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老爷子九十大寿,傅家赫然也在受邀宾客那一列。
黎老爷子这些年虽然退居幕后,在圈子里到底还是份量不轻,寿宴办得很隆重,当天,来往宾客名流不在少数。
这是一个结交拓展人脉的绝佳机会,有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来,从某一方面来说,这还是一种象征身份的场所。
傅星戎来参加寿宴的礼服今早才到,衣服很合身,傅星戎出门前,傅夫人让他把那领带给系工整了。
黎老爷子份量不同,现在两家可能要结为亲家,那就更不一样了。
傅星戎难得乖顺,衣服领带都穿得工工整整的。
出发前往黎家老宅,到了地方,他给黎徊宴发了个消息,跟他说了声“到了”,边上有人叫他,他收了手机,去送了礼,和几个叔伯打过招呼。
老宅气派威严,宴会现场布置得规模宏大,灯火辉煌,昂贵酒水在桌上摆成长长一排,穿着制服的服务生穿梭在人群中,保镖站在暗光处随时待命。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傅星戎很快见到了黎徊宴。
寿宴正式开始之时,黎徊宴西装革履,和坐在轮椅上的黎老爷子并进,黎老爷子腿上盖着一张毯子,精神面貌瞧着不错。
男人面色冷淡,气场十足,透着股威严矜贵的气质,他一出现,所有的人目光都往他们那边聚焦了过去,今天这场寿宴,除去主人公黎老爷子,黎徊宴就是唯二的主角。
年近三十,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高不可攀得似天边月。
有风声透露,黎老爷子最近正在给黎徊宴相看对象,今天跃跃欲试的人那不在少数。
黎老爷子说了几句客套话,声音浑厚,和那天晚上傅星戎在桌子底下听见的声音所差无几。
……
“傅星戎。”
傅星戎转身去拿酒杯,听到了身后的声音,他回过头。
“过来。”黎徊宴道。
黎徊宴身边少不得有人攀谈,刚才见人多,傅星戎没有凑过去,这会儿端着酒杯,笑道:“黎总今天可有得忙了。”
黎徊宴不置可否:“等会儿带你见几个人。”
两人这么晃一圈下来,就算没亲密行为,旁人也少不得猜测,傅星戎知道黎徊宴的意思,还没晃呢,才说了几句话,就已经有不少人留意着他们这边了。
“见谁?”
“等会你就知道了。”
傅星戎抬手搭在黎徊宴后腰上,宽大的掌心覆盖了一半黑色西装的腰身,他偏头弯唇道:“和你一起,见谁都行。”
甜言蜜语顺口得张嘴就来。
黎徊宴睨过来:“……把你的爪子拿开。”
宴会上杯光酒影,觥筹交错,傅星戎还碰见了一两个在黎徊宴那相亲名单里的人,“黎总,看——上次你说喜欢的款儿,人家一直看着你呢,要过去打个招呼吗?”
他一副不嫌事大的样子。
“你很想我过去打招呼?”黎徊宴嗓音冷淡。
傅星戎顿了顿,说:“我想不想的无所谓,看黎总怎么想的。”
黎徊宴半垂着眼帘,看着杯中的酒,漫不经心道:“那就按你说的,打个招呼好了。”
之前跟人击剑交手的时候,连对方脸都记不清的人,还能记住那一两张照片上的人,也不知道脑回路是什么样儿的构造,但这或许也说明,他把这事儿放心上了。
黎徊宴不太确定。
当他和那男人颔首,男人眼眸亮亮的上前和他搭话时,傅星戎也没有很介意的模样,笑眯眯的和人聊得热火朝天。
他很会引导话题,看过男人的资料,和他浅显聊几句,男人发现他也有共同爱好,一时聊得开了些。
黎徊宴失算了。
傅星戎和那男人很有共同话题聊,如鲠在喉的反而成了他,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冷峻的脸上没泄露半分情绪,只有眼底有些发沉。
那男人问:“黎总呢?平时喜欢做什么?”
“工作。”黎徊宴说,“出差。”
“哈哈,黎总说笑了。”
傅星戎笑了两声,攀着黎徊宴肩膀道:“看不出来吧,黎总还是会说笑的人。”
黎徊宴眼神自眼尾斜过去。
对面男人没坚持聊上多久。
他也不傻,两人这姿态,一个明晃晃的勾肩搭背划分地盘,一个跟个人形制冷器似的杵在一旁,偶尔蹦出的一两句话都散发着冷气,谁插进去都是多余的那个。
在众目睽睽下,黎徊宴站在戏台上,和傅星戎上演了场相敬如宾的戏码,傅星戎望向他时,偶尔眉眼间流露的温情似有实质,让这段戏码多了几分真。
连他都产生了片刻的错觉。
假的里面掺点真,让人分辨不清是真还是假,可假的就是假的,泡沫再漂亮,那也是一戳就会破的虚幻。
-
傅星戎去了趟洗手间的功夫,出来就被门外的人拦住了,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手臂挡在门前,“傅先生,你好,我家老爷子想请你喝杯茶。”
“我不喜欢喝茶。”傅星戎笑道。
保镖不说话,只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请喝茶哪有这么请的?
这恐怕是来者不善。
黎老爷子看起来就不是个善茬,没点手段到不了那个位置,上次书房让他对老爷子印象不怎么好,他那就是冲着坏他好事儿来的。
黎徊宴那边行不通,这是打算从他入手,让他离开黎徊宴?
“帮我准备咖啡吧。”傅星戎抬脚走去。
黎家老宅很大,头一回来,不熟悉,在这栋房子都可能像无头苍蝇一样转悠,保镖领路到了黎老爷子书房门口,打开门示意他进去,没再跟上他。
书房内,老头子坐在轮椅上,看到他进来,抬手示意:“坐。”
“黎爷爷,叨扰了。”傅星戎坐下道。
“我和你爷爷倒是熟,你小时候也见过你几回,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黎老头子道。
打情感牌?
傅星戎和他打太极道:“爷爷身体抱恙,没能来,让我跟你问声好,晚辈就祝您福如东海了。”
周旋了一二,门外又进来一人,黎初霁过来送喝的,茶上来了,咖啡也上来了,黎老爷子先礼后兵,道:“你喜欢我家初霁?”
傅星戎愣了下,看向坐在一旁的黎初霁,黎初霁手足无措,面红耳赤。
“黎爷爷,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黎老爷子笑了两声,“我是老了,眼睛还好着呢。”
要不是那天在书房听到过他对黎徊宴说的话,还真当他只是误会了。
黎老爷子往桌上放了一叠文件:“我知道,你之前为了初霁,和季家那小子起了点冲突,初霁和季家那小子只是普通朋友,你也不用废功夫去调查他们了。”
傅星戎目光在文件上停留两秒,失笑:“黎爷爷,我可听不懂了。”
“今天我过寿的好日子,我就想问问你,愿不愿意跟我们黎家结个亲。”
“我……我也是喜欢傅哥的。”旁边黎初霁小声道,“我愿意的,傅哥……”
“我手里鸿黎百分之十的股份,可以当做我们黎家的聘礼。”黎老爷子说,“你好好想想。”
感情这是威逼利诱一块儿来,百分之十的股份,也是舍得,可以说是破釜沉舟了。
“不用想了,黎爷爷,结亲可以——”傅星戎放下咖啡,打断了他,“人只能是黎徊宴。”
他这话不太给人留面子,黎初霁脸都白了。
傅星戎头也不回的从书房里出去,没人拦他,门也没关上,他走了两步,脚下踩到了一样东西,挪开一看。
领带夹?
他捡起来,领带夹上镶嵌着钻。
这个领带夹他看到过,在黎徊宴身上。
他手中收拢,回廊来往不见那道身影,他把领带夹放进了口袋。
黎徊宴来了?应该不是之前掉的,他上厕所之前,那枚领带夹还在黎徊宴身上。
来了,但没进去。
他想起那扇没关严实的门,站起身踱步往外走去。
-
没有一点儿异样。
不……还是有一点儿的。
傅星戎端着红酒站在桌边,隔着长长的桌子看向对面和人交谈的男人,身上工工整整,领带上的领带夹却不见了,眼神不经意对上几秒,对方也会迅速避开,那几秒对上的视线就像是错觉。
他摸了摸口袋,指尖描摹着那枚领带夹的轮廓。
盯梢一样的眼神——黎徊宴朝那边瞥了眼。
还在看他。
他收回了视线。
“这次多谢黎总愿意带上我们一块儿赚钱了,黎总放心,我肯定是不会让你失望的。”
“周总不用妄自菲薄,合作愉快。”黎徊宴不咸不淡道。
在发现傅星戎很久没回来,他招来家里佣人问了问,才知道他被他爷爷给叫上去了。
他爷爷会找上傅星戎在他预料之中,他今天让傅星戎跟着他,没想到还是钻了空子,免得傅星戎应付不过来,他放下酒杯上了楼。
他才知道,那次他和季沃枫打起来,是为了黎初霁。
回想那天晚上,季沃枫是自己开车来的,而黎初霁是从傅星戎车上下来的,他们从小认识,一起出去喝喝酒,不是什么大事儿。
那时候,他和傅星戎之间的纠结还没那么深,他也没想到那么深。
他想起初见时,在衣柜里的看到的画面,后来傅星戎在他耳边引诱他的话语,他是为了他,还是为了——黎初霁?
——“我帮你啊。”
——“你要对他有意思,我可以帮你刺激刺激他。”
——“你不想报复回去?”
……
黎徊宴阖了阖眼。
他爷爷能查到他调查过黎初霁和季沃枫,用来当做谈判的资本,那件事应该就是事实存在的。
人一旦有了怀疑,建筑的高层便是从内部逐渐被分崩离析。
他可以忍受赌输,但无法接受那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愚弄,被蒙在鼓里的一场利用,如果所有都是假的……那他,算什么?
傅星戎扮演的又是怎样一个角色。
联姻,真的就只是为了联姻吗?
当他爷爷抛出那百分之十的股份时,黎徊宴站在门外,眉眼冷厉,仿佛在等着一场宣判,等待刀子落下来的过程是让人觉着最漫长的。
他听到了答案,竟然是松了口气。
他还是选了他。
但他又何曾是别人选择题里的选项,从来只有他选别人的份儿。那松的一口气像是他从来没真正放下过的证明,一切自持冷静,不过是表面上的功夫。
黎徊宴像是被狠狠甩了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自尊的羞辱感后知后觉。
在脚步声接近的那一刻,那扇门被拉开的前一刻,他快步离开了那儿。
愤怒,恼火。
充斥在他心间的除了翻涌的怒火,还有一阵钻心的疼。在走过长廊,下了楼梯,佣人被他阴沉的脸色和低气压吓得不轻,不小心撞倒了墙角的花瓶。
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控。
他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几天没碰的烟在他指尖燃尽,灼烧到了他的指尖,他被痛觉唤回了清醒。
他带着烟草味,再回到这场宴会中,已然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
-
黎徊宴似乎在刻意避开他。
傅星戎意识到了这点,在要走到黎徊宴面前时,有人叫住他,不过聊了两句的功夫,余光再瞥过去,黎徊宴已经走远了。
不是他这边有人,就是黎徊宴那边有人。
眼神对上一次两次避开也就算了,还能说是巧合,次数多了,说黎徊宴不是故意的,都难以让人信服。
哪怕他表面上做得毫无痕迹,只会让人觉着有点微妙巧合的程度,换之前,傅星戎神经大条,可能不会太注意这一点小变化,在经历过那个误会之后,他深知黎徊宴情绪有多能藏。
他不想让人发现,那是能掩藏得滴水不漏。
他没再往前边凑,找了个位置坐下歇息,手里把玩着那枚领带夹。
他这会确信了,黎徊宴那会儿在,他听到了,不知道听到了什么程度,又理解到了什么程度。
总归不是好的方向。
“你好。”傅星戎叫住了路过的服务生,“麻烦等会儿帮我把这个东西,交给那位。”
宴会快散场了,宾客陆续开始离开。
“黎总,傅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黎徊宴侧过头,看到服务生手里的领带夹,他摸了下领带。
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
他接过领带夹:“他人呢?”
“哦,傅先生在楼上休息室。”服务生道,“需要我带您过去吗?”
到了这个点儿,二楼除了来往的佣人,没有客人了,黎徊宴走到了房门口,拉开了门,沙发上躺着一道人影,外套挂在沙发边上,手臂挡住了眼帘。
看不出是醒着还是睡了。
下一秒他就知道了。
“来了啊。”傅星戎翻身从沙发上坐起,领带不复工整,松垮垮的挂在脖子上,“还以为,你打算躲我到底呢。”
黎徊宴:“在哪儿捡到的?”
傅星戎:“书房门口。”
沉静片刻,黎徊宴“嗯”了声,“早点回家吧。”
他什么也没问,连关于那件事的话提都没提一嘴。
台阶已经在那儿了,但黎徊宴没有往下走,他似坐在那高高的神坛上,对旁的事不闻不问,就能保全自身,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还能维持现状。
这不对劲儿。
不该是这样的。
黎徊宴心里又不知道下了什么决策——他一个人单方面的决策,上位者霸道的独裁。
“你没什么想问的?”
黎徊宴背对着傅星戎,握住了门把,说:“……没有。”
撒谎。
房门刚打开一条缝隙,又被摁了回去,傅星戎一手摁着门,一手拽住了黎徊宴的手腕,他又重复问了一遍:“真没什么想问的?”
问什么?问他和黎初霁小时候的情谊,还是问他之前是不是耍他?重蹈覆辙一次,比之前狼狈得更彻底吗?
“你想我问什么?”黎徊宴道,“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不好吗?”
心知肚明的事,为什么非要捅破那层纸,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让彼此都难堪。
“不好。”傅星戎道,“怎么着?又打算跟我玩冷暴力?”
“陪你演戏还不够吗?”黎徊宴道,“还要我对你温柔是不是要求太高了?”
他们之间就像是那台戏,戏唱完了,没了观众,虚无缥缈得像是一场梦,醒来后只有无尽的不安。
所有不安压在那根神经上,重量越来越重,终于在某一刻,神经“啪”的断裂了。
黎徊宴狭长眸中眸色渐深,凌厉的神色化成利刃,强大的压迫感从他身上弥漫。
傅星戎:“演戏?你跟我那些,就是演戏?”
黎徊宴没有回话。
傅星戎点头:“行,你不问,我问。”
他拽着黎徊宴的手臂,黎徊宴被他拽了一个踉跄,两人离开了那道门,黎徊宴跌坐在了沙发上。
沙发上昂贵的西装外套滑落到了地上,谁也没功夫管。
黎徊宴还没坐稳,面前黑压压的一片压了上来,傅星戎扣住了他下巴,碾压在了他唇上,柔软的唇瓣磕到了牙,又麻又疼,错乱的呼吸交织片刻,又各自分开。
“这是演戏?”他撑着手臂问。
黎徊宴喘着气,手背蹭了下唇,嘴唇麻了,没破皮出血。
“演戏,帮我做到了这种程度,黎徊宴,黎总,你可真他妈舍己为人。”
“你不问,你是不想问,还是不敢问?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还是怕答案让你动摇你自己?”
“你听到什么,你只认定你理解的,你问过我了吗?还是你压根儿不相信我?”
“你承认吧,你他妈就是个胆小鬼,你嘴上说着认输,你心里一点儿也没认输。”
“分明在意要命,还要装作不在意,真不在意,你粉饰什么太平,连提都不敢提!”
傅星戎角度刁钻,气上头了话里逻辑都还缜密,堵得人哑口无言。
“你他妈承认你喜欢我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