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雨点在地面上砸开了水花,深夜的街道,一辆黑色小车从柏油路面上穿梭而过。

  别墅亮着灯,客厅,薄越才洗了澡,身上还披着浴袍,他垂眸拿着手机,听到密码锁开门声,他朝门口看了过去,密码锁输错了两次。

  他微微一顿。

  客厅大门拉开,门外,男人恰好爆了句粗口,只差没抬脚踹上门,门一开,他动作一顿,抬起了头。

  他身上衬衫湿了大片,黑发湿漉漉的搭在额间,英俊的面庞轮廓凌厉,水滴顺着他下颚线滑落。

  “怎么淋了雨?”薄越把肩头上的毛巾抽下来,递给他。

  沈策西伸手接过,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那指尖有些细微的僵硬,他听到他说:“雨下得有点大。”

  “先去洗个澡吧。”薄越闻到了他身上浓郁的酒味儿,他走路也有点不太稳当。

  那块毛巾上还有薄越擦过头发留下的发香,沈策西粗糙得擦了两下,捏着毛巾,说:“不想动。”

  薄越没强求,“那要先换个衣服么?”

  沈策西看着他,绷着唇。

  薄越:“怎么了?”

  他盯着他,好像有点儿心不在焉的,喝醉了么?脸也很红。

  薄越伸手探过去,碰了下他的脸颊,被雨打湿的皮肤表面泛着凉意,“喝了很多?”

  沈策西:“薄越。”

  咬字还算清晰,声音沙哑,也有些沉。

  薄越:“嗯?”

  客厅静默片刻。

  沈策西喉结一滚,似突然清醒,别开了眼,说:“渴了,我想喝水。”

  他身上衬衫都湿了,十一月的天降温,晚上气更是冷,沈策西却好像没感觉,去冰箱那儿拿了水,他手里的水还没拧开,就被薄越给抽了出去。

  “厨房烧了热水。”他说。

  沈策西都没看他脸,“哦”了声去了厨房,薄越拧开了那瓶水,喝了两口,倚在门边上,若有所思带着点探究意味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男人肩膀削瘦挺拔,半透的衬衫粘在身上,有点像落水的大狗狗,凌厉中又裹挟着点儿茫然。

  “今晚玩得开心吗?”薄越语调一如往常的温和。

  沈策西背对着他,道还成。

  “是吗?聚会上都有谁?”破天荒的,薄越问起了他的事儿。

  但他称不上高兴。

  也就是在此时,他才发现薄越之前对他似乎并不怎么算得上“上心”,他去了哪儿,和谁在一起,跟谁吃了饭,他统统都不会过问太多,点到即止。

  “你很关心吗?”

  “嗯?”

  “……没什么。”沈策西抵着额头,语调有些隐忍的压抑。

  “头疼?”薄越抬脚走进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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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他低低应了声。

  薄越:“去洗个澡吧,衣服都湿了,会着凉的。”

  喝太多了吗?

  沈策西抬眸,眸光直白又凛冽:“怎么,你在意?”

  薄越怔了怔,弓腰凑近了他的脸,笑道:“沈总喝糊涂了?”

  他掌心贴在了他额头上。

  没发烧。

  他陡然的凑近,让沈策西呼吸一滞。

  他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散漫道:“孟之武跟他的人掰了,他被人给骗了,喝了挺多——薄越,你会骗我吗?”

  原来是受了他的影响。

  难怪有些怪怪的。

  薄越轻哂道:“沈总看我像不像骗子?”

  又是这般似是而非的回答。

  沈策西呼吸吐纳而出,他道:“你这种长得好看的,一般最会骗人。”

  薄越眸中促狭:“以貌取人可不是值得提倡的事儿。”

  他像不像骗子,沈策西不知道,但沈策西不想去戳破他们中间的那层纸了,他有什么目的,他总能查得出来,但他要耍什么花招,他有的是法子折腾死他。

  沈策西眼底划过一丝阴沉的狠色。

  “薄越,你要骗我,你就完了。”他似有若无的含着危险气息道。

  就算骗他,最好也骗到最后。

  也不知这是喝了多少,那低沉的语气都带着股别的劲儿,薄越眸子轻微的眯了下,不待他说话,沈策西咬住了他的唇。

  薄越往后退去,沈策西动作强势的扣住他后颈,叫他退不了,薄越揽住了他的腰,他身体有些冷,这么冷的天,淋雨又吹风,进了屋子里,一时半会也暖不起来。

  薄越轻叹一声。

  还真是不会照顾自己。

  那声轻叹很快消散在了空中,沈策西贴着他的唇,坐在了大理石的桌面上,冰凉的触感贴着西装裤传来,让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下意识的往热源靠近。

  他亲得很凶。

  厨房内,两人的身影在灯光下交叠,好似化为了一体,影子不分你我,亲密无间。

  客厅,被扔在沙发上的手机震个不停,上面备注显示着“妈”。

  -

  宿醉的感觉让人不是那么好受,宿醉后又折腾了一夜,沈策西浑身被碾过一样儿,孟之武电话打来的时候,他才睡醒。

  孟之武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点儿什么,但关于昨晚的记忆不太清楚,就记得沈策西最后脸色难看的走了。

  “没事儿。”他嗓子又哑又疼。

  他一边心不在焉应着孟之武的话,一边琢磨着事儿,他裹着浴袍,下楼找了一圈,薄越在卫生间洗澡,“我订了早餐,等会记得取一下。”

  “嗯,知道了。”他踩着拖鞋朝客厅走去。

  电话里孟之武问他在跟谁说话,沈策西说没谁,就薄越。

  他坐了没一会儿,门口门铃声响了,沈策西道:“挂了。”

  他起身去开了门。

  门外,一个身姿绰约的女人站在门口,她盘着头发,看到他,微微一愣。

  这身打扮,不像是送外卖的。

  沈策西莫名觉着她有几分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你好。”

  在他沉思间,女人已经开了口,她侧头朝门内看了眼:“薄越是住这儿吗?”

  那一瞬间,沈策西脑子里划过了许多的想法。

  她来找薄越的,她知道薄越住这儿。

  而且,提起薄越,她态度语气都很熟稔亲昵。

  “你哪位?”他问,他身上还穿着浴袍,脖子上露出的地方还有红星点点,他半点不觉自己这模样有什么不对,搭上他那副表情,挺嚣张。

  女人又愣了愣,轻笑了声,眼尾有几道不太明显的皱褶,多了一分韵味:“他没跟你说过我吗?你也住这儿?”

  “这是我家。”沈策西说。

  “啊……”女人微微捂唇,“你和阿越同居了?”

  沈策西:“……”阿越。

  沈策西腮帮子微微一动。

  浴室,温热的水冲刷着薄越的身体,他今早出去晨跑了一趟,热了热身,出了一身汗,他捋了一把头发,把水关了,擦干身上的水,套上了裤子,随手拿毛巾擦了擦头发。

  他打开了浴室的门。

  外面似有说话声。

  女人的声音。

  他动作停顿了两秒,还是推门出去了。

  越接近客厅,外面的声音越清晰,薄越把毛巾从头发上扯下来。

  “阿越有按时吃饭吗?他胃以前就不好,经常忙工作。”

  “他胃不好?”

  “唉,以前他一个人生活,没经验,弄坏了胃。”

  “阿越有什么事儿,都很少和我说,要知道你也在这儿……”

  脚步声从另一头传来,又停下了。

  门口,两人朝薄越看了过来,沈策西还是懒懒的姿态倚在门上,只眸中有些许的沉,别人看不出来,薄越和他在一块儿这么久,知道他没面上儿的那么平静。

  他看向了那门外的女人,眸中微动。

  “敏静?”

  门外,另一道声音响起。

  沈策西看了看女人,又看了看外面另一个女人,“……妈?”

  薄越:“……”似乎出现了比他想象中更麻烦的场面。

  秦敏静之前给薄越寄过东西,知道他住这儿,今天特意来给他送点东西,昨天电话没打通,而她和沈策西他妈一聊,才发现两人儿子住在同一个小区。

  这种巧合让两位做母亲的感到这就是天赐的缘分。

  接下来的一切变得不可控,两个女人进了门,才得知她们的儿子不仅住在同一个小区,还住在同一间屋子。

  不仅住同一间屋子,看起来睡的还是一张床。

  薄越回房间把衣服套上了,他出来时,沈策西穿着浴袍窝沙发上,浑身绷得跟受惊炸毛的猫一样儿,原本松松垮垮的浴袍被他裹得严严实实。

  两个女人喝着茶,相谈甚欢,茶还是沈策西抓了一把茶叶给泡的,泡得不怎么样,薄越一来,就是两位母亲的盘问时间。

  “在一起多久了?”

  “也真是的,还藏着掖着,害得我都误会了。”沈策西他妈笑容满面。

  “阿越前阵子房子装修呢,在这也没个朋友,还好你们家策西照应。”

  她们聊得开心,没留意到薄越和沈策西之间僵硬的气氛,薄越瞥了眼沈策西,沈策西倏地站起身,说:“我去换身衣服,失陪。”

  沈策西他妈问薄越他们交往多久了。

  薄越面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轻声应和着她们。

  沈策西上去了很久都没下来。

  她们也留意到了,让薄越上去看看。

  沈策西什么都明白了。

  什么都知道了。

  为什么在酒吧,薄越看到他第一句,是“是你”,他的确认识他,不仅认出了他,在知道被当成了干那行的时候,还顺水推舟的睡了他,一直瞒他到现在。

  操。

  操!

  这算什么事儿?

  就在昨晚,他妈的他还像个傻逼一样儿,跟孟之武说薄越不是那种人,结果转头自己这儿就翻了车。

  他陡然有种被愚弄的荒诞感,他扶着桌角,力道大得仿佛要将那桌角捏碎,气到极致,反而平静了下来,他气笑了一声。

  与此同时,房门从外面打开了。

  薄越站在门口,沈策西脸上冷得能掉渣。

  “你上来干什么?”

  “你换衣服太久。”薄越顿了顿,“伯母让我上来看看。”

  他怎么还能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

  “你还敢上来找我。”沈策西唇一扯,“就不怕上得来,下不去?”

  昨夜还亲密无间的两人中间像开了一道大口子。

  薄越:“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我会先下去。”

  他的出现大概会刺激到沈策西。

  这件事来得太突然。

  “薄越——”

  薄越面前一道黑影扑了过来,他被撞得往后退了几步,背脊撞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房门“咔哒”一声合上了。

  沈策西揪着他的卫衣领子:“你他妈挺厉害啊!合着耍我玩儿呢?你从一开始就认出我了吧,看我被你蒙在鼓里,挺好玩儿吧,啊?”

  最后那个字他是压着声音低吼出来的。

  他几乎是认定了这个事实,恐怕在换衣服的时候,脑子里已经自动补全了细节,他额角的青筋跳动着,火大得字里行间都能清晰的感受到。

  “我没这么想。”薄越呼吸平稳,“你先冷静——”

  “冷静,冷他妈狗屁的静。”沈策西说,“这算什么?报复?被睡了还给钱,你看我挺傻逼吧。”

  “你当时,抱着什么心思,跟我上的床?”

  报复什么?薄越都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他指的是报复他拒绝了他的相亲。

  薄越只觉他是气上头,什么难听捡着什么说。

  他说:“没有,我没玩你,也没那么觉得过,在酒吧碰见你的时候,你会来和我搭讪——”

  “那不叫搭讪!”沈策西打断他。

  薄越从善如流换了说法:“你来和我打招呼,我有些意外,和你上床,出自我本意,至于你说的报复——你真觉得,我会那么想吗。”

  “你是什么样儿的人,我压根本就不了解。”沈策西道。

  “阿越……”

  楼下隐隐传来他妈叫他的声音。

  薄越侧了侧头。

  沈策西现在这状态没法下去,他说:“我会和伯母解释,你累了,你可以先在这里面待会儿——晚点我们再聊聊。”

  等沈策西情绪平稳些,等把楼下两人送走。薄越习惯了条理清晰的做事思维,整理出了目前最合适的处理方式。

  沈策西是不知道,他那些好,是真的好,还是装出来的好,他所有的一切都毫无破绽,一个人要真有感情,怎么可能到了现在,还这么冷静。

  冷静得像是没一点情绪波动的平稳。

  “不用。”沈策西咬着牙,一拳扫过他耳边,砰的一声闷响,砸在了门上,他说,“我会下去。”

  薄越轻轻偏过了脑袋,呼吸喷洒在他手腕上。

  听起来……很疼。

  “不用勉强。”他说。

  “我不勉强。”

  两人再度出现在楼下,秦敏静看出了他们中间那点不太对劲的氛围,像吵架了一样,但两人坐下还是挨在一块儿。

  她们聊着聊着,自然而然的聊到了相亲的事儿。

  薄越坐在沙发上,看了眼沈策西,沈策西也正好看了过来。

  视线在空气中接触,又错开。

  两位女士还约了美容院,没在这儿待太久,薄越他妈把带的一些吃的给他,让他记得吃,别浪费了,她们一走,客厅就静了下来。

  厨房,薄越把袋子里的东西分类保存,客厅,沈策西盯着没开的电视。

  水声响起,又停下,窸窸窣窣的动静不断。

  薄越双手沾着水,从厨房里出来,在沙发上坐下:“要吃点水果吗?”

  醒来已经九点,到现在,沈策西还没吃点东西。

  沈策西:“不饿。”

  薄越抽出纸巾,垂眸擦了擦手上的水。

  沈策西觉着,他现在应该把薄越给赶出去,利落点儿,跟他断了关系,但他又不甘心,掰了,那就是什么关系都没了。

  但要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也不可能。

  “我昨晚警告过你。”沈策西说,“别骗我,看来你没把我的话放心上。”

  哪里是没把他话放心上。

  他这个人,他恐怕都没放心上。

  薄越掀了掀眼:“我没骗你。”

  沈策西那点伪装的平静散去,额角青筋鼓动,茶几被他踹了一脚,他站起身:“没骗我?你到现在,还能说出这种话?”

  薄越看向桌上被震得从盘子里掉下来的叉子:“没和你说清楚,抱歉。”

  沈策西算起了账:“你说你——”

  他一顿。

  薄越说他没怎么回来过,对这里不熟,是真的。

  薄越说监工,也是在监工。

  薄越说没房子住,也是真的。

  他的确是一直在国外,没怎么回来过,也的确对这里不太熟,没有落脚的地方。

  他没一句话骗他,只是每一句话,都没说透。

  这种话,够不上骗。

  要说一定骗了他的,那只有一件事——他说他干那行的时候,他没否认。

  他说是兴趣。

  去他妈的兴趣。

  往日种种,都在沈策西脑子里浮现。

  一切都早已有迹可循,只是他,从来没有去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