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冰河的话听着是疑问,落进顾长雪和颜王耳朵里,其实已经相当于答案。
唯有四方脸还在状况外,茫然地喂了一声:“什么魔教纵火?你们是不是还不相信我说的话?”
方济之进门就听到这句,蓦然间升起一股感同身受:“你们又盘算什么呢?”
“没盘算,在说魔教纵火的疑点。”
司冰河对顾长雪和颜王这两个身份显赫的人没多少尊重,在方济之这种老人面前倒是乖,一句一句将方才的对话复述了一遍:“其实想想死城失火对谁最有好处,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方济之木着脸看向他,“你说说你想的答案,我看看跟我想的一不一样。”
他在想答案上不怎么灵光,套起话来倒是颇有水平。
司冰河没想太多,主要也可能是没觉得这答案难猜:“当然是那些原本掌管死城的官员。”
自己掌管的城池一夜之间人都死绝了,这可是要掉脑袋的渎职大罪,奏报上去全家老小都讨不了好。
但如果奏报的是魔教纵火,那朝廷就不会罚得那么重了。
毕竟魔教余孽在西域这里一直是个老大难的问题,朝廷曾经拿红衣大炮打过魔教,也试过斩草除根,最终还是撤了军,很清楚魔教余孽有多难搞。那些官吏和守城的兵将都不会武功,要求他们那短剑冷箭抵御魔教余孽确实不可能。
对于这种情况,朝廷其实不会太过苛责,还会给西域调配红衣大炮,帮助镇压兴风作浪的魔教余孽。
“等会儿,”方济之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不对,“可是大漠里有那么多死城呢,所有的掌城官吏都拿‘魔教纵火’遮掩事实,没一个有良心说真话的?”
“有良心,也得有命说啊。”司冰河的手拂过腰间佩剑,内力灌注下带起的嗡鸣声像是轻声叹息,“剩余那些不希望真相暴露的人,难道就会放任他上报朝廷吗?”
不会的,他们只会拼了命地想方设法捂嘴。
灭口,就是最干净利落的办法。
“我本以为,季君子是那个将所有官吏联系来的绳,但……”
@无限好文,尽在 5 2 shu
司冰河的话尚未说完,守在大牢外的玄甲突然闯进牢房:“王爷!绿洲传来急报,说有魔教余孽袭击据点,纵火行凶,扬言要抓了人质,将千面从牢里换出来。”
方济之条件反射地将眼神投向四方脸。
四方脸比谁都茫然:“怎么可能!我们被抓的时候又没空给同伴传讯,哪有人会来救我们?”
这俩人还在慢半拍地思索人是怎么招来的,旁边那三个已经开始低声商议计划了:
“季君子身边得留一个人看着。免得绿洲那边的敌人是想声东击西,等我们全部撤走,再来大牢劫囚。”颜王缜密地筹谋。
司冰河点点头:“你留。”
“……”颜王顿住,“为什么?”
“不为什么。”司冰河抱着剑睥睨,“你年纪大点,留守家里不好么?”
方济之进门后就熟练地把小灵猫薅走暖手了,他现在处于解封状态,憋了许久的锋芒总算能拿出来肆意扎人。
“……”被扎的颜王神色淡淡地看了会司冰河,目光往顾长雪的方向扫了一眼。
不用开口,顾长雪都能猜得到颜王的意思:看你挑的好逆子。
顾长雪:“……”@无限好文,尽在 5 2 shu
他几乎立刻头疼起来,简直能想象到一会儿自己被夹在两人中间头大如斗的画面,当即开口:“谁都不用留。把季君子带着去绿洲。”
一路上有司冰河和颜王两人看守,他不信有人能劫得了囚。
·
魔教余孽的袭击对绿洲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这伤害不在人身上,而在那些难能可贵的植被上。
@无限好文,尽在 5 2 shu
顾长雪等人抵达绿洲时,几乎所有玄银卫都挤在雪地里,眼巴巴看着陷入火海的绿洲手足无措。
如果换个环境,他们还有可能救一救,但眼下他们身处大漠,哪里有水源能让他们救火?
“雪啊,”被重三扛了一路的季君子蛄蛹了一下,努力昂起头,“雪不能灭火么?”
褪去易容后,他的脸骤然小了一大圈,配上浓厚的黑眼圈,居然有点斯文瘦弱的意思,搞得重三本来想怼“你傻么”的话半道又咽了回去,面无表情地用脚铲起一大片雪,借着内劲踢进火场。
一大半的雪在砸进火场前就被高温蒸成雾汽了,剩下的更是屁用没有。
“沙子可以——”顾长雪说到一半,又顿住。
火烧的太猛了,想凭借沙子阻隔氧气,得要把整片绿洲都覆上沙子才行。有这时间,火早烧完好几轮了。
他们的声音惊动了围着火场的玄银卫,所有人几乎同时回过头来来,又在看到拢着大氅缓步走来的颜王后噗通噗通跪了一地。
“行了,”顾长雪在这些玄银卫谢罪前开口,“有这时间下跪,不如告诉朕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那些魔教余孽呢?”
要是换做以前,没有玄银卫敢在这种情况下搭他的话,但今非昔比,他腰间挂着黑玉虎符呢。
跪在最前面的玄卯偷摸摸瞅了眼小皇帝的腰间,老实禀报:“那些魔教余孽扮作流民来乞水,我们想着据点里又没什么值钱的财物,就没怎么防备。却没想到他们的水囊里、背包里带着的都是油,趁我们不注意突然四散开来,把油泼在各处,火一下就烧起来了。”
这肯定是一次有预谋的袭击,所有流民几乎同时泼油、点火,火光亮起来的瞬间,其实他们就已经来不及挽救了。
“我们本想抓住那些作祟的魔教余孽,但他们似乎在来之前就已服了药,诸位赶到前,他们已经气绝身亡了。”玄卯起身将方济之引到尸首的放置处,“一共三十四人,都在此处。”
还有文书,他们只抢救出一部分,剩余都被封在火海里,只怕凶多吉少。
玄卯说这话时根本不敢抬头。
虽说“能帮就帮”这话是颜王亲口跟他们说的,但帮出这么惨烈的代价,责任明显在他们行事不够谨慎上,玄卯已经开始思考自己的遗书该写些什么了。
他想得很绝望,但实际上颜王的心思根本没放在玄银卫身上,只是望着浓烟滚滚的火海皱眉:“为什么要服毒?”
这些魔教余孽如果真是奔着救千面来的,怎么也得活到把人救走那会儿吧?为什么要提前服毒?
司冰河也在旁边沉默不语。他想的是:为什么要纵火?
而且还是特地背了油,进城什么都不干先点火。
“比起示威或者引起混乱,更像是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奔着纵火来的。”顾长雪的视线扫过两个皱眉不语的人,帮方济之做颅内翻译,“可以了吗?方老?能松开朕的袖子了?”
方济之不甘心地撒开手,活像在遗憾不能从在场的几位人精身上挖几颗心眼子装自己身上:“那他们干嘛要烧这片绿洲?”
他试用了一下自己的大脑:“是想毁掉据点里的那些文书?”
“那就不清楚了,也可能是想留点什么东西。”顾长雪看向举步走向火场的颜王,“——看来有人也这么想。”
想明白这一点的其实不止颜王,司冰河也抬起了头。
只是他扫了眼火场,不是很明白颜王直挺挺往里走是想干什么:“喂!你做什么?真气又不能隔火!”
颜王像是没听见他的喊声,走到火场的边缘才停下脚步。
他略微仰头看了眼卷得足有三人高的烈火,片刻后,带着薄茧的指腹压上剑鞘。
鞘中长剑发出低低的嗡鸣。
颜王的手指在剑鞘的凸起上摩挲了三趟,像是在忖度该如何拔剑,但事实上当他将剑拔出鞘时,动作却很慢,没有丝毫铮然出鞘的响动。
就连四野的风雪声也止息了。
不知是谁张开的嘴在万籁俱寂中呼出一口气,温热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成一片白雾。
而与这片白雾一道蔓延开的,是三百里冰封。
从颜王垂落的剑下,须臾间覆盖至绿洲尽头。
·
“……艹。”司冰河俄然间寒毛耸立,脸上露出几分称得上惊悚的神色。
火光如风中残烛,眨眼间被驱逐殆尽,唯有三尺霜雪占据了整片绿洲。
——这,特么,是,人?
司冰河咬紧了后槽牙,转动脖子时都感觉自己的颈骨僵得咔咔作响。
他这都不算失态,更失态的是从没见过颜王拔剑的季君子,原本他都趁着混乱悄然解开绳索,溜着步准备逃走了,看到颜王这一剑后直接前脚一溜当场劈了个叉。
被人架着胳膊拖起来时,季君子还两眼发直:“这……是人??”
他与各地都保持有来往,也曾听闻过颜王一剑劈穿山岩的事迹。但这可不是剑气,这是……这是……他妈的,季君子软着腿找不出形容词了。
谁挥剑能劈出满城霜封的??能劈粒雪花出来都不他妈的正常。
苏岩一天到晚把他那些红衣大炮当大宝贝,这……这不比红衣大炮厉害??
更让季君子悲愤的是,一旁的司冰河受完刺激,便闷着脸低下了头,从腰间抽出他那柄细剑,盯视半晌,抬手冲着脚下一斩。
一条棱刺乍起的冰脊长龙般一路凝结而来,直直冲到季君子还没并拢的两脚之间。
最高的一根冰棱异军突起,离他某个重要部位就差半拳距离。
司冰河还搁那儿不甘心地小声嘀咕:“只能做到这样了吗……”
“……”季君子差点吓尿了,两腿一软任九天把他拖死猪一样地拖走。
爱咋咋的吧,这还逃个屁啊!他默默流着眼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