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早半个月来问季君子,颜王和皇帝哪个是鹬,哪个是蚌,他肯定会笃定地回答:那当然颜王是鹬,小皇帝是蚌。
但杵在州牧府前,吹了整整半盏茶的夜风后,季君子于麻木之中恍惚间产生了某种荒唐的幻觉:
颜王才是那只娇羞的蚌,小皇帝那鹬喙都恨不得能钻进蚌壳里,把对方的壳撬开。
这场漫长的对峙,还是方济之出面才打断:“草草草民民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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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门口的风太冷了,夹着雪啪啪刮脸,方济之被冻得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小皇帝这才颇为不甘地收回了鹬喙,颜王领着人马转身离开州牧府时,季君子甚至都能感觉到景帝隼一般的视线还在刮着他们的后背。
季君子忍不住把自己的官服裹了裹:“王爷,臣的府邸再过两条街就到了。只是恐怕住不下这么多人。”
颜王正在和右手边的玄银卫低声说话,站在左手边的玄银卫板着脸望了过来:“吾等自会安置。你只管侍奉好王爷。”
·
颜王会放弃将小皇帝圈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的机会,自然有他的计划。
当浩荡的玄银卫队伍抵达季府时,已经另有一支玄银卫小队等在门口,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黑兜帽,遮得严严实实的人。
颜王扫了一眼这支小队,骑着马走进季府。不需要他多言,玄甲便领着黑兜帽和下属跟了上来,余下的玄银卫大军则在季府外就地安营扎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都安置了下来。
东方的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季府的守门人打着哈欠从府里晃荡出来,将府门外的篝火熄灭,又像往常一样搬来凳子坐在门阶上,拖着腮帮好奇地偷瞄那些白色营帐。
这一瞄,就是一整天。直到夜色再度笼罩玉城,他垂头丧气地搬着凳子走回府内,也没瞧见有任何动静。
守门人失望地打着哈欠穿过季府紧贴着院墙的回廊,却不知与他一墙之隔的府墙外,那十来个白天跟进季府的玄银卫,刚刚悄无声息地翻出了院墙。
颜王站在院墙外,正单手打理着左臂上用来固定暗器的皮质束带。
他换了一身更适合夜间行动的黑色长衣,玄黑长剑悬挂在腰间,那朵小蝴蝶结依然坚守着阵地。
【王爷,骆驼都在玉城外候着。】玄甲向颜王打暗语,又看向刚被两个玄银卫架出来的黑兜帽,【这个引路人一会儿由属下带出去。】
颜王的指尖微微用力,扣好臂环的最后一处扣子,随意点了下头,便借着驻扎在季府外的营帐的遮掩,掠向远处。
玉城的月冰冷地照着大地,颜王一路掠出城墙,与城外的队伍汇合时,抬眼眺望了下远方的大漠。
雪色覆盖了一切。
他有些走神,恍惚间似乎在那些纷扬降下的冰冷雪花中看见了两道模糊的身影,可在他想凝神细看时,那两道影子却又扭动着消失不见。
玄甲带着引路人和属下赶到时,看到的就是颜王难看的脸色。原本还想多问几句的话头顿时被他吞了回来,整支小队开始沉默地向沙漠中进发。
天边残月如钩,映得大漠一片惨白。
重复的景色与冷寂的环境很容易让人焦虑不安,莫名地心生恐惧。浩渺的沙漠像是一只雪色的巨兽,无声地吞噬着他们的存在感。
【我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特别想看到一条鬣狗。】玄丙仗着颜王没回头,跟在后面对玄甲打手势,【我现在就希望翻过这个沙丘,能碰上鬣狗。最好能有一大群。我感觉再多看一个像这样千篇一律的沙丘,我就会抓狂到想撞树。】
沙漠里有个屁的树给你撞。玄甲翻了个白眼,刚抬起手想斥责玄丙别分心,视线划过前方隐约露出的新沙丘山头:“——哥……”
他的后半截字音还没滚出喉咙,已经有前面的同伴先失声大叫起来:“鬼!!真的有鬼?!”
远方的沙丘上不知何时出现了十来道苍白的影子。它们无声矗立着,头上拢着长长的薄纱帘帽,看不清面目。
风雪掠过时,帘帽下长而轻薄的白纱随风飘起,像是冥海中静静游荡的水母。
同伴的失态反而让玄甲冷静下来,他猛地对着自己冻麻木了的脸拍了一巴掌,拔剑出鞘:“闭嘴!叫什么叫。”
他敏锐的目光迅速扫向那些人影的脚下,清晰的人影令他心中大定,转头对着同伴呵斥:“怕什么!脚下有影子,是人扮的。装神弄鬼,必有所图,杀!”
玄银卫们立时拔剑出鞘,直接弃了骆驼,纵着轻功直奔鬼影而去,眨眼间便厮打在一处。
颜王并没有跟着动手,他随手将茫然无措的引路人从骆驼上拎了下来,搁到自己身后,才抬头望向那处鬼影幢幢的沙丘。
寒风将一切响动悉数送入耳中,除了兵戈相撞声,他听到另一种更加轻快的脆响,从那座沙丘的背面传来。
是驼铃被风拨动的声音。
颜王眸色一暗,下一秒,引路人就见身前一空,原本骑在他身前的人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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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王的轻功比夜风更快,空中的雪花还未来得及因气流的变动而改变行动的轨迹,他已越过整座沙丘,将那个藏在背后的主使之人摁倒在地。
那人的力气出奇的大,颜王一只手居然差点没扣住人。他的眉头立即蹙了起来,伏低的上身又压下去几寸,箍住对方手腕的左手加大力道,右手刚要伸去拿左臂上的暗器,那人就啧了一声。
声音里透着老大的不耐烦,尤其的耳熟。
……尤其的见鬼。
顾长雪把终于放松力道的颜王推开,随手丢开头上的帘帽,一边转着有点被箍红了的手腕,一边扫了对方一眼:“——你那什么见鬼的表情。”
不是顾长雪在骂人,而是颜王投来的眼神真的像活见鬼。
“……”颜王的薄唇开阖了几次,实在没忍住道,“怎么走到哪儿都有你。”
“……??”顾长雪停住揉按手腕的动作,匪夷所思地看向颜王。
这话不应该是他说吗???
穿进《死城》以来,他“偶遇”过颜王多少回了,从地面上的锦礁楼、酒楼,偶遇到地下的枯井。颜王那叫一个无孔不入,活生生将“阴魂不散”这四字阴影刻进了他心里。
颜王皱着眉述说了另一个版本:“我去锦礁楼碰见你,下枯井碰见你,回程的路上随意挑一条街,选一家酒楼,还是碰到你坐在大堂里。”
什么叫做开门见鬼、转角遇到鬼,讲得就是他去哪就在哪儿等着他的小皇帝。
顾长雪:“……”
这他妈还能怪到他身上??
顾长雪冷嘲热讽:“王爷是不是走在路上踩人一脚,还得怪被踩的人把脚放在了你的靴子底下?”
“……”颜王没作声,但投来的眼神里仍然带着那种防鬼似的防备。
顾长雪愣是给颜王气笑了,抬腿抵开这倒打一耙的混账玩意儿:“起开。”
颜王跟在他身后一道站起来,仍旧对于自己的“见鬼”理论耿耿于怀,缀在他身后阴谋论:“你为何会来沙漠?怎么找到我的?先前在锦礁楼、枯井、酒楼……是不是每次你心中都早有预算,料到我会出现在那里?”
但是,怎么做到的?
顾长雪:“……”
你怎么不猜他是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能掐会算呢?
他决定只心平气和地解释这一次。深呼吸了一口气后,顾长雪转过脸对颜王道:“朕这次能找到你,是因为你出门时带着凤凰玉。朕和方老跟在小灵猫后面追过来——”
“方老?”颜王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远处的雪地里还杵着一个人。
方济之:“……”
怎么,他的存在感就这么低?
他麻木地冲着颜王行礼,顺便将怀里的小灵猫又抱得紧了一点。
大雪夜的出门,他三魂都已经冻没了两魂。本来还只是身体上的寒冷,现在更是心冷。冷得像走在路边突然被狗踹了一脚,还碍于狗的身份没法儿骂。
“……”颜王默然片刻,还是回过头继续满腹疑窦:“那锦礁楼、枯井——”
顾长雪:“朕怎么知道???”
他一个先来的人为什么要向后来的人做解释??
他感觉连这一次解释都心平气和不起来了,原本还想把有些话留着慢慢跟颜王打机锋,此时一口气统统倒出来:“你的疑心病一向严重——”@无限好文,尽在 5 2 shu
颜王:“——我的?”
不是你吗?
大晚上的不好好待在州牧府,宁可冒着风雪也要跟踪他。这样也好意思说他的疑心病重?
“……”顾长雪决定当这人在放屁,“如果不是另有安排,你怎么可能会放过就近监视的机会?”
“更何况,就算你先前收到了玄银卫传信,说朕派人暗查司冰河和小狸花,你也没有必要挑魔教纵火这样的时机冲朕发难,击晕朕。”
“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你有必须在那个时间节点击晕朕的理由。”
顾长雪手掌一翻,那柄平日里总挂在腰间的匕首不知何时落入了他的掌心:“朕的五感皆比常人敏锐。这匕首你虽然在用完后清洗过,仍然有血和被火烧灼过的气息,明显是使用过。”
顾长雪探究地看着颜王:“从你击晕朕,到朕在密林中醒来,中间过去的时间足以让你处理完纵火的魔教。但是,你去杀魔教余孽,带这把假死的匕首做什么?”
这难道还不是明晃晃的藏了情报?
颜王同样也探究地看了回来:“——锦礁楼、枯井、酒楼的偶遇,当真只是偶然?”
费了一通劲儿解释,却只加深了颜王心中有关“景帝老谋深算、工于心计”的印象。
顾长雪:“……”
顾长雪:“你快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