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周君之的出面,陈家庄的事情很快便解决了。收敛了红莲教教徒的尸首,乾元观的弟子们又合力找到了他们藏在山中的祭坛,寻到了丢失孩童的尸骨,也算是对这些孩子的家属聊以告慰。

  但追责之事在所难免,这件事也本是交给崔知明处理,虽然崔知明受伤颇为严重,可惩罚也是不能免去的。

  等着崔知明的伤略有好转,观中长老们便罚他去了思过崖思过一个月。

  这思过崖位于乾元观三十六峰的最险处,寻常时候只有野猫、野狗与山风作伴,更不要说思过崖处只有一间简单的木屋,当真是环境恶劣、人迹罕至。这崔知明本来在观中的人缘便不好,如今被罚了思过崖,更只有周君之一人经常前来探望他。

  不过相比起崔知明,周君之如今却觉得心里像是住了另一个人似的——也不知道沈毓真的伤势如何了?

  乾元观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多有不同。作为国教,乾元观内门弟子可谓是锦衣玉食,平日里也只需练功修行提高境界即可;可外门弟子不仅要练习功夫,还要负责日常打柴烧水等等杂事。也因此,若是外门弟子中有武功出众者,定然是闻鸡起舞的刻苦之人。

  偏生沈毓真便该是这种人。

  只是乾元观外门弟子不至上千也有几百,周君之作为乾元观众弟子的大师兄,“平白无故”去关注一个外门弟子,不说拉不下脸,实在有些匪夷所思——况且之前沈毓真还特地强调过,他只是做了一件寻常事,捡了内门师兄们的“便宜”,请周君之不要张扬。

  这也难怪,内门弟子中有不少其实都是资质不佳却又心高气傲的皇亲国戚,看不上外门弟子,甚至霸凌外门弟子的事情也时有发生。沈毓真作为大招时进观的普通弟子,自然也不想同那些贵族子弟扯上麻烦。

  可当时只给了沈毓真两瓶伤药,如今这些日子过去了,却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一想到沈毓真,周君之便前所未有的觉得心烦意乱。明明平日里的静心咒、清心诀都念了,这颗躁动的心脏却像是在乱撞似的停不下来。甚至有时候一闭眼,便总是想起沈毓真那张破碎却又俊朗的脸。

  像是被什么人下了蛊似的。

  周君之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猛然回过神来,又不免慌张地往四周瞧瞧。这才想起来,自己此刻正坐在自己的屋中。

  面前展开的帖子,是一些将要处理的观内事务。这些事本应由观主或各位长老处理,可观主年少的时候受过大伤,因此时常需要闭关修行,几位长老更是要主持局面。因此观中的各种闲杂琐事,便都推到了他这个大师兄的身上。

  周君之性子好,人也有担当,不管是上次陈家庄救急还是其余事务都能处理的井井有条。这对于周君之来说也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可如今看着眼前的帖子,周君之却怎么也静不下心去,手中的毛笔更是悬空良久,也未曾落下一笔。

  如此发呆实在少见。周君之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干脆放下毛笔,瞧了瞧外面的天光。

  今日天气不错,他屋里的门窗也都敞开了。周君之坐在窗边,一眼便瞧见外面高远又清冷的云天,似是只有这样明媚的环境,才能让他此刻的心境平缓下来。

  决定不再去想沈毓真的事情,周君之提笔沾墨,复又书写了起来。

  外面雀鸟鸣鸣,云闲慢走,也不知光阴过了几许。良久,倒是有一名弟子走到了周君之的屋前。约莫是怕惊扰了周君之,他停在远处,又是恭敬的低声道:“大师兄,门外有一名弟子求见。”

  周君之顿了顿笔,但眸子没有抬,只是轻轻询问道:“何人求见?有什么事吗?”

  那弟子便又答道:“他说他姓沈,是来向大师兄道谢的。”

  一声鸟叫划过长空,就像是周君之一撇的手腕,在心田的白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当真是心所有想,皆有所愿。周君之刚刚平复下来的心境,再度起了涟漪。

  只是他虽然心头悸动,但面上的表情还是平平。瞧着自己无意间划出的长长墨迹,他舒了一口气,干脆将手中的笔放下,又淡淡同那位弟子嘱咐道:“请他过来吧。”

  那弟子并未看出什么端倪,应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等周君之理好自己的衣袖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沈毓真也正好被那名弟子带了过来。

  相比起陈家庄那次,沈毓真已是梳洗干净,更换了一身衣裳。如今他站在阳光下,更显得周身都是朝气蓬勃的青年锐气,那张脸更显丰神俊朗,眸中目光灼灼,落在周君之的身上,却是比这阳光还要炽热似的。

  周君之莫名觉得脸上有些烧着,兴许是阳光太好,又兴许是沈毓真的视线。

  偏生沈毓真像是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妥似的,恭敬同周君之行礼,还唤了一声“大师兄好”。周君之便只能点头应了,末了让那名领路的弟子离开,顺便将院门也关了起来。

  一时间,这院子里便只剩下了沈毓真与周君之两人。

  沈毓真眯着眉眼笑了笑,似乎看出了周君之的小心思似的,也不等周君之开口,反而从袖子中摸出一个熟悉的小瓶子,双手奉上,道:“这是师兄之前给的伤药,如今还剩下一些,今日便还给师兄了。这些日子,还多谢师兄挂念。”

  周君之听他只是还药,眸中一沉不免挑了挑眉。他没说什么,而是走了过去将拿瓶药拿过来,又打开盖子瞧着里面剩下不多的药粉,这才开口道:“你怎么知道这些日子我挂念你?”

  沈毓真当即抬起身来。如今两人离得近了,沈毓真这一起身,周君之便发现他比自己高了不止一头。他宽阔的肩膀和隐没在衣裳下的手臂、胸肌更是隐隐若现,一种若有似无的淡淡晨露与松柏气息更是扑面而来。

  可沈毓真像是毫无察觉一般,脸上依旧带着笑意,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安静养伤,也没有内门的师兄们来打扰我,可见便是大师兄没有把我的事情说出来,自然是对我多有挂念咯。”

  他说得心安理得,周君之听着却不免觉得言语轻佻。只是他并未在意,只是将这药瓶收好了,回身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此前你说还想同我比试,如今前来,怕不是要还药这么简单吧。”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呼呼一声风响,显然是有什么破空而来。只是这破空而来的东西并不是剑矢之类的利器,周君之倒是也无须担心沈毓真会偷袭,因此他只是一手将药瓶放下,另一只手猛然向空中一抓。

  一柄长剑便落在了他手中。

  院子里,沈毓真手中还有另一把长剑,此刻已经甩下剑鞘握在他手中。只是他那灼灼的眼神,比泛白的剑更加热烈。偏偏他却还要端着彬彬有礼的架子,向周君之恭恭敬敬一行礼,道:“所以啊大师兄,我来找你比试了。”

  瞧着他这副认真的模样,周君之顿觉心中前所未有的明媚大好。他哈哈笑出一声,当即褪去手中剑鞘,挽了的剑花便道:“沈师弟,某便不客气了。”言罢,脚下一蹬便冲了过去。

  沈毓真瞬时收了脸上的笑意,眸中目光变得格外认真。这袭来的周君之,虽可能未用全力,但沈毓真能觉出他也是用了七八成功力的。面对乾元观大师兄,如今还不过一个外门弟子的沈毓真,自然不能不认真。

  他抬剑便挡,一时间只听剑锋铮鸣之声,再一眨眼,两道明晃晃的剑影便在院中绽开了花。

  周君之习乾元观绝世武学,功法自然比沈毓真更加精进。他身段轻盈缥缈,手中剑法更是如天上流云般出神入化。几个招式下来,便绕得沈毓真团团转,好几处招式,若不是周君之收手,怕都要刺到沈毓真要害。

  沈毓真只是习了乾元观的基础武学,如今自然比不上周君之的武学造诣,可他贵在勤学苦练,乾元观的那些基础武功很是扎实,虽然如今对周君之的许多剑法还是看不明白,但他却总能找到一些细微的破绽打乱周君之的节奏。

  由此两人你来我往,虽武学境界不同,却意外有些难分胜负。

  沈毓真的表现,逐渐让周君之更加赞赏。陈家庄一事,他本就觉得沈毓真是大才可用,如今这一招一式的比试,更是难得激发了周君之的兴致,手中剑诀节节逼近,招式也愈发凶狠。

  这沈毓真也并未被吓到,过了初时的短短的不适,他的应对也逐渐跟上了周君之的节奏,你来我往之间,更是渐入佳境。

  两人剑意火热,目光更是灼灼,对视一眼,仿佛便有千言万语,又欲语还休。

  正是形势大好,沈毓真脚下一用力,脸上的表情却骤然扭曲了。事发突然,他的身体不可控地歪向一边,手中的剑也摔落了出去。伴随着一声抽痛的倒吸气,沈毓真猛然跪在地上。

  周君之吓了一跳,当即也扔下剑跑了过去,关切地问了一声“怎么了”,又看着他紧紧攥着自己的腿,才想起之前沈毓真受伤的地方正是这里。

  “伤口……还在痛吗?”周君之没来由觉得心疼,犹豫了一番,却还是伸手过去,像是爱抚似的落在那处。沈毓真被这一下痛的眼前发黑,根本没注意到周君之做了什么,回应道:“还好……就是落了个疤,可能刚刚抽筋了。”等着话音落了,这晕眩的疼痛感过了,他这一抬头,才注意到周君之已是近在咫尺。

  他目光担忧地瞧着他,一只手更是落在沈毓真的腿上,指节轻轻动着,像是在安抚受伤的小动物似的。

  沈毓真倏然觉得心头一紧,像是有柔软的小爪子落在上面似的,脸上的表情顿时也僵了,怔怔瞧着眼前的周君之。