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缪总归是要回去的,只是在此之前,他们对这个话题都避而不谈,好像不提,它就不存在,而一触及,就像是一个雷。

  雷勒修有很多话想问金缪,是不是因为解决了塔约德,所以不需要他了,塔约德对金缪来说意味着什么,而他,又意味着什么……

  “你是不是……早打算好了。”他嘶哑的嗓音发颤,捏着信纸的手松了力,“你早就打算好了,现在只是在通知我,是吗?”

  雷勒修的反应太大了。

  金缪说不是,但他好像听不进去,眼里沉重的神色没有半点变化。

  “修。”金缪夹着那张信纸,翻转了过去,“如果你想的话,我会邀请你来赏花。”

  这话里参杂的暧昧意味,只有他们知道。

  可是冬天很多花都不会开花了。

  静了片刻,雷勒修眸中暗沉翻滚,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把一个血族悄无声息的困住有很多方法,金缪教他格斗,他熟悉金缪的格斗路数,也许可以拼上一把。

  可他最终还是闭了闭眼:“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金缪眼看着他眸色愈深,又尽数克制。

  “好。”他甚至没问他那件事是什么,这一声应下,那就代表无论雷勒修说什么,都会应验。

  雷勒修微微停顿了一秒,说:“和我分开后,你的身边,不可以有别人。”

  得了一个承诺,他就想再过分些,想要的也更多了。

  人心贪婪,难以满足,以前都雷勒修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贪婪的人,可现在才发现,只是那些东西,没法让他生出贪欲。

  金缪一时没应声,很少有人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个可以随意提要求的承诺,而得到特殊的人,提了一个过于慈善的请求。

  雷勒修:“如果你觉得这太过分……”

  “你可以更过分些。”金缪揽过他的话道。

  雷勒修:“……”

  金缪道:“比如让我永永远远,只属于你,如有背叛,欺瞒,让我在烈日之下,经受焚烧之痛,灰飞烟灭——”

  他的话音止住,唇上多了一只手,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下去,雷勒修眸中阴沉,这种诅咒对血族而言,太过恶毒,光是听金缪说,雷勒修心都跟着跳了一下。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金缪。”他眸色沉沉的望着他。

  他这模样,仿佛他再多说一句话,那些话就都会应验一样,金缪似是而非的笑了下,唇齿间模糊的呢喃了三个字。

  ——胆小鬼。

  他微凉的指腹贴在了雷勒修腕上,收紧的手握着他的手腕,失去平衡的雷勒修往前一跌,鼻尖蹭过金缪的下巴,金缪微扬着下颚,在他耳边轻声许诺道:“当你属于我时,我也将属于你。”

  “扑通、扑通”……金缪听着那颗心跳的声音变得快了起来,他的掌心覆盖在了上面,那心脏跳得更快了,隔着胸骨,皮肤,撞击着他的掌心,仿佛在回应着他。

  他尖牙抵在了雷勒修颈间。

  雷勒修感觉到了,呼吸一沉,背脊僵硬,受到威胁的感觉让他本能的抵触,却又没有动,那两颗尖牙刺破了他的皮肤,他皮肤一阵滚烫,呼吸急促了几分,喉结几滚,浑身毛孔都似张开了。

  他眸中涣散失神片刻,皮肤一阵滚烫让他回过了神,他闷哼了声,耳后一阵发烫,挥散不去。

  “疼吗?”金缪舔了舔唇。

  “这不算什么。”他说,“咬得再深点也没关系。”

  金缪笑了笑,道:“可我不想你疼。”

  雷勒修捂着脖子,或许是金缪吸他血的次数不多,这次的感觉让他觉着很不一样,热腾腾的感觉挥散不去。

  -

  伊尔诺病了。

  昨夜那一场还是受了惊吓,雷勒修分身乏术,金缪考虑到这惊吓很有可能跟他也有点关系,没有出面和他道别。

  这次的分别和上次相似,又不相同,雷勒修心里有了底,有些问题,也不想问了,金缪那老管家第二封信送来的时候,雷勒修就知道金缪要离开了,那天晚上,金缪坐在窗户边上,拆开了那封信,在金缪看不到的角度,雷勒修眸光冷冷的看着那只来送信的猫头鹰。

  “等你这边的事情结束了,可以来这儿。”金缪把一张写了地址的字条交给他,“这个地方很难找,知道要怎么走吗?”

  金缪指了指天上的一串星星,颇有兴致的教他辨别方向,话又特别简洁,叫人云里雾里的,“往南一直走,就到了。”

  往南一直走,走多远,他都没说。

  金缪:“听懂了吗?”

  雷勒修:“……看哪颗星星?”

  金缪:“过来。”

  雷勒修便凑过去了些,金缪指给他看,雷勒修全然看他手指去了,丝毫没看他说的那颗星星,金缪也注意到了他的走神,对他这幅走神的神态都熟悉了。

  之前给他讲那些营生生意,他惯常的心不在焉。

  修长的食指收回来,碰到了雷勒修的鼻尖,碰了两下:“专心点儿。”

  窗外冷风吹进来,金缪和雷勒修那双蓝眸对上,两人忽而静下来,风声喧嚣,雷勒修吞咽了一下,金缪眸子一眯,指尖顺着他鼻尖,碰到了他的唇,一路下滑。

  雷勒修那根克制的神经崩了。

  他握住了他的手,将他按在窗边,吻住了他的唇,凸起的喉结急切的吞咽着,情难自禁地抓上了金缪的衣服,金缪反手扣住了他腰身,加深了那个吻。

  平静的表面下波涛汹涌,掀起的浪似要将人吞没,蚕食殆尽。

  雷勒修摔倒在了柔软的被褥上,衣服皱巴巴的挂在身上,粗沉的喘息声回响。

  “修。”金缪说,“记住这种滋味。”

  当你产生欲望的时候,想起我。

  天不亮,金缪穿上了衣服,雷勒修一夜未眠,沉默着送他离开,路上一点冰凉落在脸上,他睫毛颤了颤。

  金缪接住了雪花:“下雪了啊,又快到圣诞了呢。”

  “到这儿吧。”金缪道伊尔诺那边还得他看着。

  雷勒修“嗯”了声,眼神直勾勾的看着他,金缪问他还有什么想和他说的,他的回答和上次金缪提出奖励的答案一样。

  “抱我一下吧。”

  雪花落在肩头,融化在发梢,不一会儿两人身上就带上了湿意。

  金缪离开后,雷勒修全心全意都投入到了伊尔诺的事儿中,让自己忙一点儿,好过一直沉浸在“金缪走了”的情绪里。

  “不用太过担心,这个手术我们成功案例还是很多的。”医生问他最近是不是压力很大。

  “还行。”他说。

  医生劝说他不要总沉着脸,道他这样会给病人压力,如果他哪儿不舒服,也可以帮他检查一下。

  雷勒修打断他的话,道:“我脸色一直都这样,我很健康。”

  他去了一趟卫生间,洗了手,抹了把脸,看向镜子,脸色很难看吗?

  他一直都这样。他又坚定的想了一遍。

  晚间,雷勒修躺在床上,一手搭在脑后,另一只手拿着一张字条,看着上面俊逸的字迹,字条边缘都起了毛边,他抿了抿唇,摸了摸指腹,之前指腹磨掉的茧子又回来了。

  金缪的手也有茧子,但他的手摸起来不糙。

  雷勒修翻身坐了起来。

  “金缪先生。”老管家穿着西装,站在金缪身后,中年模样仍旧很有韵味,“该休息了。”

  金缪站在窗户边,看着窗外雪景,轻轻吐出一口气,“帮我一个忙。”

  “当然,这是我的职责所在。”老管家道。

  金缪从小就喜欢站在窗边看风景,在老管家看来,这也更像是一种自我约束,窗外的人放肆堆雪球,打雪仗,而他永远不会那么放肆,弄脏自己昂贵的衣服,他的少爷有着贵族该有的矜持。

  “我碰见了以前的一个熟人,他救了我。”金缪说,“我要报答他。”

  “需要准备多少钱?”老管家问。

  “不,如果他来找过,请你帮我好好招待他。”金缪想到了伊尔诺,让老管家再去找靠谱的人。

  老管家多看了金缪几眼,他很少听金缪这么一连串的吩咐,还是为了另一个人,“救命恩人是该好好报答,这些交给我吧。”

  金缪朝房中走去,连着忙了几天,庄园上下都肃清了一遍,这里一时只有老管家在他身边。

  “还有……算了。”吩咐得太多,他嫌累,干脆道,“他想要什么,都给他。”

  花园被雪覆盖,公馆建筑富丽堂皇,是附近最大的建筑物,在青天白日里,莫名的透出几分古怪阴森,今天来了一位客人。

  老管家觉得金缪不需要特意的吩咐,他也能看出这人和金缪关系匪浅。

  他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对面的男人,他长得很英俊,也很高,他视线落在他的颈间,只是一秒,都被他给察觉了,很敏锐。

  “请跟我进来吧。”

  翻山越岭过来的雷勒修哈出一口气,跟着老管家进去,里面富丽堂皇的装饰没能让他注意力分去半点儿。

  四处白雪皑皑,里面大厅很宽敞,光线有点暗,老管家去开了灯,让他坐会,沙发很大,也很柔软,雷勒修挺直了腰身坐在上面,眼神打量着周围,一路上风吹雨打,他衣服也皱巴巴的,这会算不得好看,他想借用一下卫生间。

  老管家给他倒了热茶:“先生来得不巧,我家先生去参加宴会去了,暂时回不来。”

  雷勒修:“去哪儿参加宴会?”

  “这个……”管家神色为难,一般人该懂得转话了,雷勒修像是没看见他脸上为难一般。

  老管家叹气道:“不太方便说,先生今晚在这儿住下吧,我给你准备了房间。”

  老管家给雷勒修准备的房间在二楼,回廊上挂着一排排的壁画,壁画上都是人的画像,见雷勒修在看,管家给他介绍了几句。

  房中,房间宽敞,大床也很柔软,但雷勒修没心思管睡起来是不是很舒服,他在想金缪什么时候回来。

  临睡前,管家过来敲门,告诉他道:“我住在二楼走廊尽头,如果你有事,可以开找我,请不要往三楼走。”

  “知道了。”雷勒修心思也不在这栋建筑物上。

  这天晚上,风雪大了,第二天早上,地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这栋房子白天里很安静,雷勒修一早起来,保持着良好的锻炼习惯,管家周到的给他准备了两份餐食,一份食物,一份鲜血。

  今天金缪还是没有回来。

  但雷勒修闻到了金缪的味道,昨天他原以为是因为金缪刚走,住了两天,雷勒修敏锐的觉出了点儿不对劲儿。

  那管家在骗他,金缪就在这儿。

  夜半三更,一扇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夜里这房子更显得阴森,窗外黑黢黢的,“啪”的一声,积雪滑落,在夜里格外清晰。

  轻得可以忽略不计的脚步声来到了三楼楼梯口。

  雷勒修抬头望向三楼,楼道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他侧头看了眼回廊,空荡荡的,没人,墙壁上壁画上的人脸在夜里像活过来了一般,齐刷刷的看着他。

  他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缓缓抬起了脚。

  “雷勒修先生。”突兀的一声响起。

  回廊尽头处,一道人影站在那儿:“这么晚了,有什么需要的吗?”

  雷勒修霎时间浑身绷紧。

  他一点儿也没察觉到他的气息,这位管家不简单。

  “出来走走。”他说。

  管家朝他走了过来:“回房吧。”

  “嗯。”雷勒修朝房间里走去,管家跟在他身后。

  空气静得紧绷,令人焦灼,他余光瞥见地上的人影,他身后的影子抬起了手,朝他脖子而来。

  清脆的一声响,雷勒修拍开管家的手,迅速对他使出擒拿技巧,而管家似泥鳅一般,从他手中划开,这一动手,就是撕破脸。

  两人在回廊过了几招,墙上壁画摇摇欲坠,管家伸手扶住了:“雷勒修先生身手真不错。”

  雷勒修沉声问:“金缪在哪。”

  僵持不下片刻,老管家挂好了壁画。

  墙壁上的烛火亮起,房间门打开,屋子正中间,一口华丽的棺材里,躺着一人,棺材里的人闭着眼,陷入了沉睡,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庞似天使一般。

  雷勒修看到了他脖子上那根红绳,他想走近点儿,管家拦住了他,示意他去外面说。

  “你认识塔约德吗?”

  “他很聪明,金缪先生给了他机会,让他成为了庄园那边的管家。”老管家告诉他,塔约德心思太杂,想要得太多,设计让金缪和他之间有过一个约定。

  那个约定是金缪不能伤害他,而他绝不背叛金缪,彼时塔约德还是一个人类,金缪对他研究的东西很感兴趣。

  “不过这些都过去了,他们都破坏了约定。”

  老管家说了很长一段话,雷勒修越听,眸色越沉,而听到最后,更是心头一震。

  “你说……”他开口才觉自己嗓子哑,“你说他,很有可能醒不来了?”

  “是的。”老管家告诉他,金缪元气大伤,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进食过,进入了长眠,“也不知道我在世时,还能不能看到先生醒过来。”

  这些字一个字一个字的砸在雷勒修头上,他脑子空白了片刻。

  金缪没有好好进食过,而他……

  他咬过金缪很多次,难以自控时,金缪更是放纵他做出任何事。

  “我那时并不是想攻击你。”老管家道,“你的脖子上有东西,你不知道吗?”

  雷勒修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什么?”

  “先生的标记。”老管家道,“有了这个标记,不会有别的血族敢打你的主意。”

  不会有血族想要惹上一个实力强劲的麻烦。

  比金缪强的血族没几个,这种标记,一般一个月就消失了,但那标记上面的气息强度,或许能维持半年,甚至更久。

  长眠——雷勒修很想说管家在骗他,可那段时间金缪的异常又让他无法忽略。

  洗手间内,他擦去镜面上的雾气,对着镜子摸了摸脖子,这个地方,他有时候想金缪的时候,这里会发烫得厉害,他以为是他的错觉。

  雷勒修失神的看着镜子,咬牙握拳抵在了镜面上。

  很早之前,金缪就和他说过,血族不要随意给出承诺,一旦给出承诺,违背承诺,就会遭到反噬。

  ——因为他切身实际的体会过。

  他在“约定”这件事上吃了很大的亏,但他仍旧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了他约定。

  他忽而觉得塔约德死得太轻易。

  他很喜欢金缪睡着的样子,可是……他睡得太久了。

  管家告诉雷勒修,他可以离开,也可以留下,雷勒修选择了后者。

  两个月后,寒冷的冬天接近尾声,迎来了春天。

  “金缪……”

  沉睡中的血族不会做任何梦,他们睡着是什么样,醒来还会是什么样,但金缪最近感觉好像经常听到这道声音,很耳熟,忽远忽近,听不真切,蒙了一层雾般。

  “金缪,花开了。”

  拨开云雾,这道声音霎时间到了他耳边。

  金缪倏地睁开了眼。

  他躺在柔软的棺材里,感觉手臂沉甸甸的,低头一看,看到了一个黑色的发顶,棺材顶部缓缓合上,在它完全合上之前,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棺材里伸出来,抵住了边缘。

  刹那间,一切仿佛静止了。

  这是……什么情况?

  金缪轻挑了下眉梢。

  “修?”

  他怀中的人慢慢抬起了头,呼吸很轻,轻到仿佛在担心刚才只是幻听,他看到金缪睁开眼。

  “金缪……你醒了?”

  金缪舔了舔唇,口腔里有股甜美的味道,这段时间以来,他在睡梦中都能感受到这香甜的味道,他找到了那散发着香味的源头,雷勒修指腹上有一道口子。

  他坐起了身,雷勒修也随着一道起了身,那目光似烈火烧灼一般,要把他烧透。

  房间里拉着厚重的窗帘,光线很暗,豪华的棺材够大,但睡两个人也稍显拥挤,两人腿挨着腿,金缪屈腿,背靠在棺材上,食指勾了勾雷勒修的下巴:“趁我睡着占我便宜来了?”

  看出他表情有点不对,金缪那轻佻散去了几分,“怎么了?等很久了么?”

  “金缪——”雷勒修出了一声,眼神舍不得从他脸上挪开。

  他很少露出这种露骨热情的眼神,金缪眯着眼,抚摸着他头发,“发生了什么,告诉我。”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事儿还一定不小。

  金缪醒了。

  老管家被叫到了书房,他敲门进去。

  房内,金缪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唇边挂着笑,看向老管家,“听说你跟人说,我死了?”

  老管家看了眼角落里的雷勒修,又看向金缪,道:“我只是说,你或许会长眠。”

  他着重了“或许”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