同一时间的感觉到了空间扭曲,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袭来。

  第一个球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不过转瞬之间,邬烬三步上篮。

  “注意精神屏障防御。”宿宾鸿沉声提醒,“不要受影响。”

  他多少对虞凡白还是有些了解。

  “虞教官。”邬烬回过身,路过虞凡白身旁,和他击了下掌,“只要给我球,我一定能得分。”

  话说得狂。

  “所以多给我传球吧。”

  虞凡白:“那看来为了给你传球,我也得努力一点儿了。”

  邬烬脚下踉跄了一下。

  “放心往前冲吧。”虞凡白说,“其他的,交给我。”

  下一轮很快接上了,满场跑的人,场边围观人数逐渐增多,场上,虞凡白受到的围堵和防备最多。

  对于过往的关系,虞凡白给足了体面。

  可如果体面他不想要,他也不会就这么听话的被他利用。

  他只会让他颜面扫地。

  跟他合作这么多年,宿宾鸿还真是……一点儿也不了解他。

  虞凡白拦截下了球,球没在手中滞留,顺手从身侧将球传了出去。

  那球落到邬烬手中,他带着一身杀伐果断的气势,一往无前。

  只要上星网,没人不知道他们两人那点事。

  最合拍的搭档。

  天作之合。

  嗤。

  邬烬高高跃起,狠狠扣下一球。

  “我靠,烬哥这打得也太猛了。”哨兵心说之前还没什么干劲儿的样子,这会简直就是干劲满满,“这一场都靠烬哥带飞了吧。”

  “什么靠你烬哥带飞,你没见着一直都是虞教官给喂球呢?”

  稍微注意点儿,都能发现,虞凡白在场上温和安静,但那强大的气场,绝对是让人无法忽略的存在,一动便像潮水一般,无处不在,无孔不入,把控着全局的趋势。

  场外都受到了点波及。

  “向导打球都这么恐怖的?”

  “不是吧,我记得向导给我疏导的时候精神力可温和了……”

  -

  “哗啦啦”——

  洗手池水花四溅,哨兵把脑袋伸到水龙头下,一头银发被水打湿,顺着脖颈淌过下巴。

  有人来了洗手池,站在他身旁。

  邬烬也把水龙头关了,他抬起脸,脸颊上的红润还没消散,他看到了身旁人的腿,再往上,窄腰宽肩,极好的身材比例。

  虞凡白在洗手。

  他洗了多久,邬烬就倚着洗手池看了多久。

  虞凡白:“想问什么?”

  身旁温热体温袭来,邬烬靠过来了。

  “你和他在约会吗?”

  “大家都这么说。”

  “你们牵过手了吗?”

  “他的手有没有我的软……”

  哨兵的攀比心吗?

  虞凡白摁住出水口。

  水花四溅,身旁哨兵来不及躲闪,一下闭了嘴。

  虞凡白关了水龙头,慢条斯理的擦干手,侧过身,嗓音里有几分慵懒:“邬烬,你刚打球,是在把脑子当球打吗?”

  滴答,滴答……

  水龙头在往下滴着水。

  邬烬抹了把脸,看着他。

  虞凡白抬脚从他身侧走过,手腕被他给拽住了,唇边轻佻笑道:“好哥哥,别走啊,你还没回答我呢,他的手,有没有我的好摸啊?”

  他的手好不好摸虞凡白不知道,他就看出了邬烬这是在找他事儿呢。

  “这个啊……”虞凡白说,“得摸了才有对比。”

  邬烬摊开手道:“来,你随便摸。”

  他指的不是邬烬的手。

  邬烬听没听懂,就不一定了。

  但这轻佻,故意挑逗是真的。

  他唇边似有若无的挂着笑,没摸他,也没走,看着他那张被水打湿的脸,“同学,自重点儿。”

  他说这话,神态语气也不见得有多认真,甚至带着点纵容。

  让人心痒。

  邬烬只觉跟喝了酒似的。

  有点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